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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总是揪住希望的奶头不放,于是搞出越来越多的仪式、会议。结果呢?这么说吧,从煎锅上逃出来,却没掉进煎锅下面的火里,这种几率是很小的。我们通常只能在煎锅和火这两者之间作出选择——这是我漫长的生活中得到的一点智慧。这天晚上的事便是证据。我走进房间,既惴惴不安又怀抱希望,因为我有了一个富于创造性的好点子。兰登朝我点点头,亲热地嘲骂了几句。

  我们都在藏书室里。我倚坐在大桌上,兰登占据着右边的椅子。杰拉德站在房间另一端,欣赏着挂在墙上的一些武器,也可能是在看赖因的独角兽版画。和我们一样,他也没有理睬朱利安。我这位不招人待见的兄弟慵懒地躺在展示架旁的安乐椅中,双腿伸直,脚踝交搭,手臂抱在胸前,一直盯着脚上的鳞靴。菲奥娜正在壁炉旁和弗萝拉交谈,她大约五尺二寸高,绿色的眼眸注视着弗萝拉的蓝眼睛,炽焰灼烧般的红发衬着炉火。她身上总有些东西会让我产生这样的联想:一名画家刚刚完工,退后两步,将画具放到一旁,慢慢露出微笑。菲奥娜喉咙之下的那对锁骨仿佛是画家精心勾勒而成,它们总像大师巨匠的艺术品一般吸引着我的目光,尤其是当她抬起头,面带或嘲讽或傲慢的表情注视我们这些高个子的兄弟姐妹时。此刻,菲奥娜淡淡一笑,显然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有着近乎特异功能的感知力,这一点总让人惶惑不安。莉薇拉远远地坐在角落里,背对着我们,假装在看书,绿色短发垂在黑色衣领之上几英寸的地方。她的冷漠到底是有意为之的疏远,还是单纯的谨慎小心,我难以判断。可能两者皆有吧。她并不常常在安珀露面。

  在我看来,我们只能算是个体的集合,而不是一支团队,一个家庭。但如果我想争取到一些支持,有些人会合作的。这一点也得到了兰登的认同。

  我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意识传来,听到有人说“你好,科温”。是迪尔德丽正在联结我。我探出手,握住她的柔荑,举了起来。迪尔德丽向前迈出一步,就像某些社交舞的起手式,她来到我身边,面对着我。此刻,一扇棱窗框在她的头和肩膀周围,一幅华美挂毯装饰着她左侧的墙壁。和过去一样,刻意而为,故作姿态,但仍然很有效。她左手举着我的主牌,展开笑颜。当她出现时,其他人都向我们这里望来,迪尔德丽慢慢环顾房间,用微笑回击他们的目光,就像拿着机关枪的蒙娜丽莎。

  “科温,”她说着轻轻吻了我一下,便抽出身去,“我恐怕来早了。”

  “怎么会。”我说着转向兰登,他刚刚起身,提前几秒料到了我的意图。

  “请允许我帮你拿杯喝的,姐姐。”他牵起迪尔德丽的手,冲餐柜扬了扬头。

  “哦,当然,谢谢。”

  兰登领她过去,为她倒了些酒。我猜他是想避免——至少是推迟迪尔德丽与弗萝拉惯常的冲突。我估计,过去的冲突大多还是老样子。所以尽管此刻我失去了迪尔德丽的陪伴,但至少维持了家庭的祥和指数。这一点现在对我至关重要。这种事,只要兰登想干,就能干得很好。

  我用指尖敲打着桌缘,我按摩着酸痛的肩膀,我一次次跷起腿又放下,我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抽支烟……

  突然,他来了。就在房间的另一端,杰拉德向左转身,说了些什么,伸出手来。片刻之后,他握住本尼迪克特仅剩的左手。最后的成员也到场了。

  好吧。本尼迪克特选择通过杰拉德的主牌前来,而不是我的。他通过这种方式表达了对我的看法。这是否也暗示着存在一个用来牵制我的同盟?他们料到这会让我产生重重疑虑。今早的“晨练”,是不是本尼迪克特向杰拉德提议的?有可能。

  这时,朱利安站起来,穿过房间,与本尼迪克特握了握手,向他致意。这个举动吸引了莉薇拉的注意。她转过头,合起手里的书,放到一旁。接着她露出微笑,走上去朝本尼迪克特问好,冲朱利安点点头,又和杰拉德说了点什么。这场即兴演出开始升温,气氛逐渐活络。很好,很好。

  四对三。还有两个在中间……

  我等待着,注视着房间对面的四个人。所有人都已到场,我可以请他们安静下来,开始进入正题。然而……

  这太诱人了。我知道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份紧张。屋子里仿佛突然出现了两个磁极。我很想看看铁屑最终会落向哪里。

  弗萝拉向这边扫了一眼。我猜她肯定整夜都在转着念头——当然,除非局势有了什么新的发展。不,我相信自己可以料到她的下一步动作。

  我是对的。我约略听到她提起口渴和一杯红酒之类的话,见她半转过身,朝我这里走了一步,似乎在期待菲奥娜与她同行,但却没有得到回应。弗萝拉犹豫片刻,突然成了整个房间里的焦点。她察觉到这一点,很快做出决断,微笑着朝我走来。

  “科温,”她说,“我想来一杯酒。”

  我没有回头,也没从眼前这幕精彩好戏上移开目光,只是冲身后喊了一声:“兰登,替弗萝拉倒杯酒,好吗?”

  “当然,没问题。”兰登答道,我听见身后传来倒酒的声音。

  弗萝拉收起微笑,点点头,经过我向右侧走去。

  四对四,只剩下亲爱的菲奥娜在房间中央绽放光芒。她对此心知肚明,而且乐在其中。菲奥娜突然转身走向一面椭圆形的镜子,它就挂在两列最近的书架之间的墙面上,黑色镜框上雕琢着精美繁复的花纹。接着,她开始梳理左鬓附近的一缕散发。

  这个动作给织着红色和金色图案的地毯上增添了一点金绿光华,就在她的左脚旁边。

  此刻,我既想咒骂,又想微笑。这个臭婊子又在跟我们玩花样,但确实引人注目……一点都没变。但我既没咒骂,也没微笑,只是走上前去——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

  但朱利安也在靠近,比我略快一点。他本来就离菲奥娜更近些,也许看到那东西的时间也比我早上几分。

  朱利安捡起它,轻轻晃动。

  “你的手链,姐姐。”他的语气令人愉悦,“它好像遗弃了你的手腕,真是个蠢东西。来——请允许我。”

  菲奥娜伸出手,当朱利安为她系上翡翠手链时,给了他一个低眉顺目的微笑。系好后,朱利安将她的手合在自己的双手间,开始向他的角落转身,那里的三个人正瞥着这边的动静,但同时又都努力装作忙于交谈的样子。

  “我想你一定会喜欢我们正要讲的一个笑话。”朱利安说道。

  菲奥娜抽出手来,笑意更浓。

  “多谢,朱利安,”她回答道,“我敢说,听到的话我肯定会笑的。但和往常一样,恐怕……”

  她转身挽住我的手臂,“我觉得自己更想要……”她说,“来杯红酒。”

  就这样,我挽着她走回餐柜,给她倒上酒。四对五。

  朱利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他很快便作出了决定,跟上我们,为自己也倒上一杯。他抿了几口,接着端详了我足有十到十五秒之久,最终说道:“我想所有人都来了。你准备何时开始进入你的正题?”

  “没必要再耽搁,”我说,“现在所有人都作出了选择。”我提高声音,冲房间对面说道,“是时候了。大家都坐舒服点。”

  其他人走向这边。椅子被拉过来放好,更多的酒倒进杯中。一分钟后,我有了一群听众。

  “多谢。”等最后的动作停歇后,我开口道。

  “我有些事情想说,其中一部分你们可能已经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事对今后的事态发展十分重要。现在就让我们开始吧。兰登,给他们讲讲昨天你告诉我的事。”

  “好的。”

  我坐回桌后的位子,兰登则走到桌旁。我靠在椅背上,又听了一遍他的故事:他同布兰德的联系,以及他试图解救布兰德的过程。这次是个浓缩版,删掉了他猜测的部分,但他的猜测一直在我脑子里转悠。而这一次,尽管他没有直接把猜测之词说出口,但留下了足够多的暗示,足以让所有人都能体会得到。我对此当然心知肚明。这就是我让兰登先说的主要原因。要是我一上来就试图摆明我的猜测,大家肯定会认为我在玩“转移注意力”这个历史悠久的把戏,他们脑子里马上就会响起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把我拒之门外。现在这样做,尽管他们认为兰登只是我的传声筒,但还是会听,会猜测。他们会把玩这些想法,试图推测出我召集这次聚会的目的。他们会等着看之后的证据能否支持这些论点。他们会揣测我们能否拿出有力的证据。我也在揣测同样的问题。

  等待和猜测的同时,我也在观察其他人。这多半徒劳无益,但又不能不做。驱动我的与其说是怀疑,还不如说是单纯的好奇。我在这些面孔上搜寻反应、线索和迹象。这些面孔我再熟悉不过,限制了探查的效果——它们自然是“守口如瓶”。有人说,只有在第一次见到一个人时,你才会认真看他,之后你每次遇见他,都只是在脑子里增添一点细节。这很可能是真的。我的脑子就很懒,只要有机会,就用它的抽象能力和假定来逃避工作。这次我强迫自己去看,但仍然不起作用。朱利安仍旧戴着那副有点烦躁、有点好奇的面具;杰拉德脸上交替呈现出惊讶、愤怒和沉思。本尼迪克特只是沉着脸,满是猜忌。莉薇拉和平时一样,面带伤感,难以捉摸。迪尔德丽有点心不在焉。弗萝拉默不作声。菲奥娜则在观察着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调整她自己的反应。

  时间流逝,我敢确定的只有一件事:兰登的故事吸引了每个人。尽管没人表现出来,但我还是能看到倦意消失,之前的怀疑逐渐减少,新的怀疑浮出水面,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被勾起了兴趣。这几乎可以说是——神奇。每个人都开始提问。起初只有几个,接着越来越多。

  “等等,”我最终插口道,“让他讲完整个故事。有的问题可以从中找到答案。剩下的待会儿再说。”

  有人点头,有人抱怨。兰登继续说下去,一直讲到最后的结尾。换句话说,他讲到了我们在弗萝拉家里和那些杂种之间的战斗,还指出他们与杀害凯恩的凶手同出一族。这一点得到了弗萝拉的肯定。

  接着,他们开始提问,我则仔细观察着每个人。只要他们还纠缠在兰登的故事里,场面就对我有利。但我希望尽快简化局势,提出我们之中有个人就是幕后黑手的可能。可如此一来,对我的猜忌和转移视线的嫌疑就会再度登场。这将引来不知多少丑话,还会让人们生出我不希望见到的情绪。最好先取得实证,省下种种反诘。如果可能的话,现在就把犯人逼进死角,同时巩固我当前的地位。

  所以我观察着,等待着。当我觉得我所期待的重大时刻已经滴滴答答走得太近时,我便马上止住时钟。

  “只要我们现在能得到实证,”我说,“这些讨论,这些猜测,就都是在浪费时间。我确实有把握拿到实证——就在此时此刻。这就是我把你们找来的原因。”

  奏效了。我搞定他们了。所有人都专心致志,准备就绪。也许可以说是心甘情愿。

  “我建议尝试联结布兰德,把他带回家来,”我说,“就现在。”

  “怎么做?”本尼迪克特问我。

  “主牌。”

  “早就试过了,”朱利安说,“根本联结不到。没有反应。”

  “我不是指常规方法,”我说,“我曾请你们带上整副主牌。我相信你们都带了?”

  他们纷纷点头。

  “很好,”我说,“现在让我们抽出布兰德的那张。我提议,我们九个人同时尝试和他联结。”

  “有趣的想法。”本尼迪克特说道。

  “不错,”朱利安赞同道,他拿出套牌,翻找起来,“至少值得一试。这可能会产生额外的能量。我也说不好。”

  我找出布兰德的牌,等到其他人也拿好。“让我们协调一致,”我说,“都准备好了吗?”

  我得到八声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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