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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中国悬疑小说精选》 作者:舒飞廉

孤独的人

孤独的人

放弃你。

带着最后的温暖,我独自走向时间的尽头。

Chapter 1

塞满冰箱的乌龙茶————你的。

半岁的虎斑纹小猫————你的。

浴室琳琅满目的洗漱品————你的。

厨房整套未拆封的刀具————你的。

一抽屉的香奈儿指甲油————你的。

衣柜里的Louis Vuitton拎包————你的。

枕头边穿着粉红色和服的蒙奇奇————你的。

这间装修一新却了无生气的婚房————也是你的。

你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却是他的。

你失踪后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我从朋友口中得知你已经订婚的消息,心中仅存的一点幻想顷刻间崩塌了。

我走上街头,在众人奇怪的注目下猛灌着烈酒。我开始去各种各样的酒吧和夜店,我在那里纵情狂欢,夜夜笙歌,每晚花许多钱和那些像你的女人上床,在我们曾经一起躺过的双人床上。当钱包和我的内心一样空虚时,我仍然难以自制地去想你。对我来说,酒精混合着激烈的节奏只是一针效力越来越弱的麻醉剂。

我千方百计转移寄托,可替代品永远只是替代品,你那些美好的影像总在我脑海中挥散不去,房子里到处弥漫着你的气味,每个角落都充满着乌龙茶般苦涩的回忆。铁石心肠的你,背叛诺言,丢下一切与我有关的东西,钻入其他男人怀抱成为可耻的小三。

我诅咒你,诅咒你同我一样无法得到想要的幸福,希望你的皮肤变得和树皮一样粗糙,当岁月覆盖你青春美丽的外表后,你成为一个顾影自怜的可悲女人,你的一生终将化为丑恶的灵魂,堕入第八层地狱,品尝冰山极寒的极刑。

你带走了房子里的所有镜子,有人说是你怕我伤害自己。我知道,只是你配不到称心如意的镜子罢了。

所有人似乎都害怕这种状态下的我,同事、朋友、亲戚,他们都躲得我远远的,只有当我掏出钱包的时候,夜店里那些皮条客阿谀奉承的脸又会挤满在我的面孔前。

醉生梦死最大的副作用就是让我失忆,我会在锁门的一刹那,不知自己是想去哪儿?在银行自动提款机前连续输错三次密码。一觉醒来,自己穿着奇怪的绿色西装,竟想不起自己昨晚在哪?

可我就是无法忘记你。哪怕是你死了,恐怕也会像碑文一样铭刻在我心里。

要彻底消灭这种意识形态,就必须摧毁它所依附的个体肉身。

于是,我有了自杀的念头。

Chapter 2

我开始考虑各种自杀的方法。

没有铁轨,我也不是海子。

没有双管猎枪,我也不是海明威。

我更没有勇气吊起自己的脖子,在痛苦中慢慢咽气。

所幸,煤气能让我人生最后一段路不至于太过狼狈。

我寻思要不要写一份遗书,却想不到要写给谁,索性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集中在一起,谁第一个发现我的尸体,这些财物就归谁了。

逐一锁上了所有门窗后,我来到厨房,剪断了煤气软管,把煤气开到最大,将阀门拧下来丢进了垃圾桶,我了无牵挂地躺在床上,头顶上投下的灯光使我睁不开眼,脑袋一片空白,昏昏沉沉的我拉直了胸前衣服的褶皱,等待一氧化碳充满整间屋子,结束我的生命。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了敲门声。

敲门声越来越强烈,隔着门依稀能听见有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喊着“救命”。

我起身看了眼时间,距离躺下去仅仅过去了四分钟。

我慌忙打开窗,关上了煤气阀,定了定神,这才开了门。

外面站着一个脸色苍白,梳着三七分头的矮个男人,我认出了他,是我隔壁邻居,平时偶尔照面点个头,算不上太熟,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他看到我的一刹那,楞了下神,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深色的瞳孔微微颤抖了一下。

或许事件紧急,他顾不上多说废话,急切地央求道:“先生,我太太自杀了,你能不能帮我救救她?”

“自杀?”我吃惊道。

“现在可能还有救,但是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救她。”说着,他就把我往对门的房子里拉。

救人要紧,我也不好推托,跟在他后面疾步走进了房子。

“有没有打过急救电话?”我问道。

“已经打过了,但是救护车需要十五分钟才能赶到。只要没有发生心力衰竭,还是有救活的希望,一旦呼吸停止超过5分钟,恢复的几率就小于百分之二十五了,所以要抓紧时间赶快救人。”

听了他如此专业的回答,我疑问道:“你是医生吗?”

“是的。”他捋了捋分头,补充道,“不过我是心理医生。”

“那我这个外行人能帮上什么忙?”

他默不作声,只是用力推开了一扇房门,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吊在半空中体态臃肿的女人。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身高不足一米七的男人为什么不能独自营救他的老婆了。

迈过倒在地上的椅子,我和男人一左一右合力抗下了他妻子,我触摸到的身体还有余热,将她平放在地板上后,男人连忙开始抢救,为妻子做起了人工呼吸。

救人帮不上什么忙,我一边扶起那把真皮的转椅,一边扫视着整间屋子,看起来是间书房,足有一整面墙那么大的书架上几乎被心理学书籍占据,用来上吊的是一条绿色的尼龙绳,在吊扇底座的挂钩上打了个相当结实的死结,整个场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跪在地上的男人叹了口气,瘫坐在妻子身旁,看样子是放弃抢救了。

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具死人尸体,颈部那条显眼的红色勒痕,使我胃部一阵翻腾,强烈的呕吐感几乎冲破喉咙,我捂着嘴冲回了自己家的洗手间。

如果邻居晚几分钟敲我的门,我丑陋的尸体也会如此不堪地暴露在别人面前,又有谁会在我的尸体旁伤心落泪呢?

近距离直面死亡后,我对死亡的态度有了巨大的转变,甚至觉得自杀是种愚蠢的行为。我同情起已是生死相隔的邻居夫妻来。

如果连死都愿意,为什么我不能面对她呢?

我决心找到从我世界里消失的她,找回曾经爱她的我,那才是真实的我。

呕吐感似乎依旧没有减退,我意识到这并不是见到尸体后犯的恶心,而是吸了太多的一氧化碳。

Chapter 3

她叫丁丽,甲乙丙丁的丁,美丽的丽。她时常这样自我介绍。每当这时,我就会拿她名字调侃一番,说不会有男人娶一个美丽的过路人。

不曾料到,戏言成真。

不单单是丁丽,连她公司以前一周至少看见我两次的前台小姐,对我也是形同陌路,像是见了怪物一样,连连摆手告诉我丁丽不在公司。

不知道是不是我愤怒的样子太可怕,当我还想追问下去的时候,她用颤抖的手拎起电话叫保安了。

在丁丽失踪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我沿着往日接她下班走过的路,独自走过熟悉的店铺,心中不免有点凄凉。

不知不觉,我已经站在丁丽家的楼下了,犹豫该不该上去问个究竟。

可能我颓废的样子引起了对面街边两个闲聊的中年男人的注意,他们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他们虽然用了敬语,眼神却充满了威胁。

“只是……刚好路过前女友的家。”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启齿。

“能看下你的身份证吗?”个子稍高的男子向我出示了一个银色徽章的黑色证件。

我心里一惊,是刑警!为什么会在丁丽家楼下呢?

我把装着证件的皮夹递了过去,脑子胡乱猜测着会不会是丁丽出了什么事?

突然,刑警口袋里的无线电对讲机有人在呼叫:

“目标人物出现,请大家各就各位,密切关注501室的动静。”

我不由倒吸一口冷气,501室,正是丁丽的家。

“请问这里出了什么事?”我凑近问道。

两位刑警警觉地退了半步,不耐烦地说:“你都这样了,还是回去吧!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说完,把证件交还到我手上,朝反方向挥了挥手。

望着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我感觉自己像被遗弃在孤岛上,没有人关心你是生是死,如同自杀的邻居妻子,这件事对她个人来说是个重大的决定,但也许在别人嘴里,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悲剧故事。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只有自己才深有体会。

走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刚把钥匙插进锁孔,有人拍了我一下后背,还吼了一嗓子:

“李先生,小心!”

一听声音,我下意识地缩回了钥匙。

说话的是邻居矮个男人,他镇定自若地说:“我等你大半天了,闻到你家好像有煤气味出来,怕你回家开灯会有危险。”

一定是我自杀时破坏的煤气管或者阀门出了问题,满脑子都是丁丽的影子,却忘记去维修了,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可能是烧东西忘了关火吧!”我敷衍着男邻居。

“我已经把楼道里你家煤气总阀关了,你回家后打开门窗通通风吧!”说完他拍拍我的肩膀,转身拉开了对面他家的门。

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感谢的话,可纠结了半天,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句:“你妻子的事情,请节哀顺变。”

“如果你也有和她一样的傻念头,请一定要先和我谈谈。”男人虽然背对着我,却似乎看透了我。

他的话如一道电流通过我的身体,我感觉自己僵硬的脸部肌肉在微微抽搐,幸好他看不见我的脸。

“你指的傻念头是?”我试探道。

男人慢慢转过来,低头微微一笑道:“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我是一名心理医生,我叫乔羽,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乔羽?”这个名字听来十分耳熟,“你就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心理治疗师?”

五年以来,我竟然不知自己隔壁住着如此一位鼎鼎有名的人物。

男人自信地挺了挺胸,对我说:“我能看出你今天的状态很差,或许该和我这个专业医生聊聊。”

“顺便也让我这个无聊的人,给你解解闷吧。”我侧身拉开房门,弯腰往我家里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两个刚刚失去挚爱之人的单身汉,慵懒地坐在客厅沙发上,开始了一番别开生面的有趣对话。

准确地说,是一次催眠。

Chapter 4

乔羽和上一次见他判若两人,言谈举止间多了医生特有的严肃。

他让我用最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全身放松,闭起眼睛,享受着不知名的外国音乐,他用富有磁性的嗓音和我闲聊着。渐渐地,我觉得眼皮重得睁不开,手脚微微有点发麻,耳边乔羽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

“你到了一个地方,是一个你非常想去地方,现在,你看见了吗?”

我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白色的圆点,白点越来越大,变得刺眼起来,像一节开着前灯的火车头向我驶来。

当白光掠过,眼前出现了一幅蔚为壮观的景象,我置身于一个茂密的原始森林,被参天大树和绿色植被包围,从叶子缝隙中透出几缕阳光,大自然的气味闻起来十分清新,这种气味让我周身舒展,全身的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辨不清方向,在这片完全陌生的森林里,我循着清脆的鸟叫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地上的草稍稍有些长,踩在上面湿重的潮气便会从脚踝处的空隙渗进鞋子,走了一段后,我双脚冰冷,而鸟叫声则越来越清晰了。

终于,我走到了这片森林的边缘,眼前豁然开朗,我来到了一块足球场般大小的沼泽地。沼泽地周围的草地上,停满了歇脚的小鸟,听见我的脚步声,它们纷纷扑翅高飞,悦耳的鸟鸣声瞬间转为了铺天盖地的羽毛声。

在灰色沼泽地的对面,我看见了一个人,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时,乔羽叫醒了我。

“你看到了什么?”他关切地问道。

我支撑起身子,怔怔望着地板,回味刚才森林里的那一幕,是梦境,却如此真实。

“我看到了一个在森林中的沼泽地,不过印象中,那地方我从来没去过。”我不是很肯定,对自己的记忆力已经失去了自信。

乔羽否定了我的说法:“通常说,在催眠中看到的景象可能是你潜意识中的记忆。”

“你意思我看到的景象是真的?”

乔羽默默地点点头。

我不能确定丁丽出了什么事,她家楼下才会有刑警。资深心理师给出的诊断结果,让我萌生了一个想法,找到那片沼泽,也许就会和她重逢。

第二天,我努力在昨天的影像中寻找线索。笔直的参天大树展开茂密的枝叶,在我的头顶上形成了绿色的穹顶。我记得那些树叶的形状,它们如羽毛般细长,几乎填满了整片天空。

这种叶子我在公共花园里见到过,那里的植物上都挂着科目的名字,我要找的树叫做杉树,而这座城市杉树最多的地方是郊区的植物园。

我从来没有去过植物园,但乔羽坚持他的观点不会错,并且建议我亲自去一趟植物园,也许就能找到一切的答案了。

因为路途偏远,出发前一天,我去租车公司租了辆车,以前我就常常租车带着丁丽去郊外兜风,每次我租的都是同一款马自达。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车头标志的一刹那,丁丽说过的一句话突然涌上心头:

“如果我是一只飞鸟,绝不会被困在这个车标上。”

或许,对我而言,她现在就是一只展翅飞翔的鸟。

我已经不记得她何时何地说的这句话了,但每个字都犹在耳边。

我脑中的记忆像一块残缺不全的拼图,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慢慢丢失它的片段,但愿我能在完全失忆之前,找到那片沼泽。

沿着高架一路往西,两边的汽车和高楼越来越少,在指示牌的引导下,我转进了一条绿荫小道,又开了一段路之后,黑色铁制的植物园大门就在眼前了。

这座植物园的业务主要以种植树木花草出售给各种房地产开发商为主,所以对参观者是免费开放的,由于地处偏远,所以游客屈指可数。

门卫一看见我,居然熟络地打起了招呼:“李先生,又来四号地了啊!”

“我来过吗?”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是上个星期刚来过吗?”门卫笑眯眯地向我举了举茶杯,“你送我的茶叶我正喝着呢!”

“我送的茶叶?”自己对这件事毫无印象,门卫也是完全陌生的脸,可他却知道我姓李。

又是一片无法拼凑的拼图。

植物园进口处竖立着一块平面图,我在上面找到了四号地,果然是一片沼泽地。

汽车只能开到四号地的外围,要到达沼泽地必须步行穿过杉树林,我把车停在了停车场,再次闻到了潮湿而又熟悉的气味,和催眠时的一样。

在指示牌的引导下,很顺利地找到了梦中的那片沼泽。四周光秃秃的草地没有想象中的那些鸟儿,缺少了诗般的意境,多了几分苍凉。

这块地方与其说是沼泽,不如说是一处烂泥潭,它的面积约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不知道它有多深,我拾起一块鹅蛋大的石头丢进去,泥潭只是冒了个深灰色的泡,石头便毫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突然对这片沼泽有了敬畏心,我小心翼翼绕着它走了一圈,生怕一不小心陷入其中,再呼天抢地也没人会来救你的。

走着走着,脚下的草地变得坚硬起来,低头看去,我脚底下的泥地的颜色和明显比周围的深,上面还有铁锹拍打过的痕迹。

这下面一定埋着什么东西!

这个位置很像梦中丁丽出现的地方。我捡了根粗壮的叉枝,弯腰刨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隐约有不安的元素在我的血管里流动,使我心跳加速。

挖不了几下,树枝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住了,我加了把劲一拉,一条印着三色线条的床单从泥地里冒出一角。床单熟悉的颜色同我家用的一模一样,而它包裹着的竟是一具尸体。

从体型判断是一个女人的尸体,尸体已经腐烂,我挖的时候甚至还捣烂了一点尸体。尸体脖子上粗粗的绳子,让我一眼就能看出她是被人杀死并且移尸此处。尸体的手部和头部被火烧过,已经没有人可以辨别出她的容貌来了。

但是直觉和尸体所穿的衣服告诉我,她就是我牵记多日的丁丽。

这块最重要的拼图被我找到了,我脑中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所有支离破碎的片段也渐渐排列组合起来。

失踪的丁丽,她家楼下的刑警,对我熟悉的植物园门卫,我家的床单和我梦中完全一样的森林沼泽。显然正常的推理逻辑都有给出以下的答案:我在家勒死了打算弃我而去的丁丽,用床单包好尸体,租车将她移尸到这里,也许为了图个方便,我和门卫熟络了关系。为了让警察难辨死者身份,我烧了她的脸和指纹。可最终因为心理打击过大,我不愿面对现实,记忆开始出现了问题,让我难以记起杀人的全过程。

是乔羽的深度催眠术,揭开了我脑中那张记忆的封印。

我缓缓朝沼泽踱步走去,心如死灰,也许一切上天早已注定,那次煤气自杀没死,只是给我一次知道真相的机会,但死亡终究是我的宿命。

粘稠的泥巴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想要往高深的中心地带走去的我变得举步维艰。

也许疏于锻炼的缘故,我头昏眼花,满眼杉树林的叶子将整个世界都变成绿色了。

然而,我收住了脚步,开始慢慢后退。

我之前所相信的一切,在这一此彻底颠覆。

Chapter 5

绿色!

是绿色的叶子给了我提示。

尸体脖子上的那根尼龙绳也是绿色,虽然上面沾了泥有点变色,可我清楚记得乔羽妻子上吊的绳子颜色及款式和它完全一样。

这具尸体不是丁丽,人也不是我杀的。

我整个人向后仰起,两只手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竭力爬出沼泽。

一个声音在空旷的森林里回荡起来:“还是被你发现了!都怪我自己准备得太仓促了,没有带剪刀,她脖子上的绳子实在勒得太紧了,实在解不开,只能留下了。”

说话的人是乔羽,显然他一路跟踪我而来。

“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嫁祸给我的!”我的两只脚还在泥中,只能歪着头向他的方向吼道。

“与其多一个自杀的邻居,还不如帮我背个黑锅再上路。”乔羽狞笑着向我走来,“女人总是想独自拥有你,当我的情人和妻子知道彼此后,我不得不杀了她们,因为她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毁了我在这座城市里的名声。所以我很同情你,你被无情的女人所抛弃。”

我回忆起营救他妻子时的场景,当时我转瞬即逝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那里根本就是他伪装出来的现场。他妻子不可能踩着转椅上吊,以她的体重会使转椅底部的液压杆下降,根本不够高度去打吊扇底座上的死结。

扭头看了眼坑里的尸体,那一定是乔羽在家勒死的情人了,在乔羽发现我要自杀的时候,开始将尸体伪装成丁丽的样子,并且毁掉容貌让我认不出来。又通过种种暗示,使用催眠的方式让我相信自己把丁丽埋在了这里,人在深度催眠的情况下,会将许多臆想的东西信以为真。床单以及尸体的衣物,是他将我深度催眠的时候,搜查了我房间里与丁丽有关的东西。

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为什么植物园的门卫会认识我?就算乔羽计划再周全,但要是通过贿赂门卫来达到这一目的,当警方调查的时候,非常容易从门卫口中问出乔羽这个人?

“你运尸体的时候一定假扮成我了吧!”这是我唯一想到的可能。

乔羽一边向我走来,一边寻找着什么。他冲我摇摇手指,神秘地说道:“如果你知道为什么你家没有镜子,你就知道所有的一切了。给你一个小小的提示!”他朝着尸体抬了抬下巴。

尸体那颗沾着树叶焦黑的头,如一个绽开的石榴般裂缝中透着红色,几缕长发环绕着它。

两边的太阳穴开始鼓胀,周围的一切开始旋转起来,我闻到了呛人的烟味,身体被一条条火舌包围,双脚完全无法动弹。

那是半年前的一次车祸,我被压在侧翻的车底下,整个人倒悬在空中,依靠我的脸支撑整个人的体重。油箱泄漏出来的汽油浸润了我的整张脸,一个火星,使我的面部百分之一百重度烧伤。

没有人愿意和一张魔鬼般脸孔的男人结婚,虽然丁丽和我感情深厚,可终究也只是个普通女子,过不了自己这关。她收走了我的所有镜子,希望我不会看见自己现在的容颜,这是她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

用乔羽的话来说,巨大的心理创伤使我不愿回忆痛苦的往事,出现了选择性记忆,我只记得丁丽不辞而别,却始终不知道原因。

一声乌鸦的惨叫声把我拉回了现实,乔羽提着根粗树枝站在了我的面前。

“看来你已经搞明白所有事情了。本来这里应该被发现一对殉情男女,现在我只能把她的尸体运到别处去埋了,留下一具车祸后始终无法走出心理阴影的自杀者尸体了。”乔羽双手高举着树枝,朝我头部挥来。

“再见!”

乔羽的身躯直挺挺的栽倒在沼泽地里,他依然保持着举棍的姿势,整张脸已经全部陷入了泥浆之中。

感谢他三等残废的身高,让我坐在地上也能刺到他的心脏。我会看着他沉入沼泽地的底部,不会让人有机会看见他胸口插着的小刀。

最后,乔羽化为了一个气泡,沼泽地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我脱掉鞋子,提着它静静地走向停车场,裤子沾了泥后变得格外重,但和丁丽的尸体比起来,这点分量不足挂齿。

我的马自达汽车后备箱里,丁丽美丽的尸体蜷缩其中,像胚胎中待育的婴儿,姿态祥和而又宁静。

Chapter 6

本来,我今天就是为了来埋丁丽的尸体,只是在挖坑时意外发现了乔羽情人的尸体。乔羽的催眠给了我很好的启发,却没有想到是他利用我的心理所布下的一个陷阱,一个像他这么优秀的心理医生,要看穿一个自寻短见之人的内心世界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我打听到丁丽的未婚夫被他前任女友分尸杀害,那些刑警就是为了这个案件而在丁丽家楼下伏击守候的。在帮助警察逮捕了杀人凶手后,丁丽的情绪十分低落,尽管她在人前依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我了解她,她的内心世界已是一片狼藉。

我适时地联络了她。一个感情受到过两次打击的女人,没有拒绝我见面的要求,也许是她不忍心拒绝我,也许是她实在需要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当我紧紧掐住她脖子的时候,她只是默默流下了眼泪,她脆弱得连死亡都无心去抗拒。

我亲吻着她冰冷的眼泪,抚摸毫无温度的皮肤,心中的恨意早就荡然无存。

她又完全属于我了。

也许,那一晚我在一氧化碳中悄悄死去,就不会有之后可怕的故事了。

我坐在驾驶座上,车祸时的痛苦又开始侵蚀起我来。我应该给一切都画一个句号。

我拧转着后视镜,将它转向我的脸。镜子中出现一个怪物,这个怪物脸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绷带边缘处的皮肤还流着不知是血还是脓的液体,整张脸似乎正在溃烂。

为什么那些亲人、朋友、丁丽的前台会如此惧怕我?为什么乔羽可以轻而易举地伪装成我?

因为他伪装的只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我将后视镜拧下来丢出窗外,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出一个表情来表现自己的心情,甚至连流泪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我发疯般寻找着绷带的源头,一圈圈将它从我头上扯下,粘连着发臭的皮肉,心灵的痛苦已经完全压盖了生理上的痛苦,我的手指几次碰到软塌塌的鼻子,其实那里只剩下了一个洞。

我感觉剥离的不单单是绷带,还有我的灵魂。

不知何时,汽车的周围聚集起了许多鸟,它们眼神冷峻,昂首挺胸迈着小细腿,绕着圈子靠近我和丁丽,就像非洲草原上发现腐尸的秃鹰。

一只胆大的鸟,刁起腐臭的绷带,迅速消失在了浓密的杉树林间。

我一动不动,任凭它们肆无忌惮地停在我身上,啄食已经不属于我的脸。

当眼球离开身体的一刹那,我看见了丁丽原本美丽的脸,已是被鸟儿们的利喙啄得破烂不堪,几乎与我的丑陋难分伯仲。

我并不孤单,至少在这个森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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