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种情感

　　李华改编

　　志津子的丈夫叫广中肇，他们的女儿智子今年三岁了。志津子平时喜欢自己做手工和家务，家里到处是她的手工作品：针织坐垫、动物椅垫、刺绣窗帘……就连女儿的玩具都是她自己做的，最近她又参加了法国大菜培训班。

　　这天晚上，有个叫多田美雪的女人登门拜访。这个多田美雪是志津子大学时的同学，两人关系十分融洽。大学一毕业，多田美雪就去了美国，和一个美国人结了婚。后来不知为什么她和那个美国人离了婚，十多天前回到了日本，买了一套离志津子家不远的新公寓。多田美雪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现在还是个畅销书作家呢。自打多田美雪一进门，广中肇就觉得眼前一亮，这位美雪果然漂亮，是那种只在影视剧中才能见到的美女，而她的这种美貌，正好和妻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妻子小时候患过小儿麻痹症，到现在右腿还有点瘸。

　　美雪和志津子坐在沙发上谈得很投入。最后，美雪问志津子：“你们有没有认识的佣人？”

　　志津子摇了摇头。“这可麻烦了，这次我搬过来，买了不少家具。一套三大居室的房间，根本打扫不过来。”“这个嘛，”志津子低头想了想，“这一带还真没有职业介绍所……”

　　“别找什么职业介绍所，我还真不喜欢陌生人来我家，有认识的人最好。志津子，过去你不是挺喜欢厨艺和打扫房间的嘛，你能帮忙吗？”

　　听到这话，志津子不禁涨红了脸，问道：“我行吗？”

　　“行！你每个星期只要去一次就可以了。我不在的时候，钥匙就交给你，我家里有吸尘器、洗衣机。你只需帮我收拾收拾厨房、起居室什么的，怎么样？当然，酬金方面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行，那我就试试！星期三吧，这天下午我有空。”志津子小声地念叨了一句，她想把上午的烹饪课和下午的外出服务集中在一天。

　　“那就这样定了，星期三！”说完，美雪起身告辞。广中肇和志津子连忙站起来，把美雪送到门口。

　　很快星期三就到了，志津子上午去参加了烹饪培训班，下午第一次去美雪家做事。傍晚广中肇回到家，志津子兴致勃勃地讲起了在美雪家的见闻。广中肇听得有些不耐烦，便换了一个话题说：“烹饪学校怎么样啊？”这时志津子依然满脸通红，兴奋地回答了一句：“也不错呀！老师讲得很棒，今天教的是法式奶酪的做法。我想让你尝一下，就没舍得吃，带回来了。”

　　接下来的每个星期三，志津子都是这样度过的。而且星期三的晚饭，大体上都是志津子根据课堂上讲的内容，做上一道法国菜，而饭桌上的最后一个话题就是美雪家如何如何……广中肇却越来越感到家中杂乱无章了。美雪起先只是在星期三才叫志津子去，可后来每星期竟要志津子去两三次，而且也不单单是打扫卫生和买买东西了，有时美雪还要志津子做好晚上招待客人的开胃小菜，准备夜宵，甚至还要她去银行交房租，把支票兑换成现金等等。

　　广中肇渐渐不满起来。他觉得美雪太不像话了，自己不缺胳膊不少腿，总不见得一辈子靠别人伺候吧，况且志津子的右腿还有残疾呢！于是，他心里渐渐有了杀机……三个月后的一天，志津子的母亲突然得了轻度的脑血栓，家中带信说要志津子回去照顾母亲。广中肇暗想，这是个天赐的良机。晚上下班一回到家中，他就给美雪挂了个电话。美雪这几天患了重感冒，又没有志津子照料，她整整一天连饭都没有吃过呢！广中肇一听，正中下怀，忙说：“那么这样吧，家里有志津子买来的水果，我给你送点来怎么样？”美雪听了，连声道谢。挂断电话，广中肇立即换上早就准备好的衣服，把皮革手套塞进裤袋里，然后把腰带团成一团放进另一侧的裤袋里。广中肇没关灯，也没关电视机，锁上门后就悄悄溜了出去。

　　来到美雪家，他先咳嗽了一下，然后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并没有锁。这时，从里间传出美雪的声音：“是阿肇君吧，太感谢了，请进请进。”“好的，美雪小姐。”广中肇应了一声，然后换下皮鞋，走了进去。房间里干干净净，一定是志津子打扫过的。广中肇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妻子弯着腰，拖着一条残疾的腿，辛辛苦苦打扫房间时的情景，想到此，他不禁流下了眼泪。广中肇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赶忙擦去眼泪，调整了一下情绪，打开卧室的门，只见美雪正穿着一件火红的睡衣冲他微笑。看得出来，美雪化了淡妆，看上去气色挺好。她笑着说道：“辛苦你了，我一个人可无聊呢，一起喝点威士忌好吗？”说着转过身朝酒吧台走去。广中肇的心跳陡然加快了，他戴上手套，紧走几步，把事先准备好的腰带套在美雪的脖子上，美雪一面用手拼命地推广中肇，一面用力蹬踹着地板，广中肇则用尽全身的力气勒紧腰带。几分钟后，美雪发出一声细长的叹息，一下子靠在广中肇身上，双手最后挥动了一下，然后无力地垂了下来……

　　见此情景，广中肇心中突然觉得有些恐怖。他从尸体上抽出腰带，然后随手关上门，快步下了楼梯。真幸运，这一路上他竟没碰上一个人。回到家里，广中肇一下子瘫在了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劲来，仔细检查那条腰带和手套……这时，他禁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次行动真是天衣无缝啊！笑着笑着，他突然怔住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异样感觉直冲他的嗓子眼：自己袖口上的一枚纽扣竟然不见了，原来纽扣所在的地方还吊着几根线呢。他又看了看另一只袖口，上面有一枚茶色的纽扣！这枚剩下的纽扣上刻着“H·H”字样，那是自己和志津子姓名的第一个字母。这纽扣是订婚时志津子特意买回来的。

　　广中肇想：肯定是当时美雪拽自己的袖口，把这枚扣子给揪下来了。怎么办？他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点半了，现在再去美雪家肯定是很危险的……同时，他又想到，也许那枚纽扣早就掉在别处了，志津子从来没有发觉，所以一直没有补上。但愿如此！想到这里，他心里稍许平静下来了一点……可毕竟因为心里有事，第二天上班时，他生怕被别人看出心事，一直提心吊胆的，直到下班后他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家，他发现志津子已经回来了，一进门，志津子就说美雪被杀了。

　　“怎么会呢？”广中肇故作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他没料到妻子居然成了第一目击者，他也没料到妻子从娘家一回来就去了美雪的公寓。

　　“你去美雪家干吗？”广中肇问。

　　“今天是星期三呀！而且妈妈现在只需要静养，所以我就赶回来了。”

　　广中肇“哦”了一声，接着问：“到底是谁干的？”

　　“还不知道，但警察认为是熟人作案，因为什么东西也没有被偷走。”

　　饭桌上，志津子还在说美雪，广中肇有一句没一句地闲搭着。吃过晚饭，广中肇就拿起晚报看起来，这天的晚报也刊登了多田美雪被害的事，内容不多，只是说警方正在调查此事。就在这时，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广中肇心里一惊，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志津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赶紧过去开门。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对丈夫说：“是两位警察！他们过来向我们调查一下情况。”两名警察走进屋来，先问志津子关于美雪的社会交往情况。虽然志津子心情非常紧张，但还是爽快地回答了问题，说到动情处，还流了几次眼泪。问完了志津子，警察又开始问广中肇。在警察眼里，这个人有些神经质，是个名副其实的办事员式的小人物。听完广中肇的介绍，他们点了点头，“啪”地一下合上了笔记本，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准备告辞。正在这时，志津子和广中肇的女儿智子穿着粉红色的睡衣出现在大家面前，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只茶色的布缝的玩具，那是一只广中肇没见过的布熊，大概是志津子用旧的大浴巾做的。

　　“她是你们的女儿吧？”一名警察微笑着问道，并弯下腰来问智子：“几岁了？”智子灵活地伸出三个手指答道：“三岁。”“好可爱的熊呀！是妈妈做的？”“嗯，是熊宝宝。”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在智子手中的那只玩具上。广中肇的心“咚咚咚”剧烈地跳动起来。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女儿叫过来抱在怀里。其实他并不是想抱女儿，而是因为那只玩具熊的两只眼睛，正是茶色纽扣做的，上面也有“H·H”两个大写字母！幸亏警察什么也没有察觉出来，客客气气地走了。

　　警察一走，广中肇立刻叫住志津子，用颤抖的手指了指玩具熊上的两枚纽扣问：“这个是你缝上去的？”志津子答道：“对呀，智子非要一个新的玩具，我为了做得更像一些，就用了这两枚扣子……”“你……”广中肇低沉地说，“这个扣子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志津子低下头，哆嗦着嘴唇说：“非要我说出来？”

　　“是的。”

　　志津子突然抬起头，痛快地答道：“在美雪那儿找到的。我像个女佣人一样为她干活，她家的地毯上别说多了一枚我非常熟悉的纽扣，就是多了一根针，我也一清二楚。要不是我在警察到来之前收了起来，这会儿你还不定……”

　　广中肇沉默了，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天，他才用嘶哑的声音问道：“你打算怎么办？为什么一直不说出来？”“我知道你憎恨这个女人，其实我也烦了，只不过为了多赚几个钱。可在别人看来，你并没有杀害美雪的动机，所以我可以掩护你。不过作为交换……”她看了看丈夫，接着说，“你和我离婚吧。”广中肇突然屏住了呼吸，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志津子像变了个人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了下去：“对不起，请和我离婚吧，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家庭生活。我和烹饪学校的老师好上了，这个老师非常活泼，也非常爱我。他说我一离婚，他就娶我，然后我们一块儿经营这所学校。”

　　广中肇张大了嘴巴，觉得志津子像个陌生人。志津子丝毫不顾丈夫的反应，继续说道：“我成了美雪的专门佣人，但她也爱上了我的恋人。她在这件事上很有一套，晚上我和老师幽会时，她就会打电话找我。多亏你下了手……”“不会的！”广中肇大声吼道。“如果你不同意离婚的话，”志津子胸有成竹地说，“我就把纽扣的秘密告诉警察。”说着，她抱起玩具熊，凝视着窗外的夜色，仿佛恋人就在她的眼前一样……星新一（1926.9.6—1997.12.30），日本现代科幻小说作家，以微型小说著名，作品最大特点是构思巧妙，被尊称为“日本微型小说之父”。以1000多篇精巧别致、富有哲理的超短篇小说享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