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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杀局》 作者:雾满拦江

第3章 奇怪的报警电话

  我坐在办公桌前闷闷不乐。

  我的面前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苏小河家中发现的断手留在窗台上的字符串:AK47860416。

  我现在已经弄明白了,这串字符,前面4个,是指最威猛的火器AK47,这是苏小河最喜欢的武器款式。看不出一个时装设计师竟然也会如此迷恋于火器的犀利。而字符串的后6位,则是苏小河的出生年月日。

  我拿笔敲击着桌子,发出了有节奏的当当声,心里在思考:绝大多数人,都是用自己的生日,作为银行卡或是保险柜的密码,苏小河虽然是个时装设计师,吃饭靠的是灵感,但在日常生活的管理方面,他跟大多数平庸的人,应该没什么区别,也会被自己的思维定式局限住。

  也就是说,这一行字符,是个密码。

  可这是什么密码呢?家里的保险柜?银行卡?

  一个人,哪怕是像苏小河这样的人,在只剩下了一只手的情况下,最关心的,应该不是找个人替他花掉他赚来的钱吧?

  那他最关心的到底是什么呢?

  再想如苏小河这样的人,他是一个男子,却沉迷于女性服饰的设计,对于女性的认同应该是更高于男性。如果不是这样,他也不可能取得如此的成就。

  在苏小河的心里,一定是存在着这样一个世界:神秘、美丽,笼罩在未知的霞云之中,只期待着愿意与他共度一生的人来勘察历险。这个秘密世界是他心灵的全部,他一定是将这个世界牢牢闭锁,藏于一个最安全,而且是最容易激发内心激情的地方。

  这个收藏苏小河内心秘密的地方,也一定是充满了孩子气的、与苏小河的职业相吻合的地方。

  比方说:银行为客户开设的秘密保险柜。

  银行为客户开办了私人秘密保险柜,许多年轻人喜欢把自己心爱的东西存放在里边。苏小河必然是这样的年轻人中的一个,不是才怪了。

  向银行查询,苏小河在哪里开过私人保险柜。

  这个查找的过程比预期得更容易,只是一个电话,我就来到了苏小河的保险柜前。实际上这只保险柜很小,银行的本意,是让客户将一些单据放在里边。我输入字符串AK47860416,就听咔嗒一声,保险柜门果然打开了。

  里边放着的,是一个薄薄的日记本。

  宽幅的日记本,比32开大,比16开小,粉色的封面,有个穿围裙、手拄拖把的婆婆猫卡通画。

  打开一看,这竟然是苏小河的日记。当时我很是吃惊,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写日记的已经很难找到了,而用传统的笔和纸写日记的人,除了苏小河,我还没见过第二个。我不由得对苏小河这个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将日记本小心翼翼地装入一只手包中,我把手包紧紧抱在怀中,这本日记关系重大,说不定是破解潘家帅高空失踪案的关键。至于事情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我也没把握,只是毫无依据地乐观一点。

  夹着手包出了银行,向自己的车子走去,银行门前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这地方是不允许停车的,但看起来这辆车似乎出了故障,一个满脸焦灼的男子蹲在车前,看另一个人手拿扳手,正在修理车子。

  见我过来,蹲在车前的那名男子跳了起来,叫道:“警官,过来帮个忙吧,我们的车不知是怎么了,修了好长时间也修不好。”

  开玩笑,我是警官,又不是汽车修理工。正想跟这个人解释一下,扭头见他满脸的诡异,心神一凛,急忙伸手摸枪,却已经迟了一步,我的后脑响起一声沉闷的钝击声……

  妈的,这伙人真狠!当时我脑子里最后闪过的念头是:不要这样啊,这样会把人打傻的。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已经是4个小时之后,我躺在医院里,头上裹着厚厚的白绷带,手腕上悬着吊瓶,两名年轻的同事板着公事公办的后娘脸,站在我的床前,连声音都冷冰冰的:“夏大川,你醒了,能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吗?为什么会有人袭击你?”

  “拜托!”我气恼地叫道,“那伙人打的可是我的脑袋啊,智商已经靠不住了,这种情况下我怎么可能说清楚?还是你们把街头监控录像里看到的情形跟我说一遍吧。”

  两名同事无可奈何地对视了一眼,说道:“你是被人在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发现的,当时你坐在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头部鲜血流淌,昏迷不醒。目击者报警之后,我们迅速将你送到这里抢救,并通过你的警徽查明了你的身份,证实你是我们的同事。警督罗开非常紧张,不能确定这一次袭击究竟是针对你个人,还是对整个警务系统的挑衅。所以我们立即开始调查那辆黑色轿车的来历,发现它原本是一辆私家车,早晨的时候由一名公司职员开到公司上班,却被三个男人使用电子盗窃装置偷走。然后那三名疑犯,将车一直开到了你所负责的警区。事实上,我们有理由认为,这三名陌生男子,正在对你进行跟踪监视,可你却毫无察觉。然后你去了银行,这辆车就在你后面跟踪,等你出来的时候,三名疑犯击昏你,将你装入车中,再将车开到闹市,丢下你逃走。”

  原来是这样,那伙人早就盯上了我。我恍然大悟。

  两名同事继续问道:“情形我们已经给你介绍完毕,现在我们需要你对事态作出一个判断。你明白这是公事公办就好,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需要知道,才好向罗警督作结案报告。此事究系偶然,还是事出有因?是针对于你个人,还是针对整个警务系统?”

  “这个……哎哟哟,我的头啊,我的头好疼……”我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惊动了外边的护士,进来将我那两名不近人情的同事轰了出去。

  在我心里,已经对两名同事的问题作了回答:如果他们关注这件事,此案就将被定性为针对整个警务系统的攻击;而如果他们置之不理,这就只是针对我个人的敌意行动。

  但是这样一句话,我的同事又岂能听得明白?跟他们是不可能解释清楚的,而且也不可能说服他们放弃,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头痛。

  拜托,你们总不能剥夺我头痛的权利吧?

  我心里想。

  凭空消失的魔术师。

  次日,病房门外换了两个同事,那两个机器人一样冷冰冰的,只知道写报告的同事回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年轻的警员,都是刚刚进入警局不久,对我很是尊重,这让我的心情轻松了下来。

  和两个年轻人聊天,才知道他们一个姓高,一个姓刘,我就叫他们小高和小刘。

  小高是警员世家,父亲也是个老警员。而小刘的情形就更有趣,他是因为自己的女朋友在警务中心工作,是110的接警人员,所以他也成了一名警员。在警局,这样的夫妻警有许多,也有更多的警界佳话。

  小刘正和女友处于热恋之中,在我病床边坐一会儿,就跑到走廊里和女友通话,回来后没一会儿,又要出去打电话。小高看他的样子好笑,正要开口笑他,我急忙岔进来,说:“你就让他多打几个电话吧,你们从警的日子还短,等日子长了,你们就知道了,能打几个电话,聊点家常小事,对警员来说是极为奢侈的。等以后你们接触到越来越多的案子,总会有几个案子说不清道不明,让你们这辈子,都没有心思打电话说家务事了。”

  “真有这事?”年轻的小高表示怀疑,“我父亲也是个警员,听他说大多数警员终其一生,也碰不到几个像样的案子,日子比老百姓过得更平庸。”

  “没错,”我表示赞同,“平平安安度过一生寿终正寝的警员,数量比死于枪战的警员要多得多。但你不能否认,相比于其他职业,警界是最容易遇到悬疑事件的行业。”

  小高半信半疑:“哦,那你给我们说说,你碰到过什么样的怪案?”

  我摇头:“你们应该知道,此前我们警局有个威伯,神断无双,他老人家结束了我们警局悬案的历史。所以从威伯时代,我们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案子可以拿出来说了。不过呢,我们这里是特例,在世界上的大多数警局,警员仍不过是平庸之辈,少不了说起来让你悬系在心,却终无破解的事情。”

  “说一说,快跟我们说一说,有什么案子,到现在也没有破解?”小高和小刘急忙催促我。

  “好吧,我就跟你们说一下胡迪尼失踪案。”我说道,“胡迪尼,是欧洲著名的魔术师,名气极大,几乎无人不知。凡是他去表演魔术的地方,当地的居民都会奔走相告,前往观看。

  “胡迪尼要表演的魔术,细说起来到现在也无人破解。表演的时候,先由助手抬上来一只巨大的玻璃水箱,里边注满了水。然后魔术师胡迪尼出场,由助手给他反手戴上手铐,再把全身缠满锁链,牢牢地捆起来,关进一只黑色的箱子里。再由升降机将箱子吊起来,沉入水底。这时候观众的眼睛全都盯在透明水箱中的黑箱子上,担心着魔术师的安全。

  “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久,渐渐地就有观众沉不住气,大声喊叫起来,要求快点打开箱子,放出魔术师。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动静,只怕魔术师已经活活憋死了。

  “在观众的骚乱声中,只见水中的箱子突然咕噜噜冒起气泡,哗啦一声,就见魔术师已经从箱子里钻出来,迅速地游动着,浮上水面。霎时间,所有的观众就会狂呼起来,为魔术师的精彩表演而叫好。

  “魔术师胡迪尼的表演,就是这么大受欢迎。

  “终于有一次,胡迪尼仍然像往常那样,站在台上接受观众的热烈欢呼,然后由助手把他的手臂扭到身后,戴上手铐,再缠上一圈圈的密集锁链,关到了箱子里。然后升降机发出轰鸣声,将黑箱子吊起来,慢慢地沉入水底。

  “在这个过程中,观众鸦雀无声,凝神观看。现在人人都知道,胡迪尼将在那只狭小的黑箱中,倒背着手解开手上的铁铐,再将身体从重重铁链的缠绕中挣脱,最后打开箱子,浮出水面。这个过程已经表演过很多次了,没人怀疑魔术师会失手,大家只是钦佩,钦佩魔术师做到了超越人类想象极限的事情。

  “所以这一次的表演,观众们屏息静气,要再一次欣赏魔术师的惊人绝技。

  “大家等待着,等待着,等待魔术师破箱而出,浮上水面的那一刻。

  “但是这一次,观众们等待的时间,明显有点儿长。已经过了往日里魔术师钻出黑箱的时间,却仍然不见水中有丝毫动静。观众开始骚动起来,只有胡迪尼的助手安然如故,美丽的魔术女郎仍然在台上表演着助兴的节目。

  “时间又过去了好久,水箱中仍然不见丝毫动静。这一次,连胡迪尼的助手也感觉到不对头了,急忙命令升降机,将水箱中的黑箱吊出来。观众席上一片骚乱,人人陷于惊恐之中,所有人都认为,魔术师胡迪尼这一次表演失手,恐怕是已经活活闷死在黑箱里了。

  “黑箱在机械的轰鸣声中慢慢地升出了水面,降落到地上,助手急忙奔跑过去,打开黑箱,就听哗啦一声,曾经缠绕在胡迪尼身上的坚固铁链,从黑箱中掉落了出来。可是箱子里却空空如也,魔术师胡迪尼并不在里边。

  “那么,胡迪尼在什么地方呢?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

  “魔术师胡迪尼,就在一只密闭的黑箱之中,神秘地消失了。此后过了足足百年,再也无人得知他的消息。

  “这就是欧洲历史上有名的魔术师胡迪尼失踪案。此案至今无人破解,是为侦探史上最大的悬案之一。”

  我讲完了,看着两名年轻的警员,说:“两位,若是你们从警生涯足够长,说不定,也会碰到类似的案子。你们要努力啊,不管案子本身有多么的玄奇,我们决不允许再有悬案出现在我们手上。”

  听了我的讲述,警员小高沉默不语,陷入了思考之中。小刘的神色却有些古怪,他犹豫着,犹豫着,终于说出一句话来:“夏警官,你说的案子真的很悬奇。可是我们可能遭遇到了一起比胡迪尼失踪案更离奇的事件。这件事,也是我在警务中心接报警电话的女朋友,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

  奇怪的报警电话。

  小刘的女朋友叫娟子,在110报警电话服务中心。这个工作听起来没什么,实际上却是要求极高,电话员必须语气温和,能够让报警人员把情绪稳定下来,把话说清楚,还要迅速地对事态的严重性作出判断。虽然报警人员发出了绝望而凄恻的惨嚎之声,但你必须弄明白,他面对的究竟是一只小老鼠,还是一个拿刀的凶徒,判断一旦失误,就会严重影响到警务效率。

  昨天夜里,也就是我被凶徒打伤、躺在医院昏睡的时候,一个电话打入了110报警中心。接电话的正是娟子。

  娟子拿起电话来,平静地说道:“你好,这里是110报警台。”随后报上自己的警号。电话那边却悄无声息,寂静到了让人发狂的程度。娟子已经接过无数的报警电话,可是这个电话却让她产生了极度的不适感。

  她对男友小刘描述,当时她手拿话筒,感觉到自己好像是面对着一个幽深黑暗的洞穴,洞穴里悄无声息,她却分明感觉到里边有什么东西,正在以极大的恶意,盯着她。令她不由自主地感觉到毛发倒立起来。

  强忍着心里的不适,娟子仍然以平静的语气,对着话筒说道:“这里是110报警台,请讲话。”

  电话里传来咔嗒一声,挂了。

  娟子心神不安地放下电话,扫了一眼电子自动搜索系统。搜索系统已经显示出报警人详细的地址,以及电话持有人的姓名。

  这个电话,是一个叫郝斯文的男子所持有,报警者资料栏显示,此人是一名药材商,曾因为贩卖刺激情欲的禁用药,而被判入狱一年半。再看电话拨入的详细地址,应该正是郝斯文自己的家中。

  但由于电话中无人说话,娟子并不能确定这个电话就是郝斯文本人所打。但是她立即将事件通报距离郝斯文家最近的警局,凭直觉,娟子判定那里必然有事件发生。

  过了两分钟,报警电话再次打入,显示的仍然是郝斯文的号码。这一次电话中仍然没有任何声音,马上又挂断了。

  第三次,电话又打了进来,这一次,娟子终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说话声,那声音含混不清,好像是嘴里含了块热豆腐,又好像是含了药,带有几分游移不定的状态:“我也许……我可能……或许……是不是……再见……”这么几个含混不清的词语过后,电话又一次挂了。

  而这时候,已经有警员赶到了郝斯文家。

  警员敲门,听到房间里有动静,有人在猫眼上向外窥视着,一个声音胆怯的男人在问:“找谁?”

  警员向猫眼亮出警徽:“警务人员,我们有理由认为你遭遇到了麻烦。”

  “没有!”郝斯文不肯开门,一口否决,“我什么麻烦也没有,遇到你们这些吃警务饭的,才是真正的麻烦。”

  警员很生气,警告道:“如果你再这样说话,我就以污辱警务人员罪对你问责。现在我问你,你刚才为什么打报警电话?”

  “瞎说,我没有打!”郝斯文在屋子里矢口否认,“王八蛋才打报警电话了,谁打了谁不是人。”

  郝斯文竟完全不承认他打了报警电话,这让门外的警员无计可施。有心动粗,奈何郝斯文这家伙是吃过牢饭的,比普通百姓更熟悉法律,稍不留神被他抓到把柄,那可就说不清了。

  警员只好悻悻而退。

  警员无功而退半个小时后,郝斯文家中的电话再次打入报警中心。娟子拿起话筒,正要习惯性地报上警号,却突然闭紧了嘴巴。

  话筒里,传来的是激烈的摔砸声、斥骂声,以及一个男人的哀嚎惨叫声。那惨嚎声极是骇人,就好像是几百头猪同时遭到宰杀一般的惨烈。其中有一个粗大的嗓门,于嘈杂声中极是刺耳:“王八蛋,你个王八蛋,竟敢强暴我老婆,还逼我老婆来你家睡觉,你还是不是人?是不是人?”怒骂声中,是响亮的殴击声。

  然后是一个熟悉的男子声,娟子听得明白,这就是上一次电话里说话不清楚的那个男人:“我没有啊,真的没有啊。”

  然后是暴烈男的声音:“你还敢说没有?证据确凿,我老婆的短裤胸罩还丢在你的床上呢,你还有什么话说?快点把我老婆交出来。”

  然后又是激烈的殴打声,娟子一边听,一边佩服这个暗中拨通电话的男子果然是狡猾,他显然早就知道自己惹了麻烦,所以才一再打电话报警,又因为自己理亏,打了电话又不敢说话。现在苦主找上门来了,为了保命,他再次偷偷地拨了110报警电话,让警员去救他一命。

  没办法,警员只好再跑一趟。

  警员一敲门,屋子里的殴击声立即止息了,门里有人在门镜上偷看:“找谁?”

  警员亮出警徽:“开门!”

  里边的人道:“我们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警员火了:“你们这群放花鸽子的贼,是不是非得蹲进大牢才老实点?快点开门。”

  房门开了,两名警员走了进去。

  这是两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员,对辖区的治安情况了如指掌,知道就在这一带,有一伙专门放花鸽子的贼,由一些地痞流氓组成,再找几个略有几分姿色但品行不端的女人,共同设局。方法是先由打扮得风骚的女人出面,勾引那些心术不正的男人,一旦上了手,就与对方上床,而这时候,贼伙中其余的人则偷偷地用摄像机拍下整个过程,再趁女子和男人在床上鬼混的时候,突然闯入,大吵大闹,声称对方引诱了自己的老婆。上了钩的男人理亏,又害怕事情闹大,都会苦苦哀求,被打被骂也不敢吭声,只能自认晦气,赔偿对方一笔钱,希望息事宁人。

  可是两名老警员万万没想到,原本是一起平凡无奇的设局案,却引出了一桩远比魔术师胡迪尼消失更为离奇的悬案。

  消失于密室的女子。

  事后郝斯文叙述说,他实际上早就注意到了那个女子,每天在他经过的路边椅子上坐着,低胸装露出白生生的乳沟,低腰裤露半截白花花的臀部,看得他眼花缭乱,心神不定。

  当那名女子主动和他搭讪的时候,郝斯文欣喜若狂,立即凑了过去,很快便和那女人有说有笑,聊到了一起。

  那女子自述说,她家就住在离郝斯文家不远的地方,老公是个大公司的董事长,非常有钱,只不过公务繁忙,经常不回家,让她一个人好不寂寞。像这般明显的扯谎,只要瞧瞧她那身廉价的打折衣服,就能够看出来。可是郝斯文见识有限,压根儿不知道大公司董事长的夫人是不会穿着地摊上最便宜的低腰裤在街上勾引男人的。更何况他原本是色迷心窍,色令智昏,一心以为自己占到了大公司董事长的便宜,就涎着脸,请那女人去家里坐坐。

  那女人故意推脱道:“不要这个样子啊,你可不要打我的坏主意哦,我老公可是不依的。”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胡来的。”郝斯文对女人保证道,心里却在说,“王八蛋才不胡来,不跟你胡来的不是人。”

  于是,郝斯文带着女人回了家,他家里狭小肮脏,这时候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女人进屋后露出厌恶的神情:“好乱哦,让人家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郝斯文急忙将沙发上的杂物往旁边一推:“坐在这里,这里天天堆着东西,没有那么多的灰土。”

  女人白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说,家里脏成这个样子。”

  郝斯文嘿嘿讪笑:“自己一个人住,习惯了。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收拾干净的,让你再来时,保证满意。”

  女人拿手当扇子,发嗲道:“好热哦,出了一身的黏糊汗。”

  郝斯文大喜:“我马上给你放水,洗个澡,洗个澡身上就干净了。”

  女人又白了他一眼:“早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哼,我进去洗澡,你不可以偷看哦。”

  郝斯文急忙保证:“不偷看,王八蛋才不偷看,不偷看的不是人……”兴奋之下,说漏了嘴,可是那女人却没听出来,而是当着郝斯文的面脱光了衣服,走进了浴室。那一身白嫩嫩的皮肉,看得郝斯文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

  咔嗒一声,女人在浴室里锁上了门。郝斯文“哎哟”一声,急忙跳了起来,冲到门前用手拉,却拉不开,气得他照自己的脸上就是一巴掌:“我怎么这么笨呢,应该跟她一起进去洗的。”

  不过再想想,反正等女人洗澡出来后,好事也跑不了,郝斯文的心里更加火急火燎,坐在沙发上,看着浴室的门,听着里边哗啦啦的水声,闻着洗发水的清新气味,只觉得全身火一样的炽热,只恨不能从浴室门的缝隙中钻进去。

  正在想入非非之际,浴室里突然哗啦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郝斯文侧耳听了听,高声喊:“怎么了?”

  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大作,郝斯文突然有点担心,这女人可别偷我家里的东西……转念一想,浴室里除了洗浴液就是喷头,没什么好偷的,就又放下心来。

  忽然之间浴室门猛地被打开,一个奇形怪状的人从里边冲了出来,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尖叫,向着郝斯文抓了过来。“怎么了?怎么了?”郝斯文机械地喊着,定睛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从浴室里冲出来的,是一个一丝不挂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往小里说,也快80岁了。稀疏的白发,往里瘪进去的嘴巴,全身上下都是耷拉下来的打褶老皮,黑色的老年斑遍布全身,两只干瘪的乳房,像布口袋一样下垂。

  老太太突然冲出来,上前揪住郝斯文,含混不清地叫嚷着:“看看,你看看,你看看我……”郝斯文惊讶中用手一推,老太太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尖叫着,抓住郝斯文的衣服,想爬起来,这时候的郝斯文,全然是出于一种本能,对老太太劈头盖脸就是两拳,又向老太太的屁股狠踹了一脚。

  老太太发出一声惨叫,四肢着地,飞快地爬进了浴室,急忙把门从里边关上了。

  “出来,你给老子出来!”郝斯文冲到浴室门前,大声喊道。

  喊完这句话,他的脑子才开始运转,想起了刚才进去的明明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怎么跑出来个丑陋的老太婆?这女人老得未免太快了吧?

  刚才打在老太婆身上的拳头,这时候也恢复了感觉,极度不适,就好像那两拳打在一只黏糊糊的蛞蝓上,让郝斯文心里泛呕。

  再接下来,郝斯文突然担心起来,浴室里有一个快80岁的老太婆,正准备和自己上床,不用想,这事绝对不行……可不行又能怎么着?你已经把她带回家来了,你不跟她上床,那老太太会答应吗?

  此时郝斯文越想这事越害怕,年轻貌美的女人,怎么洗个澡就成了老太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说是个老太婆化装成年轻姑娘骗了自己,也不太可能,自己的眼睛没瞎,老太婆和年轻姑娘还是分得出来的。

  想不明白,心里害怕,郝斯文不知道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终于拿起电话,连续两次拨打了110。可是拨通之后,他却一言不发,他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从何说起。难道他还能说:拜托警官,我把一个瘪嘴没牙老太婆,误当成漂亮姑娘带回家来了,帮个忙把这老太太赶走吧……不能这么说,那就无话可说。

  此后的事就是警员登门,郝斯文害怕老太太再冲出来,让自己更加说不清,不敢开门。可等警员走后,放花鸽子的同伙们来了,砰砰砰用力地砸门,强迫郝斯文把门打开。郝斯文再次偷偷拨了报警电话,让报警中心听到他这边的声音,然后开门,再后来就遭到了那伙人的殴打与威胁。

  警员介入,放花鸽子的贼伙不敢再嚣张了,但其中一个仍然声称浴室里的女人是自己的老婆,女人的短裤胸罩还在郝斯文的沙发上扔着呢。他们还要求郝斯文说出个道理来。郝斯文想起浴室里的老太婆就忍不住头皮发麻,咬紧牙关不吭声。

  警员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多说,吩咐郝斯文找到浴室的钥匙,开门让女人穿上衣服出来,大家有话到警局去说。

  浴室门打开了,郝斯文站在离门口远远的地方,喊了两声,只听见哗哗的水声,却不见里边的人出来。忍不住伸头往里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浴室里边,空空如也,只有喷头哗哗不停地喷着水。也不知是年轻女人还是老太婆,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失踪案的多种解释。

  昨夜在警局,郝斯文先是矢口否认他带了那女人回家。可是现场的短裤胸罩,让他说不明白,放花鸽子的那伙人一口咬定他把女人杀了,至少是弄没了,后面这一条指控,连警员都认为是合情合理的。

  眼看再不说出实情,自己恐怕要担上杀人灭口的嫌疑了。郝斯文这才胆战心惊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这件事,最初想倒不觉得有多可怕,等到事后再琢磨,却是越琢磨越恐怖,越琢磨越是让人心寒胆裂。

  明明进去的是个年轻女人,出来的却是个老太太,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浴室里,而是发生在床上,那郝斯文还不得活活吓死?

  再者,后来的那个老太婆又如何在浴室里消失的?难道他家的浴室还有一道门,年轻女人进去,再换个瘪嘴老太婆出来吓他?这未免也太无聊了吧?

  警员疑心,郝斯文有可能是在和那女人进行性交易的时候,兽性发作,杀死了女人,把尸体藏了起来。

  但郝斯文的家很小,很容易就翻个底朝天,除了成堆成堆的废旧垃圾,再就是封面都是女人图片的旧杂志,根本就没个藏尸的地方。而且就算是他杀了那女人,也没必要编出没牙老太婆这种不靠谱的说辞。

  再对郝斯文进行了药物检测,证实他没有吸毒嗑药。除非他脑子原本就不正常,否则他就不应该出现幻觉。

  在警局里,郝斯文一遍遍地重复事情的经过,赌咒发誓。搞到最后,大家居然真的相信了他。

  相信他的,是那伙放他花鸽子的贼。实际上,早在郝斯文带女人回家的时候,放花鸽子的同伙就一直跟在后面。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掐算着女人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这才上前砸门,所以他们知道那女人就在郝斯文的家中,没有离开过。

  而且,这伙人进门之后,听见浴室的水声,就认为那女人在浴室里,万没料到门开之后,里边竟是间空室,这让他们比郝斯文更惊讶。

  随后他们也是认为,郝斯文杀了那女人,把尸体藏了起来。但搜遍屋子也找不到尸体,他们不得不考虑郝斯文提出来的可能:问题出在他的隔壁。

  有可能是隔壁的人家,在他家的浴室墙壁上偷偷开了一道秘门。女人进了浴室之后,从那扇门出去,换了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出来。把郝斯文吓个半死之后,老太婆也从秘门离开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楼上人家在地面上开了个洞,又或是楼下人家在天花板上凿了洞。总之一定要有一个洞,没有这个洞,女人出不去,老太婆进不来,就是这么简单。

  两名老警员重返现场,再一次搜查了郝斯文的家,仍然找不到尸体。他们不得不考虑郝斯文说的可能,虽然这么做很离谱,但还是忍不住检查了墙壁、地面和天花板,还是找不到洞口。

  再接下来,老警员在取得业主配合之后,进入了楼上、楼下和隔壁人家的屋子里继续搜查,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到了这一步,案子终于走入了死胡同。寻找那个放花鸽子同伙的女人,就成了警事工作的下一步内容。

  讲完了这个案子之后,年轻的警员小刘分析说:“此案最离奇之处,就在于当郝斯文带女人回家之后,他的家一直被放花鸽子的同伙所监视,证实那女人确实没有离开,至少是没出那幢居民楼。而且房间里没有血迹,没有搏斗的痕迹,更找不到尸体,无论怎么看,这也应该是一桩密室失踪案。

  “此外,如果女人的失踪与郝斯文有关系的话,他实在没理由再编造一个老太婆的故事。编造这种故事是需要想象力的。目前警局对这个案子的分析,提出了如下几种可能:“第一种可能:郝斯文神智失常,在和女人进行性交易的时候,产生了幻觉,错把女人当作老太婆杀掉了。找不到尸体只能证明郝斯文比我们想象得更狡猾,他有可能经年累月想出了一个藏尸体的法子,这个法子一定是利用了我们思维的死角,除非尸体被找到,我们才会恍然大悟。

  “第二种可能:郝斯文并没有杀害女人,事实上,他和女人是同谋。他们有可能早就认识,也有可能是女人被放花鸽子的贼伙控制,说服郝斯文帮助她实行了这个计划。这个计划说破了很简单,女人到了郝斯文家后,立即脱下衣服,换了一身郝斯文早已替她准备好的,可能是男人的衣服,也可能是女人的衣服,准备一套老太婆的衣服也不稀奇,说不定正是因为如此,才激发郝斯文编造了那么一个故事。毕竟郝斯文所说的老太婆,完全是他一个人的证词,不足采信。总之,女人易装之后,瞒过了放花鸽子贼伙的眼睛,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而郝斯文却在这里故摆迷阵,目的就是掩护女人逃走。

  “第三种可能:第三种可能是在修正第二种的基础上提出来的。第二种可能之所以被修正,是因为放花鸽子的贼,为了保护同伙的女子,派了一个人蹲在郝斯文家楼道上方的拐角处,万一女子遭遇到危险呼救,便于及时营救。他保证说没有看到女子走出门来。所以第三种可能,是指证此人与郝斯文及女子是同谋,女子肯定是离开了郝斯文的家,但却被他藏在了楼中的另一户人家里。没有人看到女人离开,也就可以理解了。因为她离开了郝斯文的家,但并没有离开那幢楼。

  “还有第四种可能,怀疑郝斯文和那伙贼共同设局,戏弄警员。依这伙人的品性,不是干不出这种无聊的事情来的。这种怀疑认为那名女子有可能完全不存在,纯粹是为了给警员添堵,这伙无聊的人才搞出来这么个游戏。”

  分析完以上诸种可能之后,小刘问我:“夏警官,想听听你的看法,这些可能是不是有其合理性,又或者,你另有新的见解?”

  “我?”躺在床上的我苦笑,“见解未必有,但是你们听说过壶卜效应没有?”

  “什么叫壶卜效应?”小刘和小高问道。

  薛定锷的壶。

  “壶卜效应,是一个不存在的名词。”我说。

  “虽然这个名词不存在,但是这个效应存在。

  “简单来说,壶卜效应是薛定锷的猫的变种,是指观测者的观测影响到事态的发展。也如心学大师王阳明所说:‘你未看此花之时,此花与你心一同沉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与你的心同时明艳起来。’古学者陆九渊对这种现象,表述为:宇宙就是吾心,吾心就是宇宙。总之,就是你的存在、你的意志作为外界变量,影响了这个世界本身。”

  说完这番话后,在小刘和小高听得满头雾水之时,我开始讲述壶卜效应的故事。

  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穷困潦倒的占卜者,在街头摆了个卦摊,指望靠花言巧语、胡说八道骗口饭吃。可是当地人很聪明,不肯上他的当,于是,占卜者摊前冷清,生意寥落。

  无奈之下,占卜者就站在摊前,有人经过就胡言乱语:“这位路过的,来来来,你不要跑,我送你一卦,完全免费,不要钱的,你可要小心了,下个月你灾星临头……”

  路过的人勃然大怒:“我好端端地走路,你凭什么乌鸦嘴诅咒我?竟说我下个月有灾,我看你今天就有灾……”不由分说,拳脚相加,把胡说八道的卜者打得鼻青脸肿。

  挨过打之后,占卜者长了记性,再拦住路人说话的时候,就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以免皮肉受苦。看有一个手托紫砂壶的老大爷经过,占卜者急忙拦住:“这位老爷子,你先别急着走,我送你一卦,免费的,不要钱,你老爷子多福多寿,这个月没病,下个月也没灾,不过你手里这只壶,可是有点麻烦,这壶的大限到了,它过不了今天晚上12点。”

  老爷子一听就乐了:“还真让你说中了,跟你说这只紫砂壶,是我们家祖传的宝物,从我爷爷的爷爷那辈就传下来了,传到了今天,你说值多少钱吧?给多少钱也不卖……什么?你说这只壶它过不了今夜12点?你就胡说八道吧,再敢胡说我揍你。”

  占卜者道:“老爷子,我还真不是胡说,胡说我是你儿子养的,是你孙子。我已经算过了,这只壶过不了晚上12点,保准摔个稀烂,听我的没错。”

  “你就瞎掰吧你,我哪儿有你这么混蛋的孙子。”老爷子悻悻地道,“我给你把话撂在这里,今天我就跟你赌一赌,如果到明天我的壶安然无恙,你怎么说?”

  “我的摊归你!”占卜者信誓旦旦地说。

  “呸!我要你个破算卦摊干什么!”老爷子生气了,“你等着,等明天这只壶如果安然无恙的话,我就揍你个半死,让你以后少胡说八道。”

  “好嘞,那咱们说定了。”占卜者天天因为胡说八道被人揍,认为自己在这个赌局中明显占到了便宜,便欣然应允。

  却说那老爷子手托紫砂壶回到家,把壶往桌上一放,忽然想起来打赌的事:“不好,那缺德的算卦人说这只壶过不了今天晚上12点,非碎不可。可不能让他说中,我得把这只壶好好地保护起来。”

  怎么个保护法呢?

  以前,这只壶就是随随便便地放在桌子上,也没出过事,可这次老爷子却不敢了,万一有只猫跑进来,跳上桌子,哗啦一声,这不是让算卦的说中了吗?

  桌子上不能再放了,这只壶,必须藏到一个更安全的地方。

  什么地方安全呢?先把壶藏在衣柜里,转眼一想,不成不成,万一谁打开衣柜拿衣服,把这只壶带出来,掉地上哗啦一声,那可就输了。唉,还是把壶藏在床底下吧。刚刚把壶放进去,老爷子又拿了出来,床底下也不行,家里闹老鼠啊,万一有只老鼠从洞中跑出来,一头撞在壶上……不行不行,这只壶,一定要放在一个最安全、最稳妥的地方。

  什么地方最安全、最稳妥呢?

  老爷子的眼睛,落在墙壁上。哎,这堵墙壁年久失修,砖都松动了,我何不把壶藏在墙里边呢?

  说干就干,老爷子用力从墙壁上抠下一块砖来,墙壁上就出现了一个洞,把壶藏在里边,再在墙壁上糊上张旧报纸,将那个洞遮住。回头再看看,这回,这壶想碎都不可能了,老爷子忙活了半天,也忙得累了,就上床睡觉了。

  却不承想,老爷子家隔壁,住着一个单身汉,第二天要去一家公司面试,没有新衣穿,就把旧衣服洗了洗,洗完之后找晾衣服的地方:“哎哟,家里没个女人就是不行,连晾衣服的地方都没有。”

  没有怎么行?衣服晾不成,明天的面试岂不惨了?单身汉翻找出一根绳子,两根钉子,走到墙壁前,拿手摸了摸:“嗯,就在这两边钉上钉子吧,再拉上绳子,就有晾衣服的地方了。”

  一只手捏住钉子,另一只手举起锤子,单身汉瞪圆了眼睛,“砰砰砰,砰砰砰”,就听墙壁里边啪啦一声。单身汉吓了一跳,不好,把隔壁人家的什么东西弄坏了,赶紧上床,假装睡觉,没我的事……

  这个单身汉真是不负责任,难怪他混得连件衣服都没有。不说他了,再说隔壁那老爷子,正在床上呼呼睡着,梦见那只壶生出了翅膀,悠悠地飞上了天空,正在焦急,忽然听见啪啦一声,把老爷子从噩梦中惊醒,跳起来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糊在墙壁上的旧报纸,破了一个大洞,那只紫砂壶摔在地上,碎到了不能再碎的地步。

  当时这老爷子一屁股就坐在了床上,喃喃低语道:“这个算卦的,还真有点本事。他算得可真灵,他算这只壶逃不过今夜,我左藏右藏,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去,被那家伙说中了。”

  老爷子只顾痴迷于占卜者的神算,单单忘记了,正是因为占卜者的话,让他将这只壶藏来藏去,结果无事生非,真的藏出麻烦来了。

  正是因为占卜者的预言,影响到了这只壶的命运。而如果没有预言这个变量的介入,壶的命运也不会发生变化。观测者对事态进程的观测,影响到了事态进程的本身,这就叫壶卜效应。

  被怀疑的警员。

  讲述完了壶卜效应的故事,我对小刘和小高说道:“这个世界是平衡的,各种社会力量错综结合、相互制约而构成一个浑然有机的整体。任何力量的变化都将以连锁反应的方式,作用到每一个因素之上,所有的因素都会因为这一微小变化而发生反应。这种反应在某些局部是极为细微的,不被察觉的,而在另一些局部地区,这种反应却被放大,呈现出你无法料知的后果。

  “所以你们要听着,我把警界传奇神探威伯的一句话送给你们——人是有局限性的生物,既不可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可沉溺于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是邪恶。这句话如果你们体会到了的话,必然是终生受用不尽。”

  听了我的话,小刘和小高面面相觑,看得出他们正在努力思考,可是却无法捕捉到故事的原理。好长时间过去了,小高试探性地问道:“夏警官,你的意思莫非是说,郝斯文奇案关键是在他家隔壁?可是那一对夫妻我们查过了,他们为人非常老实本分,未曾涉及任何罪案。”

  这可就伤脑筋了。我闭上了眼睛,用心思考。

  小刘和小高却在一边争论了起来,仍然是争论郝斯文奇案。小刘持第三种可能性观点,认为此事是由那个女人、郝斯文及楼梯上的监视者三人同谋,将那个女人藏在了楼里,目的是为了掩护女人逃脱贼伙。

  小高则是第四种可能性观点的支持者,认为那个女人根本就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与案子无关,这起案子就是那伙人搞的恶作剧,因为他们都是些不法之徒,都曾经被警员惩治过,对警员怀有恶意,所以故意制造假案,让警局难堪。

  两人争执不下,就请我来评理:“夏警官,你说说看,我们两个,哪个更有道理?”

  我叹息道:“不是已经跟你们说过了吗?这世界是平衡的,人既不可以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可以沉溺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是邪恶。”

  小高和小刘悻悻然:“夏警官,你说话好深奥哦,难怪大家都说,你是最有可能承接威伯衣钵的人。”

  我吃了一惊,问道:“真有人这么说过吗?”

  小刘和小高道:“大多数人都这么说,当然也有人说你是浪得虚名。”

  “浪得虚名,应该是对的。”我说,“要不昨天那两个监护我的警员,对我的态度怎么那么冷漠严厉呢?”

  小高突然说道:“夏警官,有句话我其实不该说,可是我忍不住,非说不可。你知不知道,有人认为郝斯文这起案子,幕后的策划者就是你。”

  “我?”我惊得差一点跳起来,“怎么会有这种说法呢?”

  小高道:“是这样的,有人认为,如果排除了浴室进去的是女人,出来的是老太太这个细节,那么,郝斯文案与你正在侦查的潘家帅高空失踪案,具有类似的性质。有人认为你已经侦破了潘家帅案,所以才会策划郝斯文案,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这简直……”我气得说不出话来,“那他们为什么不认为潘家帅高空失踪案与郝斯文案是同一伙人所为呢?”

  小高道:“总之,他们认为你肯定是侦破了潘家帅案,而我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但现在我不怀疑了。”

  “你……我……”我气急败坏,“小高,说话要讲证据。”

  小高道:“没证据,反正我相信这一点。”

  小刘也在一边道:“夏警官,你不要怪我们,我们也是想不明白,你既然侦破了潘家帅案,为什么不写结案报告,不通报给大家呢?”

  “那是因为……”我气得躺下,“好、好,你们两个小家伙,原来是有备而来,我竟然栽在了你们两个小东西手里,这要是说出去,那可真是……真是太丢人了。”

  小高和小刘却根本不理会我的懊恼,穷追不舍:“夏警官,我们没有说错吧?”

  我说:“我要睡觉,可不可以?”

  小高和小刘有点悻悻然:“夏警官,何必这个样子呢?你是有威望的老探员,对我们这样冷漠,不妥当吧?”

  我按铃,叫来护士,说道:“护士小姐,病人活活被人吵死在病房里,这种死法是不是有点别开生面了?”

  护士强忍着笑,将小高和小刘赶了出去。我把被子蒙在头上,呼呼地睡了一觉。等护士再叫醒我的时候,已经是午饭时间了。

  吃过饭,我又睡了一觉。醒来后见一个医师带着几个护士来查房,仔细地问过我的情形之后,说:“观察期过了,没有任何异常,你可以收拾一下,回家去睡了。”

  我谢过医生,出来办理出院手续,医院的病人很多,要排很长时间的队。我一边排队,一边在心里骂:妈的,那些杀千刀的同事,不需要他们的时候,挤在你耳朵边上吵个不停,等你真指望谁来帮你排个队,却连鬼影都找不到一个。

  我在医院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行不多远,我偏一下身,从司机的后视镜中,看到一辆蓝色的轿车从后面追了上来。开车的人戴着墨镜,头上还压着一顶鸭舌帽,帽檐压到眉毛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执行跟踪任务。

  我吩咐出租车转弯,转过去之后我立即下车,向最近的一条巷子里奔去。

  躲进巷子里,我看着出租车驶远,那辆蓝色的轿车紧追了上去。等了几分钟,就见蓝色轿车返回来了,驾车人把车停在路边,脑袋钻出车来东张西望。

  我看清楚了他的脸,依稀记得此人是在市郊的一个小警局里工作,并没有跟我共事过。但我曾经见过他的照片,过目不忘这种本事,对吃警事饭的人来说,是绝对必要的。

  当他的目光转向我的时候,我故意转头,慌里慌张地往巷子深处走。走几步,装作弯腰捡掉落的东西,正看到我的同事拔枪在手,急急地追赶上来。

  被他手中的枪吓了一跳,我本能地撒腿就跑。

  同事持枪追了上来。

  疾奔中我扭头看,看到的是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孔。

  请还我清白。

  巷子狭长幽深,我在前面飞奔,同事在后面疾追,只要见到拐角我就冲进去,没多久就从迷宫一样的巷子里绕了出来,跑到了车辆川流不息的大街上。

  冲出了巷子,我的脚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哎哟”一声,我的身体踉踉跄跄向前扑倒,全靠了向前冲的力道,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后面的同事发出了一声闷喝,在后面伸手向我的脖颈处抓来。

  这可怜的老兄,上我的当了。

  有意向前扑倒,实际上是我在引诱同事老兄失去正常的判断力,主动出手。他既然出了手,那我可就得理不饶人了。

  当他的大手抓及我的后颈时,我的右肘突然重重向后撞出,正捣中他的心窝处。同事老兄那张脸一下子就扭曲得不成样子,一手提枪,一手捂胸,身体弓弯下去,被我趁机一记直拳,直打得他身体向后一栽,满天牙齿飞舞之时,他的手指扣动扳机,砰砰两声枪响,惊得大街上的行人全都向这边看过来。

  好啊,你竟敢开枪!这两声枪响,彻底把我激怒了,我疾扑过去,照准他小腹连续两拳,趁他步步后退、失去反抗能力之际,再反手扭住他持枪的那只手,用力一绞,将他的头狠狠地压到地上。

  当我要开口说话的时候,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威伯告诫我,我又曾用来告诫小高和小刘的那句话:“人是有局限性的存在,不可以追求高于人性的善,也不可以追求低于人性的恶,两者都是邪恶。”

  我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说,是谁让你跟踪我?”

  “我……我没有……”我的同事吃了瘪,滥用枪械不说,还被我扭住手臂,那张脸已经失去了原形。但他仍然在徒劳地辩解,“我真的没有……”

  “还说!”我用力将他的手臂抬高,让他的脑袋几乎贴到脚背上。这种刑罚,平常人是根本挨不过去的。看着豆粒大小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我厉声喝道,“到底说不说?到底是谁派你来跟踪我?”

  “是……是警督罗开下的命令!”这老兄受痛不过,不得不招了出来。我用力稍缓,他又大叫起来,“夏大川,你也是老警员了,例行公务你懂不懂?有本事你找罗警督去,跟我较劲算什么英雄?”

  我扭住他的手臂,让他的头抬起来,笑道:“老兄,你多多包涵点吧,我是一定要跟你较劲的,没有你的供词,我一个小小的警员,凭什么找警督大人的麻烦?”

  这老兄怒火攻心:“夏大川,你好卑劣,留得三分面,日后好相见,这话你懂不懂?就算你毁了我的前程,也未必能够扳倒警督。”

  “还真未必,要不我们试试?”我诚恳地建议道。

  “夏大川,你不要脸!”同事老兄急了,“你跟罗警督有私怨,凭什么把我扯进去?跟你说过了我是执行公务,你当我愿意找你的麻烦啊?”

  我冷笑:“罗警督可曾命令你对我开枪?而且是连开两枪?”

  他呆了一下:“那是……”下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的两声枪响,四面警车疾驰而来,我一只手扭住他,一只手出示自己的警徽:“我是夏大川,此人涉及重案,马上送我去见罗警督。”

  十几辆警车齐齐鸣着警笛,把我送到警局,后面是闻讯赶来的媒体新闻车,组成了浩浩荡荡的车队。到了警局门口,我仍然扭着同事老兄的手臂下车,强拖着他向门里走去。这老兄拼了性命地挣扎,不愿意让自己一生的事业毁在我手里,我却冷酷无情,我有我的无奈和苦衷,你老兄幸运中彩,就认命了吧。

  进了大厅之后,我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径直走到前厅市民服务台前,啪的一声,把自己的手枪和警徽拍在案台上。然后大声说道:“诸位同事、朋友,你们都认得我,也应该认得他,知道我是夏大川,也知道他是谁,更知道我们是同体连心的同事。可是就在刚才,此人在街头对我连开两枪,如果不是我命大,现在已经尸横街头了。而此人自己也承认,他之所以对我开枪,是因为罗警督下达的杀人命令。我想请大家主持一下公道,问一下,警督是否可以越权杀人,而且是命令一名警员,枪杀另一名警员?”

  我的话,把众人全都惊呆了:“哇,罗警督下令开枪杀人,这,这,这不可能吧?”

  “可能不可能,我夏大川说了不算,你们说了也不算。”我高声道,“请技术处的同事过来看一下,他的枪里是不是少了两粒子弹,是不是刚刚开过两枪。”

  人群突然肃静了下来,一个身材粗壮、脸盘方正的中年男子,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我,一步步地走过来。

  这就是我的顶头上司,警督罗开。

  一直走到我面前,罗警督停下来,直视着我的眼睛,将放在台案上的短枪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沉声说道:“我确信我没有下过这道命令,也不可能下这样的命令。”

  我笑了:“罗警督,那两声枪响,犹自在空气中回荡,听到的人何啻数百数千。”

  罗警督怔了怔,转向那名开枪的倒霉老兄:“赵大笨,谁允许你开枪的?”

  原来那名老兄叫赵大笨,这可真是人如其名啊。听到罗警督的诘问,他张张嘴,想解释,偏偏又不知从何说起,急得直跺脚。

  我在一边冷笑:“罗警督何必明知故问?”

  罗警督怒不可遏,转向我:“夏大川,你有完没完?”

  我将放在台案上的警徽和手枪拿起来,让罗警督看过,再放下。掉头向门外走去:“罗警督,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夏大川堂堂正正,等待你把清白还给我。”

  “慢!”罗警督在后面沉喝了一声。

  我停下来,却没有转身。只听后面的罗警督慢慢摸出他的短枪和警徽,和我的放在一起:“夏大川,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和你一道接受调查,现在清誉被玷污的不止你一个人,别人和你一样需要清白。”

  罗警督的磊落表达,让我的心里一阵剧痛。

  我就是这样,伤害了与我情同手足的同事们。

  可我还是没有回头,大踏步地出了警局。

  隐秘的关联。

  走出警局,我长长地舒了口气。

  现在,我可以说是获得了行动的自由,冤乎枉哉的赵大笨,让所有的同事感受到了震恐。恐怕再也没人敢跟踪我了。

  终于可以做我必须做的事情了。

  出了警局,我上了一辆出租车,说出了一个地址。这个地址,就是小刘和小高对我说起过的,郝斯文居住的那个社区。下车之后我先去了最近的警局,进去的时候,一群警员聚在一起,正在七嘴八舌地热议着什么,我敲了敲门:“诸位,我是夏大川,打扰一下。”

  所有的人唰的一声站了起来,用紧张的眼神看着我。我大闹总警局的事情,已经在警务系统里传开了,他们正在热议这件事,不想我本人突然来了。

  我佯装无事地问:“借问一句,郝斯文的案子,是哪一位在负责?”

  两名中年警员道:“是我们两个。”

  我说:“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两名老警员以戒备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走出来带我进了一间空办公室。

  坐下后,先请教两位的姓名,两位老警员一个姓陈,另一个姓秦。然后我开口道:“正如两位所知,我现在正处于停职待查阶段,所以二位可以完全不理会我的要求,我也不会因此怪罪两位。”

  两名老警员经验丰富,摇头道:“我们没有接到你被停职的报告。”

  意思是,我有事不妨说,但他们愿不愿意帮忙,却是另一回事了。

  我说道:“我和大家的观点一样,郝斯文家里发生的怪事,和潘家帅高空失踪案有着类似之处。但这种类似究系何种原因,目前我们还不清楚。引发这两起案件的内在机制太过于隐秘了,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两名老警员点头:“没错,是这样。”

  我站了起来:“正因为是这样,所以我认为你们的侦察工作明显出现了疏忽。不知道两位想不想知道,这种疏忽出现在什么地方。”

  两人齐声道:“请讲。”

  “好。”我说道,“两位,我是负责潘家帅高空失踪案的具体人员,很明显,没人相信这个案子还能够破解,谁接这个案子,就等于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上,涂写了重重的失败两字。所以,我甚至连个搭档都没有,大家都不敢碰这起案子,因为谁也不想因此毁了自己。”

  两名老警员点头。我继续说道:“但正如你们所猜到的那样,我在这个死案中确实取得了突破,我追查潘家帅高空失踪案的相关人员,经过了海鲜楼餐馆,又追查了时装设计师苏小河神秘失踪案,并成功破解了苏小河断手所留下来的密码,从保险箱中取得了一件重要的证物。”

  “什么证物?”两名老警员瞪大了眼睛,追问道。

  “天知道,”我摊开手,“就在我拿着证物,兴冲冲地出了银行的时候,遭遇到了偷袭,三名神秘的男子将我打昏,抢走了证物,并将我丢弃在闹市的车中。”

  两名老警员发出了长长的吸气声:“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样。”我说,“明摆着的是,这三名神秘男子,与潘家帅高空失踪案有着密切的关联,没关联他吃饱撑的,冒如此大的风险袭警,夺取证物?同理可证,如果郝斯文家里所发生的怪事,也与此相关的话,那么,你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只有一桩:就是立即调阅街头监控录像中三名神秘男子的资料,并与郝斯文所居住的楼中住户相核对,以确证或是推翻这种相关性。”

  “哎呀我的妈!”两名老警员用力一拍大腿,“多么简单的事啊。可是夏大川,你不说出来,谁知道还有这一层关联?”

  我笑了笑,没说话。两名老警员站了起来,商量了一下,对我说:“夏大川,你就在这个屋子里坐一下,我们去隔壁房间工作。咱们可是说好了的啊,你可不能问我们查证结果,问了我们也不会说。官大一级压死人,真的惹不起罗警督啊,你多多包涵。”

  “理解,我理解。”我连连点头。

  两人去了隔壁房间,粗声大气地给交警支队打电话,要求调阅袭击我的三名神秘男子的街头监控录像。再打电话给户籍部门,要求将郝斯文居住的楼房里的居民资料全部调出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两边的资料都到了,两名老警员开始工作。我等得有些心神不安,就站起来踱步以稳定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就听两个老警员对话:“你干吗把资料多复印一份?”

  “这怎么怪得了我?那复印机老掉牙了,你说复印一份,它硬是给你复印两份,让我有什么办法?”

  然后两人又相互商量道:“我出去买盒饭吧,你在这里盯着,可不能让人偷看。多复印出来的那一份一定要丢垃圾篓里,等一会儿用碎纸机碎掉。”

  另一个道:“放心放心,我最多就是去一趟洗手间,干了多少年的活儿了,出不了问题的……”然后这两人离开了办公室,一个去买盒饭,一个去了洗手间。

  我飞快地冲进去,直奔废纸篓,果然发现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急忙抓起来,抽出里边的资料一看,没错没错,正是我想要的东西。正往怀里塞,忽听厕所方向传来老警员一声咳嗽,惊得我差点没坐到垃圾篓上。

  这两个精明过人的老家伙,偷偷帮忙倒也罢了,干吗还要吓我?

  我心里抱怨着,实际上非常感激他们两人的帮助。藏好了资料,又回到刚才那间办公室,坐下来假装气定神闲的样子。

  少顷,两个老警员都回来了,我若无其事地与他们道别,两个老家伙却道:“夏大川,你可是出了名的神探,不说给咱露两手,就这样走了吗?”

  露两手?我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就说道:“郝斯文应该没有说假话,他的家里也没什么暗门。进浴室洗澡的女人,和从浴室里钻出来的吓人老太婆,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女人再出来的时候,年龄突然老了几十岁。此事一如海鲜城的水族箱中,一条原本普普通通的鱼,只因为外界力量的介入,导致了退化与复古现象的发生,成了一条3亿5000万年以前的鱼。事情就是这么简单,现在你们明白了没有?”

  两名老警员摇头:“听你这么一说,我们更糊涂了。”

  我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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