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手工贵妇

　　生活中没有才能而不自知的人不少，最倒霉的是，这样的人偏偏是自己的上司……安西静子是个家庭主妇，一年前搬到了一片新建的住宅区，这里住着300多户人家，大部分家庭的男人都在“ABC电器”公司上班，公司距离社区只有10分钟车程，不夸张地说，这片土地简直是专为公司员工开发的。静子的丈夫也供职于ABC电器，刚搬到新家时，静子每天都乐得心花怒放，可不久后，她就遇上了麻烦事。

　　那天，邻居鸟饲文惠告诉静子，在这个社区里，主妇们经常参加一个活动，那就是富冈夫人的茶会。富冈夫人的丈夫是ABC电器的董事，这位夫人每月举办两次茶会，与会的都是“丈夫部下的太太”。刚听说这事时，静子觉得很麻烦，心想：若要应酬上司，在公司里就够了，凭什么连私生活也得搭进去？但最后她还是决定参加下一次的聚会，因为这样做也许可以帮助丈夫提升一些印象分。结果直到今天，静子还常常后悔当初的决定……这天又是举办茶会的日子，静子磨蹭了好久才心情沉重地走出家门，等她来到富冈府，客厅里已经到了好几位太太，都是熟面孔。静子刚坐下，富冈夫人就来了，她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又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目光灼灼地说：“山田太太好像还没光临呢。”

　　鸟饲文惠紧张地挺直腰，回答说：“这个，山田太太的亲戚过世，所以请假了，她……她说错过茶会很遗憾。”

　　富冈夫人同情地皱起眉头：“这可是大事啊，外子知道这件事吗？我让他视情况发个唁电吧。”

　　鸟饲文惠听了这句话，突然变得语无伦次：“啊，不不，不用了，那个，听说只是远房亲戚……”

　　富冈夫人这才点点头：“那就先不发唁电了吧。”

　　点完名后，茶会终于开始了，今天富冈夫人招待大家品尝她亲手做的曲奇饼，夫人端上饼干，骄傲地说：“虽然我第一次做曲奇饼，可烤得很不错，孩子们也都夸好吃。”

　　静子看着满满一盘焦黄色的饼干，感到一阵头皮发麻，但事到如今，想不吃也不行了，她拿起一块放入口中，曲奇饼咬起来嘎吱嘎吱的，活像在嚼火山石，味道也腻死人，完全没有曲奇应有的香甜，只有砂糖甜得发苦的味道。静子忍不住伸手端起红茶，把嘴里的曲奇饼冲下去。再看其他几位太太，也都在努力吞咽着，鸟饲文惠一边吃一边说：“很可口，简直入口即化。”其他太太也赶忙附和：“是啊，味道非常高雅。”静子只好也含糊地说了几声好吃，富冈夫人微笑着接受大家的赞美，显得很满意。

　　静子暗暗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所谓茶会，就是为了恭维富冈夫人的手工制品。这位夫人酷爱手工，她的一大乐趣，就是向大家展示自己的作品，可不知为什么，她做出的东西都在正常水准以下，而她本人对此还毫不自知。静子觉得，夫人不光味觉不灵敏，说不定神经也出奇地迟钝。

　　喝过茶后，富冈夫人送了每人一大盒曲奇饼，静子看着这些硬得像石头一样的饼干，不禁苦笑起来。夫人喜欢把自己的得意之作送给大家，静子收到过的就有被误认为抹布的餐垫，还有丑陋的洋娃娃，孩子一看就吓得哭了起来，但最麻烦的还是食物。一次夫人送了大家她亲手腌制的香肠，静子一开始也想凑合着做给丈夫吃，可无论怎么煎炒烹炸，香肠还是发出一股肉类腐烂的味道。丈夫说什么也吃不下去，只好拿去喂家里养的狗，没想到那狗刚闻了一下，立刻汪的一声惊叫，飞快地往后直躲，夹着尾巴逃走了，最后只好把香肠扔进厨房的垃圾桶，看来今天的曲奇饼也会是这个下场。

　　每到扔垃圾的日子，静子就特别提心吊胆，生怕被人看到，特别是被茶会的同伴看到，如果有人跑去告密，就麻烦了。这一带乌鸦又多，赶上垃圾回收车来迟了，垃圾袋就会被乌鸦啄得一片狼藉。因此静子每次处理富冈夫人的礼物时，都至少套上三层垃圾袋。

　　日子就这样郁闷地过着，这天，静子接到鸟饲文惠打来的电话，鸟饲通知她，夫人有礼物要送给茶会的全体成员，请大家明天务必光临。如果谁有事去不了，以后夫人会亲自送来。

　　第二天，静子愁眉苦脸地出门了，丈夫在她身后小声道：“别忘了对夫人强调一下，我们家人饭量小。”

　　到了富冈府，静子一走进庭院，就觉得一股异样的臭味直冲鼻孔，来到院子里，味道更重了，只见茶会的常客都到齐了，她们看到静子，都露出百味杂陈的笑容。

　　庭院中央放着四个巨大的塑料水桶，只见富冈夫人兴致勃勃地挽起袖子，伸手探进其中一个，揪出一棵足有脑袋大小的白菜：“这些泡菜看起来很诱人吧？我这是第一次腌菜，既然腌了，就请大家都尝尝，一共用了五十，哦不，是六十公斤白菜，光蒜就用了一公斤呢，呵呵呵呵……”

　　听到这番话，静子只觉一阵眩晕，这么说来，今天要分送给大家的就是这些泡菜了？怎么会这样！

　　夫人却完全没留意静子她们的表情，忙着从水桶里拿出泡菜，扑通扑通地倒进准备好的大号塑料袋，依次发给众人，还叮嘱说“回头别忘了反馈感想”。等静子回过神来，两手已各拎着两个塑料袋。

　　一回到家，静子的丈夫就嚷道：“什么味儿呀，快扔掉。”静子点点头，要尽快扔了才行，搁得久了，整个家都会臭不可闻，可问题在于怎样扔掉。垃圾袋根本挡不住这股强烈的臭味，就这样扔到垃圾场是行不通的。静子想了一会，终于有了点子。

　　两天后的上午，快九点了，静子透过窗户不时地张望，她盘算着，等垃圾回收车一开过来，自己就马上拎起垃圾袋飞奔出门，只要争取垃圾第一个被回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

　　但打这个算盘不止静子一个，当静子飞奔出门时，几乎同一时间，好几个家庭主妇拎着垃圾袋从不同方向出现了，一看面孔，都是茶会上的同伴。大家面面相觑，静子望着别人手里的垃圾袋，不由地把自己的垃圾袋藏到身后。

　　垃圾车逐渐开近了，大家都尴尬地沉默着，谁也没有勇气放下袋子就走。或许是心理作用，静子觉得有泡菜的臭味飘散出来……终于，清洁工开始收集垃圾了，大家默默地把垃圾袋放到回收口旁边，却都没有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看着清洁工作业。清洁工把几个袋子收起来，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这是泡菜的臭味吧？”

　　那一瞬间，静子看到所有人的表情都僵住了，自己也多半好不到哪里去，她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赶紧回家去了。

　　转眼又到了茶会的日子，这天人来得很齐，富冈夫人心情大好，高兴地说：“最近我正在研究一个新玩意儿，和烹饪、缝纫完全两样，相当有难度，不过做起来很有意思，不知不觉就迷上了。”

　　鸟饲文惠凑趣说：“这回夫人要挑战什么新项目？”

　　夫人说：“我很快就会展示给各位看，请稍等片刻，这段时间大家先喝喝茶、聊聊天吧。”说着离开了客厅。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好一阵子，谁也没有开口，大家都窥探着别人的态度。终于，坐在静子边上的一位年轻太太凑近她问：“那个，有点棘手吧？”

　　静子谨慎地说：“什么？”

　　那位太太叹了口气，说：“我是说，泡菜。”

　　这话一出口，众人霎时屏住呼吸，静子假装平静地点点头：“是很棘手……量有点多了。”

　　先开口的那位太太好像松了口气，这时，另一位主妇也加入了谈话：“是啊，我家孩子太小，不太喜欢那个味道，不过，好吃还是蛮还吃的，要是大人的话，味道就正合适了。”

　　这时一个心直口快的主妇插嘴道：“味道太特别了，我家那口子一尝就说，这是什么啊，味道真怪。”

　　大家顿时沉默了，谁也没想到有人会大大咧咧地直接说出“味道真怪”，毕竟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公开对茶会表示过不满。可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今天大家似乎都有点忍不住了，又有人接口说：“说起来，味道特别的食物还真不少，以前的香肠不也是吗？”

　　“哦，那个啊，确实有点……臭烘烘的。”

　　“还有那个曲奇饼你们觉得怎么样？”

　　平时专爱奉承夫人的鸟饲文惠说道：“活像在啃墙土。”

　　大家哄堂大笑起来，就像解开了魔咒，大家肆无忌惮地批评起了以前那些作品，最后静子总结道：“真是可悲啊，不管做什么都一塌糊涂。”

　　鸟饲点点头：“不光烹饪，缝纫也是……不知她今天又要献什么宝。”

　　有人接口道：“不会是什么难以下咽的饮料吧？”“嘻嘻，那你就假装手一滑摔了就没事。”“哇，高智商犯罪！”这时，大家已经完全放开了，眉飞色舞地嬉笑起来，静子心想，如果茶会都像今天这样，就是天天开也乐意。

　　这时，一位主妇从桌下拿出一本杂志，“咦，这里有本奇怪的杂志，是董事看的吧？”静子从旁边凑过去一看，那本杂志是《电子工作》，她顺手翻了翻，突然发现其中一页夹了一张书签。一看那一页的标题，静子顿觉心里猛地一沉，那标题是——“你也可以制造窃听器”。

　　众人一看，立刻无言地站起身，四散寻找起来，很快，鸟饲“啊”的叫了一声，从花瓶背后拿起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小方盒，和杂志上刊登的窃听器成品一模一样。

　　大家静静地推开客厅的门，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先后来到走廊上。富冈夫人就在走廊尽头的洗衣机旁，一看到她，静子等人顿时惊慌失措。

　　“不得了啦！”

　　“白沫……夫人口吐白沫了……”

　　“夫人，振作一点！”

　　原来，富冈夫人今天展示的作品正是自制窃听器，当她通过窃听器听到大家的谈话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昏了过去……本篇根据东野圭吾（的作品《让我通过》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