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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终于这样做了,我拖动脚步,扭转身体,挥动剑尖砍向我的目标。

  我身体左侧被它这一击弄得有些麻木,而且我觉得自己好像被砸进地面一尺有余。但无论如何,我还保持着站姿。是的,我的每个细节动作都处理得相当完美。这次攻击完全达到了我希望和计划的效果。

  不完美的是怪兽那一边。它不肯合作,不肯老老实实吐出最后一口气,然后死掉。

  实际上,它开始仰头。

  它还带走了我的宝剑。剑柄从它的眼窝中探出,剑锋则从脑后穿过,像是另一根刚鬃。我知道,这次进攻得分了。

  就在此时,人影开始从高塔之下的门洞出现,行动缓慢,小心翼翼。他们都带着武器,样貌丑怪。而且我感觉,在这场争斗中,他们不会站在我这一边。

  好吧。我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承认失败,再期待改天能拿到一手好牌。

  “布兰德!”我喊道,“我是兰登!我过不去!抱歉!”

  接着我转身就跑,跳下山坡,冲向岩石纷乱移动的平原。我在想这是不是下山的最佳时机。

  和很多事情一样,答案是——“是,也不是”。

  除非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这么跳的。我活着落到了地面,不过似乎也只有这么点好处。我摔昏过去,而且很长时间里都觉得脚踝已经折了。

  让我再次行动起来的是上方传来的沙沙声,还有身旁砂砾的跳动。我重新戴好墨镜,抬头望去,那怪兽显然已经决定追下来,做个最后了断。它正以那种如梦似幻的方式扭动着爬下山坡。自从我给它的脑袋插了根钎子,那里就开始变黑,不再透明。

  我坐起身,揉了揉膝盖,又试了试脚踝,没法使力。周围也没有可以当作拐棍的东西。好吧,那我就爬,往前爬。还能怎么着?尽可能地拉开差距,一边爬一边转着脑子。

  救世主是一块岩石——比较小比较慢的那种,也就跟一辆货车差不多大。看到它靠近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能爬上去,它就相当于一个交通工具。可能也意味着安全。但那些更快的岩石都大得要死,估计会给我找点麻烦。

  想到这些,我开始观察伴随这块岩石一同运动的大家伙们,估算着它们的路线和速度,试图测绘出整个系统的运动轨迹,做好准备,等待时机。同时,我也聆听着怪兽接近的沙沙声,听着山崖上那些守卫的喊叫。我想知道那里是否有人拿我打赌,如果有的话,不知赔率是多少。

  当时机到来,我开始行动。通过第一块巨岩没费什么劲,但我不得不等待片刻,先让第二块滑过。我冒险在最后一块巨岩通过前穿过它的轨道。没办法,不这样做就会错过时机。

  我在正确的时间到达了正确的地点,抓住我之前就看好的突出部位,被拖了足足有二十英尺,这才爬上岩石。我用力攀上并不舒服的岩顶,趴在那儿,回头看去。

  怪蛇离我已经很近了,而且还在继续靠近。它爬动时,剩下的独眼一直追踪着那些旋转的巨岩。

  我听到上方传来一阵失望的号叫。接着那些卫兵开始下坡,口中喊着什么,我猜是给那怪物鼓劲。我开始按摩脚踝,试着放松。那畜生等第一块巨岩又转了一圈后,爬过它的轨道。

  在它追上我之前,我能在影子中跑多远?我琢磨着。常言说得好,运动是永恒的,环境是不断变化的……

  怪蛇等着第二块岩石通过,然后又向我爬来,更近了。

  影子,影子,动起来——

  卫兵们几乎已经到了山脚。怪蛇正等待岩石再转过一圈,好抓住机会通过最内侧的巨岩。我知道它有能力把身体抬到足够的高度,将我从栖身之地咬下来。

  影子动起来,碾碎它!

  我随着岩石旋转滑动,在影子里抓住了它,集中精神,感受着它的运动,努力对它进行调整,从可能到大致成立到成为现实,体会着它划过最精妙的弧线,再在最恰当的时机推它一把……

  不用说,它来自怪兽瞎眼的一侧。一块硕大无朋的岩石,像辆失控的大型拖车一样撞了上来……

  要是能用两块岩石来挤扁它,那就更妙了。不过我没有时间精雕细琢,只是简单地让石头碾上去,把它留在交错滑动的巨岩间扭动翻滚。

  片刻之后,不知何故,被碾碎撕裂的尸体突然从地面腾起,扭曲着飘进天际。它不断移动,任由狂风吹摆,缩小,缩小,最终消失无踪。

  身下的岩石带着我继续移动,缓慢,稳定。整幅图局不断变化。那群从高塔出来的卫兵聚在一起,决定继续追击。他们离开山脚,开始穿越平原。但我没把这当回事。我会骑着我的石马驹穿过影子,把他们的世界甩在身后。在我看来,这是最简单便捷的方案了。突袭他们,无疑要比突袭那头怪兽更困难。毕竟这是他们的地盘;这伙人相当警觉,而且身体完好无损。

  我摘下墨镜,又试了试脚踝。我站了一会儿,感觉脚踝疼得钻心,但到底还是经受住了我的体重。我重新躺好,集中精力梳理当前的状况。我丢了长剑,身体也大不如前。这种情况下,比起冒险犯难,我知道,掉头逃跑才是最安全最明智的选择。对这里的环境部署,我已有了足够的了解,下次再来机会就大多了。好吧……

  头顶的天空愈加明亮,色彩与明暗失去了一些飘渺难测、反复无常的特征。周围的火焰开始衰退。不错。片片流云爬上天际。很好。没过多久,一轮光环出现在浓云之后。太好了。等天开云散,太阳就会再次挂上苍穹。

  我回头望去,惊讶地发现追兵还在。不过这很可能是我自己没处理好这片影子中与那些卫兵对应的生物。匆忙之间,你永远也别想把每个细节都处理妥当。那么……

  我再次转换。岩石最终改变了路线,转换了形状,失去了环绕四周的卫星,朝将要成为西方的位置笔直驶去。空中云开雾散,白日照耀。我们加快速度。这将一劳永逸地解决此时此地的所有问题。我肯定会进入一处迥然不同的所在。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我再次看去时,他们还在追赶。没错,我已经拉开了一些距离。但那伙人还咬在我后面。

  好吧,好吧。有时候就会出这种事。这有两种可能:一、我的头脑还没从刚才发生的那些事里缓过劲来,没能完美地进行调整,结果把它们一起带了过来;二、我在本该清除一个变量的地方,加入了一个常量——也就是说,我转换到了不同的影子,但下意识地保留了追逐者这个元素。虽是不同的家伙,但始终在追我。

  我又揉了揉脚踝。太阳逐渐变得明亮,显出橘色光芒。北风扬起沙幕灰帘挂在我背后,把那群人挡在视线之外。我向西驶去,一道山峦已然升起。时间还处于变幻莫测的阶段。我的脚踝感觉好了一点。

  我休息片刻。以岩石的标准而言,我这块算是相当舒适了。现在一切都进展顺利,没必要搞什么急速穿越。我挺直腰板,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不断接近的山峦。我想到了布兰德和高塔。就是那地方没错,和他在那一瞬间中展示给我的景象全无二致。当然,除了那些卫兵。我决定下次找一个合适的影子世界,招募一批自己的队伍,再回来把这些杂碎送进地狱。对,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过了一会儿,我伸了伸腰,翻身趴在石头上,向后看去。

  他们是不准备放过我了!而且还拉近了距离!

  我自然是火冒三丈。见他妈的鬼去吧!这是他们自找的,现在该让他们尝尝苦头了。

  我站起身,脚踝的酸痛已减轻很多,有点麻木了。我抬起双手,寻找所需的影子。

  我找到了它们。

  岩石慢慢改变运动轨迹,从直线变成一道圆弧,向右转去。弧度逐渐加大,岩石划过一道抛物线,转回头冲向他们。速度最终提升到了我想要的程度。没时间在背后刮上一场风暴了,如果能弄成的话,肯定效果绝佳。

  他们一共二十来人,当我冲过去时,这伙人明智地散开了。但有几个还是没能及时逃开。我随即又迅速兜转岩石,冲了回去。

  眼前的场面让我大吃一惊。几具尸体逐渐升起,有两个已经高过我的头顶,血水滴滴答答,从天而降。

  我就要再次逼近他们时,忽然发现在第一次冲突中,有几个家伙跳上了我的岩石。第一个人已经爬上岩顶,抽出长剑,向我冲来。我挡开他的手臂,夺过武器,把他向后一扔。我大概就是在那时才注意到他们手背上的骨刺。我被那玩意划了几下。

  就在此刻,我被从下面射来的几支怪模怪样的飞箭飞镖之类的东西击中;紧接着,又有两个家伙爬上了岩顶,而且似乎更多人马就要跳上岩石了。

  好吧,就连本尼迪克特也有撤退的时候。我至少给这些幸存者留了点可供他们思念我的纪念品。

  我停止对影子的调整,从腰际拔出个带倒刺的圆轮,从大腿上拔下另一枚。接着,我砍掉一个人持剑的手,然后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又矮身躲过另一人的狂暴攻击,回剑划过他的双腿。这人也摔了下去。

  还有五个家伙正往上爬,我们又开始向西方驶去,剩下的大概一打卫兵正在我背后的沙地上重新集结,他们头顶的天空中飘浮着汩汩淌血的死尸。

  下一个人还没完全爬上岩顶,我对付他时占尽优势。他就这么报销了,还剩四个。

  但当我料理他时,另外三个人从不同的方位同时冒了上来。

  我冲向最近的那个,把他结果掉。但另外两个人顺利爬上了岩顶,趁我还没腾出手,直扑过来。当我抵挡他们的攻击时,最后那个人也爬上来,加入他们。

  这些人算不上硬手,但岩石已经变得太挤了,周围还布满了锋锐的尖尖沿沿。我努力格挡,移动,试图让他们彼此阻隔干扰。我成功了一半,引着他们列成最符合我需要的队形,随即发动攻势。为了攻击,我不得不留出几个破绽,所以自己也挨了几下,但终究成功地劈开了一个人的脑袋。他跌落石崖,手脚和装备一阵纠缠,还带下去了另一个人。

  倒霉的是,这个冒失鬼把我的长剑也一并带了下去,当我挥剑时,剑锋正好卡在他挨那一下子的某个骨缝关节中。那一天显然是我的丢剑日,要是出发前我先按自己的星位占上一卦,不知能不能看出这个征兆。

  总之,我迅速移动,躲开最后那家伙的攻击。在这当口,我不慎踩上一摊血迹,朝岩石前端滑去。要是我从那儿掉下去,肯定要被这大石头碾平,剩下个扁片兰登,趴在那儿像张诡异的地毯,让日后的旅人迷惑不解,或是欣喜万分。

  我打滑时伸手乱挥,想抓住点什么。那家伙朝我紧赶两步,举起剑准备干掉我,跟我干掉他那些同伙一样。

  但我一把抓住他的脚踝,他很完美地起到了制动作用。与此同时,不知是哪个该死的家伙偏偏选在这种时候,想要通过主牌联系到我。

  “我很忙!”我高喊道,“待会再打来!”此刻我已经停止滑落,可那家伙却摔倒在地,叽里咕噜地滑出石崖。

  我试图在他掉下去前揪住他,但动作不够快。我本想把他救下来,好好审问一番。虽然无法锦上添花,但这个结局也算完满了。我转头走回岩顶中央,观察着,思索着。

  剩下的人还在追逐,但我已经拉开足够的距离。现在我不需要担心另一批登陆之敌了。足够了。我又向群山驶去,刚刚转化出来的太阳让这里变成了烤炉。我浑身浸透了汗水血渍,伤口也很麻烦,而且我渴得快要死了。快了,快了,我决定赶快来场雨,先不管别的。

  所以,我开始朝这个方向进行转换。浓云汇聚,堆积,天色阴沉……

  我按这个路数前进,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又在联结我,但还是没成功。

  甜美的黑暗随之而来。

  我被雨水浇醒,突如其来,瓢泼之雨大作。我不知道黑沉沉的天色是得自暴雨,还是夜晚,也可能兼而有之。总之,天气凉爽了许多,我铺开斗篷,躺在岩石上,张开嘴巴,不时从斗篷上拧出水来。干渴最终得以缓解,我又感到身上洁净清爽。但身下岩石似乎滑得要命,我甚至不敢移动。群山已经近了不少,频繁闪耀的电光描绘出峰顶的轮廓。我身后的天色太暗,没法看清那些追兵是否还在。他们走这段路绝对是难比登天,但在这些古怪的影子中,依靠猜测推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我刚才睡过去了,这让我有点生自己的气,但反正没遇上什么麻烦,所以我裹起湿透的斗篷,决定原谅自己。我摸了摸身上,找出一路带来的几支香烟,有一半还能抽。试了十八次后,我把影子调整到可以点火的程度。接着我就坐在那儿,淋着雨,抽着烟。这感觉不错,我没有做出任何转换,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

  暴雨最终停止,云开雾散,夜空中充满陌生的星座。沙漠中的夜色美艳撩人。过了很久,我发现岩石移动到一处向上的缓坡,开始减速。不知是什么物理法则开始起作用,改变了岩石的运动。我是说,这条坡道看来没那么陡,本不至于如此明显地影响我们的速度。但我不想鼓捣影子,把它调整到可以继续驱石前进的方向。我宁愿尽快踏上相对熟悉的地面,找条路回到正常些的地方,让我对物理现象的预测可以更加准确。

  所以我任凭岩石缓缓停止,爬下去,徒步前行,继续登坡。同时,我开始玩那些我们还是孩子时就已经学会的影子把戏。移去一些障碍——一株枯瘦老树、一块挺立独石,让天空从一端到另一端逐渐变化。最终,我获得了熟悉的星辰。我知道自己走下的这座山峰,已不再是之前登上的那一座了。我的伤口仍一抽一抽地疼,但脚踝已经基本恢复,只是有点僵硬。我休息得不错,可以走上很久。一切仿佛都已重回轨道。

  我爬上逐渐陡峭的山坡,走了很长时间,最终找到一条小径,这下子走起来轻松多了。我在熟悉的夜幕下稳步攀登,决定继续前进,在日出前走过这座山。旅途中,我的衣服随着影子逐渐变化——现在变成斜纹粗棉裤和短上衣,湿斗篷变成了干燥的瑟拉佩。我听到附近一只夜枭的啼叫,身后的山脚下传来山狗尖锐高亢的吠声。这些征兆说明我已踏上更加熟悉的土地,这让我多少觉得安全了,驱除了刚才那场逃亡留下的最后一丝绝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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