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莲子心内苦

　　正是初秋时节，天气微微有些凉了，惠梅抱着才三岁的儿子小鱼到田里割韭菜，如今公路四通八达，她家的韭菜地就在公路旁。正弯腰割着，在一旁独自玩耍的小鱼含糊不清地叫了起来：“妈妈、妈妈，小鱼要吃！”

　　惠梅顺着小鱼胖乎乎的小手指的方向一看就笑了，原来儿子指的是马路下边一望无际的藕田，他这是要吃莲子了。记得夏天她曾带着小鱼在这儿采过鲜嫩嫩的莲子，先小心地把莲子中的芯挑出来，那很苦的，然后才给儿子吃，当时可把儿子乐坏了，馋嘴的小家伙一口气吃了好多，想不到时隔两个多月了，难为他还记得！

　　夏日的莲子那是珍品，一个个圆润赛珍珠，又香又甜清脆可口，可现在是秋天，莲子早就硬得咬不动了。惠梅还在犹豫，小鱼再次叫了起来，不过这回声音里明显地有点不乐意了，似乎在责怪妈妈没有立即动手采摘。惠梅没法，只好转身进了藕田。

　　她很快摘来了几朵已变成褐色的莲蓬，小家伙立即撕剥开莲蓬掏出莲子放进嘴里，但发现咬不动，于是他就拿在手上当枪当棒玩，惠梅心却一动：干嘛不多采些莲蓬？小鱼爸于大水这些日子和市县的专家研究荷藕新品种很是辛苦，采些莲子回家煮粥吃，可补人了，主意拿定，她就又转身进了藕田。她越走越深、越采越多，这期间似乎听到身后公路上有汽车经过的声音。

　　当惠梅喜滋滋地采了满怀的莲蓬上岸后却发现小鱼不在眼前，她先是叫了几声，以为调皮的儿子又跟她玩躲猫猫的游戏了，可儿子没有回答。惠梅这才有点慌了，手脚并用爬上公路四下一望，目力所及根本没有儿子，她一下子尖叫起来：“小鱼、小鱼！”怀中的莲蓬撒了一地。

　　儿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失踪了！惠梅和闻讯赶回家的于大水魂都没了，火速报了警，警察勘察断定小鱼被过路人拐跑了，惠梅这才回忆起当她在藕田深处采莲蓬时似乎听到有汽车刹车再开动的声音，可是一切都迟了。于是他们只能一边苦苦等待警察能带来好消息，一边马不停蹄地找了起来，这一等、这一找就整整过了五年。

　　五年内他们走遍了四周的省市县乡，可小鱼就像一滴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信。都说时间能让人淡忘一切，可是，大水却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胖乎乎可爱之极的儿子，惠梅更是夜夜以泪洗面，莲（怜）子心中苦、梨（离）儿腹内酸，小鱼、儿子，你在哪里啊？

　　这年夏天，大水做起了专职的荷藕经纪人，把家乡的荷藕销往全国各地，他选择这个行当是有用心的，因为可以地北天南地跑，说不定有朝一日老天爷可怜他能撞着儿子。这天，他要到邻省一个县谈一趟生意，见惠梅在家整天思念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怕她生病，便叫了她一同上了自家的小货车。

　　小货车经过一天一夜的奔波终于到了目的地，精明能干的大水很快打听到了当地最大的蔬菜批发市场在哪，便一踩油门开了过去，正开着，大水突然狠狠一脚踩住刹车。

　　车子刹得太猛了，毫无防备的惠梅禁不住往前一冲，脑门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她正恼怒，却发现大水一脸的诧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路旁看，那是两个边走边聊的漂亮女孩子。惠梅一见之下更气了，想不到一向本分的大水也有花花肠子，就在这时听到大水呻吟似地开了口：“惠梅，你说咱小鱼失踪时手里拿着莲蓬？”

　　一提到小鱼惠梅的心立时疼了，喃喃地说：“是的，都怪我当时只顾采莲蓬……”

　　话音未了，只见大水一下子熄了火，跳下车子就直奔那两个女孩而去，惠梅惊讶极了，也跟着跳下车，然后一眼看到那两个女孩的手里各拿着一朵洁白如雪的花，边走边嗅着，那是荷花！惠梅忽然预感到有什么事将会发生，心脏顿时“怦怦”狂跳起来。

　　只见大水大步走到那两个女孩面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家手中的荷花看，口里直通通地说：“这花是哪来的？”

　　两个女孩冷不丁吓了一跳，这时惠梅赶到了，赔着笑脸说：“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你这花好看，想知道是从哪里采摘来的。”

　　两女孩的脸色和缓了下来，其中一个说：“噢，我们刚从乡下游玩回来，这荷花就是在乡下买来的，那卖花的人凶死了，漫天要价……”

　　大水急不可耐地插了一句：“哪个乡？”

　　女孩白了他一眼，显然很不满意大水的粗鲁，不过还是回答了：“是王坪乡。”

　　大水再无二话，一把拉着惠梅上了车，那神情看上去怪异极了，好半天才艰难地开了口：“这荷花……我认识！”

　　惠梅还发愣，大水一跺脚叫道：“你怎么这么笨？这荷花就是五年前我和市县专家培育出来的，叫‘桃红二号’，花瓣多而肥厚、洁白如雪，又隐含一抹桃红，可做菜也可入药，中国之大别无第二家，就像是我生的孩子一样，所以刚才一眼就认出来了……五年前小鱼失踪的时候，你不是说他的手内拿着几支莲蓬吗？”

　　惠梅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你是说、是说咱儿子……就在这？”

　　大水眼泪都涌出来了，用力点点头说：“是的，咱儿子不是一直爱抓着东西不放吗？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他从外婆家抓了一把瓜子一直到家还没松手？所以我猜想，当年儿子被拐后，他小手肯定抓着莲蓬一直没放，一直到了这儿才松手，然后，那已坚硬的莲子就在这儿生根发芽开了花。否则，这儿和咱家乡远隔千里，怎么会有我培育出来的品种？再说这儿从来就没有人会培育荷藕的，否则我怎么会到这儿做荷藕生意？”

　　惠梅听到这里心里各种滋味齐涌，张嘴就要大哭，早被大水一把捂住了嘴，他怕引起别人多心，等心情稍稍平静了，又下车跟路人打听确实了两个女孩所说的王坪乡的方向，当即驱车而去。

　　很快就到了王坪乡，又问了好多人哪儿见过荷花，终于有人这样回答：“还真有这么一处荷花池，好家伙，我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美的花哩，喏，就在前面不远处……”

　　大水立即按着那人所说的方向赶了过去，正开着，两人一眼看到公路旁真的出现了一处方圆几亩的荷花池，正是盛夏，满池荷叶碧绿荷花飘香。

　　大水停了车子后就脱下鞋袜裤子，说：“我得取一段藕上来，看看是不是真的‘桃红二号’，”说着跨入了池子中。

　　对大水来说，从池子内淘藕就像弯腰拾起东西那么轻松，只见他先认准了一根苗儿，然后用脚在水里顺着苗鼓捣几下，再用脚一挑，一段藕就浮上了水面。大水一用力折断藕，看一看断茬，再靠近鼻子尖嗅了一下，立即失声惊叫起来：“就是‘桃红二号’！”

　　就在这时远处有人怒气冲冲地大吼起来：“谁在偷我的花！”随即有个壮汉“噔噔噔”大步跑了过来。

　　惠梅吓得魂飞魄散，却见大水反应神速，先把那藕踩到泥里，再一伸手采了一朵盛开得比海碗还大的荷花，又对惠梅低喝一声：“你不要出声！”最后竟抓了一把泥抹到自个脸上，顿时成了个大花脸。

　　眨眼间那人已跑到面前，却见大水装出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一边从田里爬上岸，一边用怪腔怪调的普通话说：“大哥，对不起对不起，这荷花池是你家的吗？我还以为是野生的哩，都怪我婆娘没见过这花，非要我采一朵给她看看……”

　　那壮汉早已气势汹汹地怒吼起来：“我不管你什么婆娘不婆娘的，我这花可是卖钱的，你拿钱来！”

　　大水可怜巴巴地说：“就这花能值多少钱？”

　　壮汉摊开粗大的右手，恶狠狠地说：“五十元，少一分甭想离开！”

　　大水装出舍不得的样子给了五十元，然后拉着惠梅上了车害怕似地急急开跑了。

　　车子飞驰，惠梅对大水刚才的举动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却见大水一副神色慌张的样子又不好问，直到开出老远了才见大水停下车，然后虚脱似地瘫坐了下来。

　　惠梅正要问，大水无力地先开了口，说：“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让我一件一件地讲给你听。如果刚才那人真是拐小鱼的家伙，那他就一定去过我们家，肯定知道我们那儿人人都会淘藕，所以我把藕踩到泥内又采了一枝花，就是怕他见我会淘藕起疑心。我把脸用泥抹上是因为小鱼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是怕他认出我来，从而转移了小鱼。还有，我让你不出声，而我说普通话，是让他听不出口音。我急急开走车子，也是怕他认出我的车号。”

　　惠梅听了又是佩服又是吃惊，想不到大水一眨眼的工夫里竟有这么多的主意，说：“那现在怎么办？”

　　大水掏出手机，坚定地说：“报警，小鱼一定在这。”说着拨通了家乡公安局的电话。

　　第二天中午时分家乡的警车终于赶到了，在这一天一夜的时间里大水和惠梅的心如同在油里煎烹着一样，真可谓度秒如年！大水在这期间还悄悄打听到了那壮汉的家在哪儿，此刻带了警察直扑那壮汉的家，叫开院门，正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埋头做着暑假作业，小孩闻声抬起头来，天，活脱脱的跟大水一个模子！不是小鱼又是谁？

　　一见大水的模样和威严的警察，那壮汉一家先就瘫了，惠梅和大水早就扑过去，四只手抢着抱儿子、没命的摸、亲，嘴里只顾撕心裂肺地大叫：“我的儿啊……”

　　三审两审之下一切正如大水所料：这壮汉五年前也做贩藕的生意，一次开着自个的小卡车经过一段公路时，恰好看到小鱼独自一人在公路边玩，而四下里空无一人，壮汉心顿时一动，因为他结婚好多年了妻子一直不能生育，一念之差就此走火入魔。他立即停下车，一把抱了小鱼塞入驾驶室后排内，又胡乱盖上被子狂驶而去。一口气开到家后他怕把孩子捂坏了，便抱了出来，谁知小鱼的手里一直紧紧捏住妈妈采给他的莲蓬，莲子恰好掉入了这个废弃的烂泥塘中，一年年过去了，莲子旺盛的生命力使昔日的烂泥塘变成了美丽的荷花池，壮汉也不管这塘中怎么会开莲花的，他只顾小发了一笔荷花财。想不到冥冥之中老天爷已给他留下了个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