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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去云南,我儿子在云南当兵,好几年没回家了,”她唠叨着,“我儿子乖得很,自己省着钱不花,都寄了回来给我,我说不要了够了够了,他还是要寄……”像所有的母亲一样,一谈起自己的子女便脸上发光。

“到了,到了。”她忽然指着一个小站台叫起来,“就在这儿下了。”这里离长途车总站还有不到一站的距离。

“我送你进站吧。”我提议,“在这儿等不一定有座位……”

“我就在这儿下!”

“总站不远……”

“我就在这儿下!”

“其实我可以送你去火车站,你其实更方便些,我没什么急事,就是绕一些路……”

“停车!”她竟来抢我的方向盘了!老人家的执拗有时候是不可理喻且无可救药的。

我停下车,看着她蹒跚着走向那个空荡荡的站台,竟有些鼻腔发酸——隐约的,我明白了她的意图:现在不是客运旺季,有些长途汽车会在沿途再收揽些客人上车,他们会提供一张小木凳,安在过道上,当然,这是违规的,不过票价肯定会比总站售出的票价低得多。她害怕进医院,拒绝去汽车总站,明明可以坐火车直达的地方,她却选择这样辗转地乘坐汽车。为了省下三十元?二十元?或者这样反而更贵?所谓节省只是她单凭感觉得出的结论?也许这些衡量并不重要——我们总是以自己的经验去衡量。辗辗转转,吃苦咽泪,为的是去见一个在远方的儿子,这是属于一个老人的浪漫。

真奇怪,我竟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老人倾注如此多的注意力,或许,是因为我救了她,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嗯,我杀了一个人,又救了一个人,这是否算是扯平了呢?道德或许承认这场交易,法律绝不会。好吧,不管怎么样,她走了,告一段落了,现在我又该回到我的轨迹上去了。我看着眼前圆圆的方向盘——这是某种象征吗?方向并不是前后左右,而是一个圆——我们就这样从起点走向起点,永无止境……

车的旁边有一个垃圾桶,我走下车,拉开后备厢,从里面拿出那个装着凶器和碎片的垃圾袋。“哗啦——”我听见碎片声撞击着进入垃圾桶,心里忽然一阵紧痛——刚才扔掉的似乎是我已经碎裂的人生。

再见了!永别了!我的过去。

走吧!走吧!我催促着自己,逃亡也是一种开始,只是它会更迅速地冲向终点——反正那个终点是我们所有人都会去的。不论我们如何保养补给身体以图让它长寿,不论我们如何采集多少经历来填充进我们的生活——更久或是更丰富,但仍然是暂时的,没有人躲得掉最后的那个结局。我没有去自首,不是因为我没有罪恶感,而是因为我不甘心。

席菲,女,三十岁,中人姿色,毕业于医学院,却改行做了自由撰稿人,不论是做医生还是当写手,都没有任何杰出的成就,一生没有受过任何处罚——除了两次闯红灯的记录,没有遇到让她觉得心动要嫁的男人,却因为一时冲动失手杀死一个她并不爱的男人而被判处死刑……我为笔下的人物安排了那么多精彩的人生,却让自己的人生如此苍白。

我的床下一直藏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背包,背包里有帐篷、手电、饮用水、压缩饼干、急救包……这个包放在那里已经五年了——我一直以为我可以随时背起它,去往任何一个我想去的地方……从五年前开始,我就对自己说,我要离开现在的生活——我厌倦了被固定在一个地方,厌倦了日复一日的重复和枯燥,厌倦了这些没有变化的生活,厌倦了每天夜里对自己说明天会更好梦想一定会实现,厌倦了第二天一睁眼看见的还是同样的天花板……

可是当我厌倦了这些厌倦的时候,我却还是没有离开。直到我把花瓶砸到孙浩秦的头上去。之所以那样做也并不是因为我看见孙浩秦和另一个女人神情暧昧地走进宾馆。我不爱孙浩秦。他不过是从那些众多相亲对象中稳定下来的一个,只是因为我们在第一次见面后并不排斥对方,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的约会——过程还算愉快,但是也还没有到打情骂俏的地步——或许这就是他劈腿的缘故,他总是在抱怨进展太慢——在这个见面两小时就可以上床的时代,我的态度显然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我不爱孙浩秦,但是那并不代表我不会受伤——事实上,那个女人的年轻漂亮的的确确刺激了我——不论人们如何推崇道德与才华,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男人依然会以拥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友为荣,而至少百分之八十的女人会认为年轻美貌是自己最值得炫耀的资本——因此这几乎就成了世人公认的事实——孙浩秦正是利用这种公认来挑衅——当女人的价值被具有绝对人数优势的群体所定性的时候,不管你如何理性,在对抗中都必然会处于弱势。

我哭了——躲在我小小的甲壳虫一样的小车里。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悲哀。我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好友们全结了婚,有夫之妇和一个未婚女子之间有着比代沟更宽的距离,她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把我拉进同一个圈子,她们在痛骂男人的同时施舍居高临下的同情,外加炫耀或抱怨自己的婚姻生活——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抱怨也可以归于炫耀的范畴。

丈夫、孩子、公婆……已婚女人们永远的话题——我不想听——因为在这些话题里我听不到她们——那些怀着梦想的、有着鲜明个性的、自信或是任性的、独一无二的女人们,她们到哪里去了呢?生活是一个巨大的搅拌机,它把她们绞碎了,和其他的种种混合在一起,然后人们把这个称之为命运。

“哼,谁叫你不在自己年轻美貌的时候嫁人?咎由自取。现在知道了吧?三十岁的女人,只有被别人挑挑拣拣的份了,你还想找条件多好的男人?”母亲如是说。没有安慰,只有冷酷——也许是激将法,但不管那是什么,它精准犀利。

我为什么不在自己年轻美貌的时候嫁掉呢?我问自己。因为我没有再遇上一个想要嫁掉的人?因为我的胆怯或是高傲?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嫁掉吗?难道没有向我求婚的男人吗?——不,只是我以种种借口把他们赶离身边,其实是因为我恐惧婚姻——害怕那个巨大的搅拌机把我变得血肉模糊,我害怕自己成为生活中一个面目难辨的混合物。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我的母亲一样去对我的女儿说:你要趁着年轻美貌嫁个条件好的男人,那样你才不会受苦,留住一个有条件的男人,生下将来可以给你养老的孩子,那才是女人的前途。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逃走的原因——因为我害怕这些话成为预言。

可是我没有逃走。我像中了魔咒一般朝着我害怕的东西走近——魔笛声响起,我像中了咒语般身不由己地迈出步子,心甘情愿地走向我所唾弃的命运。我没有告诉孙浩秦我看见了他和另一个女人去开房。因为我在衡量——衡量当我说出事实之后的后果——分手,毫无疑问的。

孙浩秦为我端来咖啡,他喜欢炫耀自己煮咖啡的手艺,以此突出自己的品味。“喂?张总啊!哈哈,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放心放心,没问题……已经拿下了……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嘛……”在不久以前,他在我面前还会有些避讳,因为知道我不喜欢,现在他不再避讳了,甚至不再拿眼神偷瞄我的反应——是的,他已经看穿了我的衡量。我转过头,电视柜上有一个花瓶,白瓷的底子,华丽的大红牡丹,绘画精致,却没有灵气,所以它不是艺术品。

“……什么大作家啊!别听人家瞎说,也就是出了两本书,哈哈哈……我哪里是藏着她啊!你知道这些写文章的,性格都有点儿怪,不太会应酬人……成,改天大家一起吃饭,我就把她带来……成……我把书也带上……”

花瓶大约是一个足球的大小,里面没有鲜花,纯粹是个摆设。中国人的婚姻大多数都是摆设,男人找一个上得了厅堂的女人,女人嫁一个拿得出手的男人——我也不过是一个摆设。他并非是因为爱上了我的内在,他只是看上了我的身份——作为他在某些人面前炫耀品味的工具。但同时这又不妨碍他在背后去寻找一个不代表品味的女人。

“……哈哈哈……这个你放心,她可不是记者,她写的那都是瞎编出来的东西……自传啊?好事啊,我跟她说,没问题的,这是她的荣幸……”

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你要学会容忍。那么,这就是我必须要容忍的吗?容忍肮脏、龌龊、卑劣、狭隘、腐烂……让它们与我生活为伍……现实是一条皮鞭子,别等到遍体鳞伤的时候才投降——你没有青春了,想想那些因为你的年龄而转身离去的男人,想想那些孤独的日子,情人节没有鲜花和巧克力,只有一夜漫长的连续剧和一个被眼泪湿润的抱枕……他至少会送你漂亮的手袋,会和你一起去听音乐会,会听你讲故事,会在你哭的时候给你递纸巾……朋友们会说:嗨,你们看上去很相配!亲戚们会说:哟,看不出来你还真能找个好的……这些不值得妥协吗?

愤怒跳出来——但是我恨的是自己。我抱着花瓶站了起来,它的冰凉冰凉着我的手、我的意识。他背过身子。“……成,找房子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保证能租一个环境又好又隐秘的……好好,这种事儿咱们不在电话里说……女人不能太惯着,惯狠了就上头了……哦,哦,等一下,我换个地方,这儿信号不好……”他终于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我,这意味着我成了信号不好的原因。

他往厨房里走,声音压低——可以暴露的已经不堪,何况连他都要躲闪的东西呢?“知道了,我会亲自去办……”原来妥协并不代表你不必付出代价。

我看着他的后脑勺。它离我越来越近。这是一个噩梦。敲碎它,敲碎它你就醒过来了。哗啦——花瓶碎了——血从后脑勺冒出来,他转过身,手上沾满从他后脑勺流出的血,鲜红一片,血腥味如此刺鼻。他的嘴在一张一合,但是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是在谩骂,抑或是诅咒?他的双手紧紧掐住我的脖子。我抓住茶几上的水果刀……他倒在地上了,紧闭双眼,一动不动……刀子插在他的腹部……他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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