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罪案实录第四宗 尸洞案(1)

　　人生真正的悲剧，是成人害怕现实。

　　玉阳河从西至东穿城而过，在城郊南岸冲积出一片天然沙地。此处沙质极好，早些年曾被一个开沙场的外地老板承包，因为不加节制地疯狂采掘，弄得千疮百孔，遍布一个个陷阱般的沙洞。每到夏季河水上涨或者暴雨，沙洞内会灌满积水，甚至游进几条河鱼。冷眼远远看去，倒也算得上一处另类景致。

　　2007年7月12日，上午10时左右，两名喜欢垂钓的中年男子相约来到南岸钓鱼。

　　周围极静，不见人影，只有河水哗哗的流淌声。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绕过那些坑坑洼洼的沙洞，四处寻找适合下竿的位置。

　　“啊……”突然，走在后面的人喊了起来，把他前面的同伴吓得浑身一哆嗦。头里那人回头就骂：“你没事儿瞎叫唤什么？”后面那人脸色煞白，伸手指着远处，磕磕巴巴地说：“你……你看看那个沙洞往外淌红水呢，里面漂着啥东西？”

　　只见30米开外有一个巨大的沙洞，里面竟然积满了淡红色的水，水面漂着一大团白糊糊、圆滚滚的物体。

　　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近一瞧，同时“妈呀”一声，调头没命地往回跑。其中一人不小心滑进身边沙洞，手刨脚蹬地爬出来，弄得跟水葫芦似的。

　　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吗？没错，一个人，浑身赤裸，蜷缩着身体，半浮半沉地漂在水面，满头黑色长发如水草般漫延扭动。坑内的水已经是淡淡的红色，不知道是否为血液浸染造成。奇怪的是，该人全身都被一根指头粗细的麻绳紧紧捆绑，完全成为一个球状。

　　当然，这是一个死人了！

　　1沙洞里漂浮的尸体

　　案发当天是周日，我第一次跟陆超回家，拜见未来的公公婆婆。

　　陆超的父母对我感觉不错，尤其他母亲，更是拉住我的手，热热和和地唠了好半天，然后就忙前忙后地张罗午饭。

　　这时，肖天明给我打来电话，说玉阳河南岸发生命案，让我立刻去现场。我扭脸瞧瞧还在厨房忙碌的两位老人，轻轻叹口气，这顿饭算是泡汤了。

　　陆超的家距离案发地较近，我几乎是和队里的同志同步抵达的。

　　接到报警后，肖天明一面通知我们往案发地集结，一面指示附近的派出所民警，务必妥善保护现场，绝对不能让群众围观。要知道，那是一片松软的沙地，有可能遗留凶手足印或者车辙等痕迹。第一现场保存的完好度，直接关系到案件侦破的成败。

　　大家来到南岸一看，派出所的几名同志真是负责，一个个跟门神似的守着，还拉好了隔离带。

　　勘验这种特殊地貌的案发现场是有规矩的，要从外围逐步向中心区域推进。我们呈扇面形铺开，绕开那些容易陷落的沙洞，一寸一寸地向中心搜寻着。

　　行进过程中，我们总共在沙地上发现三种不同足迹，有来有往，深深浅浅，极为凌乱。

　　其中两种足迹入土较浅，另一种入土较深。考虑到报案者为两人，那么这第三种足迹，有可能就是凶手所遗留，并且应该是背负受害人来到这里，由于重量增加，所以在沙地表面留下了较深的足迹。

　　陆敏带人通过倒模灌浇石膏，将这三种足迹分别提取样本。虽然沙地松软异常，鞋底花纹无法辨识，但看大小轮廓，可以初步推测第三足迹为男性。

　　该足迹从发现尸体的沙洞一直向外延伸，遍及区域大约长达50米，然后消失在一片草地的边缘。那片草地不宽，但极长，呈矩形状，属于人工栽培形成，主要作用是培护路基。草地上方就是穿城而过的304国道。在足迹的两侧和草地上，我们又发现大量滴落的血点，已经凝固发黑。

　　血痕检验极为复杂，喷溅、甩掷、静态滴落和动态坠落等不同形式，会在受血面呈现出不同的血斑形状。而且和高度、风向、温湿度及接触物质地等也有着很大联系。

　　陆敏轻轻掐下几片草叶，慢慢举到眼前，凝目仔细观察着。她告诉我们，这些血点属于行动中血液的自然滴落。看其形成状态，这人应该是从304国道下来，穿过草地，走进沙地，然后将受害人投进沙洞。

　　推进到那个沙洞的位置，我们看到了水面上漂浮的尸体。

　　尸体呈现的姿态十分特别：头部向胸膛内勾，双腿蜷起，提升顶至耳边，双手环抱双膝，整个身体被一条普通的棕黄色麻绳捆绑，深深陷入皮肉，完全就是一个人球。虽然暂时看不到脸部，但从体型和头发判断，应该是一名女性。

　　我愣愣地望着，心里暗暗猜测，凶手采取如此诡异的捆绑形式，是为了方便搬运，还是另有用意？还有，水面淡红，尸体雪白，是失血过多造成的吗？

　　此时有风吹过，水波缓缓动荡，尸球慢慢旋转着……

　　不久，从有关单位调来的抽水机运到，开始对坑洞进行抽水。为避免洞内一些有调查价值的沉降物和浸泡物遗漏，排水口外面加覆了双层不锈钢滤网。

　　水泵轰鸣，红水汩汩涌出，向外四处流淌，又快速渗入沙层，染红了一大片区域。

　　随着积水不断被排出，尸球慢慢沉落，整个沙洞也渐渐露出全貌。根据肉眼观察，沙洞直径大约2?e0105米，深2米左右，属于水噬外带河沙沉降造成。积水排干后，几名男刑警立刻跳进去，将里面的死者托举上来，放在旁边铺好的一张巨大的塑料布上。陆敏随后跳入，低头仔细搜寻着。

　　2“这王八蛋真够狠啊！”

　　老刘取出剪刀，剪开绑缚的麻绳，尸球却没有舒展。他捏了几下，点点头，说：“瞅这尸僵，死亡时间不短了。”

　　几名民警分别抓住死者的头颈和四肢关节，一点点地将尸球掰开，骨质相互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听在耳里极不舒服，感觉好像锯木头。

　　通过第一性征判断，死者是一名女性，身高1?e01060米至1?e01065米，身形苗条，皮肤白净。可是，她面部和胸前的那些伤痕……着实让我们抽了一口冷气。

　　女死者面部肌肉如同被刨子刨过一般，因为长时间水浸，血液基本流净，现在完全是一摊白森森的碎肉，五官面貌根本无法辨认，只留下眼眶内两个残缺的眼球和鼻部破碎的软骨组织。胸前乳房被齐根切掉，露出两个巨大狰狞的伤口，各种脂肪粒和腺体组织七零八落地凸显在外，看着一塌糊涂。小腹肚脐处另有一条狭窄扁平伤口，仍在缓慢往外渗出细细的血丝。

　　肖天明冷着脸说：“妈的，这王八蛋真够狠啊！”

　　老刘面无表情地进行着初步尸检，用镊子轻轻提拽死者脸上泛起的一块块碎肉，发现肌肉有严重的反复性切创痕迹，创口边缘遍布大量无规则锐角形小皮瓣，应为多次划割造成的累积伤，凶器系扁平利薄锐物。两个乳房创口呈现三至四个叠加切割层面，应为同位置多次切割造成。创壁相对光滑，创腔内无组织间桥，推断凶器与之前具有同一性。

　　将一柄探伤尺轻轻插进腹部伤口，又将带有刻度的条码纸沿着边缘贴在皮肤上，老刘慢慢说：“伤口长2?e01056厘米，表面呈微半弧形，边缘皮肤有翻卷，为扁平利薄锐物刺入后，抽拔和长时间水浸造成。深6?e0105厘米，已造成腹动脉断裂并伤及小肠，结合失血量来看，肯定是死者的致命伤了。”

　　见老刘开始往箱子里收拾东西，肖天明急忙问他：“爷们儿，目前能看出什么？”

　　老刘头也不抬地说：“目前能看出她死了。”

　　陆敏爬出沙洞，说里面什么都没有，带着我们又以沙洞为原点，再次进行圆环状辐射搜寻。

　　可一直找出很远，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据此可以推定案发现场仅为抛尸地，第一杀人现场另有他处，凶手在第一现场行凶后，利用交通工具运到这里抛尸的。

　　老刘让我拎着法医勘测箱，跟着陆敏身后四处转悠，还让她将现场发现的三种足迹多做几个印模带回去。我非常好奇，问他弄这个干吗。他只说自己有用，然后也不解释，又跑到车上跟两名报案人聊了起来。

　　待全部物证痕迹提取齐全后，见现场再没有什么遗漏，我们将尸体拉回了队里。

　　通过详细尸检，死者鼻腔内没有发现泥沙，肺部也没有进水，说明在抛尸时已经死亡。由于尸体完全冷到与周围气温相等约为一昼夜，尸冷的程度又与年龄、胖瘦、衣着、环境、季节等有密切关系，检测起来是个繁琐的技术活。

　　当时室外温度为26摄氏度，水坑内温度为15摄氏度，尸体表面温度为17摄氏度，但盲肠内温度为24摄氏度。结合尸体处在水坑内这一特殊地点，运用复杂的尸温计测公式，老刘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为当天凌晨4时左右，距案发大概六个小时。同时，死者阴道无撕裂伤，也未检测出精液成分，说明生前没有遭到强暴或者发生性行为。

　　根据对受害人死亡时间的推定，和各器官破损时间的检测，我们将凶手的作案步骤进行了排列：损毁受害人面部，然后将乳房切割，一刀刺于腹部，造成失血性休克死亡。最后，利用绳索捆绑成球状，并运至沙地，抛尸在沙洞内。

　　看受害人牙齿磨损程度，阴部耻骨联合面所呈现的隆起状态，年龄应该在20岁左右。其双侧耳垂部位有轻度下划形破损，颈部后侧、左手中指有链状物和环状物拉拽痕，说明身上的金银饰物已被凶手暴力拉扯劫掠，作案动机极有可能为抢劫杀人。但就其手段如此残忍而言，目前也不能排除仇杀的可能性。

　　我们还注意到，受害人手足指甲及头发未曾染色，体表没有刺青文身，手掌细腻无老趼，基本可以排除歌舞厅小姐和饭店服务员等特定人群。看她的年龄才20岁出头，似乎有可能是在校学生。

　　关于第三足迹的信息，目前只能判断为男性，具有极强的仇视女性心理。这时，老刘突然说：“这家伙的身高应该在1?e0108米至1?e01082米之间，体重约为85公斤。”

　　看我们有些莫名其妙，老刘一板一眼地解释起来。原来，在现场他让陆敏多浇注一些报案人和第三足迹印模是有用意的。两名报案人体重都在75公斤左右，经测量，他们足迹的入沙深度平均为3?e0105厘米，而第三足迹的入沙深度平均为4?e0104厘米，受害人的体重为51公斤，根据沙粒大小和堆积松软度，换算出沙地对重物的承载度，再参考东北成年男性的普遍身高指标，利用足比系数与之进行复杂计算，老刘才得出了上述的个体特征信息。

　　不但如此，看第三足迹左右脚入土深度和足迹边缘扩张纹理，他是用右手臂夹带或者扛举死者的。当然，这个线索没什么大用处，只能说明凶手不是左撇子而已。

　　听完老刘的一番讲解，我们连连感叹，现代刑事科学技术还真是神奇，竟然光凭技术分析就能将凶手的特征定位到如此精确的程度。

　　3“蓝色情调”酒吧

　　当天下午，结合目前掌握的案件线索，全体民警纷纷深入社会面展开大规模摸排，主要是在我市各大高校进行走访。

　　在分析了各小组报送上来的多条疑似失踪人口信息后，案发的第二天，也就是7月13日，沙地无名女尸的身份终于被确定。

　　死者为我市师范学院大三在读女生赵丽，现年21岁，户籍地为南方某市。看着照片中女孩清纯漂亮的面孔，我们都忍不住有些欷歔，认为赵丽死得太可惜了。

　　入校走访中，据赵丽的老师和同学描述，赵丽出身农村，家境较为困难，大一入学时曾申领过贫困生补助，平时生活极为节俭，吃穿均十分简朴寒酸。但自大二上学期开始，其衣着饰物等明显趋于高档化，且经常早出晚归，旷课迟到，甚至多日夜不归宿。很多同学都在私下里议论，赵丽有可能已经在外被人包养了。对此，学校老师也曾侧面询问，但赵丽一口咬定自己是打工，依旧我行我素。

　　掌握了这条线索，接下来的工作相对轻松很多。通过对赵丽日常活动轨迹的细致排查，我们意外地发现，赵丽在大二上学期开始就到了一间酒吧从事陪酒陪聊。

　　酒吧那种地方藏污纳垢，鱼龙混杂，人员成分非常复杂。赵丽作为一名贫困女大学生，突然之间经济状况好转，名义上是陪酒陪聊，但在背后极有可能从事卖淫活动。那么，凶手会不会是酒吧中的某个人呢？我们立即对这间酒吧展开了调查。

　　赵丽工作的酒吧名叫“蓝色情调”，以前曾因组织容留妇女卖淫被治安部门查封过。但据说老板在市里有硬人，所以没过几天又重新开张了，而且生意比以往还要火爆。登门者非富即贵，一掷千金者比比皆是。

　　借调查赵丽被杀案这个机会，我们又掌握了该酒吧容留妇女卖淫的大量犯罪事实，司马局长顶着来自上面的层层压力，一举将其封停，并对老板实施刑拘，算是彻底为民除害了。

　　酒吧老板在接受讯问时告诉我们，因为赵丽人长得漂亮，还是大学生，所以十分受欢迎，算是酒吧的头牌，很多客人都是点名让她陪聊，也经常有客人将其带到外面过夜。

　　案发当天是周末，赵丽晚上6时左右来到酒吧，始终在陪一名熟客聊天喝酒。大概是当晚11时30分左右，客人买单离开。赵丽又在酒吧内逗留稍许，结清当日应得工资，于午夜0时准点下班。至于她离开酒吧之后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据酒吧老板回忆，他是亲眼看着赵丽独自一人走出门外，坐进附近趴活的一辆红色夏利出租车，并没有与人同行。按照他提供的线索，我们找到了那台红色夏利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告诉我们，当晚赵丽确实乘坐了自己的车。因为经常在酒吧外趴活，他对这些陪聊小姐都比较熟悉，也曾经多次拉载过赵丽。但是，以前赵丽都是独自坐车回学校，或者跟客人去酒店，这次却是让他开到了一个住宅小区。因为该小区物业管理严格，非内部住户和车辆不得进入，他将赵丽放在门口就离开了。当时他曾看过手表，正好是午夜0时2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