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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命湖》 作者:鬼古女

第30章 深不可测的怀念

  虽然疲乏至骨,那兰还是失眠了。近日的奔波、不断强行涌入的那些她一辈子不想知道的“信息”,彻底将她一贯平稳的睡眠打乱。前两晚,还只是睡得不安稳,今天,干脆彻底崩溃。

  挣扎了不知多久,那兰终于决定替生物钟请降。她轻轻起身,正准备到洗手间掬水洗面,忽然听到楼下门声,虽轻,但真切入耳。

  莫非秦淮也难以入眠?

  那兰正好要到楼下厨房倒些水喝,便赤足下楼。两个失眠人,会怎么样?秉烛清谈?别忘了,这是个闪爱的年代。那兰犹豫了,往回走了几步,终究还是走下去。

  楼下空空。

  刚才听到门声,说不定秦淮真的到了门外,在花园里对着夜空唏嘘。她走到大门口,发现门紧闭着,但同时发现门边的安全系统被解除了。她清晰地记得,今夜两人同归后,秦淮将安全系统设好,小红灯间歇地闪动。但此刻,小绿灯长明,表明没有任何警备——秦淮似乎又解除了安全系统,大概真的出了门。估计只是短暂离开。

  奇怪的是,再仔细看正门,从里面反锁着,显然没有人从这里出去。

  那兰想起来,每晚游回湖心岛,两人走的都是边门,经过车库。

  拧开通往车库的侧门,打开灯,车在,但车库里似乎少了什么。

  她环视着车库,逐渐记起来,原先墙上一直挂着两套潜水器材,但这时,只剩下了一套。一个念头闪过,她回身走进边门口的小洗手间,她和秦淮的潜水衣早些时候都挂在里面。这时,只剩了自己的潜水衣还在。秦淮的那套,和车库里的一套潜水器材,一起消失。

  看来只有一个可能,秦淮去潜水了。

  夜半潜水?这是什么爱好?

  那兰看了看门口安全系统表盘上LCD荧光显示的时间,12:41。她迟疑了一下,又看一眼挂在浴池上方孤零零的潜水衣。

  秦淮,你还有多少秘密?

  她摘下潜水衣,又走到车库,取下了剩下的那套潜水器材,快步走出了边门。

  黑暗中,没有秦淮的影子,不知他往何处下水。那兰没多想,赶往平时走惯的那条路。潜水衣和器材,加在一起,数十斤重,她也不相信自己居然还能一路小跑。跑了一阵,前面出现一个熟悉的影子。

  又走了一段,秦淮拐上一条那兰从未走过的路,走进一片树林。树林中也有几户人家,一灯未亮,只有斑斑月影,透过枝叶,照在两个夜行人的肩头。

  到了湖边,秦淮开始更衣。那兰愣了一下,努力回忆至少两年前上的两节潜水课,怎么戴面罩、如何接管、如何用气瓶、调整阀门。她希望秦淮不要一沉百米,那样的话,自己一定会破天荒地望水兴叹。

  她在不远处别别扭扭地将自己全副武装,秦淮却驾轻就熟,从容地换装下水。在秦淮没入水中的刹那,那兰提着脚蹼,快步走到水边,跟着入水,险些忘了穿脚蹼。

  水中也是漆黑一片。

  面罩顶端装着一盏小潜水灯,那兰略一犹豫,想想秦淮在前,这灯点亮后大概不会具有如此强烈的穿透力,引起他的警觉。

  潜水灯果然只能起个辅助视觉的作用,仅能够让那兰看清前面不远处一个游动的黑影。那黑影下潜得很快,那兰暗自懊恼——她是潜水菜鸟,知道新手如果下潜太快,很容易出现各类潜水减压症状。秦淮显然是个老潜水员,能够游刃有余地控制下潜速度,快而安全。

  安全第一,那兰缓缓下潜,前面的黑影也越来越矇眬,最后,干脆全然没了踪影。

  那兰茫无目的地下沉了一阵,就着潜水灯看了一眼深度计,31米。这昭阳湖还真够深的。她知道潜水新手不应该下得过深,深于40米就是技术潜水,上浮时需要运用减压技巧,否则必得减压症,可惜她对此只懂理论,却毫无实践经验。她硬着头皮继续下潜,还是不见秦淮的身影。她细细回顾,刚才紧跟的那一段路,似乎都靠着岛边,说明秦淮的目的地应该离湖心岛不远。

  而此刻,她发现自己已经触到湖底。

  确切说,那兰触到了湖底的一块礁石。那礁石和周遭一片类似的礁石一起,紧连着更大的礁石——其实就是湖心岛的岛体。几乎同时,她依稀看见了那个模糊而熟悉的身影。他为什么潜水到这里?

  还能有什么?伯颜的宝藏?

  她立刻对这个想法嗤之以鼻,凤中龙当年寻找的宝藏完全是一个神秘兮兮的传说,小说家言。

  一个念头转过的瞬间,秦淮却再次消失了,模糊黑影像是化在了混沌水中。

  好在那兰依稀记得秦淮消失的方向,游了过去。潜水灯光打在前面的石壁上,一道两人高的石缝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贴向岛体石壁,那石缝的宽窄正好可容一人穿入。

  于是,那兰穿入。

  石缝逐渐变宽,成了石洞,但处处有嶙峋突兀的礁石,亏得有潜水灯照路,否则那兰必然四处碰壁。石洞里充满了水——这不足为奇,这里还在水下30米。那兰在石洞里慢慢上浮,知道这时如果太着急,会成为潜水减压症的受害者。好在石洞并非垂直向上,而是忽宽忽窄,使得上浮的过程充满周折。

  不知多久,那兰浮出了水面,除了潜水灯光,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她想,看来升到了湖面的高度。这说明岛体内有段中空。她寻找着向上攀行的路径,抬头可见的却只有灰黑的石壁,顶在头上半米处——石洞到了顶,此路不通。

  但秦淮去了哪里?

  那兰再仔细看看头顶石壁,看出了异样,这头顶正中的石壁,和附近的岩石相比,平滑得透着人造气息,而且,中间隆起一道,像是把手,抓住这道隆起石条,说不定可以拉动、推动、或者转动那块石壁。

  她伸出双臂,双手紧抓住那处隆起。推,没有动静;拉,没有动静;转动,应声而开。

  原来这是道门,一个圆形的石板做的盖板。那兰咬牙将沉重的石板推到一边,爬进了洞口。

  里面仍是漆黑,但显然有倾斜向上的路可行进。那兰不愿跌得鼻青脸肿,脱下脚蹼,暗恨自己离开得匆忙,没有带着适合在礁岩上行走的潜水鞋,连潜水袜都没穿一双,现在只有让脚底板又青又肿了。好在强烈的好奇心让她忘了双脚的叫苦连迭,推动着她一步步走向洞穴的更深处。

  微光显现!

  她第一时间关掉了潜水灯,可关不掉的是心口的剧跳。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微弱的灯光,是秦淮的又一个秘密。

  有时候她觉得,秦淮的秘密,应该永远保存,不要见天日,不要让她知道。上回她有意无意撞见了那个秘密,就几乎被一双手掐死,就听了又一个凄惨的故事。这次呢?如果前面真的是秦淮,如果被他发现,会怎样?

  明智的做法:无论前面是谁,在他察觉之前,悄悄地返回,等到另一个时间,再潜水下来窥探,看看这洞的尽头,到底有什么。

  但有时候,关键的不是“有什么”,而是“做什么”。

  秦淮在做什么?

  秦淮是个谜。秦淮拥有很多个谜。最不可救药的是,谜一样的秦淮就那样冷冷地、默默地潜入那兰的心,她自己也知道几分,但无法抗拒。于是那兰最终还是决定走向亮光,走向未知。

  逐渐走近,那兰开始颤抖。这一路摸来,她做了很多打算,预想着会看见何等惊心动魄的景象,但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无论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准备,都远远不能适应眼前所见:

  一盏孤灯将秦淮的影子推在岩石面上,如魅如魂,令人捉摸不定;但四壁上和一些突出的石块上摆放的物件却真切而直白。

  邝亦慧。

  邝亦慧的照片,邝亦慧的衣衫,邝亦慧的梳妆台,邝亦慧的书籍,邝亦慧的一切。

  甚至还有一套邝亦慧的潜水衣。

  那兰还不曾在哪里看到过,在这样一个封闭的空间里,有那么多对一个人的纪念。这里仅照片镜框就有上百个,邝亦慧青涩但明艳的少女照、和秦淮在水边相拥的泳装夏装照、影楼里柔光簇起美轮美奂的婚纱照……

  秦淮呆呆地站在那些对邝亦慧的纪念里,站在对邝亦慧的思念里,忘我。

  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么不能在阳光可以照入、湖上微风可以吹入的别墅小楼里?

  居中有张很大的照片,被秦淮挡着,那兰侧身,看清了照片上的两人——秦淮和邝亦慧,像是手执小数码相机的自拍照,两人身穿潜水衣,潜水镜架在头顶,背景似乎是在一个山洞里。

  就是这个洞!

  那兰突然有些明白,秦淮的家中为什么没有任何对邝亦慧的记忆,为什么不在乎外人对他的误解,因为这份爱,这份思念,是属于他自己的,极度私人的。秦淮的家,粉丝们、方文东们、海满天们、写作助理们,出入无常,只有这个连着湖底的洞,外人无从得知,无从进入,才是属于他的,他和她的。或许是他们共同的发现,装着他们的缠绵缱绻和山盟海誓,生要同眠、死要同穴的承诺。

  那兰也明白了,宁雨欣为什么会说秦淮的风流口碑都是他在人前的做戏,宁雨欣为什么会爱上秦淮,为什么会“一见秦淮误终身”。

  就在贻误终身之前,就在没有发展成窥隐私癖前,浪子回头。

  那兰深深后悔今晚的发现,她宁可仍懵懵懂懂地继续把秦淮当作缺人性的唐璜,也不愿领略这伤心一幕。

  她悄悄退出。虽然身体因为精神上剧烈的震撼,仍在微微发抖,但她相信自己做到了进出无声,因为秦淮沉静得如同身边的岩石。

  退出,离开,离开他,越远越好。这时候那兰又想起宁雨欣,只觉得相见恨晚,或者如同一个久未见面的老友,诉不完的心曲。不知宁雨欣是否看到秦淮的这个秘密,即便没看到,她也聪明到能看透秦淮华丽而污浊的外衣包裹着怎样一个伤透心的灵魂。

  她浑浑噩噩地从那个洞口钻出来,居然没忘了将石盖掩上。石盖边缘凸痕和凹槽相间,和周边岩石嵌合,她猜这需要一定水平的石匠才能做到,甚至可能需要专业的机械。秦淮自己能做出来吗?

  这是秦淮纪念邝亦慧的圣地,石板告诉世人:闲人莫入。

  那兰原路返回,再次从昏黑狭窄的水洞下潜,潜到湖底,再度慢慢上浮。她心里充斥着百感五味,有如梦游,加之来的时候一直在追随秦淮的身影,没顾上仔细记录方向,此刻,竟像是浮游在另一个全然不同的水世界,周遭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她在水底迷路了。

  她并没有太担心,告诫自己要耐着性子向上浮,等浮到水面,辨清了湖心岛的方向,再游过去,这点力气还是有的。

  可是她低估了迷路的代价。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黝黑水下,自己不是唯一的生命。她和无数条大小不等的鱼儿擦肩而过,但让她心跳加速的绝不是这些鱼——它们是自顾自的平和的生物,不是那种神秘的力量——那兰能感觉到黑暗之中窥视自己的一种力量,她没有看见它们的眼睛,但它们无处不在。

  夜半、缺乏睡眠、上浮减压带来的脑中血流紊乱,也许是这些因素导致了她的迷惑和莫名恐慌。

  那兰微闭双眼,甚至停止了咬嘴处的呼吸,觉得心神稳定下来,才开始缓缓摆动蛙鞋继续上浮,这时,她发现了自己恐惧的来源。

  似乎有双永不言弃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脚踝和小腿。她试着挣脱,脚却似乎被箍得更紧,拖着她,拉向湖底。她打开头顶潜水灯向下看,没有人。也许这才是最让她不安的。没有人,只有她自己,和那种无形的力量抗衡。

  那兰将初升的恐慌遏制,再次低头仔细看。偷袭她的并非无影无形,而是一片水草。显然,这里湖底地势略高,长着丰茂长草,一些小鱼虾游过,似乎冷冷地打量着这个陷入困境的庞然大物。

  她再试了试,缠住自己脚的是一种藤状的水草,数根长茎交错,剪不断理还乱,像她的心情。

  但此时,她唯一的心情,是求生。她需要的是一把小刀或者任何尖利的东西,可以割断那些水草。她摸索着潜水衣腿侧的口袋,里面一无所有。她无奈地只好继续抽动着脚,但还是一个结果,越缠越紧。

  努力强迫自己定下心,她将气瓶抱过来,借着潜水灯看了一眼表盘,顿时一阵晕眩。想必气瓶最初就只有半满,到现在已用到接近全无。

  难道,这就是自己的终点?“一见秦淮误终身”的再一个佐证?还是“好奇害死猫”的鲜活实例?她不愿接受,继续挣脱。

  还是越缠越紧。

  她闭上眼,泪湿了眼眶,索性不再挣扎,任凭自己灵魂出窍,漂浮在水中。

  怎么?我漂浮了起来?

  她睁开眼,低头,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秦淮手中拿着一把小潜水刀,显然是用它割断了那些缠绕的水草。他打手势让那兰稳住,缓慢上浮,又朝自己指了指,示意那兰跟上他。

  那兰像是被当场捉住偷东西的少年,血往脸上涌,好在水很清凉,又在潜水镜的遮盖下,但她仍不知该怎么向秦淮开口。

  秦淮领着她从下水之处上岸,摘下潜水镜和呼吸管后,那兰的第一句话就是:“对不起,我……”

  “不用了,对不起的是我。我应该早将一切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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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指弦失魂雪焚心祭锁命湖暗穴碎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