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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狗神秘习题》 作者:马克·海登

第4部分 第二十、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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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人们之所以相信上帝,是因为这个世界非常错综复杂。他们认为会飞的松鼠,或人类的眼睛,或大脑这样复杂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偶然发生。然而他们应该以逻辑来思考,如果他们能以逻辑来思考,他们就会明白他们之所以能提出这种问题,是因为这些问题事实上已经发生,并且存在多时。宇宙间有数十亿没有生命的行星,这些行星上当然不会有具有大脑灵性的人来注意到这个问题。好比假设地球上每个人都来掷铜板,结果总会有人连续掷到五千六百九十八次正面,这时他们一定会觉得自己非比寻常。其实不然,因为没有掷到五千六百九十八次正面的人有数以百万计。

再说地球上之所以有生命是偶然的,但这是个非比寻常的偶然。要使这个偶然以如此非比寻常的方式发生,必须具备三个条件,这三个条件是:

一、这些东西必须要能够自行拷贝(这就叫复制)。

二、复制的过程中必须发生一点错误(这就叫突变)。

三、这些错误必须同样出现在它们的拷贝上(这就叫遗传)。 这三个条件都非常罕见,但不无可能,而且它还能够孕育生命。同时它的发生是偶然的,却又未必只出现在犀牛和人类和鲸鱼身上,任何物体都有可能。

举例来说,有人说一个眼睛怎么可能偶然发生?因为即使是一个眼睛也必须从其它非常类似眼睛的东西进化而来。那么半个眼睛有什么用处?半个眼睛也是有它的功能的,因为半个眼睛意味着动物也能看到一半那个想吃它的动物而迅速脱身,何况它还能吃掉那些只有三分之一个眼睛、或只有百分之四十九个眼睛的动物,因为这些动物的动作没有它快,被吃的动物也不可能有后代,因为它已经死了。

那些相信上帝的人认为,上帝把人类放在地球上是因为人模拟动物更高一等,事实上人类不过是动物的一种,他们终有一天也会演化成另一种动物,那种动物比人类更聪明,最后甚至也把人类关进动物园,就像我们把黑猩猩和大猩猩关进动物园一样。或者,人类终将染上一种疾病而灭绝,再不然就是制造太多污染而消灭了自己,那时地球上就只剩下昆虫一族成为地球上最优秀的动物。

199我犹疑着是否应该下车,因为火车即将在伦敦靠站了。我很害怕,万一火车又开往别的地方,我可半个认识的人也没有。

有人过来上厕所,不一会儿又出去了,不过他们都没看到我。我闻到便便的味道,那种味道和我进厕所时闻到的味道不同。

我闭上眼睛,在脑中解了一些数学题,免得胡思乱想。

火车又停下来,我想爬出架子回去拿我的书包下车,但我又不想被警察看见把我交给父亲,所以我仍旧躲在架子上不敢动,这次没有人看到我。

我想起学校教室墙上有一张地图,那是一张英格兰与苏格兰与威尔士的地图,上面标示着所有大大小小的城镇,我在脑子里回忆史云登和伦敦的地理位置,它是这样的:

我从火车开动后就不断注意着时间,当时是中午十二点五十九分,第一站的靠站时间是下午一点十六分,也就是十七分钟以后。现在的时刻是下午一点三十九分,距离上次靠站又过了二十三分钟。换句话说,火车如果没有绕一个大弯行驶,我们就会开到海上了,但我不知道它是不是绕了个大弯。

之后火车又停靠了四站,有四个人过来拿走搁在架上的行李,还有两个人将行李放在架上,但是都没人来移动挡在我面前的大旅行箱。其间只有一个人看到我,他说:“你真是怪胎,老兄。”那人穿着西装。另外陆续又有六个人上厕所,不过我都没有闻到便便的味道,幸好。

火车又停下来,一位穿黄色防水外套的女士来拿大行李箱,她问我:“你有没有碰到它?”

我说:“有。”

她就走开了。

随后又有一个男人站在架子旁,说道:“过来瞧瞧,巴瑞,这里好像有个火车精灵。”

另外一个男的过来在他身边站定,说:“咱们俩都喝多了。”

第一个男的说:“我们也许应该喂他吃一点果仁。”

第二个男的说:“你的脑筋秀逗了。”

第一个男的说:“来啊,动一动,你这个笨蛋。我没醉,我啤酒还没喝够呢。”

然后他们也走了。

火车终于真正安静下来,一动也不动,我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于是我决定离开架子,回去拿我的书包,并且看看警察是否还在他的位子上。

我爬下架子,从门上的玻璃看过去,没见到警察的踪影,但我的书包也不见了,那里面有托比的饲料和我的数学课本,还有我的干净的内裤、背心、衬衫、橘子汁、牛奶、鲜橘汁、小蛋糕,以及烤豆子。

这时我听到脚步声,回头去看,是另一名警察,不是先前车上那位。我从门口看见他在隔壁车厢,他正在察看椅子底下。我确定我不那么喜欢警察了,便急忙下车。

当我发现火车进站的地方竟然如此宽敞,我的耳朵又塞满杂音和回音时,我不由得跪倒在地上,因为我觉得我快要昏倒了。我跪在地上的时候,一面研究要从哪个方向出去,然后我决定朝火车进站的方向走,因为这里是底站,也就是伦敦的方向。

我站起来,想象地上画了一条粗大的红线,和火车以及另一头的大门平行。我走在红线上,口中念着:“左、右、左、右……”像以前那样。

我走到大门口时,一个男的对我说:“好像有人在找你,孩子。”

我说:“谁在找我?”我以为是母亲,也许史云登那个警察根据我告诉他的电话号码打电话通知她了。

他说:“警察。”

我说:“我知道。”

他说:“喔,好。”又接着说:“那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他们来。”说完,他便走回火车那边。

我继续往前走,我感觉我的胸口仿佛还有个气球在膨胀,闷得发疼。我用双手捂住耳朵,走到大厅中央一家小店铺倚着墙站定,墙上写着几个字:“饭店与剧院预约,请电:○二○七四○二 五一六四”,我的双手离开耳朵,改用呻吟来阻断噪音,一面四下张望,仔细看房间内的所有招牌,确认这里是不是伦敦。以下是这些招牌:

但是过了几秒之后,招牌却变成这样:原来是太多了,我的大脑运作失常。我很惊慌,立刻又闭上眼睛,慢慢数到五十,但没有心算立次方。我站定后,在口袋内打开我的瑞士行军刀,让自己多一点安全感,我把小刀紧紧握在手中。

接着我曲起另一只手的手指做成小筒状,这才张开眼睛,从小筒望出去,这样我才能够一次只看一个招牌。过了很久,我终于看见这样的一个招牌 ,这个招牌挂在一家小店铺的窗口上方。

一个男的向我走来,他穿着蓝色上衣和蓝色长裤,脚上是一双棕色皮鞋,他的手上拿着一本书,对我说:“你好像迷路了。”

我掏出我的瑞士行军刀。

他说:“喔,喔,喔,喔,喔。”并举起双手,五指张开成扇状,仿佛在说他爱我,要我也张开手指碰触他的手指,不过他举的是双手,不像父亲和母亲只举一只手,何况我也不认识他。

他就这样高举双手倒退着走开。

我走到挂着 招牌的小店铺前,我感觉我的心脏在猛烈跳动,我的耳朵听到海涛般的怒吼。我走到窗口边说:“这里是伦敦吗?”但窗口内没人。

不久有个人过来坐在窗口后面,是个黑人女士,她留着长长的指甲,漆成粉红色。我说:“这里是伦敦吗?”

她说:“是的,甜心。”

我说:“这里是伦敦吗?”

她说:“没错。”

我说:“我要怎样才能到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

她说:“那是什么地方?”

我说:“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有时也可以写成伦敦西北二区5NG威尔斯登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

这位女士对我说:“坐地铁到威尔斯登接驳站下车,甜心,或者到威尔斯登公园下车也行,更近一点。”

我说:“什么是地铁?”

她说:“你是认真的吗?”

我没吭声。

她说:“那边,看到那个有电扶梯的大楼梯口没有?看到那个招牌没有?上面写着‘地铁’,坐贝克鲁线到威尔斯登接驳站下车,或者坐朱比利线到威尔斯登公园下车,行吗,甜心?”

我望向她手指的方向,果然有一个大楼梯口通往地下,楼梯口上方有个这样的大招牌

我心想我办得到,因为一切都很顺利,我已经抵达伦敦,就要找到我母亲了。我还必须把四周这些人群当作田野中的乳牛,我只消一直看着前方,脑子里在大厅地上画一条粗大的红线,跟着红线走就行了。

我走过大厅来到电扶梯前。我一手在口袋内紧握着我的瑞士行军刀,另一手在口袋内抓着托比,免得它跑掉。

电扶梯和楼梯一样,只不过它不断在移动,人们踏上去后便由着它承载上下楼,我看着不禁笑起来,因为我以前从没坐过,而且它让我想起一部有关未来世界的科幻电影。不过我可不想坐它,所以我改走楼梯下去。

地下是一个较小的空间,人很多,还有一些柱子底下的地面上发出蓝色的灯光,我很喜欢,但我不喜欢人群,因此当我看到一座快照亭,和我在一九九四年三月二十五日为了拍护照照片而进去的快照亭一样时,我立刻躲进去,因为它很像碗橱,给人安全感,我可以透过窗帘由内往外看。

我也可以从这里观察人群。我看见人们把车票塞进灰色的收票口后走进去,还有一些人从墙上一排巨大的黑色机器买票。

我看到四十七个人做这件事,便把这个动作记下来,然后我想象地上有一条粗大的红线,我顺着红线走到墙边,那里有一张图表,列出所有停靠站的站名,按字母顺序排列的。我找到威尔斯登公园,上面写着二英镑二十便士。我走到其中一部机器前面,机器上有个小屏幕出现“请选择车票种类”几个字,我按下多数人按的按钮“成人单程”,再按“二英镑二十便士”按钮,屏幕上出现“请投入二英镑二十便士”几个字,我将三枚一英镑的铜板塞进投币口,机器发出咔嚓声,小屏幕出现“请取回车票并找钱”几个字,机器下方有个小洞,洞内出现一枚五十便士、一枚二十便士、以及一枚十便士的铜板,我把铜板都收进口袋里,走到灰色收票口,把车票放进小孔内,它立即被吸进去,同时从另一头送出来。这时有人在我后面说:“走哇。”我发出愤怒的狗狺声后往前走,这次门打开了,我看着把车票收起来。我喜欢这个灰色的收票口,它也很像科幻电影中未来世界的发明。

接下来我必须弄清楚要往那个方向走。我紧紧贴着墙,免得被人碰到。这里有“贝克鲁线”和“区间循环线”,但是没有那位女士说的“朱比利线”,于是我决定搭乘贝克鲁线到威尔斯登接驳站下车。

另外这里还有一个贝克鲁线的各个停靠站站牌,它是这样的:我把所有的停靠站都读过一遍,找到“威尔斯登接驳站”,于是我跟着“”箭头方向走,穿过左边通道,通道中央有个栅栏,许多人靠左边笔直走过去,栅栏对面的人则从右边走过来,好像在马路上一样。于是我也依样画葫芦靠左边走。通道转个弯往左边延伸,那里又有更多的门和一块写着“贝克鲁线”的招牌,还有箭头指着手扶梯下方,我只好踏上手扶梯下楼,我的手紧紧扶着橡皮扶手,但因扶手也跟着移动,我并没有跌倒。几个我不认识的人站得离我很近,我很想揍他们,叫他们走开,但因为我被警告过,我忍了下来。

到了底下,我赶紧跳下电扶梯,可是颠趔了一下,撞到前面的人,有人立刻喊:“当心点。”前方有两条路,一条指的是“北上”,我选了这一条,因为威尔斯登在站牌的上半部,而上半部通常是指北部。

不久我来到另外一个车站,这个车站不但小,位在地下,而且只有单线铁轨,墙壁是圆弧状,上面有许多大幅广告,有“出口”、“伦敦交通博物馆”、“慎选职业”、“牙买加”、“ 英国铁路局”、“ 禁烟”、“心动”、“心动”、又一个“心动”、“前往女王公园以后各站的旅客,请搭乘第一列车。需要转车的旅客,请在女王公园站下车。”、“哈墨史密斯与城区线”、“比家人更贴心”等等。小站内人很多,因为是在地底下,四周不见窗户,我不喜欢,所以我找了一张长凳,在长凳的一头坐下来。

又有许多人陆续涌进小站,有个人在长凳的另一头坐下,是个女的,拿着一只黑色的手提箱,脚上穿着紫色的鞋,襟上别着一枚鹦鹉形状的别针。人潮不断涌进来,顿时使一个小小的站台比大站显得更拥挤,不久,连墙上的广告视线也被遮住了。有个人的外套背后擦到我的膝盖,我觉得很恶心,登时大声呻吟起来,坐在长凳上的女士站起来,但是再没有别人坐下。我这时候的感觉很像往常感冒生病时,那时我必须整天躺在床上,全身发疼,走不动、吃不下、不能入睡,也不能作数学。

不久我听到仿佛有人在击剑的声音,一阵强风吹来,轰隆轰隆的噪音出现,我闭上眼睛,轰隆声越来越响,我也跟着大声呻吟起来,但还是无法把那个声音挡在耳朵外,我感觉小站内仿佛就要倒塌或发生大火,而我就要死了。幸好轰隆声逐渐转为喀啦声和尖锐的煞车声,最后缓缓趋于平静停了下来。我依旧紧闭双眼,因为那样会让我比较有安全感。又过一会儿,四周比较安静了,我听到人群在移动。我张开眼睛,一时间竟看不到任何东西,因为眼前挤满了人群,后来我发现他们都鱼贯登上一列不知何时冒出的火车,原来轰隆声就是从这列火车来的。我的发根冒出汗水流到脸上,我在哀哀呻吟,但是和刚才的呻吟不一样,更像小狗脚爪受伤时发出的哀叫声,我虽然听到了声音,起初却没意识到那是我自己发出的。

我浑身哆嗦,我想回家。但我立刻想到我不能回家,因为父亲在家,他说谎,他杀了威灵顿,这表示那不再是我的家了,我现在的家在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想到我竟然会有“想回家”的感觉,令我再度恐慌起来,因为这显示我的心开始有点不正常了。

陆陆续续又有更多人进入小站,比先前更拥挤。轰隆声又出现了,我闭上眼睛,身上直冒汗,我感到恶心想吐,仿佛胸中有个气球在不断膨胀,胀到我喘不过气来。人们又上车了,小站忽然空了下来。不久又塞满人潮,另一列火车同样轰隆进站。这种情形很像有一回我感冒那一次,我很想阻挡它,很想像计算机当机时从墙上把插头拔掉一样。我想上床睡觉,这样我就可以不必用脑筋,因为我惟一能想到的是疼痛,我的脑袋里再没有其它空间容纳别的思想。可是我又睡不着,只好坐着,什么事也不能做,只能等待和疼痛。

史云登伦敦地 铁第3月台第4月台 贝克鲁线

哈洛兴维尔斯东肯顿南肯顿北温布莱温布莱中央广场石桥公园哈尔斯登威尔斯登接驳站肯萨公园女王公园吉本公园梅达维尔渥维克大道派丁顿艾吉威尔路玛丽勒本贝克街摄政公园牛津圆环皮卡迪里圆环查令十字路口河岸滑铁庐蓝伯斯北区象堡我睡着后作了一个我最喜欢的梦。我有时也在白天作这种梦,那是白日梦,但我常在晚上作这种梦。

梦中,地球上的人几乎死光了,因为他们染上一种病毒,但它不像普通病毒,它像一种计算机病毒。他们被传染的原因是一个遭到感染的人说了一句别有用意的话,以及人们说这些话时脸上所带的表情。换句话说,人们只要在电视上看到这个被感染的人就会被传染,于是这种病很快便蔓延全世界。

感染到这种病毒的人会成天坐在沙发上,什么事也不做,不吃不喝,自然就死了。不过我有时也会作不同版本的梦,就像看两种不同版本的电影一样,公映版和“导演剪接版”,例如《银翼杀手》。在某些版本的梦中,病毒会使人砸毁汽车,或走进大海中溺死,或跳进河里。我觉得这种版本比较好,因为这样就看不到尸横遍野。

最后,这个世界只剩下那些不看别人的脸,也不懂这些图片代表什么意义的人。

这些人都是像我一样特殊的人,他们喜欢独来独往,我几乎没有见过他们,因为他们像刚果的俄卡皮鹿,那是一种小型的长颈鹿,非常害羞罕见。

梦中我可以自由来去世界各地,没有人会找我说话,或摸我,或对我提出问题。如果我不喜欢出门也不打紧,我可以呆在家里,任何时候都可以吃青花菜和柳橙和长条水果糖,或者玩一整个礼拜的计算机游戏,或者坐在房间角落,拿一枚一英镑的铜板在暖炉的散热叶片上前前后后刮过来刮过去。我也不用去法国。

我可以走出父亲的房子,在街上游荡。虽然在大白天,四野仍一片寂静,除了鸟儿在唱歌和微风吹拂外,听不到一点嘈杂的声音,有时远处有建筑物倒塌,如果我很靠近街上的红绿灯,我便可以听到号志灯变换的轻微声响。

我可以进入别人的房子,扮演侦探的角色,我也可以破窗而入,因为大家都死了,所以没关系。我走进商店,爱拿什么就拿什么,好比粉红色的饼干,或PJ‘的覆盆子芒果冰沙,或计算机游戏、或书、或录像带。

我从父亲的货车上拿出梯子,爬上屋顶,然后将梯子架在两栋屋子中间的空隙上,爬到隔壁屋顶。梦中所做的事都不违法。

后来我发现别人的汽车钥匙,便将他们的汽车开走,即使撞到东西也不要紧,于是我把车开到海边停好下车,外面下着倾盆大雨,我从一家商店拿了一个冰淇淋吃。然后我走到沙滩上,那里到处是沙和大块的岩石,一块突岩上立着一座灯塔,但是没有灯光,因为守灯塔的人死了。

我站在海水中,潮浪漫上来淹没我的鞋子,我不下去游泳,怕有鲨鱼。我站在那里看着海平面,取出我的金属长尺对着海天相接的那条线衡量,发现海平面是一条曲线,地球是圆的。潮浪打在我的脚上,一波接一波十分规律,仿佛音乐或鼓的节奏。

我从某个人家的屋子里找到干衣服换上,那一家人都死了。然后我回到父亲家中,事实上那不再是父亲的房子了,它现在是我的。我用红色食用色素为自己做了一些烩什锦蔬菜和草莓奶昔,然后我看有关太阳系的录像带,又玩了一下计算机游戏,然后上床睡觉。

我的梦就到这里结束,我很快乐。

这个部分是另一种记载,雪伦说我应该记下来,我就把小站内对面墙上的广告记下来,不过我记不得全部,因为我当时以为我快要死了。

广告上是这样说的:

除了这几个字外,还有一幅巨大的照片,两只红毛猩猩挂在树枝上,它们背后有树,但树叶的影像模糊,因为镜头的焦点是那两只红毛猩猩,不是树叶,而且红毛猩猩在移动。

红毛猩猩(orang-utan)这个字源自马来文òranghùtan,就是“丛林中的人类”的意思。

广告就是刊登图片或播放电视影片,叫人买汽车或运动鞋或使用网络服务器,但这个广告是叫人去马来西亚度假。马来西亚位于东南亚,由马来半岛、沙巴、沙捞越、和拉布湾所组成,首都是吉隆坡。它的最高山是京纳峇鲁山(神山),高四千一百零一公尺,不过它没有出现在广告上。

雪伦说人们度假为的是开眼界看新事物和放松身心,但度假不能让我放松,要看新事物则可以在显微镜下观察土壤。我想到光是一间屋子就有许多东西,要面面俱到一个个想起它们,就得花上许多年。再说,一件事之所以有趣是在于想到它,而不在于它是新的。举个例说,雪伦教我把手指沾湿摩擦薄薄的玻璃杯杯口,就会发出吟唱的声音。你可以在不同的玻璃杯中注入不同高度的水,它们便会发出不同的音符,因为它们有所谓不同的“共振频率”,你甚至可以擦出“两只老虎”的曲调出来。许多人家中都有薄薄的玻璃杯,却不知道可以这样做。

广告上是这样说的:

马来西亚,亚洲的真面貌。

透过视觉与味蕾的飨宴,你会发现你置身一个对比鲜明的国家。有传统、有自然、有繁华的大都会。从都市生活,到自然保留区,到悠闲的海滩徜徉时刻,令人永生难忘。个人行程自五百七十五英镑起。

请电零一三○六 七四七○○○,洽询各大旅行社或上网www.kuoni.co.uk查询。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天地。

另外还有三张照片,它们都很小,有皇宫、海滩和另外一座皇宫。

这是那两只红毛猩猩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梦幻假期库奥尼马来西亚我一直紧闭眼睛,完全没看表。火车规律的进站后又离站,像音乐或打鼓的节奏,又像在数数,说着:“左、右、左、右、左、右……”这是雪伦教我镇定的方法。我自己则在脑子里说:“火车来了,火车停了,火车走了,平静了。火车来了,火车停了,火车走了……”仿佛脑子里只有火车。我通常不会想象不曾发生的事,因为那是谎言,它会让我产生恐惧。但它仍然比眼睁睁看着火车来来去去更好,因为看着它会令我更加恐惧。

我没张开眼睛,也没看表。那种感觉就像在一个黑暗的房间里,窗帘紧闭,伸手不见五指,好像半夜里醒来,你惟一听到的声音只有脑子里的声音。这样也好,因为它使这个小站仿佛不存在,远离我的脑子,我在床上,安全无虞。

一段时间以后,火车来往之间的间歇声渐渐拉长,我听出火车未进站前候车的旅客渐渐稀少了,这才睁开眼睛,看看表,上面指着晚间八点零七分,我在长凳上坐了将近五个小时,但感觉上没那么久,只是我的小腹胀痛,而且我又饿又渴。

这时我发现托比不见了,不在我的口袋里。我可不希望它迷路,因为我们不在父亲或母亲的屋子里,这个小站也没有人能喂它吃东西,它一定会饿死,要不就是被火车碾毙。

我抬头上望,这才看见头上有个长长的黑盒子,那是个指示灯,上面说:

底下一行跑马灯卷过去消失了,出现另一行字,写着:

不一会儿它又变成:

击剑的声音传来,怒吼的火车进站了。我猜想某个地方一定有个大型计算机,它知道所有的火车位置,是它发出信号给各个车站的黑盒子,告诉它们火车何时进站。这么一想,我的心才安定些,因为一切都井然有序的依照计划进行。

火车进站了,停下来,有五个人上车,还有一个人匆匆冲进月台抢上车,另外有七个人下车。不久门自动关上,火车又开走了。等下一班车再来的时候,我不那么害怕了,因为黑盒子上说“火车进站”,我知道那一幕立刻要上演了。

我决定寻找托比,因为月台上只剩三个人。我站起来,在站内上上下下寻找,甚至走到进入地下道的入口,却怎么也找不到它。我改而寻找地势较低的铁轨暗处。

果然那里有两只老鼠,都是黑色的,身上都沾满泥土。我很高兴,我喜欢各式各样不同种类的老鼠,但它们不是托比,于是我继续寻找。

最后我终于看见托比了,它也在铁轨边的暗处,我知道那是托比,因为它是白色的,而且它的背上有一块卵形的褐斑。于是我爬下月台。托比正在吃一张被扔掉的糖果纸。这时有人惊呼:“我的天,你在干啥?”

我弯腰去抓托比,但它跑掉了。我跟在它后面,弯下腰说:“托比……托比……托比。”一面伸手让它闻我的味道。

有人大声喊道:“我的天,快上来。”我抬头往上看,是一个穿绿色雨衣的男人,他穿一双黑皮鞋,灰色的袜子上有菱形图案。

我喊着:“托比……托比……”但它又跑走了。

那个穿菱形图案袜子的男人伸手要抓我的肩膀,我尖叫起来。这时我听到击剑的声音了,托比又跑开,但这次它跑往另一个方向,从我脚上掠过,被我一把抓住,逮到它的尾巴。

那个穿菱形图案袜子的人说:“啊,天哪,啊,天哪。”

这时我听到轰隆声了,我举起托比,两手抓住它,它却咬我的大拇指,血立刻流出来,我大叫一声,托比挣扎着想从我手上挣脱。

轰隆声越来越响,我回头,看见火车即将驶出隧道,眼看着我就要被火车碾毙,我想爬上月台,但月台太高了,我的两手又握着托比。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的男人抓住我,猛力拉我。我尖声大叫,但他一直拉我,直到把我拉上月台,我们都跌坐在地上。我不断尖叫,因为他拉痛了我的肩膀。顷刻间火车进站,我站起来,跑到长凳那边,把托比放进我的外套口袋里,它变得很安静,不再乱动了。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的人站在我旁边,说:“你以为这是好玩的事吗?”

我没吭声。

他又说:“你在干嘛?”

火车门开了,有人下车,一个女的站在穿菱形花纹袜的男人后面,她提着一只和雪伦一样的吉他盒。

我说:“我在找托比,它是我的宠物鼠。”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子的男人说:“真他妈的疯子。”

那个拎吉他盒的女人说:“他没事吧?”

穿菱形花纹袜子的男人说:“他?他妈的谢天谢地,我的天,宠物鼠。唉呀,我的车。”他跟着火车跑,用拳头猛力捶打紧闭的车门,但火车还是开走了。那人骂了一声:“干。”

那个女的说:“你没事吧?”她摸我的肩膀,我又尖叫起来。

她说:“好,好,好。”

她的吉他盒上贴着一张这样的贴纸:我坐在地上,那个女的一只膝盖跪着,说:“你需要帮忙吗?”

她如果是学校的老师,我可能会说:“伦敦西北二区5NG威尔斯登,查特路四百五一号C座在哪里?”但她是陌生人,所以我说:“走开。”因为我不喜欢她那么靠近我。我又说:“我有一把瑞士行军刀,上面有一把锯刀,会把人的指头割断。”

她说:“好吧,老兄,就当你不领情好了。”她站起来走开了。

那个穿菱形花纹袜子的男人说:“疯子,我的天。”他拿着一条手帕按住他的脸,手帕上有血迹。

另一班火车来了,那个穿菱形花纹袜的男人和拎吉他盒的女人都上车,火车又开走了。

接下来又陆续开走八班火车,我决定上车后再来计划下一步。

于是我坐上下一班火车。

托比想从我的口袋跑出来,我抓紧它,把它放在我的外面口袋里,一手按住它。

车厢内共有十一个乘客,我不喜欢和十一个人呆在一个小空间内进入隧道,因此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车厢内。车厢内有一些招牌这样说:“斯堪的那维亚与德国有五万三千九百六十三座度假小屋。”以及“三四三五”、“旅程中未持有效票证者罚款十英镑”、“TVIC”、“EPBIC”、“BRV”、“CON?IC”、“请勿妨碍车门开关”、“与世界对话”。

车厢壁上有这样的图案:座椅上是这种图案:

火车摇晃得很厉害,我只好紧紧抓住扶手。火车进入隧道,发出刺耳的巨响,我闭上眼睛,感觉到颈子两侧的血液在跳动。

火车离开隧道,我们来到另一个小站,这里叫“华威克大道”,斗大的字写在墙上,我喜欢,让人一目了然。

到威尔斯登中转站之前,我一路用时间来测量站与站之间的距离,发现抵达各站所需的时间都是十五秒的倍数,例如:

派丁顿 0:00华威克大道 1:30梅达维尔  3:15吉本公园  5:00女王公园  7:00肯萨公园  10:30威尔斯登中转站 11:45

火车在威尔斯登中转站停车,门自动打开,我走出车厢。不久门又自动关上,火车开走了。除了我之外,下车的人都爬上楼梯越过天桥,最后月台上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男的,喝醉了,他的外套上沾有棕色的污点,脚上穿着不成对的鞋子,口中哼着歌,但我听不见他在唱什么。另外一个人是商店内的印度人,也是男的,商店就嵌在墙上的一扇小窗内。

我实在不想和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因为我又累又饿,何况我已经和太多陌生人说过话,这是危险的事。危险的事做越多,越有可能出差错。可是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我得找个人问。

于是我找上小店内的人,我说:“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在哪里?”

那个人拿起一本小书递给我,嘴上说:“二九五。”

那本书的书名叫《伦敦市A—Z街道地图与公司索引》,我翻开,里面有许多地图。

小店内的人说:“到底买不买?”

我说:“我不知道。”

他说:“那请你把你那脏手拿开。”说完,他把书拿回去。

我说:“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在哪里?”

他说:“你要么就买本A—Z地图,要么就滚开,我可不是万事通。”

我说:“这就是A—Z地图吗?”我指着那本书。

他说:“不,那是他妈的鳄鱼。”

我说:“这就是A—Z地图吗?”它明明不是鳄鱼,我以为我听错了,因为他的口音很重。

他说:“是的,这就是A—Z街道地图。”

我说:“能卖给我吗?”

他说:“二英镑九十五便士,但是你要先给钱,免得你溜走。”我这才明白,原来他刚才说“二九五”是二英镑九十五便士的意思。

我给他二英镑九十五便士,他找钱给我,一如家附近的小店。我背倚着墙坐在地上,和那个浑身脏兮兮的人一样,但是离他很远。我把书打开。

封面里有一大张伦敦地图,上面有大教堂、波普拉、艾克顿、斯坦摩尔这些地方。还有“地图页码索引”。地图上画满了大方格,每一方格内都标示两个阿拉伯数字,威尔斯登就位于“42”和“43”的方格内。我琢磨出这些阿拉伯数字就是依比例放大的伦敦区域地图的页数,整本书就是一张大张的伦敦市街图,只是它被分割了钉成一本书,我喜欢。

但是威尔斯登中转站不在四十二页和四十三页上,我从“地图页码索引”上找到它在紧接着四十二页底下的五十八页上。我以螺旋状的方式寻找威尔斯登中转站,就像我在史云登寻找火车站那样,只不过这次是用手指指着地图。

那个穿着不成对鞋子的醉汉站在我面前说:“大起士,没错,护士,根本没那回事,该死的骗子,该死的骗子。”

说完,他走开了。

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查特路,原来它不在五十八页,又回到四十二页去了,而且位于“5C”的方格内。

以下是威尔斯登中转站与查特路之间的道路形态:下面是我的路线:

我爬上楼梯,穿过天桥,将车票塞进灰色的收票口,走上街道。街道上有一辆巴士,还有一部大机器,上面有块牌子写着“英格兰、威尔士暨苏格兰铁路局”,不过是黄色的。我四下张望,发现天色已黑,到处是闪亮的灯光。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在户外了,眼前的一切令我感到不舒服。我一直眯着眼睛,只稍稍察看一下道路的形状,我便找到我要走的“站前大道”和“橡树路”了。

我继续往前走,但雪伦说我不需要详述每个细节,只要把一些有趣的事写出来就行了。

我终于找到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总共花了二十七分钟。我按了标示“C座”的电铃,但无人应门。其间惟一有趣的事是,有八个人打扮成维京人,头上戴着牛角头盔,大声喧闹着路过。不过他们不是真的维京人,真的维京人是距今大约两千年前的古人。这时我又想尿尿了,所以我从一家已经打烊的“博蒂特汽车修理厂”拐进一条暗巷去解决。其实我不喜欢这样,但我不想尿湿裤子。除了这个插曲之外其它乏善可陈。

我决定在门外等候,但愿母亲没有出去度假,否则至少要等一个星期以上。但我试着不去这样想,因为我不可能回史云登了。

于是我在伦敦西北二区5NG查特路四百五十一号C座门前小花园的垃圾桶后面,坐在地上等候。垃圾桶就放在一棵大灌木底下。一个太太走进花园,她手上提着一个一头开着金属栅门的小箱子,箱子上方有个提把,类似用来提小猫去给兽医看的小箱子,但我看不出里面有没有小猫。她穿着高跟鞋,没有看见我。

不久天开始下雨,我身上淋湿了,开始发抖,因为很冷。

这时候是晚间十一点三十二分。我听到有人一路谈话走过来的声音。

一个声音说:“我才不管你好不好玩。”是个女的。

另一个声音说:“茱蒂,对不起嘛,好吗?”是个男的。

另一个声音,先前那个女的,说:“你在害我出丑之前早该想到。”

那个女声便是母亲的声音。

母亲走进花园,席先生和她走在一起,另外一个声音正是他。

我站起来,说:“你不在家,我只好在这里等候。”

母亲说:“克里斯多弗。”

席先生说:“什么?”

母亲搂住我说:“克里斯多弗,克里斯多弗,克里斯多弗。”

我把她推开,因为她抓住我,我不喜欢。我推得太用力,自己都跌一跤。

席先生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母亲说:“对不起,克里斯多弗,我忘了。”

我躺在地上,母亲伸出她的右手,五指张开成扇状让我碰她的手,但就在这时,我看见托比从我口袋跑出来,我只好伸手去抓它。

席先生说:“这是不是表示爱德华也来了。”

花园四周有围墙环绕,托比跑不出去,它被挡在墙角,爬墙的速度也不够快,我很快便抓住它,放回我的口袋,这才说:“它饿了,你有没有什么可以喂它吃的食物,和一些水?”

母亲说:“你父亲在哪里,克里斯多弗?”

我说:“大概在史云登。”

席先生说:“谢天谢地。”

母亲说:“那你是怎么来的?”

我冷得全身哆嗦牙齿直打颤,好不容易才说:“我坐火车来的,好可怕呀,我拿了父亲的提款卡才能领钱出来,有一个警察帮忙,可是他又要我回父亲那里,他本来也和我一起坐火车,但后来又不见了。”

母亲说:“克里斯多弗,你全身都湿透了,罗杰,不要光站着不动呀。”

然后她接着说:“我的天,克里斯多弗,我没……我没想到会再……你是自己来的吗?”

席先生说:“你们是要进去,还是要在外面站一整夜?”

我说:“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因为父亲用一把种花的铁叉杀死威灵顿,我不敢和他住。”

席先生说:“老天爷。”

母亲说:“罗杰,拜托。好了,克里斯多弗,我们进去吧,先把你弄干再说。”

我站起来,进入屋内,母亲说:“你跟着罗杰。”于是我随席先生上楼,楼梯口转角处有个门,门上写着“C座”。我不敢进门,因为我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母亲说:“进去呀,否则要翘辫子了。”我不懂“翘辫子”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进去。

母亲又说:“我去替你放洗澡水。”我把整间屋子走过一遍,在脑子里先烙下一张地图后才放心些。这间公寓的格局是这样的:

母亲叫我把衣服脱了进去洗澡,她说我可以用她的毛巾,她的毛巾是紫色的,两端有绿色的花朵。她还给托比一碟水和一些早餐玉米片,我让它在浴室里面到处跑。它在浴缸底下拉了三粒便便,我把它们捡起来丢进马桶冲掉,然后我又爬进浴缸,因为里面又暖和又舒服。

不久母亲进入浴室,她坐在马桶上对我说:“你还好吗,克里斯多弗?”

我说:“我很累。”

她说:“我知道,亲爱的。”又说:“你很勇敢。”

我说:“是的。”

她说:“你为什么不写信给我,克里斯多弗?我写了好多信给你,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可怕的事了,或者你们搬家了,我再也找不到你们了。”

我说:“父亲说你死了。”

她说:“什么?”

我说:“他说你的心脏有问题,住进医院,然后他又说你心脏病突发死了。他把你的信都藏在他房间衣橱的一个衬衫盒内,被我发现了,因为我在找我正在写的一本书,那是有关威灵顿被杀的一本书,他把它没收了,藏在衬衫盒内。”

母亲说:“啊,我的天。”

她沉默了好久,忽然发出电视上野生自然节目中的动物所发出的长啸声。

我不喜欢她这样,因为太大声了。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好一阵子不说话,后来才说:“喔,克里斯多弗,我很抱歉。”

我说:“不是你的错。”

然后她说:“混帐,这个混帐。”

过了一会她说:“克里斯多弗,让我握一握你的手,一次就好,为了我,好吗?我不会握太紧。”说着,她伸出她的手。

我说:“我不喜欢人家握我的手。”

她把手收回去,说:“不要,好吧,不要紧。”

然后她说:“你洗好了出来,我们来擦干,好吗?”

我爬出浴缸,用紫色毛巾把身体擦干,但我没有睡衣,只好穿一件母亲的白色T恤和一条黄色的短裤,但我无所谓,因为我实在太累了。我在穿衣服的时候,母亲到厨房热了一点蕃茄汤给我吃,因为那是红色的。

然后我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一个陌生人在门口说话,所以我把浴室的门锁起来。外面传来争执的声音,一个男的在说:“我要和他谈谈。”母亲说:“他今天已经够累了。”那个人说:“我知道,但我还是要和他谈谈。”

母亲过来敲门,说有个警察要和我说话,我必须把门打开。她说她保证不会让他把我带走,我这才捡起托比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警察,他说:“你是克里斯多弗?勃恩吗?”

我说我是。

他说:“你父亲说你逃家,是真的吗?”

我说:“是的。”

他说:“这是你的母亲吗?”他指着母亲。

我说:“是的。”

他说:“你为什么逃家?”

我说:“因为父亲杀了威灵顿,那是一只狗,我怕他。”

他说:“我听说了。”他又接着说:“你要回史云登你父亲那里,还是你想要留在这里?”

我说:“我要留在这里。”

他说:“你要住下来吗?”

我说:“我要住下来。”

警察说:“等等,我问你母亲。”

母亲说:“他对克里斯多弗说我死了。”

警察说:“好,咱们……咱们不要争辩谁说了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是否……”

母亲说:“他当然可以留下来。”

警察说:“那,就我所知,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

我说:“你要把我送回史云登吗?”

他说:“不。”

我很高兴,我可以和母亲住在一起了。

警察说:“假如你丈夫来找麻烦,你就打电话给我们,否则你们要自己解决这件事。”

警察离去后,我喝了我的蕃茄汤。席先生把客房内的一些箱子叠起来腾出空间,在地板摆上一张充气床让我睡觉,我就去睡了。

不久我醒来,因为屋内有人在大声嚷叫,那时候是凌晨两点三十一分。其中一个是父亲的声音。我很害怕,但客房的门没有锁。

父亲大声嚷嚷:“管你行不行,我要和她讲话。我最不想说话的对象就是你。”

母亲也嚷嚷:“罗杰,不要……”

席先生大声说:“这是我的家,你不能这么嚣张。”

父亲大声说:“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母亲也大声说:“你没有权利来这里。”

父亲嚷着说:“没有权利?没有权利?他是我的儿子呢,莫非你忘了?”

母亲更大声:“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对他说那些话?”

父亲吼道:“我搞什么鬼?是你离家出走的。”

母亲大声叫:“这样你就判定让我永远离开他?”

席先生提高嗓子说:“好了,大家冷静点,好吗?”

父亲吼道:“这不就是你要的?”

母亲说:“我每个礼拜写信给他,每个礼拜。”

父亲大声喊道:“写信给他?写信给他有个屁用?”

席先生声音也大了起来:“哇、哇、哇。”

父亲大声嚷着:“我煮饭给他吃,我替他洗衣服,我每个周末带他。他生病了我照顾他,我带他去看医生,他每次半夜三更跑出去游荡,我都提心吊胆。他在学校和人打架我就得去学校。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写信给他。”

母亲也大声嚷着:“那样你就可以对他说他的母亲死了?”

席先生大声说:“现在不是时候。”

父亲大声说:“你,你闪一边去,否则我……”

母亲大声说:“爱德华,看在老天份上……”

父亲说:“我要见他,你要是拦阻我……”

说着,父亲进入我房间。我手上握着我的瑞士行军刀,锯刀的刀刃向外,以防他抓我。母亲也跟着进来,她说:“不要紧,克里斯多弗,我不会让他得逞,你不会有事。”

父亲在床边跪下,说:“克里斯多弗?”

但我一句话也不说。

他说:“克里斯多弗,我真的、真的很抱歉,对每一件事抱歉。对威灵顿,对那些信,对害你逃家。我决不是有意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嘿,好吗,小东西。”

说着,他举起右手,五指张开成扇状,让我碰他的手指。但我没有,我害怕。

父亲说:“该死。克里斯多弗,拜托。”

泪水滑下他脸颊。

好一会儿没有人开口。

然后母亲说:“我想你该走了。”她是在对父亲说,不是对我。

那个警察又来了,因为席先生打电话到警察局报案。警察叫父亲冷静下来,并把他带出去。

母亲说:“你回去睡吧,不会有事,我保证。”

我这才又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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