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江湖儿女行

　　江湖从来奇事多，民国年间，洪成杂耍班来到了大埠码头宜城演出，刀劈活人、枪刺咽喉、头顶开碑，各种惊险刺激的节目层出不穷，引得大伙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其中两个绝活更是博得喝彩声山响。

　　第一个绝活是大师兄庞天龙的口吞钢球。庞天龙二十五六的样子，浓眉大眼身体健硕，只见他略运一下气，小肚子便像怀孕的女人一样鼓了起来，又取出一个鸭蛋大的钢球，让观众凑近验一下，沉甸甸的绝非空心，然后双指拈着，众目睽睽之下丢进嘴里，再抿嘴一咽，“咕咚”一声，竟吞了下去！

　　庞天龙此时还能发声，不过有些艰难：“吞一个不算本事，再来！”有助手送上第二个钢球，同样让观众验过，然后再次张大嘴，在大伙的惊呼声里又吞了下去！

　　眼瞅着庞天龙再次蹲马步运气，接着伸脖仰天连续大吼两声，吼声里，两个钢球从口里直吐了出来。

　　台上台下气氛一时达到了高潮，这时锣鼓家伙声骤然加快，随着众人一惊、帘布一挑，小师妹红妹子出场了，红妹子比天龙年纪略小些，生得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一身紧靠箭袖更衬得婀娜身姿。众人一见之下不由得纳闷：前面节目已如此厉害了，她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能出什么彩呢？

　　这时有助手戕好一块木板，然后天龙再次登台，双手双脚展开成大字形贴着木板站着，众人想：这是玩什么把戏？刚有这个念头，忽听原来急如马踏的鼓点一歇，四下里一静，红妹子手一扬，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夺”的一声，再一看，紧贴天龙头边分寸处插着一柄飞刀，刀柄尚颤个不停！

　　这下众人可乐疯了，掌声、喝彩声四下里爆响，却又见红妹子用一块黑布蒙上了双眼，背过身，右手举起刀，大伙略愣一下随后明白了，天啦，她这副样子竟敢耍飞刀！

　　大伙的心脏都僵硬了，一时鸦雀无声，只见红妹子手往后一甩、再甩……一时飞刀钉在木板上的“夺”声不绝，当刀声停下、天龙含笑离开木板时，只见木板上飞刀赫然组成一个人形。

　　不用说观众的热情达到了沸点，把手都拍红了、喉咙都喊哑了。

　　这天演出完闲暇无事，生性好动的红妹子独自溜上街四下乱逛起来，街面上吃的、玩的、用的什么都有，红妹子正瞅得高兴，忽然围上来几个人，个个黑绸纺衣裳歪戴着帽子，涎着脸说：“嗨，这不是耍飞刀的漂亮妹子吗？走，跟哥哥耍耍去！”

　　街上行人一见这几位忙不迭地往一旁让，红妹子一见暗暗心惊，知道遇上地面上的小混混了，就在这时已有小混混的爪子伸了过来，红妹子甩手就是一巴掌，那小混混疼得一声尖叫：“哟，妹子手劲还不小，我说弟兄们，这妹子野性十足，扎手得很，咱们一起上！”

　　眼看着小混混们围逼过来，红妹子只恨飞刀没带在身边，正心慌，忽听得耳边响起清脆的“叮叮”声，那是钢球互相撞击的声音。

　　红妹子一听这声音“扑通”一声把心放进了肚子里，是天龙来了，原来天龙眼尖，见红妹子不在眼前，他有点不放心，便一路找了过来。

　　有混混认出来了，说：“你不是吞钢球的那小子吗？我说，识相的就快滚，我们可不是钢球任你吞的。”

　　只见天龙一只手握着一只钢球轻轻对敲着，一脸满不在乎地对混混们说：“是吗？可我不仅会吞钢球，还会飞钢球哩，瞧好了，是你们的头结实还是我这钢球结实，”说着一转身、一扬手，钢球出手如一道白光，众混混还没看清楚，“啪”的一声响，远处一角飞檐给砸得砖沫乱飞！

　　混混们从来只会虚张声势地瞎咋呼，哪见过这手真功夫，当即一声呼啸，转眼间逃了个无影无踪，留下红妹子早已一把牵住天龙的手。

　　这天演出分外精彩，天龙红妹子正精神抖擞地表演着，忽然一阵大哗，随即冲进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来，把洪成班团团围住，凶狠地大叫道：“有人举报你们私通共产党，现在你们被捕了，跟我们走一趟！”

　　洪成班一个不落地被关进保安大队里，然后红妹子被单独叫了出来，保安队大队长，人送外号“公狗”的黄金贵要见她。

　　望着眼前趾高气扬、肥胖如猪的黄金贵，红妹子委屈地说：“大队长，我们只是跑码头闯江湖混口饭吃的，哪敢通共啊，甚至连共党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哩。”

　　黄金贵哈哈大笑，嘴里的两颗大金牙晃人眼目，说：“你给我听着，在这里，我跺一下脚全城立马晃三晃，我就是皇帝，我说你通共就通共，我说你没事就没事，懂不懂？”

　　红妹子试探着问：“大队长的意思是……”

　　黄金贵跷着二郎腿，用牙签剔着牙，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瞒你说，这几天我也去看了一下你们的杂耍，当我一眼看到你红妹子的演出时，我的魂啦，立马就飞了，这几天我是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啊，睁眼闭眼全是你，这才想出这个法子请你们来。现在我撂话给你吧，只要你肯留下来做我小老婆，我保你们这个杂耍班在宜城里直走横行，没有人敢动一根寒毛，否则的话，就把你们按通共罪论处，知道通共的下场吧，那可是要杀头的！”

　　红妹子听了似笑非笑，说：“照这么说，大队长，前天有小混混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拦劫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也是你的主意吧？”

　　黄金贵得意地点点头，说：“好个聪明的红妹子，不错，他们确实是我派去的，我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不想这些废物空手而回，我这才知道原来你是个有刺的辣妹子，这下我更心猿意马，想来想去只好给你们安上个通共的罪名了。我说红妹子，你就跟了我吧，从此以后我保你天天吃香喝辣穿绫披缎的，又何苦去闯江湖受那份罪呢？不然的话，哼哼……”

　　红妹子低下头去半天没吱声，看那样子是心动了，然后说：“让我回去跟大伙商量一下好不好？”

　　红妹子回到大牢里，刚把黄金贵的意思一说，天龙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大叫道：“我跟他拼了！”

　　天龙早就和红妹子两心相许，只等再闯荡几年后就成家，现在听这一说还不要了他的命！大伙也气得嗷嗷叫，把牢门摇得咣咣直响，恨不得一刀劈了那公狗。红妹子说：“可是，他们手里有枪有炮，我们斗得过他们吗？”

　　天龙红着眼睛大叫：“斗不过也要斗，大不了是个死！”

　　红妹子摇摇头，说：“天龙、各位师兄，你们不要这样，千万不能因为我一个人而牵连了大伙。”

　　天龙瞪起眼睛说：“红妹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贪图富贵真的想留下来？”

　　红妹子柔柔地握住天龙的手，眼内满是深情，说：“刚才我真恨不得一飞刀结果了那黄金贵的狗命哩，可是我们不能太莽撞了是不是？现在，大师兄，我只问你一句，你敢不敢跟我冒死拼一下？”

　　再说那黄金贵快活得赛过神仙，因为勾人魂魄的红妹子已答应留下来，洪成班也就随即被放出了。第一天好容易挨到晚上，黄金贵现出公狗本色来，要拉扯红妹子，谁知红妹子一脸的梨花带雨，凄凄说道：“我自小在洪成班学艺、长大，现在大伙各奔东西，我这心里像滚油煎过了一样，还有心思陪你？这样好了，今晚你让我静一静，明天一定陪你，到时候你摆下酒席来好好庆贺一下，我也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你要了我总不能黑灯瞎火的，连一桌酒也舍不得吧？”

　　黄金贵尽管心痒难耐，可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只好无奈地说：“好吧，我暂且放过你一晚，量你也飞不到天上去！”

　　红妹子望望窗外，尽是扛枪的士兵，显然自个是插翅难逃了。

　　第二天晚上，四下里张灯结彩，丰盛的酒宴早早备好了，黄金贵手下的士兵们聚在一块大呼小叫地喝了起来，屋内也摆下一桌酒席，然后黄金贵猴急地命女佣搀出刚刚沐浴过的红妹子来。让红妹子沐浴是黄金贵的鬼主意，一是可以痛痛快快地欣赏出浴美人，二是防止红妹子身上藏着飞刀之类的暗器，他可是见识过红妹子的手段的，女佣们甚至连红妹子的长发都打开来重新细细梳了，这样一来甭说飞刀了，连一根针都没法藏。

　　出浴的红妹子果然动人心旌，黄金贵口水都要淌下来了，刚急不可耐地挥手让女佣们出去，有士兵来报：“队长，一个叫庞天龙的小子求见队长，说有要紧事要见红妹子一面。”

　　黄金贵眼一瞪刚要发火，红妹子哀哀说道：“队长，让我们见最后一面吧，我们自小在一块长大，情同兄妹，现在一朝分手，还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相见哩，队长，求求你了，你大人大量，不会如此小气吧？”

　　黄金贵见红妹子如此娇态骨头都酥了，忙对手下说：“那就让他进来吧，不过，得仔细搜下身，可别让他带着那钢球进来，听到没有？”

　　不一会有两个士兵夹着天龙进来了，只见天龙紧闭双唇双目圆瞪，走起路来步步踏实，神情看上去颇有些怪异。黄金贵问：“你来干什么？有事快说！”

　　天龙开口了，说话十分艰难，好像憋着一口气似的：“我是来……取你狗命的！”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天龙仰脖一吐，两颗鸭蛋大的钢球突然吐了出来，原来刚才士兵们只顾搜查天龙的身上，把他的绝活竟给忘了。这口气可把天龙憋坏了。

　　天龙伸手一抄，两颗钢球便到了手中，两士兵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动，天龙双手更快，“咔、咔”两声脆响，硕大的钢球狠狠地砸在了两家伙的脑门上，顿时连哼都不及哼一声，双双倒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此时黄金贵才回过神来，伸手就掏枪，大惊之余心里大喜：“你只能吞两颗钢球，现在没辙了！”

　　天龙果然无法可想，想要飞身扑上，来不及了，就在这时只见红妹子猛地甩出一样东西，“哧”的一声，那东西竟把黄金贵持枪的右手腕射了个对穿，手枪“咣”的一声掉了下来。

　　可红妹子身上根本藏不了飞刀啊？噢，那不是飞刀，而是一根筷子，红妹子要喝庆贺酒是假，意在筷子是真，而那筷子偏偏是一头尖的乌木做的，沉甸甸的正好趁手。黄金贵用尽心机处处小心，却不料红妹子手段如此高强，筷子竟可以当飞刀使！

　　黄金贵疼得张嘴欲叫，红妹子闪电般再甩手，又是“哧、哧”两声，伴随着污血喷涌，只见黄金贵的喉管处可怖地深插着两根筷子，这下黄金贵连吱都没法吱一下，睁大眼倒了下去。

　　内面发生的一切外面毫不知情，士兵们喝酒耍钱正快活得昏天黑地，天龙和红妹子打开后窗，身轻如燕般几个纵跳，就如弹丸一样跃出了高高的后墙，远远地消失在夜色中。师兄们早就安全脱身了，红妹子之所以拖了一天，就是为的这个。

　　天下虽大，可世道如此混乱，何处安身？两人早就想好了：那公狗黄金贵说我们私通共产党倒提醒了我们，早就听说共产党是专为天下贫苦百姓打天下的，那就投奔他们，也好轰轰烈烈地干一场，铲尽天下不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