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死局

商讨完计划细节，和长孙启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以后，我们依依惜别，各自回去准备行动。

回到寝宫，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宫女慌慌张张跑来通报，说武宸妃在宫外求见。

“她来干什么？”武则天的威名实在太盛，眼看要和她碰面，我心里不禁也有些忐忑。

“她现在还不是武则天，只是武宸妃、武媚娘，而且只要有我在这个世界，她就连‘武皇后’都当不上，更别提什么‘则天大圣皇帝’了。”我一边给自己打气鼓劲，一边出去迎接她。

几分钟后，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便坐到了我的面前。

一百个人心中也许会有一百个武则天。这一个的容貌算不上绝美，却有一种集妩媚妖冶和果决英敏于一身的独特气质，极为符合我心中对武则天的想象。本来嘛，那个醉卧君王膝、醒掌天下权的武则天，绝不是一些电视剧里演的那种花瓶形象。

“听闻淑妃姐姐近日身体不适，妹妹我特来探望。”武则天的笑容非常诚恳，言语极是谦和，但我知道，这是一个随时可能翻脸捅我一刀的人。

“难得宸妃挂怀，本妃的身体已无大碍。”摸不清武则天的来意，我索性把话挑明了说，“不过以你我二人的关系，本妃身有不适，宸妃你应该高兴才对吧？”

“淑妃姐姐说哪里话来？你可是妹妹的大恩人啊。要不是因为姐姐你，妹妹如今还在感业寺里当尼姑呢。”声音和笑容依旧甜美，但她言辞间已经有了挑衅的意味。

虽然无关大局，但嘴仗我也绝不想输，于是立刻反击道：“当年本妃少不更事，不知轻重，才会恃宠生娇，在宫里到处树敌。皇后娘娘也因此引你进宫制衡于我。如今时过境迁，宸妃你却重蹈本妃的覆辙，独占圣恩，成为众矢之的。本妃反而得以与宫中姐妹修好。故而未到最后一刻，到底谁帮了谁还说不准呢。”

“淑妃姐姐说得没错。妹妹也知近来开罪了许多姐妹，殊为不智，此次便是来向姐姐求和的。这是西域龟兹国进贡的佳酿琼浆，饮之能驻颜养身，”武则天一招手，跟她来的宫女立即呈上一套银鎏金酒具，酒壶、酒杯乃至小托盘都刻花饰纹，精美无比，“陛下前日赏了些给我，但妹妹不敢独享，愿与淑妃姐姐共饮。”

那不就是葡萄酒吗？想用这个来讨好喝酒比喝水还要多的我？

我哑然失笑，武则天却已亲手斟了两杯酒，并抢着端起一杯，“妹妹，先干为敬。”

我也端过另一杯酒，仰首喝下。论拼酒，我是从来不甘人后的。

可酒的味道，好苦。

再醒来大约已是半天以后。

其实酒一入口我就觉得味道不对，却大意地以为这是千年前酿酒方法不同导致的口味差异，但十几秒钟之后，我的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我挣扎着起身喊人，却只是一头跌倒在地，昏了过去。

这次昏迷的时间没有上回那么长，但苏醒后的身体状况却糟糕得多，我浑身酸软无力不说，最要命的是头痛欲裂。

好不容易，我才能集中精神审视四周。陈设华贵的妆台，炫目的珠宝、珍玩，锦帐流苏，被暖香浓，和上次一样，我又躺在一张大床上，处身于一间古色古香的屋宇内，但可以肯定，这里并不是我的寝殿。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在床榻上渲染出一层血色。我随手在锦被上摩挲着，却赫然发现那层血色中竟隐藏有斑斑血迹！接着我就看到了床榻深处的一个襁褓，还有襁褓里那未满周岁的女婴。

不管曾经多么招人疼爱，如今她喉咙被割开的死状都只能令人震怖。

我跌跌撞撞地跑出房间，外面偌大的殿堂里空无一人，静得出奇。但我却仿佛听到了那个女婴的哭叫声，她好像一直就跟在我身后，滴答答地淌着血。

“淑妃娘娘，你这么急是要到哪儿去啊？”武则天带着诡异的笑容从阴影里走出来，“或者我应该称你为，萧小姐。”

“你，你说什么？”比她的突然出现更让我惊讶的是她说的那句话。

“为什么露出吃惊的表情？”她眼中的嘲弄之色更甚，“难道你还没发现，我和你、长孙一样，也是穿越到这个时代的？”

“开，开什么玩笑！同时穿越的竟有三个人？！”

“这算什么？十多年前有一部经典日剧《重返少年时》，里面有四个因缘牵绊的人一起穿越呢。再说，那晚我本来好端端开车在路上，是你们冷不丁地撞过来，害得我想不和你们一起穿越也不行啊。不过我的运气比你们好一点点，”她赤裸裸地炫耀着，“因为我姓武，武则天的武。”

“但你怎么知道我们也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这得感谢这个身体原先的主人。她一早就在王皇后和萧淑妃身边安插了许多耳目。敌人的一举一动，她都了如指掌，所以才能在宫廷斗争中战无不胜。穿越过来以后，我捡到了这个大便宜。今天白天你和长孙一番密谈，很快就一字不差地传到了我耳中。”

“不可能！我们说话时，明明让所有人都退到远处，他们怎么能听得到我们在讲什么？！”

“不是听到，而是看到的。”她对我解释道，“在被收买的内应里，有一个懂读唇术。当然，她不明白你们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让她一字一句地给我复述了一遍。你们的计划还是挺有创意的，所以我只有先下手为强，马上到你的宫里找你。怎么样，那杯酒的滋味如何？”

“你在那杯酒里下了……下了什么药？”

“按这个时代的叫法，应该叫蒙汗药吧。”

“但那杯酒你也喝了……”

“那杯酒我可没有喝哦。”她比划着说，“当时我在手心里藏了一小团棉花，然后用手指提着酒杯上沿把杯子举到嘴边，看着是把酒往嘴里倒，其实都倒在手心的棉花里了，接着垂下手去拧干棉花——这一招还可以反复使用，就算千杯不醉也不是问题。

“你被药翻以后，我叫人把你塞进辇舆带回我的寝宫，接着我如你所愿地杀掉了那个女婴。虽然说虎毒不食子，但你当然清楚，她毕竟算不得真是我的孩子。然后嘛，李治应该已经在来我这儿的路上，你作为杀害公主后被抓到的现行犯，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你应该知道武则天最后是怎么处置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吧？她命人剁掉了她们的四肢，再扔到酒缸里泡着，还说：‘让这两个婆娘的骨头也尝尝醉酒的滋味！’手段是残忍了点，但是失败者难免要受到惩罚的，不是吗？”我明知道她是在恫吓我，却仍然禁不住浑身打颤。

“不，我没有杀那个婴儿，等李治来了，我会向他辩白，我会把你的奸计全部揭穿！”

“辩白？你要怎么辩？说我杀了自己女儿来诬告你？这话你以为历史上的王皇后、萧淑妃没说过吗？结果怎么样你是知道的。”姓武的女人冷笑道，“还是说我和你都是从一千多年后穿越过来的人？你觉得李治会信吗？你只会被当成疯子，死得更快而已。”

我拼命想冷静下来，找到一个逆转死局、起死回生的办法，但我的头此时却疼得更加厉害，就像有个小人儿在脑袋里用锯子不停地锯我的脑髓一样。这种情况下，我连正常思考都办不到。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是在演戏，谁都可能陷害你。这个经验教训你一定要记住哦。”就像是抓住老鼠的猫，她最后还要戏弄我一番。

“媚娘，媚娘，朕看你来啦！我们的女儿呢，快给朕抱抱。”人随声到，穿一身白底黄边、上绣龙纹便袍的唐高宗李治大踏步走进屋来。那是一个年轻、清秀的男子，恍惚间我还觉得在哪里见过此人。

“陛下！”姓武的已经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投入李治的怀抱，“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女儿你再也见不着了！那个贱人，就是她，刚刚杀害了我们的女儿！”她冲我戟指怒吼，完全把一个丧女之后悲痛欲狂的母亲给演活了。

“淑妃？”李治好像这才注意到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没，没有，我没有杀公主，公主不是我杀的……”我徒劳地挣扎着。

李治再不理我，径自往内间查看去了。

“对了，小公主是被利刃割喉而死的。”危急时刻，我突然福至心灵，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身上可没有刀剑，所以她不是我杀的。”

“谁说你手上没有凶器？”那姓武的浑蛋疾步走到我跟前，往我手上塞了一样物件，我下意识地接过那东西，定睛一看，却是一把锋锐至极的羊角匕首，刀尖处还隐隐有一丝血迹。

我正在犹豫是赶紧扔掉刀，还是追上那个已经跑到门边的女人杀了她时，惊怒交加的李治从屋内冲了出来。

“你这贱人，竟真的谋害了朕的小公主！”他本来温和的面容变得狰狞无比，发红的双眼死死瞪着我，像要一口把我吞掉似的。

“不是的，我不是凶手！”我慌乱地挥舞着匕首，只希望他能离我远点，“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望着我的刀尖，李治眼中异样的光芒一闪即逝，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大步向我逼近。

“朕不信你还敢弑君！”他大吼着把我逼到墙角，抓住我的肩头拼命摇晃，“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谋害小公主？”

“都说了不是我！你给我滚开！”我感觉肩膀就快要被他捏碎了，索性狠狠一刀刺了出去。虽然在狂乱之中，刀刃刺入血肉的触感依然分外清晰。

第一刀刺下去，我便再也收不了手，一刀，一刀，又一刀……血不断飞溅出来，濡湿了我的双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李治已经烂泥一般软瘫在地，他面上的神色除了绝望、恐惧外，更多的还是难以置信和不可思议。

几个宦官和侍卫这时已冲入了殿中，但看到这血淋淋的一幕都被吓傻了。

“你们杵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去抓住她？！”随着姓武的一声大喊，那几个僵在原地的人开始慢慢向我靠近。

“不劳你们动手。”我将刀尖对准自己。

皇帝都死在了我手上，我还能有什么指望？与其被他们五马分尸、万剐凌迟，还是自我了结吧。

利刃划过喉咙，鲜血涌出。突然之间，头痛的感觉消失了，身体仿佛挣脱了一切束缚，思维空前活跃，神智也分外清明。

没错，我是败了死了完了，可姓武的，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目前为止你还不是皇后，你更没有来得及在朝野培植自己的势力，你唯一的靠山只有李治而已。虽然他是皇帝，是最大最可靠的靠山，但你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把他杀了吧。没有皇帝的支持，你拿什么去面对众多的敌人，你还能靠什么去和长孙斗？很快长孙就会拥立新帝，王皇后成了太后，你无权无势，没有任何倚靠，最多有一个先帝宠妃的名头。到时候，长孙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你最后的结局就是给宠爱你的先帝陪葬吧。虽然我的人生彻头彻尾地失败了，但能够拉着姓武的你一起死，我这辈子也值了。

就在意识往无边黑暗滑落的最后一刻，因为保持着这样的信念，我才能够微笑着合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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