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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影危机》 作者:安娜芳芳

第18章 母亲(2)

  春天到来之后,大漠上稀少的植物也换发了生机,胡杨树和红柳的枝干都抽出点点绿色的嫩芽,正好成了“炎风”跑累了以后啃着解乏解渴的最佳选择。无垠的长空之上,常有飞鸟盘旋北归,沙地间也时不时蹿出一、两只贼头鼠脑的漠狐或者沙鼠,但凡让这一大一小两人看见,那些动物就只能自认倒霉。李元芳总会指示韩斌持弓射箭,虽然孩子每每落空,但李元芳会补上最后致命的一箭。他也知道韩斌现在根本不可能射中,不过教他熟悉这个过程。从正式开始训练韩斌,李元芳便让孩子跟着自己每天只吃两顿饭,可是每顿都保证韩斌能吃到牛羊的肉和奶,还有打来的这些小野味,于是韩斌自来了大漠,反而日见壮实了。

  这天中午他们又跑了好一阵子,伊柏泰早就在重重沙丘后面不见了踪影。他们换成缓步骑行,韩斌心里有些纳闷,举头望望,太阳稍稍偏西了,往常这时候哥哥一定早就催着自己往回赶了,因为每天下午他都要和那个武校尉忙很多事情,可今天怎么一点儿不着急了呢?正想着,就听李元芳问:“斌儿,累了吗?下马歇歇吧。”“啊,好的。”韩斌答应着,连忙四下张望,果然看见不远处有片小小的胡杨林,原来他们已经跑出来这么远,离开了大漠最深处,都能看见几块小绿洲了。

  将两匹马拴好在树上,任它们津津有味地啃起胡杨嫩芽,李元芳在一棵大胡杨树下找到小片阴凉,就靠着树坐下来,韩斌取来羊皮水囊,递给李元芳:“哥哥,你喝水。”随即又转身去“炎风”那里拿下个布包,抱在怀里走回来,蹲在李元芳的身边,把布包往他的背后塞。李元芳觉得背上一阵发热,不觉笑了笑,炒热的沙子装在布袋里,可以保持很长时间的热度,这是狄景辉发明出来给他热敷后背用的,没想到韩斌居然一直替他随身带着。

  休息了片刻,李元芳打发韩斌去和“炎风”嬉闹,那淘气的小马就在荒地上打起滚来,一边打着响鼻,一边四脚朝天左右翻滚,韩斌“咯咯”笑着扑在小马的肚子上,“炎风”轻轻侧翻,要把他压到身下,韩斌骨碌碌滚到旁边,伸手去揪马鬃,就这么你来我往,小孩和小马好不容易闹够了,安静下来的“炎风”跪在沙地上,韩斌将脸贴在垂下的马颈旁,对着小马的耳朵和它说起悄悄话来,“炎风”的大眼睛里满是温柔,亲热地用鼻子蹭着韩斌的脸蛋。

  李元芳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感到十分欣慰,韩斌有了一个天下最忠实的好伙伴。最近这段时间,他总有种预感,自己和韩斌相聚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太长久了,现在有了“炎风”,至少这孩子从此将不再孤单。

  太阳又偏西了一点,李元芳已经误了下午与武逊一起检视编外队的例行安排,当然这是他故意为之的。午后的大漠出奇静谧,在这片安详寂寥之中,李元芳再次回忆起蒙丹刚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们几人聚在武逊营房中的谈话。

  那晚武逊见到蒙丹回来也很高兴,非要在自己的营房里招待蒙丹喝酒吃饭,饭后他们便开始聊起剿匪的情况。

  武逊率先颇为自豪地开腔了:“蒙丹公主,你今天来伊柏泰,可曾发现编外队有什么变化?”蒙丹抿嘴一乐,朝李元芳眨眨那双碧水般的眼睛,娇俏地回答:“怎么没发现?变化太大了!以前吕嘉带的编外队,个个都面目狰狞,比土匪还像土匪。现在嘛,是军容整齐、面貌一新啊。”武逊听她这么说,简直乐得合不拢嘴,纵声大笑之后方道:“哎呀,蒙丹公主过奖了!本校尉也不过是略作整顿,接下去剿匪,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说到这里,武逊朝李元芳瞥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啊,李校尉可是帮了我不少忙,没有他,我断不能如此迅速地接收伊柏泰,重整编外队。哈哈,李校尉,武逊在此谢过了!”李元芳朝他点点头,脸上一丝笑意稍纵即逝:“武校尉,你是不是把我们这些天在沙陀碛巡视的情况对公主说一说,让她也帮我们推想推想?”

  “啊,对!”武逊连忙坐直身子,一本正经地对蒙丹道:“蒙丹公主,自从我接管伊柏泰以后,除了逐一整肃编外队,我还做了另一个重要的安排!是这样的,我让手下的四名火长,各自率领一个小队,每天早上和下午各一次,在沙陀碛的四面八方巡视,看看能不能找到土匪的一点儿蛛丝马迹。”蒙丹眼睛一亮:“嗯,伊柏泰地处沙陀碛的正中,这样做最方便了。”她想了想,又问:“那……武校尉,你们可曾发现什么?”

  武逊的脸色阴沉下来,悻悻地道:“怪就怪在这里!我们这么巡视也有个十来天了,别说土匪,连只苍蝇都没找着。”蒙丹追问:“武校尉,你们肯定把沙陀碛都跑遍了?”武逊有点儿不忿:“蒙丹公主,我武逊你还是可以信得过的!潘火长,你把这些天巡视的安排给蒙丹公主看!”蒙丹嫣然一笑:“武校尉,我不过多问一句,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啊。”武逊看着蒙丹艳丽不可方物的笑颜,也不好再计较了。

  潘大忠捧着个军务记录册子刚想凑到桌前,看见武逊的眼神又赶紧缩回脚步。这边,李元芳不动声色地道:“红艳,我们不仅没有发现土匪,也没有发现任何商队的踪迹。目前看起来,走沙陀碛的商队似乎已经被土匪吓破了胆子,彻底绝迹了。”蒙丹点了点头,也若有所思地道:“嗯,这点我在庭州也打听过了,自上回波斯商队遇袭之后,所有来往西域的商队基本都改了道,再不敢闯沙陀碛了。”武逊闻言愣住了,朝桌上猛击一掌:“这,这又没有土匪又没有商队的,咱们在此不成了白忙活了?”

  李元芳冷笑了一下:“我还是头一次遇到不剿即灭的土匪呢,新鲜的很。红艳,关于土匪和商队的动向,你还有其他可以告诉我们的吗?”蒙丹会意,在她离开伊柏泰去庭州的时候,李元芳特意关照她去查访的一些事情,现在已有了答案,于是她胸有成竹地解释道:“大家都知道,从西域各国到中原的商路,南、北各有一条。南路沿昆仑山脉经图伦碛,再穿越戈壁至玉门关;北线则顺着天山北麓经过突骑施的碎叶城,进入大周以后的第一站就是沙陀碛,穿过沙陀碛后再入庭州。南路暂且不去提它,北路这些年来萧条了不少,就是因为沙陀碛的匪患。可那些走北路的商队假如不穿越沙陀碛,又如何进入中原呢?我这次去庭州特别打听了一下,实际上并非所有的商队都转至南路,相反有很多害怕土匪的商队选择了继续向北,进入东突厥境内,沿金山向前,再从瓜州地界回入大周。”

  “原来是这样。”武逊和李元芳面面相觑,李元芳问:“商队转去东突厥境内再入大周,和直接穿越沙陀碛入庭州,有什么不同?”武逊轻哼一声:“李校尉,这点我就比你清楚了,咱到底也是在边境混了这么多年的。除了路程要绕远不少之外,最大的不同就是,商队借道东突厥境内的话,就需要向东突厥支付一笔不菲的路税。”

  李元芳皱起眉头:“路税?居然还有这种说法。可据我所知,商队进入大周是不用付税的,是这样吗?”蒙丹点头称是:“嗯,大周没有这个规矩,我想是因为商队来大周是做生意,而不是借道。其实商队经过碎叶时,突骑施也要对它们征收过往的税赋,但数量不大,商队也乐意支付,因为这样他们的安全就有保障了。但我听说,东突厥征收的路税非常昂贵,如果不是因为沙陀碛匪患的缘故,肯定没有商队愿意借道东突厥去花这笔冤枉钱的。可这些年来大周境内匪患频仍,商队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武逊听到这里,狠狠地叹口气道:“商队是要和咱大周做生意,却不得不花大价钱借道东突厥,原因是我大周不能确保境内商队的安全,这种事情,说出来都让人汗颜呐!可恨那个钱刺史,还口口声声说沙陀碛的土匪是空穴来风,真真气煞人也!”李元芳冷冷地接口道:“以沙陀碛目前的情形来看,他说得倒不错,土匪确实踪迹皆无嘛。”“唔?”武逊狐疑地应了一声,不知道李元芳是什么意思。

  李元芳看看蒙丹:“春天来了,商路之上按理应该越来越繁忙。红艳,你有没有去打听过,商队真的都打算取道突厥,放弃走沙陀碛了?”蒙丹认真地回答:“从外面进来的商队我不知道,可我问了不少大周打算出西域的商队,还有准备回程的西域商队,他们都不愿意再入沙陀碛冒险,决定往北转道东突厥金山山麓了。”李元芳轻轻摇头,道:“红艳,我觉得你应该告诉他们,沙陀碛如今已经没有土匪了,大周的翰海军会保证他们的安全,他们可以在原来的北线商路上畅通无阻,又不用多花毫无必要的路税。”

  蒙丹瞪大了眼睛:“啊?这么说……我,我这么说他们也不会相信啊。再说,万一有商队来了,土匪又出现了怎么办?”李元芳一字一顿地道:“那我们正好在此守株待兔!”“守株待兔?”“是的。”李元芳对武逊道:“武校尉,我想建议你给钱刺史写一份军报,就说沙陀碛的土匪只是小股流犯,不堪一击,如今匪患已除,沙陀碛全境宁定,请他昭告来往商队,从此后可以放心穿越沙陀碛,有我大周的军队确保他们平安。”

  “这!”武逊大感意外,眼珠乱转,李元芳知他困惑,便解释道:“武校尉,土匪要劫的是商队,假如沙陀碛从此没有商队路过,土匪自然就销声匿迹,我们剿匪的任务也就无从谈起。而今之计,只有将商队重新请回沙陀碛,由编外队整编而成的剿匪团在伊柏泰据守,一有风吹草动即可伺机而发,给土匪以迎头痛击。”武逊紧蹙双眉:“这样是可以。但万一……土匪不出现呢?”李元芳往椅背上轻轻靠去,微笑着反问:“假如土匪再不出现,不正是我们的目的达到了吗?”

  武逊凝神思索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对啊!不错,这主意好。那钱归南不是成天说我危言耸听吗?哈哈,今天老子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个晚上没说上话的潘大忠终于捡了个空,赶紧发言:“对啊,武校尉,守株待兔,李校尉的这个主意真是太高明了,真叫人佩服!佩服!”武逊的脸色稍稍变了变,随即笑道:“是啊,是啊,呵呵,我这就起草军报!”

  两天后,武逊告诉李元芳军报送出去了,但并没有把具体的内容陈述给李元芳听。例行的巡查减少成每日午后一次,依然毫无结果。大家都在等待钱归南那里的回复,李元芳渐渐不再过问剿匪团的事务,而是像今天这样,带着韩斌在荒漠上一跑就是大半天,他是在等待,退出伊柏泰的时机。

  已经有十多天了,杨霖每天都能听到燕子的呢喃之声,在被木条钉死的窗外欢快地响起。他成天置身于阴暗的屋内,只能凭借门缝和窗棂间射入的细微光线来判断白昼和黑夜,一直过着晨昏颠倒的生活。有个老头每天清晨来给他换恭桶,同时送些水和蒸饼,还有几样咸菜,就算是他的一日三餐。房门开启的时候杨霖也从来没有动过念头要逃跑,他心里很清楚,他是无处可逃的,除了完成任务,自己没有其他的选择。

  老头走了以后,屋里就只剩下杨霖一个人。桌上除了书籍之外,就是成堆的蜡烛,供他从早点到晚,又从夜点到昼。杨霖一遍遍地诵读经史子集,准备功课,剩下的时候就是昏昏沉沉似睡非睡地躺在屋角的稻草堆里。他害怕睡眠,只要睡着就必然要陷入到噩梦之中,梦中一成不变的,总是那个死在金辰关外荒僻院落中老者丑恶恐怖的嘴脸,杨霖每每惨叫着惊醒过来,冷汗淋漓地,他总要往那草堆的深处挖去,从里面掏出那柄紫金剪刀,还有一封没有写完的书信。

  最初的时候,由于慌乱和惧怕,杨霖根本不敢面对这两样东西,但渐渐地,他开始研究起它们来。尤其是那封书信,他看了一遍又一遍,虽然不知道来龙去脉,但慢慢地还是从中读出了些端倪,杨霖发现自己正在窥伺一个重大的秘密,这个秘密与死去的老者有关,也与这些天偶尔会在夜间来探访自己的那位沈槐将军有关,杨霖知道这一切性命攸关,他小心翼翼地把这秘密藏在心底,就像把紫金剪刀和半封书信藏在草堆最深处一样,他懂得,绝不能让沈槐看到这些,一旦被发现,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可是他杨霖,还不想死!

  当然活着也很艰难,杨霖在这个废弃的道观里被一关就是个把月,只能从周遭渐渐提升的温度感觉冬日的离去,这几天又添加了燕子的鸣叫,杨霖才算肯定,洛阳的春天来了。现在他每天温书累了,就躺在草堆上倾听燕子的叫声,莫名地感到心情舒畅不少,似乎又开始萌生起希望。

  这天他正在草堆上闭目养神,门锁哗啦,杨霖意外地睁开眼睛,往常这个时候从不会有人来。门开了,正午强烈的日光射进来,杨霖一下子被晃得头昏眼花,他已经不习惯面对光明了。

  沈槐以手掩鼻站在门前,屋里那股阴湿的臭气熏得他恶心阵阵,再不想往屋里迈进去半步。他打量着萎缩在草堆上的杨霖,从心里讨厌此人这副卑微怯懦的嘴脸,真不知道沈庭放怎么会选中他?如此不济的家伙,能过得了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吗?不过,沈槐心里也清楚,使用杨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为了博得那人的相信……

  杨霖揉着眼睛,慢慢从草堆上站起身来,垂着头发呆。沈槐冷笑一声:“今天我来,是要带给你一个好消息。”

  杨霖垂头不语,沈槐轻哼道:“今天圣上颁下旨意,今年制科的日子定下来了,五月初十开考。”杨霖还是没有反应,沈槐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厉声道:“好了,从今天到五月初十还有月余,你就抓紧这段时间好好温书。”顿了顿,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抹恶意,冷笑道:“机会难得,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你的妻儿老小,还在家乡等着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吧。”

  杨霖这才如梦方醒,抬起头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并没有妻儿,只有一个老母亲在家乡。”沈槐点头:“那好啊,那你就更该殚精竭虑,全力迎考,才能不辜负你老娘的期许。”杨霖的嘴唇哆嗦起来,眼圈有点儿泛红了。

  沈槐强抑厌恶,又道:“对了,你这两日准备几篇最得意的诗赋出来,我会帮你去行卷。”“行卷?”杨霖大惊:“我,我也能行卷?在洛阳我一个有权势的人都不认识……”沈槐鄙夷地道:“你不认识有权势的人,可我认识。好了,如何行卷你不用操心,你只要准备你的就行了。诗赋要拿得出手的,别给自己丢脸。五日之后我再来,到时你把诗赋交给我。”“是。”杨霖不自觉地应承了一声。

  沈槐走了,屋门又被铁锁栓得牢牢的。杨霖坐到桌前,提起笔来沉吟半晌,龙飞凤舞地在纸上挥洒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他还是头一次灵感迸发,有了吟诗作赋的激情。燕子在窗外鸣叫得更欢了,春天,春天真的到来了吗?

  周梁昆与何淑贞的重逢尚未开始,就被兴冲冲赶来的周靖媛打断了。周梁昆这才知道何淑贞是女儿找来给自己绣寿礼的。太多的问题、太多的感触,只好暂时搁下。周梁昆与何淑贞各自收拾心情,强颜欢笑,竭力遮掩不让周靖媛看出端倪。周梁昆了解到第二天何淑贞仍然要来府上刺绣,而周靖媛午后恰好有事外出,便给何淑贞递了个眼色。这么多年没见,他们之间的默契还在,何淑贞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就继续埋头做活了。接下去的时间里,她绣得更加投入,心无旁骛,事隔三十多年,又能在他的家里为他飞针走线,何淑贞几乎把所有的苦楚、忧虑和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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