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希腊语译员(3)

　　谈话中，我们已回到贝克街的住处。福尔摩斯先上楼，他打开我们房门时，大吃了一惊。由他肩头望去，我也同样大感惊讶，他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正坐在扶手椅中抽着烟。“夏洛克，进来，先生，请进。”迈克罗夫特看到我们惊奇的面容和蔼地说道，微微一笑。“夏洛克，你没有想到我有这种精力，是不是？可是，不知怎么地，这个案子吸引了我。”

　　“你是怎么来的？”

　　“我乘双轮马车赶过了你们。”

　　“有了些新进展吧？”

　　“我们的广告有回音了。”

　　“啊！”

　　“没错，在你们离开的几分钟内回音就到了。”

　　“大意是什么？”

　　迈克罗夫特拿出一张纸来。

　　“这就是，”他说道，“答复是一个身体虚弱的中年人写的，他用宽尖钢笔写在淡黄色印刷纸上。”

　　先生：

　　阅知今日广告，我在此奉告。我对该女子，知之甚多。如你愿来造访，我将详告其痛苦经历。她目前住在贝肯哈姆的米特尔兹。

　　你忠实的J·达文波特。

　　“他从布里克斯顿发来的信，”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夏洛克，我们现在就坐车去他那里了解详情，你看如何？”

　　“我亲爱的迈克罗夫特，那哥哥的性命比妹妹的情况可是重要得多。我想我们应当去苏格兰场拜访格里森警长，并直接去贝肯哈姆。我们知道，那人的性命正危在旦夕，每一小时都很关键。”

　　“最好顺路把梅拉斯先生也带去，”我提议道，“我们可能需要一个翻译。”

　　“很好，”福尔摩斯说，“让人去找一辆四轮马车，我们立即出发。”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桌子的抽屉，我看到他把手枪塞进了口袋里。“是的，”他见我正在看他，便回答道，“我应当说，从我们已经听到的情况来看，我们正在和一个特别危险的匪帮打交道。”

　　我们到帕尔街梅拉斯先生家中时，天已完全黑了。一位绅士刚来过他家并把他请走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问道：“你能告诉我们他到哪里去了吗？”

　　“不知道，先生，”说话的就是给我们开门的妇女，“我只知道他和那位绅士坐一辆马车走了。”

　　“那位绅士说过姓名吗？”

　　“没有，先生。”

　　“他是不是一个个子高高的、皮肤黑黑的英俊年轻人？”

　　“哦，不是，先生。他个子不大，戴着眼镜，面孔消瘦，不过人挺讨人喜欢，因为他说话时一直在笑。”

　　“快跟随我走！”福尔摩斯突然高声说，“事态严重了。”我们向苏格兰场赶去的路上，他说道，“梅拉斯又落入到那些人的手中了。前天晚上就看出梅拉斯胆子小，那歹徒一出现在他面前，就把他吓坏了。那几个人无疑是要他去做翻译，不过，翻译完了，他们可能会因他走漏了消息，要杀害他。”

　　我们本希望乘火车可以早些赶到贝肯哈姆。可到达苏格兰场后，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格里森警长，并且办好准许进入私宅的手续。我们差一刻十点抵达伦敦桥，十点半我们四个人抵达贝肯哈姆火车站，又驱车行驶半英里，才来到米特尔兹宅子。

　　这是一所阴沉沉的大宅院，背靠公路。我们把马车打发走，沿车道一起向前走去。

　　“窗户都是黑的，”警长说道，“这所宅子似乎没人居住。”

　　“我们的‘鸟’已经飞走，‘鸟巢’空空如也。”福尔摩斯说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辆四轮马车满载着行李刚走，还不到一个钟头。”

　　警长笑道：“借着门灯我看见有车辙，可行李从何说起呢？”

　　“你看到的可能是同一辆车朝另一个方向走的车辙。可是这两道朝外驶去的车辙却非常深，因此可以肯定，车上载的东西非常沉重。”

　　“你比我要看得仔细，”警长耸了耸肩说，“这房门不容易强行撞开，但如果没有人来应门，我们也只有一试了。”

　　他用力地捶着门环并猛然拉着门铃，但没有用。福尔摩斯趁这空当走开，但一下子就回来了。

　　“我弄开了一扇窗子。”他说。

　　“还好你是站在法律这一边而不是破坏法律的人，福尔摩斯先生。”警长看到我朋友强行弄开窗锁的精巧手法时说，“呃，我想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应该可以不请自入的。”

　　一个接着一个，我们进到了一间大房间，很显然这就是梅拉斯先生那天所在的房间。警长点燃了他的油灯，灯光照耀之下，我们可以看到梅拉斯描述过的那两扇门、窗帘、煤气灯，以及那套日本铠甲。桌上有两只玻璃杯、一个空的白兰地酒瓶，以及一些剩余的食物。

　　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仔细听。从我们的头顶上的某个地方传来一阵低沉的呻吟声。福尔摩斯冲出房门，跑进大厅。这凄凉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跑上楼去，警长和我跟在后面，他哥哥虽然个头很大，也尽快跟了上去。

　　二层楼上有三扇门对着我们，那不幸的声音是从中间那扇门传出来的，有时低沉如单调的咕噜，有时高亢如哀号。门是锁着的，可是钥匙留在门外。夏洛克迅速打开门，冲了进去，不过，他马上用手按住喉咙退了出来。

　　“里面烧着木炭，”夏洛克喊道，“稍等一会儿，毒气就会散去。”

　　我们向里面张望，只见房子里面唯一的亮光来自屋子中间一个小铜鼎中冒出来的暗蓝色火焰。火焰在地板上投射出一个跳动的、不自然的光圈，我们在暗影中看到了两个模糊不清的人影，他们蜷缩在墙角。从打开的门那边冒出来一股可怕的毒气，使我们喘不过气来，咳嗽不止。福尔摩斯冲到楼顶，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冲进屋内，打开窗户，把铜鼎扔出了屋子。

　　“再过一分钟我们就可以进去了，”他再次冲出来，气喘吁吁地说，“蜡烛在哪里？在这样的空气里我想不可能划得着火柴。亲爱的迈克罗夫特，你现在拿着灯站在门口，我们去把他们救出来！”

　　我们冲到那两个中毒的人身边，把他们拖到灯光明亮的前厅。他们都已失去了知觉，嘴唇发青，面部肿胀、充血，双目凸出。他们的容貌的确变得很厉害，若不是那黑胡子和肥胖的身形，我们就很难认出其中一个就是那位希腊语译员，就是几个小时前才在第欧根尼俱乐部和我们分手的那一位——梅拉斯先生。他的手脚被人绑得结结实实，一只眼睛上留着被人毒打的伤痕。另一个被我们救出来的人，和他一样手足被绑，身材高大，已经瘦得不像样子，脸上奇形怪状地贴着一些橡皮膏。我们把他放下时，他已经停止了呻吟，我一眼看出，对他来说，我们迟了一步，他没救了。然而，梅拉斯先生还活着，我们使用了阿摩尼亚和白兰地，不到一小时，我们很高兴地见到他睁开了眼睛，知道我们已把他从人人都免不了要去的死亡深渊中救回来了。

　　梅拉斯用不着多说，就证实了我们的推断。那个去找他的人，进了他家，从衣袖中抽出一支护身棒，并以立即处死相威胁，梅拉斯只好顺从，就这样再次被绑架出去。确实，那个满脸堆笑的暴徒对这位不幸的语言学家施用了几乎像催眠术一样的威胁，译员吓得面如土色，两手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快被绑架到贝肯哈姆，在第二次会谈中充当译员。这次会谈比第一次更富戏剧性，两个英国人威胁他们的囚徒说，如果不照他们的命令办，就立即杀死他。见他始终不屈服，他们只好把他推回去囚禁起来。然后，他们责难梅拉斯，斥责他在报上登广告出卖他们，接着，他们用棒子把他打昏过去，梅拉斯一直不省人事，直到我们把他救醒。

　　这就是希腊语译员的奇案，对这整件事最好的解释依然是个谜。我们跟那位回复广告的先生交谈之后，才得知那位不幸的年轻小姐来自一个富有的希腊家庭，她到英国来拜访几位朋友，在这段时间她认识了一个名叫哈罗德·拉蒂默的年轻人，他设法控制了她并试图说服她与他一起私奔。她的朋友知道了此事，并被这事吓坏了，便自作主张通知了她在雅典的哥哥，然后就不再管这件事了。那位哥哥在到达英国后，不小心落入了拉蒂默以及他的同伙手中，该同伙名叫威尔森·堪布——一个卑鄙小人。在发现他不会说英语、无法求得帮助、只能任由他们处置之后，这两人将他囚禁起来，并且用尽各种残暴及饥饿的手段，迫使他签字交出他自己和他妹妹的财产。他们将他关在那屋子，没让他妹妹知道，将他脸上贴满胶布是为了使他妹妹万一瞥见他时不容易认出他来。直到翻译员去的那次，她才第一次见到她哥哥，由于女性的直觉，她一眼就看穿了。可是那可怜的女孩，其实她自己也等于是个囚犯，因为房子里除了那个马夫和他太太外没有任何的其他人了，而那两个人只不过是两名有阴谋诡计的犯罪分子罢了。在发现他们的秘密已经泄漏后，而囚犯又不受胁迫，那两个恶棍只临时告知了房东，就匆匆带着那名女孩逃离了那幢他们租赁来的附带家具的屋子，并在离去之前，先对那个不听话的人和那个泄漏秘密的人施以报复。

　　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从布达佩斯的报纸上剪下的一段奇闻。奇闻说，带着一个女子同行的两个英国人是怎样得到一个可悲的下场。他们两个人都被人刺死，匈牙利警察署似乎认为，他们争风吃醋，互相残杀致死。然而，我想，福尔摩斯却另有想法。直到今天他仍然认为，如果能够找到那个希腊姑娘的话，人们便会知道她是怎样为自己和哥哥报仇雪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