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 TXT小说天堂 收藏本站(或按Ctrl+D键)
手机看小说:m.xstt5.com
当前位置:首页 > 侦探悬疑小说 > 《比目山传奇》在线阅读 > 正文 第3章 村长
背景:                     字号: 加大    默认

《比目山传奇》 作者:严国仁

第3章 村长

  “我姓陈,叫陈长远。”

  陈长远?酒仙觉得这名字好熟悉,但他没有想起来是在哪儿见到或者听到过。

  “你们是大地方的人,到这儿来我们是很欢迎的哦。不过这里不安全哟。”

  村长的眼光在酒仙和肖里郎的脸上扫来扫去。酒仙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只恨不知道他到底要在自己脸上寻找什么,又为什么那么久还没有找到。

  “唉!幽灵骚扰全村有二十多年了,你们也听说过了吧?对了,你们知不知道哪儿有得道的端公或者道士,”

  看来村长对幽灵的说法是深信不疑的。他也忧虑在心,希望早日为全村人解脱这个苦难。酒仙心里很难过,他更觉得有必要尽早把真相大白于天下,解救这个村子,因此在暗暗地下决心。

  村长看起来五十多岁。在乡村里,这个年纪的人已经做老者打扮了,长衣长袖,颜色或黑或灰或蓝,剃光头,包白布。然而他不,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露出高高的额头来。穿一件白色篮球背心,银灰色西式短裤,蹬一双塑料泡沫拖鞋。他身上还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白玉兰花的香味儿,这在这儿的农村是绝无仅有的。虽然这里遍山都是白玉兰花,但是即使大姑娘小媳妇小孩子都不把它的香味儿往身上转移。因为身上香里香气,会被老年人看不惯。

  村长在风化上算是领潮一级的人物,然而,却提出了这样一个和时代落差太大的问题。——端公,这个名词拿到城里去都成了两个汉字的毫无意义的组合了。道士这个词倒还有,但是也和驱邪除祟这个职业分离了。

  酒仙、肖里郎和美美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接话。钱玉珠则把背朝着他们。

  俗话说人无完人,这是因为造物主考虑到人过于完美的话,在社会中就不会有朋友的缘故。酒仙、肖里郎和美美婷是要好得一天不见就要互相思念的朋友,原因就是他们各有所短。三人都是有着依靠学识成就人生的信念的,他们的大脑都在无数次的考试中磨砺得珠圆玉润(当然仅限于面对书本知识的时候)。此外,酒仙擅长动脚,自诩曾得过长跑的什么奖的。肖里郎善于动手,柔弱的毛笔能被他驯服得言听计从。美美婷喜欢动口,连一句“吃饭了”都能用数百种不同的说法和语气来表达,或者不管需要还是不需要,她都能把“吃饭”的好处和“不吃饭”的坏处论证得清清楚楚,事实上她也经常是这样说话的。当然这里没有能提到的那些,就基本上是他们的短处了。

  在什么场合该由谁唱主角,这在他们是有默契的。像今天这种与人沟通的局面,是应该由美美婷主力支撑的;十九岁的女高中生也在脑里不停地变换试图用来切入正题的话题,却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确实,面对初次交往的人,要办的又是这样一件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情,这要比默写一个有机物质的分子式麻烦多了。沉默时间一久,他们心里都慌起来。

  村长口里不停地说话,出口的都是些无多大意义的客套或者和四位的目的挨不上边的东西。肖里郎到终于有话说了,可惜插不进去。

  钱玉珠背对他们站着。她忽然转过身来了。她脸上泪痕道道,眼里还在不停地涌出泪来。泪改变了她原本清秀昳丽的脸型,成了一株芙蓉被泡在了水里,使人爱而且使人怜。

  酒仙三人都大吃一惊,不知所以。

  “陈叔叔,红英死了。”

  村长不知道是被她的泪还是她的话激出了惊慌,这在他忽然变化的脸神上可以明显看出来;但是他立即就恢复了沉痛而老成的状态,“红英?啊啊,你说红英?她为什么死了?”他说,“哦哦你说的是这件事呀?是的,全村人都知道了,已经二十六天没有见到红英了。我们都不愿意这么想啊,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没有见到人,就只能是走了这一条路了。

  “三位呀,大概你们已经听到玉珠他们说过了吧?我们村很不平静哟。二十九年前,有一个屈死鬼,不能去投生,一直留在村里骚扰百姓,每年都要找一两个年轻妇女去给她做伴呀。二十九年了,这么死去的已经有三十六个人了。

  “红英可惜了的。她和玉珠俩姐妹是我们村里文化最高的人哪。多好的一个姑娘!见了人总是笑眯眯地打招呼,全村上下谁不说她好呀。我的意思,本来是叫她下学期在村里教书的,——对了玉珠,你不是要考大学吗?考上了没有?”

  “没有!”

  美美婷好不容易有了展示口才的机会。她本来准备借考大学这件事好好渲染一下钱玉珠的学习的,却被钱玉珠抢在前头用两个字生生拦住了,而且是她和酒仙、肖里郎都没有想到的两个字,这令他们目瞪口呆。美美婷迟疑了一秒钟,几乎就要忽略这两个字接着自己的思路谈下去了,被钱玉珠看她一眼,噤住了。

  她为什么要对村长隐瞒呢?

  村长的眼光在酒仙三人的脸上轮流看了半天后,收回去了。他说:“这也真怪,都二十六天了,怎么也该找到她的尸体了吧。”

  “我们已经见到了。”

  “见到了?在哪儿?”

  村长的目光盯得美美婷心发慌。

  肖里郎代她回答了发现尸体的地点。

  “我们是来报案的。”美美婷说。

  “报案?”

  “这种人命大事,我觉得村里应该通知公安局,下来查一查。把凶手找到了之后,就不会再出现这种事了。”

  “村里也就太平了。”肖里郎觉得自己这话抓到了主旨。

  “哦哦查查,查过了,那不是人干的,那是幽灵,幽灵。”

  美美婷问:“什么时候查的?你们早就发现了吗?”

  “查过了。幽灵死后的第二年,当时我的妹妹本来好端端的在山上除草,锄头背篓什么的都在,就是人不见了,十多天后才在一个山洞里找到,肉都烂得不着骨头了。当时我还在地委,是我打电话到公安局,叫他们派了二十多个人来查的,查到什么呢?就查到幽灵写的一张纸条。”

  “纸条?”

  美美婷圆溜溜的眼睛瞪着村长。

  村长不说话,进里边去了。翻箱倒柜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外面八只迷惘的眼珠不停的转动。有关第一个被幽灵摄去的女人的故事,钱玉珠也是第一次听说,她没有想到竟然是村长的妹妹。

  酒仙脑里可没有闲着。他是个书迷,侦破小说也是他爱好的一部分。侦破小说中常见这样的情景:被问话的当事人进到里间,很久不见出来,忽然里间一声枪响,惊动了外面的人,大家急欲进去,然而门被反锁了。于是在武力推撞下门被打开(小说中的门似乎都使用次等材料作的,人力总能毁坏),当事人已经满面是血,死了。

  村长并不是当事人。他是听取报告的。不是被问话而是问话的人。但是他进了里间以后,酒仙依然想起这类情节,不知是希望还是担心它在眼前发生。

  然而鲜活的村长走出来了。他右手三指捏着一张黄色的纸条。他把四人分别看了一会儿,象是捉摸谁是首领。最后他把纸条交给了年纪最大的人——酒仙。

  黄色并不是纸条的本色,而是因为年深日久褪变成的颜色。纸条上写着两行字:

  我是冤死的,阎王不让我转生

  我只好到处游荡,我好孤独呀字是用圆珠笔写成的,已经相当模糊了。

  美美婷也凑过头来看。她大叫一声,跌坐在地,脸立即变得苍白。

  扶起了美美婷,并把她抚慰得有点人气之后,酒仙又拿起纸条,并和印象中的隧道里相同内容的字迹相比较。隧道里的字是白色写在灰色上的,印象也很模糊,但是和这纸条上一样,第四个“我”字的那笔斜挑都是长长地伸出来有斜无钩的,从这似乎可以断定风格是一样的。酒仙用眼色征求肖里郎的意见,肖里郎望着他微微点头。

  村长接回纸条,说:“这张纸我保存了二十八年,今天是从那时起第一次拿出来给人看。这是公安从我妹妹的身上搜出来的。案子最终破了,是幽灵作怪。但是公安部不可能这样备案,他们是讲究科学的。所以他们最后就裁决为疾病死亡,混过了。但是窦国林给我讲了实话,把张纸条交给我了。”

  美美婷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还有些气喘。她问:“是谁首先认定是幽灵作祟呢?”

  “公安都相信是这样的,连窦国林都是这样给我解释的。但是碍于他们的身份,他们不可能公开宣布。”

  “窦国林……”酒仙沉思这念这个名字。

  “窦国林当时是刑侦科长,现在已经是副厅长罗。我们现在还互相写信呢.”

  酒仙想起来了,窦国林确实是一位副厅长。一想到这里,连先前他因为脑里想象侦破书上的故事情节而忽略了的村长说的“地委”一词也想起来了。他在书上看到过,也听老人们说过,“文化大革命”后期的地委书记就叫陈长远。“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属于造反起家的陈长远就不知所终了。老人们说过,当时陈长远二十多岁,现在应该是五十多岁吧,年龄上和村长很符合,应该就是这位村长!

  “然后就全村人都相信了吗?”美美婷继续问。

  “是的。就在公安还在村里的时候,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道士,他说村里有幽灵,大家就叫他做法事除邪。他搞了一天一夜,因为道行不高,没有捉到幽灵,只是见到了它。他叫了一个人去走阴,问到了阎王,才知道幽灵冤孽太重,是阎王叫它在村里留下来的。”

  “以后呢?就再也没有报过案了?”

  “大家都知道是幽灵的原因,还报什么案呢?”

  “那这一次呢?也不准备报案吗?”

  “幽灵是法力无边的,报案一定会惹恼了它,那样的话,死在荒山野岭,烂了才给人发现,多划不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很气盛的,什么都不怕,其实应该信的东西还是要信的。唉,活着是多么好!” “活着是多么好!”

  酒仙似乎感慨万千。

  美美婷早已忘记了幽灵的字迹带来的惊吓。

  “酒仙哥哥,这句话是最基本的哲学吧?”

  “哲学倒是有点哲学味,但是不应该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为什么?他不配吗?”

  “一定要配一下的话,他当然可以配说这句话。因为凡是有生命的都可以配说。我的意思是说他这么老气横秋,很让人意外。而且这个人一身都透着假。”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我的直觉。”

  酒仙说了这句话,忽然得意起来,心里就牢实地认为自己的直觉是真的了。直觉,可是侦破人员必备的品质呀。这么一想,他已经相信自己是为破案而生的了,因为自己有直觉呀。这个案子应该从他的手上揭露出真相来,自己的名字就让全乡都知道了,然后全县都知道了,全省都知道了,全国都知道了,他成了名探。到中南海出席会议……

  “什么叫走阴?”

  “你问肖里郎吧,他很内行呢。”

  “肖里郎,你会走阴?快走给我看看!”

  肖里郎和酒仙哈哈大笑。

  “别笑得那么狂!”美美婷沉下脸来说。

  “走阴,就是让一个人到阴间去走一趟,一些阳间弄不明白的事,到阴间问问阎王就知道了。”

  “哇!那怎么才能让活人到阴间去呢?”

  “我不知道。我并不会,只是知道一些过程。一般是端公叫一个不相干的人到阴间去问。端公先让那个人睡下,念了咒语之后,那个人就像死了一样了,但是还能说话,把他在阴间见到的和听到的都说出来。端公问一句,他就回答一句,直到该弄清楚的都清楚了,再念咒语,他就活过来了,但是到阴间的什么情景都不记得了。”

  美美婷正沉迷地想象走阴的过程,冷不防被钱玉珠插入一句:“你们知道吗?陈长远当过地委书记!”

  “原来你也知道啊?”酒仙说。

  “离得这么近,能不知道吗?他经常炫耀哪!”

  美美婷圆着眼睛,好一会儿才省悟到现在的话题已经改变了。

  “他还这么年轻那,就退休了吗?”

  当她终于搞明白说的是“文革”时期的地委书记时,沉默了。她总觉得有点什么东西需要说出来,但总是抓不住。

  “他是造反派,幽灵也是造反派,而且是同一个时期的,这当中有联系吗?”

  “啊啊!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是你说的呀?酒仙你知道我心中想的是什么吗?”

  “你们看你们看,拦路抢劫。明明是我想的,她说是她想的。”

  “拦路抢劫,”酒仙默念着自己的话,不再理会美美婷的反攻。这么长的一串人命案,不会都是拦路抢劫造成的吧?可是……

  他说:“有一点我们必须搞清楚,这么多人命案,是互相独立的呢,还是系列杀人案呢?作案动机是什么呢?”

  “我觉得陈长远就有作案动机!”

  “为什么?”

  “不知道。”

  酒仙看看美美婷,她居然是一副认真的样子,似乎这话并不是随口说出来的。他很想说一个笑话挤兑一下她,却听见钱玉珠说:“你们没有看出来吗?陈长远对我们的美美婷姐姐有意思呢。”

  美美婷气得七窍生烟。把一个老头子用这种关系和自己联系起来!真是把圣洁的爱情糟踏得遍体油污。然而她心里承认,陈长远老是色迷迷地看着她,看来是个老色鬼。

  “我知道陈长远的作案动机是什么了。”

  “是吗?是什么?”

  “强奸杀人。”

  酒仙噗的一声笑了。“证据就是他好色吗?”他问。

  美美婷脸红红的低下头去不说话。

  “其实我也觉得陈长远很可疑。他总是用幽灵来吓唬我们,阻止我们去报案。活这是多么好,他的意思可以这样理解:谁去报案,除非不想活了。”

  肖里郎和美美婷都是一震。事情好像越说越像了。

  “但是……”酒仙说了这两个字,就是不关己似的悠闲地看别处了。直到美美婷等得不耐烦了骂他的时候,他才卖弄说,“凶手是陈长远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第一个被杀得是他的妹妹,他要杀他的妹妹,除非深仇大恨或者为了相当多的钱.如果他妹妹是他杀的,那么后来杀那么多人就不太成立了,不可能那么多人都和他有深仇大恨,而且恰好都是年轻女性。如果是为钱呢,这些人都是在当地的户外被杀,身上不可能会有很多钱的。陈长远把杀他妹妹作为系列杀人案的开端,唔,我总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不单是陈长远应该排除,为仇杀人和为钱杀人都应该排除,而且也不可能是为情杀人,山村里都很保守,象小说里一样卷入三角恋爱的不能说就没有,但应该很少。而且每年都应为这样的事导致杀人,太不可能了,除非这里是一个情坑。”

  “嗯,”美美婷说,“你说的好像都有道理,但是我越听越糊涂了。凶手到底是谁呀?”

  “凶手吗?总会知道的,应该有路子。被杀的这些女性都是年轻女性,都是被抛尸荒外,都有外伤,多数是赤身裸体,这很显然是一个人或者一伙人干的。杀那么多人,总会露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你是说,一宗一宗地去盘查?”美美婷激动地说。她摆出了一个跨步姿势,好像是说,现在我就可以和你一起去盘查了。

  “死人早成白骨了,还能查吗?我分析这是精神分裂病人干的,才会连年不断的发生。玉珠,你们村有精神病人吗?”

  “啊啊?你是说疯子呀?有,吕金贵就是疯子。”钱玉珠不知道在想什么,说话时心神不定。

  “怎么个疯法?”

  “疯子还会怎么个疯法?精神不正常嘛。”

  “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比如攻击性呀,对异性的特别关注呀。”

  “他经常赶着牛叫爸爸。”

  “哈哈哈哈!”大家大笑。酒仙气恼了一阵,也只好跟着笑起来。

  山风从大渡河沿坡吹上来,携带着花香,清新,凉爽。

  风把钱玉珠的长发抛起,在她脸的下半部一漾一漾的。

  她发现了酒仙惊讶的盯着自己,便微微侧了脸,一动也不动的。

  酒仙并没有看得出神,他只是在想自己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了钱玉珠的美丽。钱玉珠则装作事不关己,两眼毫无目的地望着前面的山坡。

  这是大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四人从村长家回来,谈着走着,便不约而同都上来席地而坐了。石面圆圆的,很大很平也很干净。上面净是小学生们用彩色石头画下的拙稚的简笔画。

  山坡上翠绿欲流。那里本来有一条上山的大路,被茂密的草树挡住了,绿色细致周密。一条牛,一个人,被绿丛缓缓地吐出来,走进了四人前面的庄稼地间的大路。

  “他就是陈全有。”

  “陈全有?”美美婷一脸的迷惑,“陈全有是怎么回事?”

  酒仙说:“张楚王陈胜的儿子住在这里吗?”

  钱玉珠不理酒仙的打诨,说:“就是红英的未婚夫。”

  三人立即明白过来,六只眼睛齐齐地死死地盯住来人。

  他一米六零左右的个子,腰脖腿脚都是粗粗的,显得孔武有力。肩扛一具沾着厚厚的泥层的犁,背上一大捆烧炊用的干木柴,还牵着一头同样孔武有力的大水牛,给人的感觉是他能挪动整个世界。走近了,他觉察到了这边的目光,急忙转过头去,连走路都一扭一捏的了。

  三人都没有见过在生时的红英,连她的照片也都没有见过,但是此刻都无由地从心里认为眼前的这个人跟红英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

  “猪八戒!”美美婷小声叽咕了一句。

  “玉珠,你叫住他,”酒仙说,钱玉主干涩地叫了一声:“陈全有!”

  他吃惊地站住,回过头来,一言不发。由于他的停下,牛便有了机会吃路边的玉米苗。而他浑然不觉。

  “你过来一下,我们有话和你说。”

  陈全有胆怯地看了看另外三人说:“他们是谁呀?”

  他不知不觉中手中的绳子也丢掉了,于是牛抓紧机会大快朵颐。

  “他……他们不会欺负人吧?”

  “红英死了,你知道吗?”

  “爸爸说,红英反正是靠住的,我二婆要给我谈崔家的二姑娘呢。”

  钱玉珠简直不知道该怎样说下去。酒仙走过去,抓起地下的绳子。牛见到有人来,立即乖乖地回到路上来了。

  酒仙把绳子,“你去吧,”他说。

  陈全有赶紧走了。

  美美婷圆睁着眼睛说:“不问审他了吗?”

  “别耽误我们宝贵的青春时光了。他能当上杀人犯的话,我都可以当军委主席了。红英的怀孕如果跟他有关系,说明她太平常,玉珠也就不会这么用心了,对吧玉珠?我们还是行点人道,别让人家在这里受拘束了吧。”

  美美婷说:“你姑父不知道他傻吗?”

  “本村的人怎么会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要答应这门亲事呢?”

  “他是村长的侄子。”

  “村长的侄子怎么啦?省长的侄子也没有权利……”

  没有权利干什么呢?美美婷没词了。因为他不知道造成这个婚约的原因是陈全有家借村长的权势呢,还是红英的爸爸为巴结陈家而应承的。

  因为死者是少年人,而且又死于幽灵传说,尸体全身赤裸,丧家为了自己的面子,丧事并不大办。邻舍们为了照顾丧家的面子,尽管心中怜悯,却也不大来吊唁慰问。所以史家进进出出的只有二三十个人,都是关系比较近的亲友们。无人戴孝,没有鞭炮声,也没有道场钟磬声。红英的母亲晕了过去两次了,此时还在在床上,由她的大女儿守着。

  尸体用厚厚的布裹着,放在临时用木板作的匣子里,但臭味还是浓浓地传了出来。钱玉珠不管不顾,抚匣大哭,声音喑哑嘶竭。

  天黑下来了,人们走进屋去,史家的大门关上了。装尸体的的匣子依然放在两条高板凳上,孤零零地在外面。天上虽有一弯细月和点点星辉,但山间依然到处是黑黢黢的。胡——,胡——!山风一阵比一阵紧,把木制的大门摇得哗哗直响。

  白天来帮忙办丧事的人多数回家了。屋内,史红英的母亲依然躺着,她的大女儿史红芙守着。外间史云清、钱玉珠、村长和钱玉珠的父亲坐在堂屋里,有一句无一句的说话。

  夜深了,钱玉珠去和她的姑妈以及表姐哭了一场,泪眼婆娑地走出来,叫上父亲准备回家了。村长也站起来,安慰史云清几句,和钱家父女往外走。

  大门打开,屋里的灯光立即被放出来。钱玉珠忽然大叫一声,往后便倒。钱父和村长也接连退了好几步。

  ——放在屋外的木匣子被打开了,盖子掉到了地上。尸体的一头伸了出来,靠在木匣顶端的木板上。尸体虽然还是被厚布裹着,但这情景也足以让人惊心动魄了。

  过了好一阵子,人们才各各回过神来。钱玉珠一步一驻地走近尸体,跪地手扶尸体哭喊道:“红英,你到底在干些什么呀?”

  三个男人也走来了。村长说:“她把头伸出来干什么呢?难道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史云清也哭了。钱父说:“这一定又是幽灵干的。”

  他提高声音,对着夜空说:“你也折腾得够了吧?你杀了三十多个人,连自己的侄女也不放过,阎王爷不会绕了你的!”

  他的声音融入夜空里,隐隐有回声传来。除此之外,就只有猫头鹰“嗬!嗬!”的叫声。这叫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而依然很尖冽,令人毛骨悚然。

  钱父和村长合力把尸体重新放进去,把盖子盖好。

  钱玉珠哭完了。猫头鹰的叫声还在一阵紧一阵缓地传来,人人惊魂未定,揣测这以后还会发生什么。忽然,村长用颤抖的声音问:“哪!那是什么?”

  顺着他的手指的方向,人们看见一道光一晃一晃地离史家越来越近。大家细看后都确定了其实那是手电筒光。一会儿就能听见脚步声了,原来是酒仙和钱玉珠的哥哥走了来。因为酒仙是第一次来史家,所以史云清邀他进屋去,顺带也把大家都叫进去了。

  酒仙感觉钱玉珠暗中碰了他一下,于是停下了脚步。待其余的人进屋了,钱玉珠方悄悄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酒仙说:“那边还有古怪呢,——我们先进去。”

  他不习惯和一个年轻女孩黑夜单独相处,害怕里边的人疑心她和钱玉珠有私情。

  离开史家的时候,酒仙用手电筒照着盛尸的木匣子细细地看了一遍。

  “发生什么事了?”一进家门,钱玉珠迫不及待地问。

  “你看一看这一位吧。”

  “这一位”指的是美美婷,她坐在竹藤椅里。——在别人看来她是坐着的,其实她最明白自己并非坐着,而是随着椅子的形状躺成一副坐姿而已。因为坐的时候脊椎是要用力支撑的,而她现在全身没有一寸地方能使出力来。她心口疼痛,脸色苍白,整个身体一阵阵发冷。她赤着脚,右侧身体全是泥末。她就像一个洋娃娃一样可怜兮兮的一动也不动。

  原来酒仙等人考虑到夜已经很深了,担心钱玉珠父女走夜路会害怕,于是肖里郎、美美婷和酒仙叫上钱玉珠的侄子带路来接他们。走到半路上,忽然一个大石头后面窜出一个白影子来。白影子到了路上并不急于走开,而是发出嘘嘘的声音,身体做出各种各样的姿态来。美美婷吓得摔倒在地。在酒仙惊魂甫定,准备举起手电筒照射白影子的时候,白影子“呼呼”地钻进玉米林丛里,一霎时就声迹全无了。

  美美婷晕过去了,肖里郎也还在怔忡之中。酒仙无奈,背上她,叫上肖里郎,回去了。那个小孩子倒还一点事也没有,蹦蹦跳跳地跟着回去了。

  酒仙安顿好美美婷之后,才又和钱玉珠的哥哥往史家来。

  “她的鞋呢?”

  “鞋?”酒仙在屋内四处看了看,说,“大概丢在路上了。”

  “那得赶紧找回来,不然到天明就找不着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什么破铜烂铁都看得起的。”钱玉珠说。

  钱玉珠的哥哥听说,立即就要出门。钱玉珠拦住他说:“我们去,你不用去了。”

  “我们”当然指的是她和酒仙了。这使酒仙很踌躇。虽然,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在男人间谈话时总是以年青异性为交流内容的,而且总是夸耀自己在异性面前有多勇敢多大气,然而真正在要和女孩单独相处的时候,却又感到浑身不自在。酒仙也不例外。所以他希望钱玉珠能改变主意,或者有人阻止她,然而他失望了,钱玉珠已经出了门,他只好拖着沉重的脚步跟上。同时他很诧异,感觉已隐入夜色之中的这个女孩相当特别,接连发生两件恐怖事件,她居然还敢乘夜出门。

  风已经小了,玉米的长叶轻摇细摆,发出“刷刷”的声音,反村得夜更加静谧。下弦月已经越过巍巍的山头,朦胧的灰白的光把远处原本峥嵘的山石树丛照出一团团的黑来,教人莫名其妙地产生恐惧。

  酒仙想起先前发生的事,心里还一阵阵发紧。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因为身边有个女孩。在这种情况下,女孩总是男孩的壮胆剂。当然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比较直露一点的说法是,女孩总是男孩的心理封闭胶。

  鞋子很快找着了,跟没有找着是一回事,——其中一只的水晶塑料鞋帮已经完全挣断了,再也不能穿了。

  “白影子是在哪儿出现的?”

  “就在这儿,”酒仙指点着,带了钱玉珠到一个大石头后面去,并用手电筒照着仔细察看。令人意外的事,那儿有一片土是湿的,还能闻到尿味,很显然有人在那儿撒过尿。

  石头后面的土是松的,尿渍的前方被踩出深深的脚印来。

  “一切都是人干的。”

  “你说的是包括红英被搬出来的事?”

  “是的。先说这儿。这个人在这儿撒尿,听见有人来了,害怕被我们认出来,或者害怕被我们发现了她身上的什么东西,所以装神弄鬼,这有两个作用,一是阻止我们接近他,再就是试图让我们相信幽灵。”

  “这么说是和红英的死有关联的?”钱玉珠沉思着问。

  “一定有关联。奇怪奇怪!”

  “奇怪什么?”

  酒仙用电筒照着地下,说:“你看,这应该是一个男人。”

  湿的地方离脚印有近两尺远,确实应该是个男人在这儿撒尿,因为女人撒的的尿应该在两个脚印之间。

  “你看见白影子是个女的?”

  “是的,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随着她身体的乱动,能看见头发飘来飘去的。她的头发比你的还长,大概齐她的腰了。还有,她穿的是连衣裙。”

  “原来是一个女人,”钱玉珠说。山村里男人都剪短发,女人都留长发,这是毫无例外的。所以钱玉珠也认定了这是一个女人,更何况穿的是连衣裙呢。“有可能是陈长远在这里撒尿哦。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姑父家呢。他回家要走这条路的。”

  “他回家不经过你家门口吗?”

  “他走前面这条岔路。”钱玉珠转过身来向前指着说。

  月色中酒仙发现她的转身动作非常优美,这令他一阵颤栗的心动,他定了定心神,才说:“这儿只有一双脚印。如果尿是村长撒的,应该有两双脚印呀,一双村长的,一双白衣人的。如果说村长在撒尿的时候刚好分毫不差地踩到了白衣人的脚印上,这也太不可信了。难道这个白衣人是没有脚的?”酒仙说到这儿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因为他想到日本民间传说的鬼就是没有脚的。他害怕自己声调变了被钱玉珠听出胆怯来,一边说话一边调整,谈话因而很慢。“白影子就是从这儿出来的,没错啊。”他说。

  “难道真是幽灵?”

  “绝对不会!”酒仙这样说,多半是在给自己鼓劲,“只是我们还没有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罢了。这件事先放着,我问你,你们坐在史家屋子里的时候,连正对着门也看不见外面的木匣子吗?”

  “我们进去以后,门一直关着的。”

  “谁关上的?”

  “我关的,并没有人叫我,我看见风太大了。”

  “关上后没有听见什么响动吗?”

  “门被吹得哗哗直响,风声也很大。”

  “如果是匣子盖子落到了地面,能不能听见声音?”

  匣子是放在两条高板凳上的,盖子离地面有一米高,离大门不远,而且门口的地面是铺了石板的,盖子掉下来声音应该很响,如果是掉了下来,屋里是应该能听见声音的。

  “这就是说,匣子盖子并不是被风刮下来的,因为你没有听见它落地的声音。”

  “没有。”

  “盖子那么高掉下来,多少会有点损伤的,但是我看过了,一点损伤也没有。”

  “这就是说,盖子是被人轻轻放到地面的?”

  “是的,为了不惊动你们,所以要轻放。”

  “那么,红英也是被人抱出来的?”

  “当然是,你以为她自己会爬起来啦?这是一个为了让我们相信幽灵存在的计谋。”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有人故意制造这些神秘给我们看,为了让我们相信幽灵。不过我没有你看的仔细。酒仙,你认为这两件事是不是一个人干的?”

  “肯定是。白衣人戴上假发,穿上白色连衣裙,是为了在路上遇到人的时候,她就可以装神弄鬼,一来避免暴露身份,二来让人亲眼看见‘幽灵’,以达到人们对幽灵深信不疑。她搬动了尸体回家要走这一条路,在这儿的时候发现有人来了,就开始仿幽灵作祟。”

  “白衣人穿的真是连衣裙?”

  “是的,你们村里穿白色连衣裙的多吗?”

  “不,我们这儿的人不穿裙子。”

  停了一会儿,酒仙指着路的对面说:“白影子是从这里钻进玉米林的,我们找找脚印,看能不能知道她往哪儿去了。”

  由于连日天晴,地面已经特别干,又加上杂草丛生,已经无法分辨出脚印来。二人只好作罢。酒仙带头钻出玉米林来。

  “酒仙——,你,就要回去了吗?”

  “嗯,有事吗?恭请小姐差派。”

  “别油腔滑调的!我……问你一件事,你是不是喜欢美美婷?”

  酒仙回答不出来。这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美美婷,而是他很不善于向女人表述自己感情方面的东西。每当有女人问起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之类的话的时候,他首先的反应就是——封闭,就跟贝类动物觉察到外界有动静时一个样。他实在不希望对钱玉珠说点什么,但对她直直的问题又不能不回答。

  嘴里“唔”了好半天,他终于想起了一句自以为绝妙的话,“你认为呢?”他说。

  “不愿意回答就算了,还什么我认为不认为的?”钱玉珠声音低低的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美美婷是不是很漂亮?”

  酒仙又陷入无话可答的境地。其实他心中很清楚她需要的答案是什么,她的“我问你一件事“表现出明显的羞涩,“美美婷是不是很漂亮”一句显出浓浓的酸味,这就很明白了。他恨自己在爱情来临时手足无措,越恨越急,越急越是寻不出话来。要直接承认“我其实喜欢的是你”,或者抓起对方的手吧,又不够勇气。

  脚步声踏碎了钱玉珠的期待和酒仙的困窘。钱玉珠的哥哥因为二人很久没有回去,来找他们了。 农村人都懂些草药。有一种植物叫“鸡蚀椒”,最治心悸不宁的,钱玉珠家门口就栽了好几株。钱父折了一些回来熬成汤给美美婷喝了,美美婷心疼渐渐就好了。虽然脸色还苍白,但她也就有说有笑的了。

  钱玉珠心事重重,酒仙心神旌荡:夜三点了,四个人都还没有睡意,你发一言我递一语地谈论。钱父竭力禁止自己的呵欠,以防被客人看出脸色来。他作为一家之主,是不会先于客人睡觉的,这是待客之道。

  “美美婷你别怕,”酒仙说,“没有什么幽灵,一切都是人在作祟。”

  “谁怕了?你以为我怕了?我在考虑案情呢!”

  “哦,啊哈!你已经开始考虑案情了?你有什么高见?”酒仙像在龙宫里遇到大熊猫一样的感觉意外。

  “我觉得村长最可疑。”

  她横着说出这一句话来,立即组断了酒仙的思维。他的脑中立即映入了村长的形象。

  “不对,”酒仙沉思着说,“今天晚上的两件事都与他无关。在这两件事发生的时候,他都在玉珠眼前而不在现场。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向齐天大圣学会分身术。”

  酒仙说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妥,但是又抓不住这个“不妥”的尾巴。

  “玉珠,你到史家的时候,尸体是已经裹好了的吗?”

  “是的。尸体是在发现的地方裹好,然后才抬回来的。要不啊,气味那么浓,人们没法去抬。”

  “你先到史家还是村长先到?”

  “我先到。”

  这就是了。陈长远并没有去参加抬尸,他又怎么知道裹好了的尸体头在哪一部分呢?在农村的裹尸方法是使用厚厚的布裹上十多层,凡是有缝隙的地方都用碎布塞住,裹上后凭肉眼是看不出哪是头部的。可是,据钱玉珠说今晚上村长在史家说了这么一句话:“她把头伸出来干什么呢?”

  “对呀!”钱玉珠说,“他来的时候尸体已经裹好了,他怎么知道靠在顶板上的是头部呢?这么一说我还想起来了,你和哥哥来的时候,谁都一眼就能看出是手电筒来,他为什么怕得那样?”

  “村长确实可疑。他要么是凶手,要么在包庇凶手,总之他一定清楚杀人案的内情的,至少清楚红英被杀的内情。”

  肖里郎笑笑说:“我来提一点不同意见。也许村长只是想当然地认为靠在顶板上的是头部呢,按照人们习惯的动作,从躺着到起来是上半身立起来而不是下半身。”

  “反正村长可疑,”酒仙强词夺理地说,“他是凶手的可能性大!”

  美美婷赶紧说:“我投你一票!”

  钱父瞪着一双眼把酒仙打量半天,转过去瞪着钱玉珠说:“你们说的是哪门子的事呀?谁又死啦?谁又是凶手呀?”

  “爸,你别再信那些胡说八道,什么幽灵不幽灵的,全是造谣!红英是被人杀的!”

  钱父顿了整整一分钟,说:“年轻人说说笑笑是可以,但这人命关天的大事不是……唉,你们还指名道姓的。让人家听去了可不是玩的哦。”

  钱父尽量把话说得平淡,但其实他已经怒了。美美婷担心地看了看酒仙。酒仙不看时宜,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反而问了一句话:“钱叔叔,你们说的幽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给我们讲讲她生前的事吗?”

  “不记得了,记不起来了。”钱父一边说,一边进里边去了。余下的人互相看看,都不说话。酒仙心里忽然感觉到一股压力,愈来愈重。

  旭光初长,把山头分割成亮丽和暗淡截然不同的两截。一宇鸟声,遍山蛙鸣,家家户户袅袅炊烟,激活了沉睡了一夜的小山村。

  酒仙、肖里郎、美美婷和钱玉珠走出户外,继续昨夜未竟的话题。小龙诞着脸走过来,把自己的裤子丢过来要美美婷为他穿。他妈妈走后,他就一直跟美美婷和钱玉珠睡觉,他特别喜欢和美美婷玩。

  话题依然集中在村长身上。大家都认为他是这一系列杀人案中的一个重要人物。

  “一个村有村长还应该有支书嘛,”美美婷说,“你们的支书是谁?”

  “他呀?”钱玉珠笑着说,“你们都认识呢,他是陈全国。”

  “他是支书?”酒仙惊得要晕倒。

  “你们村其他就没有人了吗?”

  “有能耐的人多着呢。村长为了自己方便,就让他当支书了。”

  酒仙明白了,村长属于那种一手遮天的人物,他把管理一个村的权限紧紧抓在自己手里。

  肖里朗说:“村长的势力很强,如果我们针对他的话,我觉得应该争取派出所的力量。”

  酒仙看看钱玉珠。她点点头。酒仙想起昨夜钱玉珠的问话,心里很兴奋,此时又怕又希望能和钱玉珠去一趟派出所,又怕又希望她把昨夜的话讲完。但美美婷不知怎么的就看出来了,嚷道:“你们要去?我也要去!”

  钱玉珠不乐,却也没有说什么。回屋吃了饭,钱玉珠找出鞋来给美美婷穿,无奈她的脚太短,钱家所有人的鞋子她都无法穿。她沮丧得嘟着嘴发脾气。她这才知道三寸金莲也有不适意的时候,比如现在,就无法去拦截别人的姻缘了。她恶声恶气地要求肖里郎也和他们同去。但是肖里郎有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能留下来和美美婷交流交流,于是直叫头痛,央酒仙上街去了顺便带些感冒药回来。

  鸟啼花香风鸣水哮。即使有有气无力嘶叫的蝉儿,连日干旱形成的淡淡的飞扬的尘土,也不能使山间的优雅稍有减色。山中无暑,男女走在一块儿也不觉得疲倦。两个小时以后,酒仙和钱玉珠浴着满身细汗,满面红光地走进派出所。

  派出所牌子挂在乡政府门口,办公室却在综合楼的顶层。本来政府和公安机关是两回事,但农村人常把他们看作一家人的。收农税、普查计划生育的时候,派出所人员要加入乡政府的队伍;抓罪犯、查户口的时候,乡政府也要调人补充派出所的力量。所以他们自己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的。乡里筹建这座全乡最高楼的时候,也把派出所计划到里面了。

  室内大约有十六个平方。三张办公桌成丁字形放着,一套铁的五组合文件柜,一架电扇,墙上挂几个本子,仅此而已。一个便衣坐在里面看书。由于门被挡住时室内的光线忽然变暗,他觉察到了有人来。他把书合上,拿起来又放到桌上,一边扭头辨认来者的身份。

  “你不是辛雪安吗?”

  “啊钱玉珠!今天把你给遇到了!”

  两人都很意外也很兴奋。

  “你不是在警校读书吗?”

  “毕业了!”

  “分配到这儿工作?”

  “不是,现在是实习,你们二位请坐!”

  酒仙和钱玉珠在剩下的两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辛雪安匆匆跑出去了。酒仙伸装模作样地直了腰,体验当公安人员的感觉。钱玉珠就跟他说,辛雪安是她初中时候的同学,初中毕业后考上警察中专学校的。

  辛雪安提上一个大红铁皮暖水壶、拿上三个白瓷杯子进来了。他忙忙迭迭地冲好茶,递到二人面前各一杯,才又坐下来望着钱玉珠。分别三年了,今天初次见面,二人都不知谁先说话好。

  “这位是酒仙,小学教师,来我家玩的。”

  “哦哦酒仙哪?李白一流人物哦?”

  这话让酒仙很受用,他便想,辛雪安刚才看的那本《初夜》,今天可就可以借回去了。

  两人谈了一会子,钱玉珠终于把话进入到了主题。辛雪安取下一个本子来记录,写字的动作快得像鸡啄米。

  “雪安,你相信幽灵吗?”

  “不相信,这显然是人为的。根据你提供的这些,我想,幽灵的字迹存在村长家,而且他翻箱倒柜才能找出来,说明平时没人能的看的,那么几十年后还可能有人记得它的笔迹吗?我想来只有村长才有知道的条件了。所以他是最可疑的。本来应该保留史红英的尸体的,但你们回去可能已经埋了,来不及了。”

  酒仙感觉很沮丧,自己为什么就把幽灵的纸条和村长的关系这件事忽略了呢?

  “这里的人有事出去了。今晚我能见着他们。我把这件事和他们说了,商量一下就会到村里来的。不过我可能来不了了,到后天我的实习期满了,要准备去考工作呢。”

  钱玉珠约了辛雪安到家里来玩,便和酒仙辞了出来。他们买上了美美婷的鞋子和给小龙的水果糖,走道场口,刚好一辆农用四轮车要到下河岩去。车上已经密密实实地插了四五十个人。酒仙说:“我们也上去。”

  “坐车怪危险的,我们还是走路吧。”

  “只怕我们回去迟了,美美婷又要发脾气了。”酒仙其实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能利用车上人很多来创造和钱玉珠肌肤相触的机会的。

  “管她呢。”钱玉珠笑着说,自己便往前走去,酒仙只好委屈地跟上。

  回程的路上,正是“绿茵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谈话虽然艰涩些,但沉默也是一种美妙氛围。烈日当顶了,两人都走出一头一脸的汗来,但是没有谁埋怨半句。只在酒仙心里,还不时地惦念美美婷,怕她生气。

  

www-xiaoshuotxt-nET{T}{xt}{小}{说}{天}{堂
上一章 下一章 (可以用方向键翻页,回车键返回目录) 加入收藏严国仁作品集
比目山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