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丢失的坤包

　　我敲开何洁的家门，她没有像五年前那样鄙视地看着我，但她认不出我。五年了，我变了很多。

　　五年前，我是个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推销员，工作劳累不说，收入也没保障。有一天，我从一个客户那里出来实在累得不行就坐在一个花坛边歇口气，哪知意外捡到一个女包。打开来一看，里面竟有两千块钱。可把我高兴坏了，这可是上帝赐给我的财富！我拿着这笔钱，先美美地吃了一顿。

　　回到出租屋后，我发现包里还有很多重要东西，有身份证、驾照、银行卡、文件资料什么的。本来想把这些东西随手扔掉，但转念一想，自己虽穷，可还不至于那么堕落吧？已经拿了人家的钱，再毁了人家重要东西，是不是有点那个？这些东西自己虽无用，可人家丢了还不急得跳脚？再说东西是捡的，又不是偷的，还给人家怕什么？只当现在是江湖救急，临时找失主借点钱花，等将来发达了，一定再双倍奉还就是。而且从失主居住的花园小区地址及拥有驾照等来分析，她也不是缺这两千块钱的主。这样一想，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于是第二天，我就把包里的东西按地址给人家送去。

　　那个失主就是何洁。当时她听完我的介绍，道了一声谢，打开包匆匆看了一眼，说包还回来了就好，还一个劲儿地问我姓名和单位地址，说要登报感谢我。

　　我本来就是画蛇添足，哪里还敢留姓名和地址？只说碰巧在男厕所捡到，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转身就逃了出去。看来拿了人家的钱，就是心虚。

　　这件事放在我心里一晃就五年了，总觉是个疙瘩。现在我找到何洁，就是要还清这笔债。做人就要做得踏踏实实，这不仅仅是有关钱的问题。

　　何洁果然没认出我，在我费力解释一番后，她才恍然大悟，连连说是你啊，想不到你现在混成了大老板的相，你不说，哪个还认得出哦。可当我把双倍的钱拿出来恭恭敬敬还给她时，何洁却瞪大了眼睛，说什么也不肯收我的钱。

　　我急了，说：“您这样就是不肯原谅我了。您不收下，我这债不还，心里不安啊。”

　　何洁也急了：“我要是收下，我就更不安，这钱不该我收啊。”

　　接着何洁道出了其中原委：原来当时那个包不是何洁弄丢的，而是何洁家一个叫魏晴的小保姆弄丢的。

　　那天何洁赶着出门，半道上轿车被交警拦下来，这才发现包包没有带。因为驾驶证什么的都在包里，于是赶紧给家里的小保姆魏晴打电话，要她赶快带自己的包赶来。

　　魏晴拿了包，一路小跑出了小区，正好看见公交站停有一辆公汽，快跑过去。也是巧，路上有块香蕉皮，魏晴没看到，扑通滑了一跤，包摔飞了，自己也昏迷了。魏晴这小姑娘平时营养不良，贫血严重，所以这一摔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直到有好心人垫钱将她送到医院里，经过一番救治醒过来，这才猛地发觉包包不见了，哭了半天，挣扎着回家。

　　何洁正在家里生气，因为没有驾照，车被交警扣了，出去要办的事也没办成。看见魏晴回来，就将她狠狠骂了一通。魏晴说包弄丢了，何洁怎么也不相信，一口咬定是她看见包里有两千块钱而将包藏起来了。魏晴有口难辩。何洁威胁她，若不将包包交出来，就叫派出所来抓她。吓得魏晴一夜不敢睡，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去找包包了。

　　“您这不是冤枉魏晴了？”了解了原委，我心里怪不是滋味。

　　“可不是，当时我急昏了头，一口气都撒在这小姑娘身上了。再加上第二天你神色紧张地来还包，而包里又没钱，我就更加断定是她怕我报警，于是找个同伙来还包里的东西。”

　　我哑然失笑。不过想想那会儿我潦倒的模样，被人认作同伙也不奇怪。

　　“后来我越想越后怕，不能把一个贼安在家里呀，而且她还有同伙。于是，我把她辞了。”

　　我的心隐隐作痛。想不到当时的一时贪心，竟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孩失去工作。我满脸愧疚地对何洁说：“看来都是我的错，不过当时我毕竟拿了您的钱，现在双倍还您也是应该的。”

　　“可她后来还是把两千块钱还了我呀！辞掉她后，过了不久，她就把钱还了我，我当时还得意了一阵。”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唉，这个可怜的小姑娘，她能从哪儿弄来这两千块钱呢？我深知一个背井离乡的落魄人，要筹到这样一笔钱是多么困难。不过这件事因我而起，我现在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找到这个小姑娘，好好补偿她一下。

　　何洁要我到职介所去找魏晴的地址，她说她当时看到过，不过现在记不清了。说完后，何洁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下：“看见她，能不能代我对她说声对不起？哦不，看见她，还是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在电话里亲自给她道歉，好吗？”

　　我点了点头。

　　我开车进了山。山里的景色真美。一路询问，山民将我引到山坳里一处土坯房前。屋里没有人，我大声喊了几声，从坡后转出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两只羊角辫冲天，脸蛋儿红扑扑的。

　　“你找谁？”

　　“魏晴住这儿吗？”

　　小姑娘咬着嘴唇看我，不吱声。

　　我又问了一遍。她摇了摇头，“她不在。”然后小姑娘跑开了。

　　“她在哪？”我追着小姑娘的背影问。但她跑远了。

　　一会儿后，一个中年汉子和小姑娘一起来了，小姑娘好像很怕我，在那汉子背后躲躲闪闪看我。

　　原来中年汉子就是魏晴的爹，小姑娘是魏晴的妹妹。看来我还是找对了。我把钱交给他们，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懂，就给他们讲魏晴以前的事，并拍着胸脯保证，家里有什么困难，魏晴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是来还债的。末了，我问：“魏晴呢？”

　　魏晴的爹眼里噙满了泪水，说：“你是个好人啊！可魏晴不在了，她死了。”

　　我一怔：怎么会这样？一个花季的少女，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这娃命苦，为了给她妈妈治病，为了能让妹妹读上书，小小年龄就到城里打工。那一年回来，也不知怎么得上了一种怪病，浑身瘦成一把骨头，没得救，死了。后来听同去城里打工的小妹回来说，这娃为了还人家的债，去卖血，搞垮了身体……”魏晴爹说一句，抹一把眼泪。

　　我震惊了。我知道魏晴那两千块钱是怎么来的了！两千块钱，得卖多少血啊？

　　我站在那里呆了半天，难过得说不出话来。于是，将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掏出来塞给魏晴爹，我知道这样做，其实丝毫减轻不了痛苦，但此刻，我还能做什么呢？魏晴爹执意不要，嘴里只是说：“你是一个好人啊！”

　　我放下钱，拉起他们两个就去找魏晴的坟。魏晴的坟在半山，这里静静的。

　　我在坟前磕了三个头。每磕一个，泪水就奔涌而出。想到魏晴爹说的“你是一个好人啊”，心里刺痛无比。

　　我给何洁拨通了电话，告诉她现在可以和魏晴通话了，便把手机贴在坟头。何洁在手机里不断喂喂。这里很静，回应她的，是山风轻轻吹拂野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