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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窗》 作者:吴正

当时的她应该就是现在的她的年纪。

她被拖下台去,在两岸树林般竖起的手臂与口号声中通过。她害怕吗?她仇恨吗?她痛苦吗?她在想些什么?这是我与她第三次如此近距离地面面相对;她面无表情地用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切人,包括我。

世界在表演,她是观众,还是正好相反?

肤色依然白皙,在秋阳下,甚至还有些透明。而那股幽兰之香即使在浓浓的人腥味中我仍然可以辨别出来。但人们却企图吞没她,男人加女人加小孩的人潮涌过来又涌过去,甚至连让她有一条窄窄的通道来通过都舍不得给。樊癞疤和范小妹并肩在她身后走着,一脸雄赳赳和雌赳赳的模样,仿佛是打赢了一场苦战之后押着俘虏回营地。身后跟着张妈,她的手中捏着一本红宝书,动不动就会喊出“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来。其实,根本就没人要去武斗,人们涌来又涌去的原因只不过是希望能近距离看望她一眼,尤其是在经过批斗和亲生女儿揭发后的她。

应该说,我当时占有的视角是最佳的,押着她的两个戴红袖章的造反队员恰好冲着我的视线走过来。

她被左臂一个右臂一个押着,恰似当年的她的“范哥”被警察带走时的架势。她的两只脚,一只还穿着鞋,另一个已被挤掉,嫩白的脚背踩在乌黑肮脏的泥地上,反差得让人有些不忍心。然而,他人是绝不会去注意这个细节的,人们只是向上望,望她的脸,望她的表情,望她的眼神,每个人都想从中汲取不同的心理需要与感受:在那个时代,人斗人之后又轮到自己被人斗,成为一个太常见了的恩怨轮回。

但突然,我决定放弃那个优佳的视角位置。

我猫着腰从人群之中挤钻出来,大口地喘着气。分明是明晃晃的秋阳在头顶上,怎么就一下变成了黄澄澄的圆月?分明是人群的衣角的飘动,怎么就幻觉成了那条在夜风中舞动着的泡泡纱窗帘?甚至连天气也有些春末式的潮湿与燠热起来,我浑身汗粘粘的,我无缘无故地将手指攥得很紧,紧得手心之中都有些汗水沁出来了。一只精巧白嫩的脚丫在一条毛茸茸的腿肚上来来回回地搓动,就是眼前的这一只吗?当它从泥地上踮掀起了时,我能见到它乌黑一片的脚板。于是,一切便呈现出慢动作,仿佛生活的摄像机突然在此刻作出了某种技巧处理。周围的人群以及挥动着手臂以及擎着的小红书都虚拟成了一种背景,一种流失了所有色彩的黑白背景,惟那只一点一起,一起又一沉的光脚丫十分清晰。白脚背,黑脚板;又起晚风,又感燠热;又是汗粘与心跳,又是彩条帘的激动舞起与平静垂下。圆月,毛腿,弧度精巧的脚掌曲线互相叠化,消失,重现,复合,始终无法定格在一个固定时代的某个固定的场景的屏幕上。

一只被众人之脚踩瘪踩脏了的方扣牵绊鞋被踢出了人群的现场,它在阴沟的边上躺着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让我能发现它,并将它拾起来。我用力地拍打去布面上的泥印,然后再度钻入人群中去。

是的,在长长的三十五年之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一切都很有点像是在做梦。我觉得自己当时的连串动作都是下意识的,很有些梦游患者的病态;而且愈是病态,便愈能准确无误地完成一系列的高难度高险度动作,并具备了某种十分强烈的潜在的目的性。这是一段非常往事,每每想起它环扣一环的细节时,我都会产生惊异地面对一个从不相识的自己的那种奇异感。

我绕到了押送对列的前边去等候他们的来到。快到弄堂口了,我不知道他们将把她押往何处,公安局?拘留所?还是原单位的隔离室?反正那两位押送者也开始呈现注意力松懈状态,他们已没有了刚把她押下台时的那股不把她制服不能称作革命派的强大气势。他们让她在他们之前的三四步外走着,垂着脸,也垂着手,一拐一瘸的原因是一只脚上穿着鞋,另一只脚没有。

我采用的是一个半蹲的姿势,一下,就将那只方口鞋塞进了她垂下的手中。这是个刹那间的小小动作,事后回想起来有点像将一块番薯干偷偷塞入一个即将饿倒的人的手中相类似。她一脸惊奇地掉转头来望着我。注意:我用“着”字是代表一个长长的心理流程的连续性。其实,一切都是那样地短暂,短暂到这片混乱而沸腾的环境中,根本不会有谁去注意到。她望着他的时候,她真实的眼神又开始醒来,望着这个曾与她在弄堂拱门处有过一次偶遇的、在木栈堆下被她银铃一般的声音打发走的、比她小十六七岁的男孩(还是男子?)。凭她这么个女人的直觉,她明确无误地知道,他现在正用眼神与动作在告诉她些什么?可惜他却没有了机会知道;而她,再也没有了机会让他知道,他告诉了她些什么?

于是接着,接着她便走了过去。

走了过去,从此走进我的记忆。

直到“她”突然再现的前一刻,他一直将之视为一场愈来愈浩烟渺茫的梦镜,连同那些疯狂了的人们,那片挥动着小红书的海洋、军服、马尾扎辫、黄鱼车、大字报、浆糊、墨汁等等等等。他有时真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经历过这一切的一切?以及这一切难道真的与他的那段最灿烂的生命断层联系并结合成了不可互相剥离的同一块生命断岩?

但潘家姆妈坚持告诉我说,是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就亲眼看着如何被斗后的她被押出去,上了停在弄口的一辆吉普车——一如当年的老范,她还记得她走路时是一拐一拐的,因为她一只鞋穿在脚上,另一只鞋,不知怎么竟拎在手中。她相信,全场人只有她才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这令她印象深刻,也令她在十三年后再见到她时便立即有了谈话的切入口。

侬看,侬看,她先用手杖轻轻地敲击着我家那后晒台的水泥地面,继而再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来指着前方的某个含糊不清的目标。在刚降临不久的夜色之中,有两三幢灯火辉煌的仿佛是雕空成了千窗百孔的高层建筑矗立着。这些据说不会少于两万幢的已建成了的或正规化要建的二十世纪末的新上海的标志,如今哪怕是在再偏远再贫穷再“下只角”的市区,你都可以随时找到目标来仰首观赏一番。

“看啥?潘家姆妈?”

“地个三堂大楼叫‘虹豪花苑’,是高档商品房,买起来个价细居(贵)得吓煞侬……”

“我晓得,我晓得。”我晓得是因为她已提过此房身价至少不下三次。

“嗨,以前是‘前排洋房里个人’,现在成了‘后面大楼里个人’了,阿拉大家才穷下去了啊,下岗个下岗,退休个退休,死脱个死脱。侬个潘家伯伯,假使勿是文革把伊当作特务关了六年,又挨饿又遭打又被折磨,还勿至于咖早就……就……”

“勿要难过了,地个时代倒霉个人还勿止潘家伯伯一个……”我想不出太多的话来安慰老妇人,尤其在这种不太知内情的故事面前,我通常显得笨嘴拙舌兼无能为力。老妇人用手指使劲揉着她凹瘪的眼睑,满布白内障的眼眶里有几滴老泪沿着脸部纵横交错的沟壑淌下来。“难得侬还勿忘记得来望望我——此地块弄堂里出去个下一辈当中,要算侬顶有点……”

“侬千万勿要这样讲,潘家姆妈,外头有出息个人多的是——”我决意打断她的话的缘故是:在这段短短的相会中,她至少提及上述主题的次数不下十回。

“这倒也是,据说发了大达的还有一个。人家叫伊樊总樊总个,其实还勿就是当年个樊癞疤?——伊个爷老头子在小菜场斩肉来个?”

“我晓得,我晓得,我最近还碰到过伊。”

“ 是口伐?”她用两只布满了白内障的眼睛认真地望着我, 只是我不清楚它们究竟能不能聚焦。她的背后除了三幢一扇扇窗口灯光开始通明起来的“虹豪花苑”外,还有一片残光未退的青白色的天空。

“同范家个小妹姘上了,侬晓得口伐?”她自顾自地说,“长得同伊娘活脱活样……”

我感到心脏跳动的频率有些不寻常的变化,但我等候着,平静地等候着,在这夜与黄昏的交替时分,在这梦与非梦的灰色地带,等待着她的话题有可能进一步的延伸。

然而,老年人的思路往往是不按常规逻辑推进的,尤其是不会按我的思路推进。她罗罗嗦嗦地谈了一大通有关当今的樊总已如何了不起,如何气派十足,如何挥金如土之后又点土成金的种种以讹传讹的巷闻坊谈,词汇重叠词汇,语法复合语法,但我总保持耐性,保持笑容,保持愿一切听下去的表情和姿势。

她说,樊癞疤每天都开一部“奥什么迪”的乌亮乌亮的轿车将她迎来又送去。我故作惊讶状:是口伐?是口伐?

她说,一样是两个女人,一个大明大方,一个偷偷摸摸。

我说:是的,是的。

她说,一个睡木柴堆,一个睡席梦思。

我说,啊?啊?

她说,一个吹空调,一个受野风。

我说,对,对。

她说,世道变喽,世道真变喽——变得比我们年轻时更不成体统。勿,勿,勿,她又忽而纠正自己的说法,更开放了,应该说是更开放了。

我说,对,对,更开放,更开放。

她说,以前是一个男人可以讨几房女人,像阿拉当人老婆的最大个事体就是要管好自家屋里个男人,现在是一个女人可以同一打男人困觉,还没有任何人去管伊,还蛮有面子还蛮光彩还蛮叫人眼红。地个叫开放,地个就叫开放吗?

我说,是个,是个。

她说,以前范大块头勿管怎么讲还算是明媒正娶,勾着伊老婆个手膀子进进出出还算名正言顺。现在樊癞疤地个瘟生倒好,虽然勿是伊老公,但总归是包伊吃着住,有啥个理由?……嗨!

侬勿是讲现在开放了吗?

是喽,是喽。——这会儿轮到她来附和我的话了。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频率正逐渐趋向于正常。

侬看,侬看——老妇人在稍作一刻停顿后,又重新端起那个用颤巍的手指指向前方某个目标的含糊动作。

看啥?我只能再一次重复自己的那个小心翼翼的发问。除了“虹豪花苑”亮灯的窗孔比以前更多更密之外,我看不出有什么变化。

然而,她复将手臂抖抖颤颤地放平下来,并不对我的发问直接作答。她白内障的瞳仁在夜的暗光中幽闪幽闪的,思路似乎又溜滑去了另一个方向:“那一天,伊回屋里向来,坐在一架残废车上,自家推自家,刚好推到弄堂口就碰到我。”

“啥人?潘家姆妈,侬讲个是啥人?”我只有再一次轻声提示。

“范女人。”

我心脏的频率一下子又有了紧迫感,“残废车?”我问。

听来应该是一只曲折、内涵动人的故事,却在老妇人的口中化成了一些简扼平淡的断断续续,她漫无目标的思绪就如她不能聚焦的眼神一样,提醒人们,人老之后的回首,记忆在远方会呈现一种什么模样?然而,这并不碍事,可以在她四十来岁的记忆的间隙中插入我十一二岁的记忆;同样也可以在她的六七十岁的记忆中渗入我三十多岁的想象,有时故事反而更像故事。

范女人是在十三年后从安徽白茅林劳改农场回来的。那时的她的年龄应该是介于五十至五十二之间。

她一样的肤色白皙而细腻?她一样的鹅蛋脸型?她一样的矜持表情?她一样的绵绵目光之中包含着某种内疚和诱惑?对这一切,潘家姆妈都斩钉截铁地说:是的。

惟一失去了也永久失去了的,是她的双脚。

就是在后窗灯光的衬托下浮雕着一弯弧线的那一只吗?就是在彩条帘舞起垂下、垂下又舞起之间,在一只毛茸茸的腿肚上来回搓动的那一只吗?就是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中白嫩趾甲闪亮着诱惑的那一只吗?我当然无法问潘家姆妈,但我问自己的记忆,记忆说,是的。

她在弄堂口遇见了她,她望着她空荡荡裤腿的下半截,呆住了。

她向她说,老姐妹,能见回你,真好。

她将一只手提包放在膝头上,拍一拍说,平反喽,没事喽,回来喽,以后可以永远同雪伊生活在一块喽。

她注意到她的老姐妹正注意她的裤腿。她苍白地笑了笑,“其他倒是什么损失也没有,除了这一样。”

那一年冬天,天气阴冷,雨雪纷纷,在农场的一条泥泞小道上,她被从身后驶来的一辆手扶拖拉机撞倒了。拖拉机驾驶员是个年轻的新手,心慌意乱中的一个急刹车,竟将拉运的一车木材都倾压在了她的两条蜷曲的小腿上,她痛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县医院外科病房的走廊的一张加位床上。床沿的左上方有一只输血袋,正将一滴一滴的鲜红输入她的体内。一个坐等在走廊远端的青年人见她醒来急忙奔跑过去,他脸色苍白:“对不起,阿姨,全是我的过错……”

她原谅他了,她以她永久地失去了双脚的代价原谅了他。她说,他是个蛮可爱的大男孩呢,二十出点头,红红圆圆的一张脸,竟为了一时起贪,偷挪了国家的财物,因此也被落到了与她一样的命运。“其他倒没什么损失,除了这一样。”仍回到原先的结论上,她说“这是命啊,有的自己不能掌握,比方说,命;但有的,自己还是有坚持自己一份执著的权利。”她解开了自己膝头的那只包袱,在其中摸索了好一会,取出了一双方扣牵绊的布鞋来。

我觉得自己的心率跳得更紧迫更快速了。

老姐妹一眼就认出来。她说,是啊,正是这一双!那天,我就是穿着它直接被遣送到白茅林农场。现在回家,即使失去了双脚,也不能失去了这双鞋啊!您说呢,老姐妹?

我真很想询问一些有关这双鞋的细节,以便与对它只有过一瞥的记忆之中的某些部位一一对照,不过,我克制住了自己;我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心理麻烦,我不想将它们在一个莫名其妙的老妇面前轻易曝光。

但她说,她一定是要回来的——说什么也要回来!即使断了腿,即使没了脚,她也都要回来。

望着老妇人此刻的表情与手势,我能想象出说话者在诉说一番话时的难得的坚定与刚毅。范哥他没能赶上这个平反的时代,但她赶上了;范哥他没能死在自己的家乡,但她拥有了这个权利。就是自己推自己,即使要将残废车推上几百里路,她也要推回上海来,推进这条弄堂里来,推回16号来,推回那八米见方的后厢房去。她不能像范哥,她死,也要死在自家屋里来!

而她,真也做到。那年她六十三岁。

她患肺癌,却在那间带后窗的厢房中坚持到不得不送医院的最后一刻。那时,还没有“虹豪花苑”,那时,甚至在后弄堂还没听说有拆迁的规则。那时的我?那时的我早已离开上海,在那后晒台的栏杆边上因此再不可能会有我中年的身影。我可能在异乡某条繁华的街道上,拎着手提箱,行色匆匆?或者在海鲜舫的一桌五彩缤纷之前与人寒暄碰杯?或者正埋头在一篇小说的稿笺上,投入自己的灵魂?而她,正在猛咳,在咯血,在气喘吁吁地低低呼唤着:雪伊啊,雪伊,快给我充个暖水袋来吧。

她被救护车的担架抬到弄口时,正巧又遇上了刚从小菜场买菜回来的潘家姆妈,她的两只骨瘦如柴的手从白布单中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再见了,老姐妹,再见了……两颗豆粒大的温泪从她苍白深凹的脸颊上淌下来。

“人是个好人哪,老邻居毕竟还是老邻居。”白内障再一次认真地望着我,趁着她的思路还没有走神之前,我认真地回望着她,“见勿到伊了倒还经常会想起伊。人老了,勿晓得是哪能搞个,动勿动就会想到点再还寻勿回个老事体,老朋友,老邻居来,侬讲怪勿怪——亏得侬还记得来望望我,阿拉个条弄堂里出去的下一辈当中,还要算侬顶……”

我忙说,潘家姆妈——

嘟!嘟!从弄堂口传来了汽车喇叭声,但不是吉普车,不是,绝不是。

一定是乌亮乌亮的“奥什么迪”来了。她说,她辨得出这叫声。只要樊总在上海的日子,每天送伊回来,车总要在弄堂口,那么嘟吧嘟吧地叫几声。眼睛白内障了,耳朵还好使,她说,她可以断定。你要下楼去看看那场面吗?她问。

我说,不用了,不用了吧。再说,您老人家的腿脚也不放便,只怕等阿拉下到楼去个辰光,车也已经开走,人也不见了踪影。但我的脑屏幕上放映出来的却是一柳玄湖绿旗袍包裹着的她的臂勾着中分头斯迪克粗雪茄的他,自人们目光的汇流之中航行而过。

这倒也是,这倒也是。她笑了,这是三十五年之后我第一次见到她的笑,满脸的粗细皱纹绽放在夜风里。她在通往三层阁的台阶上跨上了一级之后又跨上第二级了。然而,她的拄杖却在原级之上停下,并不见有再跨上一级的意图。她转回身来,第三次向前方举起了颤颤巍巍的手:侬看,侬看。

莫非有什么玄机隐藏其中?

我决定保持沉默。待她将手臂完全放下后,我才说:“虹豪花苑的窗口真多,灯光真亮,潘家姆妈——”

不就是那一扇窗吗?对正这后晒台的。

在众人的窗洞之中,几乎立即,我认定了那一扇。那窗口的灯光似乎刚亮不一会儿,有人影在其中晃动。透过摆动的树影能见到有一椭圆形的化妆台镜正好对着窗口,铝合金的窗户打开着,夜风灌进去,将半截尼龙质的透明窗帘舞起了又平静下,平静后又舞起。

就是樊癞疤替伊买个一套房子,老妇人说:“放着这么多好地段好房子好朝向不拣,偏要买回这里来,而且还指定要那套朝北的单元,窗口一定要朝向阿拉前排洋房,朝向侬地间老屋里个后晒台——是童年的记忆呢,还是一定要向谁来争口气呢?人个样么事,有辰光实在是有点讲勿清爽。”

人回首的感觉,有时奇特得有些叫人毛骨悚然。时光隧道从你眼前呈“V”字形,无限深远地展现而去,你可以看着自己如何迷失于现在,走走走地走回少年,走回童年,直到消失于已经丧失记忆功能的深黑深黑的远处。我说,是的,上海的弄堂也太多太多了,上海的窗口则更多。只要你熟悉它们,每一扇窗口或许都可以告诉你一个十分市井化却又会令你一世难忘的动人故事。这话我是说给潘家姆妈听的,明明知道她听不太明白,也要说给她听。这话其实我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圆月升起来了,澄黄澄黄地挂在东北角。天气有些燠热,又一个春末夜,一个与三十五年前的那一个没有什么两样的春末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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