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驼背人(3)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了案发现场。在朋友的带领之下，我们动身前往赫德森街。虽然福尔摩斯善于隐藏他的感情，但我能感觉到，他在压抑着自己的兴奋情绪。而我自己也会在每次协助他调查案情时体验到一半认真一半快乐的复杂心情。

　　“就是那条街，”我们在拐进一条两旁都是两层砖瓦楼房的短街时，福尔摩斯说道，“啊，辛普森来报告了。”

　　“福尔摩斯先生，他正在里面。”一个小街头流浪儿跑向我们，大声地喊道。

　　“很好，辛普森！”福尔摩斯摸了摸流浪儿的头，对我说道，“华生，跟我来。就是这间房子。”福尔摩斯宣称有要事求见，并且递进去一张名片。过了一会儿，我们就和我们迫切想见的人见面了。虽然天气很热，但是这个人依然在火炉旁蜷缩着，这间小屋子也像烘箱一样闷热。这个人在椅中将自己佝偻的身子缩成一团，这也带给人一种难以言表的丑陋印象。当他转过脸看向我们时，我们能感觉到虽然现在这张脸黝黑枯瘦，但以前一定是相当英俊出众的。他既不站起来，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两把椅子，示意我们坐下，并用那双发黄的眼睛怀疑地怒视着我们。

　　“我想，你就是以前在印度的亨利·伍德吧，”福尔摩斯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们是为了巴克利上校之死这件小事，来顺便拜访你的。”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这点正是我要确认的。我猜想，你应该知道，如果事情不能彻底搞清楚，你的老朋友巴克利夫人很有可能因谋杀罪而受到指控。”

　　听完此话，驼背人激动的浑身猛烈颤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他大声喊起来，“也不知道你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但你能发誓，你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

　　“这还用问？等她恢复知觉，就要被警方逮捕。”

　　“天哪！你是警察？”

　　“我不是。”

　　“那你来管什么闲事？”

　　“我想伸张正义，无论是谁，这都是义不容辞的。”

　　“请你相信我的话，巴克利夫人是无辜的。”

　　“那么是你杀了人？”

　　“不是。”

　　“既然如此，到底是谁杀害了詹姆斯·巴克利上校？”

　　“他死有余辜。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事情真的按照我心里所想的发展，将他的脑袋打破，这也是他该偿还我的。如果他没被自己的良心击倒，我也许也会把他杀掉。你要听事情的经过，好吧，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以，因为我并不会因此而蒙羞。

　　“事情是这样的，先生。我现肋骨全部歪斜，背驼得像只骆驼，但曾经的一段时期，亨利·伍德下士是部队之中最聪明干练的士兵。当时我们驻扎在印度一个叫伯第的地方，死去的巴克利是一名与我同连的中士。当时团里有个美女，也就是士官的女儿南希·德沃伊，我认为她是世间最好的女子。曾经有两个人同时爱着她，但她只爱其中一人。你们看到现在蹲在火炉旁边的这个可怜人，如果我说当初因为我英俊潇洒的长相而获得了她的芳心，你们一定会觉得这是个玩笑。

　　“啊，虽然我赢得了她的爱慕，但她的父亲却一定要让她嫁给巴克利。那时我是个冲动冒失、不顾一切的年轻人，而巴克利却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并且马上要被提升为军官了。可是那女孩子依旧深爱我，似乎我就要把她娶到手了，但这时发生的印度叛乱却使得整个国家陷入到一片骚乱之中。

　　“战斗中，我们被围困在了布尔蒂，和我们团一起被围困的还有一个锡克教徒士兵连、半个炮兵连，以及很多平民。围困我们的有一万多名叛军，他们好像一群猎犬疯狂地围住一只鼠笼。在被围困的第二周，我们的水用完了，我们能否和正向内地移动的尼尔将军的纵队取得联系，也变成了一个问题。由于我们不能带着所有的妇女和儿童冲杀出去，请求友军的援助成为了我们唯一的机会，于是我请求突围去向尼尔将军报警求援。我的请求获得了批准，而由于巴克利中士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那一带的地形，所以我前去和巴克利中士商量这件事，他为我画了一张路线图，我可以按图穿过叛军的防线。当晚十点钟，我踏上了征程。即使有一千条生命在等待救援，但那天晚上我从城墙上爬下去之时，心里却只想着我爱的南希。“途中我要走过一条干涸的河道，原本希望这条河道能够掩护我避开敌军的哨兵，但当我匍匐行进到了河道拐弯处时，正好也进入了敌军六个哨兵的埋伏圈，他们已经蹲在黑暗之中守株待兔了。一瞬间，我被打昏了，敌军将我的手脚都捆了起来。

　　但是，真正的伤口不在我的头部，而在心上，因为当我苏醒时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虽然我不能全部听懂他们的语言，但是从他们的口中我也足以明白，就是我信任的同伴，给我安排路线的那个人，通过一个土着仆人，把我出卖，并将我送到敌人手中。

　　“好了，具体细节也不用我来描述了。你们现在都已经知道詹姆斯·巴克利会做出怎样的事了。第二天，尼尔将军的部队帮助被困在布尔蒂的军队成功突围，但是叛军在撤退时，把我也一起带走了。多年来，我遭受了种种虐待和凌辱，再也没见到一个白人，其间我也企图逃走，但是却又被捉回，再次遭受折磨。

　　“你们能够亲眼看到，是叛军将我弄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那时，他们当中一些人带着我一同跑到了尼泊尔，后来又辗转来到了大吉岭。后来，那里的山民将囚禁我的几个叛军杀死，我继而又成了他们的奴隶。不久，我设法逃了出来。不过我没有选择南逃，而是一路向北，逃到了阿富汗。在那里我又流浪了几年，最后回到了旁遮普。

　　在那里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和土着人混在一起，并跟他们学会了变戏法，以用来维持生活。像我这样一个残疾人，回到英国又能怎样？让我的旧弟兄们知道我落到这种悲惨的处境吗？虽然我一直都渴望复仇，但是我也不愿回去。我宁可我的老兄弟们和南希都认为亨利·伍德是英勇战死，也不愿意让他们知道我像黑猩猩，走起路来东倒西歪，依靠拐杖生活。我愿意他们深信我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听说了巴克利和南希结婚的消息，也知道他在团里不断升迁，但是即使如此，我也不想说出事情的真相。

　　“不过，当人步入老年，就渴望落叶归根。这些年，我一直渴望着能看到英国碧绿的田野和一道道的树篱。后来我终于决定，要在死前回我的故乡看看。我积蓄了回乡的路费，成功地回到英国。由于我了解士兵们的生活，并且知道逗他们快乐的方法，于是我便来到有驻军的地方，并依靠着街头表演来维持生活。”

　　“你的故事非常动人，”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听说你在街上偶遇巴克利夫人，你们都认出了彼此。我相信，后来你尾随她来到她家，并从窗外看到她与丈夫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巴克利夫人无疑当面斥责他当年对你的陷害行为。于是你也情不自禁冲地过草坪，闯到了他们面前。”

　　“对，我是这样做的，当时他一看到我，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种我从未看见过的神情，他随后马上倒了下去，头撞在壁炉上，但是他在倒下之前就已经死了。

　　我当时很清楚地看到了他带有死亡气息的脸，这就像我能读出火炉上的那本书一样。我的突然出现，就像带来一颗能穿过他负罪之心的致命子弹。”

　　“后来呢？”

　　“紧接着，南希也晕倒了，于是我从她手中拿过了钥匙想找人进来帮忙。但在那一刹那，我想最好还是赶紧离开，不要多事，因为这件事对我非常的不利。

　　如果我被抓走，我努力保守的秘密也会随之泄露。慌乱中，我将钥匙放到了口袋里，泰迪当时也爬上了窗帘，在抓泰迪时我又掉了短棒。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了，将它弄进箱子后，我就慌忙逃走了。”

　　“泰迪是谁？”福尔摩斯问。

　　这个人俯身向前，拉开房间角落里的一个笼子门，里面立即跑出一只红褐色的美丽小动物，这家伙形态瘦小，皮毛柔软光滑，还长着鼬鼠一样的腿，细细的长鼻子，和一双很漂亮的红眼睛，这也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动物眼睛。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嗯，有些人这样叫它，但也有人叫它们獴。”那个人说，“我管它叫捕蛇鼬，泰迪非常善于捕捉眼镜蛇。我这儿养了一条被拔掉毒牙的眼镜蛇，泰迪每天晚上都会在士兵俱乐部里用表演捕蛇的节目逗士兵们开心。

　　“还有其他疑问吗？先生们。”

　　“嗯，如果巴克利夫人遇到了更严重的困难，我们会再次找你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情况，我当然会自己站出来。”

　　“如果没事的话，也没必要把死者生前所干的坏事再翻出来了。你现在应该满足了，因为你已知道，这三十年来，他因为做了坏事而一直经受着良心的谴责。啊，是墨菲少校走到街的那边了。再见，伍德。我还想了解一下昨天以来事情的新进展。”

　　在墨菲少校还没有走到大街拐角处之时，我们已经赶上了他。

　　“啊，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们的努力都是徒劳。”少校说。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验尸刚刚结束。医生已经证实，上校是由于中风才引起的死亡。你看，这不过是一起简单的案子罢了。”

　　“很正确，案情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福尔摩斯满脸堆笑，说道，“华生，走吧，我想奥尔德肖特已经不需要我们了。”

　　“还有一个疑问，”我们来到车站，我说，“如果说她丈夫名叫詹姆斯，而另外一个人叫亨利，但她为什么又提到‘大卫’这第三个名字呢？”

　　“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真是你所热衷描述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从这个词我就应该推想出发生的全部故事。这个词显然带有斥责他人的感情。”

　　“斥责他人？”

　　“对啊，你知道，有一次大卫也像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犯了错误。

　　你还记得乌利亚和巴丝芭这个小故事吗？恐怕我对《圣经》的知识已经有一点遗忘了。但是你可以在《圣经》《撒母耳记》里的第一或第二章去找这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