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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战争》 作者:丹尼尔·凯斯

第二部分

  第三章 混乱时期

 
  【1】
 
  『混乱时期』这个名称是阿瑟创造的,他用它来向那些年轻的孩子们解释他或雷根都无法控制聚光灯时的心智混乱期。内在的人毋须获准即可来去自如,『惹人厌的人』通常会趁着精神混乱的机会接管身体的运作,这往往招致不幸的后果。
 
  就是在这种所谓的『混乱时期』里,于俄亥俄州立大学校区内,阿达娜「许愿」让雷根离开聚光灯,接着利用他的枪劫持了年轻的学生。在哈丁医院时,阿达娜和心理学者谭如茜坐在会客室的地上,她哭着承认自己犯下罪行。她将之视为寻找感情的一种方法。她说她知道,这是内在人格里那些男孩并不了解的东西。但她却不晓得自己在那两周里犯下了三次错误,即使是发生在两个女人之间,也算是强暴罪。
 
  哈丁医师帮助男孩们融合时,阿达娜在一旁静默观望,她才终于知道自己必须承担对那三位女性犯下大错的责任。
 
  如今阿达娜在利玛医院里头发觉混乱时期又再出现,她又跑了出来,却对房里厕所一般的气味感到恶心。她等着倾听其他人的声音,但多半都听不懂。只有雷根看到了她。他骂她是贱人,竟然做那样的事。他还说,要是有机会,他一定会杀了她。
 
  她大叫着说,她会先一步自杀的。
 
  阿瑟试着和她沟通,但由于此刻拥有控制权的是雷根,所有的心智系统都停摆了。阿瑟觉得自己就像航空管制员面对一片漆黑的雷达屏幕,明知道屏幕里的飞机都在盲目飞行,还要试着避免空中的飞机发生碰撞。
 
  但戴维随后出现,还用头去撞墙,小克丽丝汀也哭了。只有小孩子才能让雷根息怒,尤其是克丽丝汀。雷根同意,『混乱时期』对那些瞎闯进聚光灯的孩子们来说很危险,还会危害到他们自己。他宣称,虽然他不放弃在这危险的监狱医院中拥有支配权,他还是很乐意把这个戏团领班的角色委派给阿瑟,由阿瑟来选择现身在此新环境的最佳人选。阿瑟很快就叫亚伦站上聚光灯。
 
  亚伦躺着一动也不动,深怕移动了身体,就会像易碎的薄脆饼干一样,啪的一声被掰断。医师开给他的主要几种镇静剂中,抗精神病的Stelazine令他口干舌燥。他觉得床在打转,那股力量大得令他必须用手抓住塑料床垫才不致于飞出去。
 
  一条短毛毯盖在他赤裸的胸前,让毛都竖了起来。他觉得很痒,却连抓都不敢抓。最叫人恼火的是,他知道就算把眼皮撑开,他也必须睁大双眼观察周遭环境的新状况。由于正处于混乱时期,他势必无法和任何人沟通。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的好奇心把他害惨了。
 
  亚伦打个呵欠、伸了懒腰,再用双手按摩脸颊后,他总算恢复知觉了。他仔细检查这个新房间。土棕色的砖墙擦得微微发亮,但看起来却没什么价值。一张起疙瘩的床。一间满是蟑螂的厕所。一个没有抽屉把手的生锈柜子。一面划损的锡镜挂在墙上。他怒火中烧。要是他手边有鼓,他就可以把焦虑的情绪一扫而尽。他用手指在柜子上敲打着。
 
  一阵金属互碰的当啷响声传来,那钥匙令人屏息的格格声让他背脊凉了大半。那是狱卒的钥匙。
 
  他现在知道这不是医院病房。这是他妈的牢房!
 
  他的喉头紧绷,又冷又湿地颤抖着。他拭去因为害怕而流出的泪水,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他瞪着门口,等着看是谁开门走进来。
 
  一个很胖的戒护人员斜睨了他一眼,咯咯地笑着。「起来吧!小疯子!吃饭啦!」
 
  亚伦不稳地站着,凝望镜中的自己。当他看到自己的脸时,差点儿没笑出来。他的颤抖不见了,像这样的新环境,他已碰过好几次了,那他为什么每次都还会怯场呢?看到自己这副泪流双颊的可笑模样,令他情绪又高涨起来。这就像是听到比利U的亲生父亲——那个以说笑为主的喜剧演员莫威廉——在迈阿密某个舞台的聚光灯下,碰上紧要关头时所说的一个令人拍案叫绝的笑话。
 
  他在自杀便条上写着:「最后的笑话。小朋友:妈妈,狼人是什么?母亲:闭上嘴,把你脸上的毛梳整齐!」
 
  「吃饭时间!排好队领饭吃,你们这群猪头!」
 
  某个人回敬他:「去你的,死欧吉!」
 
  拖行的队伍行经他的房门,亚伦便朝门口走去。他看到人龙从各走廊挤往中心、再朝着闩上的门而去。他排进了队伍的后方。他想起比利的继父米查经常命令他,「眼睛看向别的地方!」亚伦低头盯着地板看。他知道他可以做得和高手一样。既然没人吭声,那他一定是做对了。
 
  避免眼神的交会可以让他保有一个安全距离。没有人会和他说话或是拦住他。无人可认,便无事可记。
 
  「吃饭了!」一个秃头的戒护人员说。
 
  「是的,傅立克先生。」一位病患答道。
 
  几个脱队者跟了上来,成列的病患沿着墙壁站着。
 
  「A病房!列队!」那名戒护人员大喊。
 
  到目前为止他还算安全。
 
  队伍像条巨大的蜈蚣沿着大厅前进,亚伦一直望着自己的脚,同时往一条千呎深的地道阶梯走下去,然后才让自己瞥往两旁。大走廊上沿路的蒸汽管与瓦斯管也一起挤进了队伍中。响亮的蒸汽气流声和机器的叮当声令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怀疑这条通道不太安全。如果头上哪根管子受不了高压而爆炸,通道里的每个人都会被烤焦。墙上的涂鸦就会成为他们没做感恩祷告就死亡的最后遗嘱。他的手掌在大腿上拍打,半拖着脚步走在送葬队里。
 
  当他们成列进入餐厅时,亚伦听到自己心里的疑问。他是在什么样的病房里呢?为什么?他们知道他是谁吗?从那句「小疯子」的玩笑话看来,他猜想他们应该知道。他必须保持清醒。他绝不能因为恐惧而入睡。他需要接触阿瑟、雷根以及其他人,才能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和应变的措施。由于混乱时期通常是内在人格爆发的前奏,他感觉到体内的战争就快要爆发了。
 
  他知道干碗豆、冷马铃薯和黏呼呼的通心粉在他紧张的胃里会待不住,所以他只吃面包、奶油及喝酷艾水(Kool-aid)。
 
  返回病房的途中,他才赫然发现,他不知道哪个才是他的房间。他怎么会这么笨,竟然没在离开时确认房间号码?哦,天哪!他会不会露出马脚?会不会有人来骚扰他,用怪胎或是其他伤人的字眼来叫他呢?
 
  拖着步伐来到走廊,他掏着口袋想找线索,但除了半包香烟外,什么都没有。当他进入排有成列木椅与长椅的微亮活动室时,他观察着。发出嘶嘶声的蒸汽管交错在天花板上。和其他房间一样,这里的墙壁也是土棕色的。布满灰尘的小格方窗加盖了薄薄的纱窗和细铁条。地板是脏兮兮的白灰相间瓷砖,轮廓已变黑。角落有间加了隔板的小笼子把戒护人员和病患区隔开,那是一个免于被攻击的前哨站。
 
  亚伦坐在角落一张长椅上,两手捂在前额好挥去汗水。该死的,他要怎样才能找到自己的房间呢?
 
  「嗨!你怎么啦!」
 
  亚伦吓了一跳,他抬头看了一眼,是个纤瘦、留胡子,有着深色眼睛的男人。
 
  亚伦没回答他。
 
  「咦,你不就是出现在电视和报纸上那个有很多人格的人吗?」
 
  亚伦点点头,试着找话讲。
 
  「我住四十六号房,就在你隔壁。」那人说。
 
  当病患在他身旁坐下来时,亚伦的脑海里蹦出了四十五和四十七这两个数字。
 
  「我在杂志上看过你的作品,甚至还在电视上看过,」那人道,「那些风景画和静物画真的很棒。我也画东西,不过没你画得那么好。也许你可以给我一点忠告,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亚伦一想到「有时间」就笑了,但他没有回答。那个男人盯着他看,等待他的回应,过了一会儿亚伦才开口:「当然好啊,但我只画肖像画。」
 
  那男人这回笑得更友善。「你听好了,放轻松点儿。你很快就会习惯这个地方了。你不用太担心胖欧吉,但千万别相信那个秃子傅立克。他老是在讨好管理员。我到这儿已经三年了,我才十岁。我叫梅森。」他眨了个眼转身离去,在肩上做了特别紧张的手势。
 
  捻熄了香烟,亚伦起身去找他的房间。四十七号房里的东西他没一样认得,所以他跑去四十五号房,看到小柜子上贴着比利的母亲与他妹妹卡西、他哥哥杰姆的照片,这才确认无疑。
 
  他打开行李后,从一个纸袋中取出一些个人用品塞到柜子和厕所之间。当他在整理一些寄给「廿二号病房之威廉·密里根」且被弄皱的信时,他才了解,那意味着他近来做了内部转移。既然梅森才向他自我介绍过,那就表示他才来到A病房没多久。亚伦觉得好过一些,因为他认为自己还没开始认识这里的人。
 
  一阵叩门声传来。亚伦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赫然往后一退,被眼前塞在他门口六呎九吋高的巨人给吓到了。这人大概有280磅,是个手臂很长、长相粗犷的怪物。
 
  他一只手拿着塑料牛奶瓶装的冰茶,另一只则伸出来和他握手。「嗨,我叫盖伯。」
 
  「我是比利。」亚伦说。他的手埋没在巨大的掌心里。盖伯的声音很熟悉。当然啦,他就是午餐时大喊:「去你的,死欧吉!」的那个人;病房里只有他够壮,做了这种事也不会被惩罚。
 
  再者,尽管盖伯宽下巴上的胡渣未剃,使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像阿特拉斯(译注:希腊神话中受罚以双肩掮天的巨人),但他那越见稀少的金发及一双蓝眼睛,就足够让他显得友善了。
 
  「我希望你不是刑事转送犯。」盖伯用很温柔、很和善的口吻说。
 
  亚伦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是不是。」
 
  「恐怕你就是。A病房已经有21个月没有新朋友进来了。这表示我们这些『艾许人刑事转送犯』很快就会被送回各自的牢狱去了。」他好奇地望着亚伦,想要得到证实。
 
  「我不是从监狱转送到这里来的。」亚伦说。
 
  当这位巨人提到「艾许人」的时候,亚伦回想起史凯瑞曾经谈到俄亥俄州刑事法规中一条昙花一现的法令。该法令准许惩戒处将俄亥俄州境内各法庭及监狱中的性犯罪者送到利玛医院,以检视是否能将他们的心智改正过来。史凯瑞说,利玛医院大量使用电击治疗,导致许多监禁的病患变成植物人,有些甚至还上吊自杀。但州政府废除了这条法令,因为它不人道。史凯瑞说,当局也下令艾许人刑事转送回归惩戒系统,但心理健康局还是故意拖拖拉拉地做。
 
  「那你为什么会来利玛呢?」盖伯问他。
 
  「因精神异常而获判无罪。」亚伦说,「就因为几个政客,让我从一间市立精神医院转送到这里来。」
 
  盖伯点点头,啜了一口冰茶。「大家多半都用玻璃杯喝,不过如果我用玻璃杯喝的话,一口就没了。你要喝吗?」
 
  亚伦笑着拒绝了。
 
  然后,从这温和的巨人身后冒出一阵高亢的声音。「小心点,你这只大麋鹿,你把整扇门都塞住了!」一个小家伙从盖伯的胳肢窝下钻了出来,说道,「嗨!」
 
  「这讨厌鬼叫史鲍比。」盖伯说。
 
  跟盖伯这个大块头站在一起,鲍比像个小不点,或者像只老鼠一样。他有棕色的小眼睛、深色的卷发,牙齿满整齐的,只有门齿像蛇尖牙一样突了出来。
 
  「你从哪儿来的?」鲍比问他。
 
  「哥伦布区。」亚伦说。
 
  「我有个朋友也是那儿来的耶,」他说,「你认识卡理查德吗?」
 
  亚伦摇了摇头。
 
  盖伯把鲍比转身面朝门口。「你让比利喘口气吧!他哪儿也不会去。」他冲着亚伦意有所指地笑。「我们这三十五个A病房里的社会变态可以照顾自己,」盖伯说,「但廿二号病房的家伙可办不到哪!」
 
  然后他俩都走了。亚伦坐在床上,试着把这对奇怪的搭挡搞清楚。他们似乎满友善的,就像隔壁房的艺术家梅森一样,他们很欢迎他的到来,也都接受他。A病房患者的智商显然比廿二病房的人高出许多。但由于社会变态对人们来说很危险,是以保安措施也相对较多。
 
  「我不是社会变态。」亚伦大声地说。他很清楚这个名词在法条上是指屡教不改、无法治疗的罪犯。这个名词常见于死刑案件里检控双方的争议,由于此类杀人犯没有同情心、良知丧尽,亦无法从经验或惩处中学到教训,他们应该被处予死刑,以确保永远不会再回到社会上。
 
  郭医师曾向比利解释道,虽然他精神异常,但他和社会变态这类罪犯不同,他不但有良知,也对其他人有感情。
 
  所以他根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他或汤姆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亚伦躺回床上,踢掉了鞋子。也许盯着天花板可以让他放轻松一点,让脑子清醒点。但外面的噪音实在太吵了。说话的声音、搬家具的声音,还有拖着脚步走的声音。谈话在空气中融合成低吼声,就像是大赛后的休息室一样。他敲打着床头栏杆上的刺花。
 
  钥匙的声音提醒他,戒护人员正朝这儿走来,他也停止了敲打的动作。随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大,人潮的声音也渐渐消失。但当钥匙的声音在他房门前消失时,亚伦知道戒护人员一定是把钥匙紧握在手里,所以他急忙在门开的同时坐起身来,好让来者知道他处在戒备状态。
 
  他和亚伦差不多高,约莫六呎,有深色的眼睛。油油的黑发垂在前额,整齐塞在宽松灰长裤里的米白色上衣没法藏住悬垂出来的肚腩。他的裤子和擦得发亮的皮鞋,看起来像个警察。他大约四十岁。
 
  「比利,」他说道,「我的名字是卢山姆,你得叫我卢先生。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他们是怎么说你的。在这里,你可以过得轻松,也可以过得很不快乐。你只要依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了解吗?」
 
  当卢山姆威胁的口吻加重,这声音便触碰到他一些丑恶、痛苦的过去。他试着不让眼中充满恐惧。
 
  「我是这个单位的负责人,我有我的行事方法。你只要遵守我和戒护人员的游戏规则,我就不会为难你。」说完他笑了,一个威胁的笑容。「你会痛恨我为难你的,对吧!」
 
  这不是个问句。
 
  卢山姆往门口走没几步又转过身来,拍拍胸前的身分证明卡说:「别忘了这个名字。」
 
  负责人离开之后,亚伦转身望向铁窗外灰蒙蒙的一片。一想到自己被这个社会变态的突击队员看管,他就觉得很郁闷。他记得哈丁医师的警告「暴力只会招致暴力」。可是在这里,除了暴力之外,他还能拿什么来保护自己呢?
 
  随便去招惹别人可能会让自己身陷危境,但此刻,毫无疑问的是,该去睡个觉了。雷根可能会出来接收控制权,然后就像他从雅典心理健康中心转走的前几天郭戴维医师给他的警告一样,他会碰上比预期中还要多的麻烦。郭医师教会他什么是多重人格分裂,并向他解释,将他隔离会令他陷入持续不断的危险之中。但他们却在和蔼的胖医生彻底将他融合,并教会他新的防卫机制前,就把他从雅典心理健康中心送走了。这感觉就像他打鼓打到一半,或是画人像画到一半时,将他的双手切断一样。为什么他们不让他先把病治好,再把他关到这里来?他会试着记住哈丁医师与郭医师告诉他的事情,只是他怕一切都太迟了。
 
  「我痛恨混乱时期,阿瑟。」他大声地在心中吶喊,「我的脑子快要爆了。我必须离开,阿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我必须离开。我出来太久了,我觉得很糟。真的很糟。我再也待不下去了,你让别人来聚光灯下吧!」
 
  然后,上天垂怜,他脚下张开一个洞,他滑进逃生伞里消遁无踪。
 
  【2】
 
  只有在混乱时期,未融合的比利(有时又称做『比利U』)才能意外得以进入聚光灯。
 
  当著名的心理学者吴可妮在富兰克林郡监狱首次叫醒他时,这是首次有人告诉他,在他1970年尝试自杀之后,八年来其他人格一直让他睡觉,而告诉他的这个人就是吴可妮博士。
 
  他让他知道自己的情况,同时向他解释,他才是那个从妈妈肚里生出来的真正比利。他是所有人格的核心。
 
  他有一段时间难以相信。他觉得这个心理学者疯了。首次苏醒后,不管是在哈丁医院或是接下来的雅典心理健康中心,他都常常获准出现在聚光灯下接受治疗。
 
  但自从转送到利玛医院之后,其他人又把他放到保护茧里,不让他碰上途经病房的那些危险人物。
 
  比利U步出房门,张望四周陌生的环境。「每次我醒来就会遇上麻烦。每当我醒来,就会有人告诉我,我做了一些不好的事。」
 
  他希望可以见到玛丽。她写信告诉他,她现在好多了,也离开了郭医师的照顾。他但愿她会到这个新地方探视他,让他那些不好的感觉烟消云散。
 
  他听到钥匙的撞击声越来越接近。他转身见到两名戒护人员走进大厅,矮个子对高个子说:「他在那儿,卡尔。」
 
  卡尔说:「你去把风。」
 
  矮个子点点头,便站在通往活动室的门口守着。卡尔向他走来,比利U看到棒球帽下的他留有一头又长又卷的头发。他一只手倚在墙上,人就站在比利身旁,沾污的上衣传出阵阵汗臭味。
 
  天哪!求你别让他伤害我,比利U心想着。
 
  「密里根,我来向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因缺了前齿使笑容歪向一旁。
 
  「是什么事?」他试着隐藏恐惧。
 
  那笑容变成了怒视,声音也赫然变得严肃。「关于你的健康。」
 
  比利U向后退开。「什么意思?」
 
  卡尔从身后的口袋里掏出一个锯短的扫帚柄,压住比利U的下巴,逼得他退到墙边。「小家伙,像你这种怪胎在这里是活不久的,如果你想保持健康的身体,你就迫切需要陆卡尔的《牢狱寿险及意外险》保单。」他放下扫帚柄,在掌心中把玩。「你永远不会知道在什么时候,会有哪个看你不爽的病人走到你身后,拿把椅子砸烂你的脑袋,或是拿把刀割开你的喉咙。你绝不会相信,这些怪胎为了一根棒棒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如果你按照规矩来,我担保你不会有事。」
 
  「怎么做?」
 
  「你是低级下流的强暴犯,你的命对别人来说不值半毛钱。我知道你靠卖画赚了不少钱,所以我确信你会付钱的。星期五之前我要先拿到五十元。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他在比利U的脚上吐了口水,才和高个子伙伴转身离去。
 
  一个人站在活动室里,比利U滑到地上,两脚虚弱地颤抖着。他想自杀,就像那时医生向他说,他体内有人对那三个女人做了可怕的事一样。但玛丽曾告诉他:「你要活下去,比利。有一天你得为这个社会做出补偿。你要接受治疗,然后才能过一个全新的生活。」
 
  郭医师也告诉他:「参与他们的笨游戏,比利,你要活下去。」他希望『老师』可以回来。
 
  他但愿玛丽会来看他。
 
  「我不是神经病。」他低语,「我没有迷失自己。我还有斗志。」
 
 
  第四章 布莱索先生的手
 
  【1】
 
  「你是我的太阳,这该死的地方……你是我的太阳……妈妈给了我好几张脸……」
 
  A病房蒸汽弥漫的淋浴室有及胸的隔板,为病患保存了一点点的个人隐私。有别于廿二号病房的水龙头,这里的天花板上有单独的水管,透过洞孔洒出水来,那洞口就像是被人用散弹枪射出来的一样。虽然水会不平均地洒在房间里,但三条大水管还是直接喷进三间浴室。
 
  「费加洛……去你的太阳……费加洛……」
 
  史鲍比哼着歌,年轻男高音的一头乱发现在又湿又亮,令他现在看起来比亚伦第一次在房里见到他与盖伯在一起时更像只老鼠。鲍比用一块破布塞住浴室里的排水孔,地面积满了水,他正边笑边唱地在及踝的水里踩来踩去,像个在雨中玩耍的小孩一样。
 
  亚伦进来时他抬起头,毫无防备地在水上乐园里被逮个正着,这令他的脸泛红了起来。
 
  「呃,比利……你……」他心慌地说,「到目前为止,你对这个疯人院有什么想法?」
 
  「我想我有更好的地方可以去。」亚伦说。他走进隔壁的淋浴室,抹起了肥皂。
 
  再从领口高度的隔板望过去时,鲍比脸上的泛红已然消退。「我读过不少关于你的报导。你怎会落到这个下场。」
 
  「这个故事说起来可是又臭又长。」亚伦说。他知道鲍比只是试着找话题。
 
  鲍比顶着下巴,然后把手臂垂在隔板上,「你以前待过利巴嫩管教院,对吧?」
 
  「没错。」亚伦道。他晓得他接下来会问什么。
 
  「那里比这边好吗?」
 
  「好多了。」亚伦说。「那里更多活动、更自由。要我在这里待上一年,我宁愿到利巴嫩蹲二年。」
 
  鲍比释怀地笑了。「希望真的是这样。那里可是我们这些社会变态的终点站。」
 
  亚伦吃了一惊。鲍比看起来不像是性犯罪者或社会变态。
 
  鲍比问他:「我听说那里有很多人会强暴别人,是不是真的?」
 
  亚伦知道鲍比因为身形很瘦小,所以才在担心。「嗯,没错,是有这样的事,不过有很多人是自己让自己身在被强暴的处境下。或许有人会告诉他们,年轻又瘦小的他们是别人的目标,但他们还是不听建议……」
 
  鲍比把肥皂抹到眼睛外,接着瞇起了眼睛。「什么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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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如果有人跑到你面前要给你东西,千万不要拿。看似友善的表现,背后可能隐藏你不知道的动机。」
 
  「我不懂。」
 
  「假设有个你不认识的家伙突然跑到你面前和你聊天。他看起来挺友善的,他可能会给你几颗糖或者一包香烟。如果你拿了,你就亏欠于他,而且欠的不只是香烟或糖而已。你欠他一个人情,私人的人情,像是性。或者可能有两个你不太熟的家伙跑来找你,建议你和他们一起溜去哈几根大麻烟,等你神智恍惚之后,你可能得抽更多的大麻烟。」
 
  鲍比的眼睛睁得老大。
 
  「再来要远离人群。万一囚犯用人墙挡在你和二十呎远的警卫间,他们对你就有机可乘。」
 
  亚伦想起那两个试着要比利U花五十元买保护的戒护人员。「还有一件事……如果有人把你扯进一场毫无意义、毫无理由的打斗之后,又有另外一个人说要为你提供保护的话,你就叫他滚一边去。那表示他在设计你。想要获得保护,你就得用性行为来酬付他。我相信等你到了牢里,你就会知道更多该做和不该做的事了。」
 
  鲍比裹了条毛巾走出淋浴间。「我的保护在这儿。」他笑着说。他弯身从肥皂盒底下拉出一把蓝色牙刷。
 
  亚伦看到嵌在在塑料里的刮胡刀片时吓了一跳,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牢里做钻杆的事。那是他的武器。
 
  鲍比脸上狂放的笑容无疑透露他绝对会用它。这小个子用舌头去舔刀片,在转身离去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亚伦,眼中充满奇特的热情。
 
  是什么令一个人变成那样?亚伦不解。抚慰的热水冲在他的背上,温暖了他的内心。一秒钟前,鲍比还是个戏水的男孩,一秒钟后,他又变成一位冷血杀手。
 
  现在他知道何以鲍比属于社会变态了。
 
  亚伦皱起了眉头。这也可能是他自己在别人面前,从戴维、丹尼或比利U转换成里根呈现出来的样子。
 
  万一史鲍比是……?
 
  亚伦不以为意。鲍比的确不正常,但他绝对不会是多重人格。
 
  【2】
 
  早餐过后,那些恍神和个性内向的人漫无目的地徘徊着,其他人则坐在活动室的一角。几个戒护人员围坐在圆圈里的桌子旁,吹嘘他们昨晚喝得多醉,又上了几个妓女。胖欧吉和秃子傅立克巡逻A病房两个大厅时,一位重度病患在角落突然倒下,早餐洒了一地。
 
  负责人卢山姆开始派遣戒护人员到其他病房,把接受专业治疗的病患聚集出来。
 
  史鲍比反戴一顶蓝色的棒球帽,双脚靠在木桌上,坐着翻阅一本旧杂志。他口嚼泡泡糖,肚子上面放了一台手提收音机,耳里塞着一个白线耳机。
 
  四十五号房那位蓄着胡子的艺术家乔梅森和另一位病人在下西洋棋。
 
  亚伦在玩单人纸牌游戏,刚刚才又输了第五盘。
 
  体型巨大的盖伯躺在地上,一个比鲍比还瘦的小家伙坐在盖伯胸口上,一张摇摇摆摆的椅子中。盖伯做着拱桥,又上又下。那年轻人被当成人肉哑铃,以显示恶心的程度。
 
  「你让理查德下来吧,」鲍比说,「在他不行之前。」
 
  盖伯慢慢放低椅子,理查德赶忙跳了下来,跑到鲍比身旁一言不发地喘了几口气。
 
  鲍比说:「好,你顺便帮我拿点咖啡过来。」他像是在回答理查德一个没说出口的问题。
 
  理查德笑着跑出活动室。
 
  亚伦看到眼前彷佛心灵感应的沟通方式,不禁皱起了眉。「他要干嘛?」
 
  「喝酷艾水。」
 
  「你怎么知道?他又没说。」
 
  「他不用说我也知道。」鲍比微笑道:「卡理查德很害羞、很内向又没自信,他怕别人当他是个讨厌鬼、不理他。你很快就能学会从他的表情知道他要什么,不过有时候我还是会试着让他开口说话。」
 
  「我有留意到。」亚伦说。
 
  「理查德在帮盖伯做运动,所以我要谢谢他的参与。他很需要人与人之间的互动。」
 
  「你就像哥哥一样。你觉得这样好吗?不久之后你就要一个人转去监狱里了。」
 
  「我知道,」鲍比悲伤地低下了头,「我一定会想念这个小家伙的。我希望等我走了之后,你可以帮忙看着他,比利。他似乎还满喜欢你的……别让其他人欺负他。」
 
  「我会尽力而为。」亚伦说。他着手开始他第六场的单人纸牌游戏。
 
  看到理查德,令亚伦想起安静、内向的玛丽。他还记得尝试让她开口说话、摆脱抑郁症的事。如今,他希望她能来看他,但利玛和雅典市相距甚远。她得换好几班公交车,光是到这儿就要花上她一整天的时间。他知道如果他开口要求,她一定会来的,但他不想让她那么辛苦。
 
  他把在卧铺下找到的信拿了出来。他不知道是谁拆了信,但他认为自己同样有权利看她寄来的信。她细小的字迹令他想起,她是如此的内向,彷佛试着要将字迹藏到这个辱骂不堪的世界之外。
 
  他拾起了铅笔和纸写道:「我想你我,玛丽。我希望你可以来看哉,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想你不要来会比较好,如果你来了,人们就会知道我多么在意你,我怕他们喜欢你、怕我妹和我妈会被别人利用来报复我。我没法忍受那样的事。」
 
  他把信装进信封里的同时,听到了胖欧吉在外头大喊:「罗更!密里根!卡理查德!梅森!史鲍比!霍威尔!布莱索!还有布莱利!到圆圈来!中午吃药时间到了!」
 
  一般病患先拿药。然后傅立克会对恍神和内向者逐一检查。亚伦无法忍受Stelazine,他决定时间一到就让别人接手聚光灯的位置和药剂。他眨了眨眼,然后……
 
  汤姆发现自己缓慢地走在朝圆圈去的队伍中,鲍比和理查德闲荡在他身后。
 
  「真痛恨他们给我的废物。」鲍比这么说,「我一开始吃这些药,舌头就会肿起来,视线也变得模糊,我甚至没有办法思考。直到他们给我Cogentin才解决一直尿尿的副作用。」鲍比指指理查德,「他吃的是好的旧Valium。浅绿色的小药丸。」
 
  原来如此,汤姆想,现在是吃药时间。门儿都没有。他试着离开聚光灯却不得逞。没有人想出来吃那些药,为什么偏偏是他?
 
  鲍比和理查德走进圆圈,站在他身旁。三个人成一列排在护士站前。
 
  五十五岁的葛温迪太太有一副泪滴型的眼镜,镜边滴有几点亮亮的东西。
 
  她颈上有条眼镜挂带,方便她没看东西的时候可以垂挂着,不过她反而把眼镜半挂在鼻梁上。守在半开的门两侧的戒护人员护着她出来,她不发一语地拿出药丸和一小杯水,把她的病人当秽物一般看待。汤姆认为她的表情像是咬到一口烂三明治似的。
 
  突然间,一个三十几岁的瘦巴巴男子大叫着:「天哪!不!我再也受不了了,葛温迪太太!它让我变得好虚弱。我没办法移动、没办法思考。它把我弄疯了!」
 
  汤姆心想,这个流口水的男人简直就是个没行为能力的恍神者,而且他们想要让他一直这样下去。那男人跌跪下去,哭得像个孩子。葛温迪太太向胖欧吉使了个眼色,欧吉回应她无声的命令,走到那男人的后方,将他的手臂扭到背后,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秃子傅立克站到他们和其他病患中间瞪着大家,看谁胆敢有动作。
 
  葛温迪太太穿过半开的门,任由门开着,以防万一她要撤退回去。「布莱索先生,吃药的方法很多种,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你想要哪一种啊?」
 
  布莱索抬起头,一双黑眼珠望着她。「你难道看不出来那些药在谋杀我吗,葛温迪太太?」
 
  「你有五秒钟做决定。」
 
  当布莱索慢慢伸出手时,欧吉松开他的头发,把他拉起来,检查他嘴里的药。
 
  「去他的贱女人。」鲍比喃喃低语,但是当葛温迪太太处理完布莱索时,鲍比还是走上前领了药,再转向欧吉。「把嘴张开!」胖子命令他。「舌头伸出来!」
 
  卡理查德也做同样的事,汤姆贴近看着他把纸杯捏皱,扔进几乎满出来的绿色垃圾桶。这让汤姆想到一个点子。轮到他的时候,他把药丸放进嘴里,用舌头把它们挤到一边,仰起杯子。等到把水喝下去之后,他把药丸推到杯里,趁欧吉检查他的嘴巴前立刻压扁纸杯。
 
  他成功了!他骗倒这些人了!
 
  就在他弯身丢垃圾,同时为自己的成功雀跃不已时,有一只手从后方抓住他伸出去的手腕。
 
  卢山姆咧嘴对他笑,接着打开捏扁的纸杯。
 
  该死的!
 
  卢山姆猛推汤姆的头,把他的头发往后一扯,逼得他直接把湿呼呼的药吃下去。
 
  离开圆圈走过大厅时,汤姆的舌蕾上残留着服药的刺痛,耳里还传来阵阵嗡嗡鸣叫的回音。
 
  鲍比带着歉意的微笑跟上来。「我应该提醒你的,卢山姆很清楚那些技俩。有他在你根本躲不掉,比利。他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蠢。」
 
  「看着吧!」汤姆说,「我还有其他办法。」但汤姆知道他什么办法都没有,他只是希望自己真的有罢了。
 
  只有刷牙才能减轻嘴里那种药粒黏在舌头上的苦味。汤姆握着挤满牙膏的牙刷,一边刷牙,一边走过淋浴室旁盥洗室里那个闲晃的恍神者。
 
  冷水总是令他的牙床刺痛不已,因为他的臼齿很敏感。但要让水温热适中又很难,不是太冰就是太烫。热水甚至会在他把牙刷放到嘴里之前,就把牙膏给融掉了。但为了要把那可怕的味道清除掉,他还是用水刷了牙。
 
  淋浴间的镜子数分钟就蒙上了蒸气,汤姆于是用袖子在镜上打圆擦拭。当他看到镜子里出现另一张脸时,他吓了一跳。布莱索先生就站在他身后,双眼呆滞无神,胡渣未清的下巴软弱无力地垂着,嘴里流下口水。汤姆猜想这虚弱的男人吃了药之后恍恍惚惚的,搞不好根本没看到他。这就是抗精神病药对病人造成的影响。他知道这男人已丧失心智,所以他站到一旁去。
 
  布莱索先生像是计划好似的,转开了滚烫热水的水龙头。他眼不眨、脚不缩地就把右手放到滚烫的热水下,好像全没感觉似的。
 
  汤姆向后退了几步。「你会把手煮熟的!」
 
  然后布莱索把他半熟的手放到嘴上,折断了食指。鲜血喷了他满脸。
 
  汤姆尖叫着:「救命啊!天哪!我的天哪!快来人啦!」
 
  布莱索又折一次,这回折到了食指指节,肌腱啪的一声断了。鲜血从他的下巴滴落。
 
  汤姆恶心难忍,就像膝盖突然刺痛抽筋一样,一堆呕吐物从鼻子、嘴巴里喷出来。当他看到一段没有皮肤包裹的手指骨头掉到地上时,汤姆的眼前一片漆黑……
 
  他张开双眼,发现理查德正用一条冰的湿衣服在替他擦脸,理查德没说话,但眼神中充满同情。鲍比正在清理灌满血渍的墙壁与水槽。布莱索先生已经不见了。鲍比告诉他,盖伯听到他的尖叫声,迅速跑来这里。那大巨人反应快速,用止血带一样的握法把布莱索的手腕夹紧,拉着他到护士站去了。汤姆的警告可能救了布莱索先生一命,让他不致于流血至死。
 
  卢山姆进到淋浴间,傅立克和欧吉跟在他身侧。他扫视四周后咧嘴一笑。
 
  「密里根先生,你喜欢这个家吗?」
 
  【3】
 
  几天后,活动室一切平静无波,直到小理查德突然睁大着双眼冲进来,情绪混乱地拉扯盖伯的运动衫,说话一直结结巴巴。
 
  鲍比拿出他的刮胡刀片,跳出来保护他。
 
  「慢慢来,理查德,」亚伦说,「放轻松……」
 
  鲍比看大厅上没有危险,便把刀片收进袜子里。「发生什么事了,小鬼?慢慢说嘛。」
 
  理查德还是结巴,一直到亚伦大吼:「停!」理查德才照做,兴奋不已地喘着大气。「现在,你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对,慢慢的……然后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
 
  「医……医生说……他说我可……可以回……回家了!」
 
  鲍比和亚伦相视而笑。「太……太好了,理查德!」他们互相击掌庆祝。
 
  「你什么时候走?」鲍比像个骄傲的父亲一样问他。
 
  「我两……两个礼拜之后要去……去法院,麦弗德医生说,在他告……告诉法……法官我不具危险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理查德合起了双手,望向天花板。「感谢神,」他低语,「我现在可……可以安息了。」然后他环顾四周,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回到自己那个近乎静默的世界之中,脸上也恢复漠然的表情。
 
  鲍比说:「这是值得庆祝的事。不如你去拿点酷艾来喝,还有我房里的收音机。」
 
  理查德欣喜地点点头跑开。
 
  「他为了什么被送到这里?」亚伦问,「理查德看起来只是个不会伤人的孩子。」
 
  「他是个很依赖妈妈的人。」鲍比说,「他爱妈妈甚过爱自己的生命。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发现喝醉的老爸昏倒在地上,他妈妈则被榔头打死了。这件事使他整个人四分五裂了。他老爸进了联合监狱,但理查德脑子一片混乱,除了报仇他什么都不想。有一天,他走进一家得来速商店,持枪抢了人家所有的钱之后,就坐在店前的路旁等警察来。这可怜的孩子以为他会被送到关他老爸的同一座监狱,这样他就能杀了那个畜生。但当局发现他心智上的问题,就把他送来这儿了。他才十九岁而已……」
 
  「那你呢?」
 
  鲍比的眼睛变得冷酷,亚伦知道自己问错了。
 
  「我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我星期天上教堂……」
 
  鲍比看到理查德带着酷艾水和手提收音机走过来,便立刻住了口。鲍比伸手要拿收音机,理查德却收了回去,像是在保卫收音机似的。
 
  「你应该先……先说什么?」理查德问。
 
  「谢谢你,理查德。」鲍比耐着性子说。理查德眉开眼笑地把收音机递给他。
 
  「酷艾水拿来做一般性的庆祝是不错,」鲍比说,「不过,我真的希望咱们能有更好的东西来庆祝你释放出去。」
 
  「如果给我七天就没问题。」亚伦沉思低语。
 
  「怎么说?」鲍比问他。
 
  「酿造学。」
 
  「酿什么?」
 
  「酿酒学,发酵。」亚伦说。
 
  鲍比还是一脸茫然。WwW/xiaoshuotxt.N et
 
  「就是造酒啦,」亚伦说,「私酿的酒……劣酒……」
 
  鲍比恍然大悟。「你知道怎么做吗?」
 
  「我在利巴嫩监狱学的。」亚伦说,「囚犯们叫它『转酒』。但我首先得想想怎么把制造成分弄到手。给我点时间想想。至于现在嘛,我要去拿些点心来配你的酷艾水,咱们再庆祝理查德的好消息。」
 
  理查德笑了。不需要太大的功夫就能令他开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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