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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缘》 作者:大风刮过

第88章 (5)

  那天,在宗庙中,乐越被凤梧扎了一刀后,琳箐和老龙都发了狂,琳箐把凤桐打了个半死,老龙则招云唤雾,俨然一副要毁天灭地的架势。赶上前救治乐越的商景从乐越胸口拔出匕首,发现匕首被乐越怀中的两本书挡住,没有扎到心脏。商景从乐越怀中取出那两本书册,老龙法力招出的罡风卷开了书页,于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

  自那本叫做《太清经》的书册中浮起金色的符文,半天空中的老龙大叫一声,就从云头上一头栽了下来。

  杜如渊自棋盘边站起身:“越兄,这本书,还有你怀中的另一册《太清经》究竟是何来历?那日在宗庙里,这两本书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没错!老龙看到这两本书,居然不去打凤凰,直接就冲你扑过来了,如果不是我和老乌龟挡得快,可能你现在真的已经在阴曹地府了。”琳箐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要不是他,你和书呆怎么会在这间牢房里。”

  昭沅变回人形,皱眉看着琳箐,琳箐看起来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可她身上的仙气很微弱,商景也是一样。

  “琳箐,你……和商景前辈是不是受了伤?”

  琳箐苦笑:“傻龙的眼力越来越好了。不错,我和老乌龟在拦老龙的时候受了伤,若不是那本《太清经》,可能我和老乌龟都要废在老龙的手下了。”恶狠狠在应泽的身体上戳了一指头。

  琳箐和商景都伤得很重,暂时难以使出什么法力,安顺王一党才趁机捡了便宜,抓了乐越、杜如渊和定南王。

  定南王被单独关进了大牢,安顺王和太子忌惮乐越与杜如渊,将他们关进了安顺王府的这间囚室。

  琳箐最后说:“不过,唯一还算解气的是,凤梧被老龙的戾气伤得很重,恐怕难以好转了。”

  杜如渊自棋盘边站起身:“所谓世事难料,吾怎么也想不到,本以为万无一失的验亲仪式会变成这样。越兄,你怀中的两本书,究竟从哪里得到的?”

  乐越在梦境之中见了太多事情,此刻对自己的处境已经不觉得什么了,从果盘中抓起一片西瓜,咬了两口,才道:“这本阵法书得自西郡王府。至于另一本,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是我在梦中所得。”

  琳箐和杜如渊果然惊讶道:“梦?”

  乐越瞄着趴在书皮上的应泽,一字一句道:“我和昭沅,在梦中,回到了四百多年前,见到了卿遥师祖。”

  最后四个字刚刚出口,应泽的身体动了动,蓦地睁开眼皮。

  昭沅从琳箐手中接过托着应泽的书册,乐越再咬一口西瓜:“卿遥师祖他的风采,真是让我钦佩--”

  琳箐跨步挡在乐越面前,乐越撑着站起身,把琳箐拉到自己身后。

  应泽倒三角的眼睛里冒出绿幽幽的光:“那本书,是卿遥在梦里给你的?”

  乐越默认。

  应泽哈哈大笑数声:“好!真好!也罢,是他将本座从云踪山下救出,就当我还他人情了。”

  乐越默默等他笑完,方才继续道:“应泽殿下,我有一件异常要紧之事想问,不知你能否赐教?”

  应泽半眯起眼:“何事?说吧。”

  乐越缓声道:“应泽殿下是不是认识一位叫‘使君’的仙者?”

  应泽的瞳孔猛地收缩,使君二字仿佛羽箭,直刺进它的心中。

  使君,使君,使君……这个词很是耳熟。可它记不得谁与这个词相关。

  使君……使君……

  朦胧的记忆中,他曾无数次听人如斯唤过。

  “使君真雅量也……”

  “若非使君,谁又能与那应泽共事……”

  “使君何必为应泽说情,白白赔上自己的清誉?”

  “使君……”

  “使君……”

  应泽的前爪深深掐进头皮中,牢房的地面和墙壁轰隆隆抖动,房顶上掉下大块大块碎屑。

  昭沅被震倒在地,书册脱手而出,商景从怀中抽出另一本书,打开,书页中顿时飞出一个金光闪闪的静字,罩向应泽。

  应泽闷哼一声,抽搐两下,抱着脑袋的两只前爪渐渐松开,屋内震动渐停。

  几个穿着清玄派衣服的人推开石门,向内张望,高声道:“快去通报太子殿下和师父,乐越醒了!”再把门牢牢关上,“守好门,乐越太邪性了,醒过来后立刻就兴风作浪。”

  过不多时,石门再度打开,太子在一群清玄派弟子的簇拥下甚是抖擞地出现,双手负在身后,皮笑肉不笑地扫视屋内。他看不见使用了隐身法术的琳箐、商景和昭沅,洋洋得意地问乐越:“妖徒乐越,身在囚牢之中,感觉如何?”

  乐越道:“蛮好,比以前住得破屋子强多了,吃得也好,多谢太子殿下款待。”

  太子阴恻恻道:“觉得不错便好。你身上带伤,刚刚醒来,本宫体恤,不立即审你,让你多休养几日。另外,未免你与杜世子二人在此寂寞,本宫特意为你们带了个同伴过来。”

  击掌两下,两名清玄派弟子拖着一个浑身血迹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被丢到墙角,凌乱的头发下,露出洛凌之的面容。

  太子哼道:“不自量力,到安顺王府中劫狱!本宫本打算念在曾经同门一场的份上命人无需认真追捕你,却不想你竟自己过来送死。也罢,正好与你的同党做个伴儿吧。”甩袖离去。

  石门合拢,琳箐向着石门外的方向看了一眼,就在刚刚,她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绝对是孙奔。

  乐越与杜如渊上前扶起洛凌之,琳箐勉强运起法术,穿墙而过,沿着那股气息追踪过去,果然在庭院中见到了孙奔。

  他正单膝跪在和祯脚边,神采奕奕,满脸恭顺。

  和祯俯睨着他道:“你倒是个识时务的人,将洛凌之的行迹泄露给本宫,你就不怕乐越等人来日找你报仇?”

  孙奔露出明晃晃的白牙:“草民不信他们在太子的手中还能翻得了身。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孙某既然想谋功名富贵,自当懂得跟随风向。”

  太子眯起眼:“好一个跟随风向!不过,本宫可听说你的来历不简单。”

  孙奔简洁地道:“与草民有仇的是和氏,其余人等在当日不过是和氏手中的刀,看着和氏永不翻身是草民最大的愿望。”

  太子抚掌道:“果然是能成大事者。不管你来投靠本宫,是真心还是假意,你此时送了本宫一个人情,本宫会暂且将你留在安顺王府。”

  孙奔叩首谢恩。

  琳箐远远地看着,待太子离去,遥遥地向着孙奔说:“你不单无耻,还连骨头都没有。”

  孙奔无所谓地笑了笑。

  琳箐折身回到牢房中,洛凌之经过商景的救治,已慢慢醒来,乐越正在喂他喝水。

  琳箐硬梆梆道:“我方才在外面看到了孙奔,他正在向太子表忠心。”

  乐越怔了怔,放下水碗:“洛兄,你和孙兄这是何苦。”

  杜如渊道:“不错,即便你用了这等苦肉计,太子也不可能相信孙兄。”

  琳箐道:“是啊,刚刚我还骂了孙奔一句,不知道能不能帮你们演得像一点。”

  洛凌之虚弱微笑:“难得琳姑娘终于认可了孙兄的人品。”

  琳箐嗤道:“才不是呢,我是太明白他狡诈的本性了。”

  洛凌之含笑道:“起码,我与孙兄都进了安顺王府,这已算是达到目的了。”

  乐越看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有琳箐昭沅和商景前辈在,我和杜兄不会有事,你把自己搭进来有些太不划算了。”

  洛凌之坐起身:“我想不出孙兄那样的好计策,就只能出些人力了,孙兄他……”石门又被推开,洛凌之及时住口。来人是前来送饭的几个清玄派弟子,打头的正是当日带头叛离青山派的乐越原大师兄鲁休。

  鲁休将食盒放到墙边,神色复杂地打量乐越与洛凌之片刻,走将过来,摸出一盒药膏:“洛师兄,你伤得挺重,这个你留着使吧。”

  洛凌之道了声谢,乐越抬手接下。

  鲁休眉头拧得紧紧的,再看乐越:“乐越啊,旁人不知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不信你自己能做出那么多邪事,倘若……背后另有其人,你应该想一想那人的居心,及时回头。”

  乐越站起身,直视着鲁休:“鲁师兄,我小的时候你曾照顾过我,这份同门情谊我一直记着,人往高处走,你们叛出师门,师父让我们不要记恨,我便不多说什么。但你若敢诽谤师父半句,别怪我不客气。”

  鲁休不再做声,这群人中还有个乐越昔日的同门师兄,突然冷笑了一声:“真是傻,你当我们昔日真是为了攀高枝才离开师门的么?醒醒吧,仔细想想这些年来,那几位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乐越双拳握起:“有种就把话直着说!”

  鲁休挡到乐越和那人之间,抬手道:“乐越,我等的确是好意,念在昔日同门情谊,不忍看你和其他师弟们被人利用。你当真没有觉得,鹤掌门他有哪里不对劲么?”

  他话未说完,乐越已经一拳挥了过去,鲁休闪身避过,大喝道:“乐越,现在青山派的掌门鹤机子,他根本不是真正的鹤机子!”

  四周一干清玄派弟子一涌而上,联合将乐越架住。

  鲁休苦笑数声:“也是,难怪你不信,也未看出。你们这些小师弟,根本就是被那几个妖人养大。只有我们,才看得出端倪。”他顿了顿,续道,“就是在十几年前,你被带到青山派之后,我们发现,师父不再是原来的师父。虽然他和师父的相貌、声音完全一样,可举止习惯仍有破绽,只有我们这些被师父带大的弟子才看得出来。可那时,青山派已被他把持,我等不敢说,只能离开师门。

  “你可知道,青山派原本只有师父一人,并没有所谓的两位师叔。那两个妖道是在假师父把持青山派后才突然出现的。你若不信,可以去少青山脚下问那些曾到青山派进香的村民。

  “我不知他们到青山派有什么企图,原本想要隐忍查明,但后来,却被他们发现了马脚,我与其他师弟只得假装叛逃,到清玄派保命。剩下你们这些小师弟,都未曾见过真正的师父,我们料想他等为了伪装,也不会将你们如何。因此,才留下你们逃了。

  “这便是我等心中藏了多年的秘密,信与不信,悉听尊便。对了,就连我们的道号辈分,本也不是乐字辈,而是常字辈,正因他突然为众弟子改道号,我们才初次怀疑这人不是师父。”

  鲁休收起吃空的果品碗碟,与众清玄派弟子一道离开。

  乐越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早已被他遗忘的一段往事。

  那是他十岁那年的某日。师父鹤机子阐释完道法后,布置下功课,要弟子们写听经的心得一篇,乐越和几个小师弟苦着脸去求年长的师兄帮忙。师兄乐休小声告诉他说,师父房中有几本册子,那上面有师父写的心得,把册子偷出来看看,自然就知道心得该怎么写了。

  乐越偷偷摸进师父房中,果然在桌案上看见几本书册,其中一本夹着一张纸签条儿,纸签标记的那页正是今天师父讲到的地方。另用细笔小字批注着感悟心得。

  乐越大喜,飞快地袖走册子,溜出师父房门不多远,就被乐休师兄拦住。

  乐越高高兴兴地从袖中取出册子,刚想表功,就被师兄一把夺过,匆匆翻开,哗啦握皱了纸页,神色狰狞。

  乐越有些害怕,赶紧说:“师兄,弄皱了师父会发现。”

  师兄的神色勉强和缓下来,把册子递还给他,还摸了摸他的头。

  抄完感悟后,乐越趁着师父和师叔们吃晚饭的工夫,偷偷把册子放回原位。刚准备溜走,门嘎吱一响,师父竟然出现在门口。

  乐越躲闪不及,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师、师父,弟子刚刚听见房里有老鼠叫,所以进来……”

  鹤机子走到书桌前,拿起乐越刚刚还回的册子,含笑道:“真是好大一只老鼠。”

  乐越只得扑通跪下:“师父,徒儿错了。”诚恳交待忏悔偷书行径。

  鹤机子抚摸被揉皱的册角:“是谁提点你来偷书的?这本书还有谁看过?”

  乐越很讲义气地没有出卖大家:“没谁提点我,徒儿只是想来师父房中寻一寻有没有解释道法的书,没想到发现了这个。”

  鹤机子放下书册,捻须道:“罢了,为师不会重罚你。但你要把今日所行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出来。”

  乐越顿觉眼前一黑,比让他去祖师殿跪一夜还难受。他愁眉苦脸地退出师父房间,又在走廊拐角处被乐休师兄拦住。

  师兄神色有些忐忑:“乐越,师父是不是知道你偷书的事了?他说什么了?你有没有……有没有说是我……”

  乐越挺起小小的胸膛,神气地道:“师兄放心,我跟师傅说这事儿是我一个人干的!”接着苦下脸,“师傅也没说什么,就罚我将偷书之事与道法比较,再写一篇心得。”

  乐休师兄松了一口气,匆匆走了。

  乐越沉在梦乡中,紧皱眉头。早被遗忘的一些零星往事浮出来,他却不愿意确认,有意无意地寻找驳斥这些的东西。

  于是,另一段往事出现在他的梦中。

  那时他已有十二三岁,师兄们投靠清玄派去了,师门穷得揭不开锅,乐越每天到山下镇上做点零工赚钱。他年纪小,没几个人肯用他,只有开粮行的乔老拐隔三岔五雇他捡粮渣。

  这是项美差,乐越与凤泽镇的穷孩子都爱去做。一堆孩子坐在粮行铺子里,每人抱一个笸箩,将笸箩里粮食中的碎叶渣等杂物剔掉,就能挣几个铜子儿,还能得一小布袋米或麦仁。

  乔老拐老眼昏花,细小的杂物清不干净他看不清,有的孩子偷偷揣一两把粮食在兜里,他也瞧不见。一群孩子从下午磨磨蹭蹭捡到黄昏,乔老拐就会说,差不多了,就到这里吧,数给大家工钱,还管他们吃一顿饭。一般是熬得又黏又稠的杂粮粥,再加一个杂面馍馍或一张饼。吃饱了到第二天晌午都不饿。

  有一天,乐越照例到镇子中去,发现粮行门楣上挂起了丧帘,乔老拐死了。乐越和一堆孩子站在粮行门口,心中说不出的酸楚憋闷,从今后再没有那么好赚的钱和白吃的饭了。几个年纪比乐越小的孩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路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镇上的人蜂拥到街边。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鲜亮的绸衣佩戴长剑的人扬尘而过,乐越听路边的人议论说,那群人正中间的那个,就是最近刚刚生擒某邪道门派教主的大侠周轻言,他有事要在凤泽镇住两天,连清玄派的重华子都预备携带重礼亲自去拜会他。

  乐越急忙赶回师门告诉师父这个消息,顺便说了说乔老拐过世的事。鹤机子听罢,起身去房中更衣,让乐越随他一道下山。

  乐越随着师父一道到了山下,鹤机子没有去拜会周大侠,反倒带着他到了乔掌柜的家中祭拜。

  乐越十分不解。

  鹤机子问:“乐越,你将来想做什么?”

  乐越立刻飞快地回答:“禀师父,徒儿想要用心参悟道法,能够……能够悟得大道,弘扬道义。”

  鹤机子道:“为师让你说实话。”

  乐越缩缩脖子:“我将来想做个大侠,像周大侠那样!”

  鹤机子道:“在为师看来,你若做那种大侠,倒不如做一个市集之中像乔掌柜一样的寻常人。乔掌柜的侠义比之名震天下的所谓侠士更值得敬重。”

  乐越自梦中醒来,翻身坐起,往日师父教导他做人道理的片段纷涌浮现。旁边的洛凌之撑起身,低声问:“越兄,难道今天鲁休说的事还是扰乱了你的心绪?”

  昭沅听到动静,揉着眼睛起身。

  乐越道:“不是,我在嫌我自己蠢,师父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何必计较旁人的话?”

  洛凌之道:“不错,他人言语可择而纳之,自己心里必要有主张。”

  乐越道:“正是这个道理。”

  昭沅挨着乐越坐着,跟着赞同地点头。

  乐越轻声问:“洛兄,你怎么醒着?难道是伤口疼?”

  洛凌之道:“不是,一点皮肉伤,下午经商景前辈治疗,已经差不多全好了。可能是因为这间牢房内昼夜不分,察觉不到天时的变化,就睡不着了。”

  乐越抖动衣襟扇风,四下看看,杜如渊与商景正在酣睡,唯独不见琳箐。

  昭沅道:“琳箐去找孙奔了。”

  蜥蜴状的应泽从薄毯下爬出,扑了扑翅膀。

  乐越道:“应泽殿下醒了?”

  应泽闷闷地哼了一声。昭沅关切地问应泽:“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下?”

  应泽抬起眼皮,阴森森扫视四周:“你们看着本座的眼神为何都如此防备?”

  昭沅抓抓头:“没有啊。”

  应泽半耷下眼皮,幽幽地说:“尔等不必掩饰,本座知道,经过祭坛一事,你们都有些嫌弃本座。这种事情我早已习惯了。”

  他转过身体,面向墙壁趴着,摇曳的烛光下,黑色蜥蜴般的身体显得格外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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