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梅利皮特的斯台普吞一家(2)

　　一声低沉的带着忧伤的呜咽声传遍了整个沼泽荒原，飘荡在空中，但又无法弄清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渐渐地，这声音由低声的呜咽变成了深沉的咆哮吼叫，最后又转变为颤抖哀怨的呻吟声。斯台普吞脸上带着一种怪异的神情望着我。

　　“这沼泽荒原真是个奇特的地方！”他说。

　　“可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当地农夫认为那是巴斯克维尔猎犬在寻找猎物。以前我也曾听到过一两次，但声音从未有这么大。”

　　我向四周凝望，心中的恐惧令我全身发抖。周围是隆起的大平原，上面零星的点缀着绿色的灯芯草地。在广阔的荒野之上，除了一对在我们身后岩石上大叫的乌鸦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您不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吧？”我说道，“您觉得这么奇怪的声音究竟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呢？”

　　“由于淤泥沉降，污水上涨，或是其他的原因，泥沼自身有时也会发出怪声。”

　　“不，不，那是动物发出来的声音。”

　　“啊，或许是。您听过鹭鸶叫吗？”

　　“没有，从没听过。”

　　“这是一种几乎已经绝种了的稀有鸟类，在沼泽地里或许还有。是的，刚才如果我们听到的就是罕见的鹭鸶的叫声，也是不足为奇的。”

　　“这的确是我一生中所听过的最怪异、最恐怖的声音了。”

　　“是啊，这里真是一个恐怖神秘的地方。请看山的那边，您认为那些是什么？”

　　在陡峭的山坡上至少有二十堆由灰色石头围成的圆圈。

　　“那是什么？是羊圈吗？”

　　“不，那是我们祖先曾经的住处，史前时期很多人住在沼地里，但从那时以后再没有人在那儿住过，因此我们现在见到的景象还与他们当初离开房子前一样。那些是他们缺少房顶的小屋。如果您好奇，可以到里面探访，还能看到他们曾经的床和炉灶。”

　　“这片房舍规模很大，像个小镇。什么时代的人居住在那儿？”

　　“新石器时代的人，没有具体年代。”

　　“那他们做些什么事呢？”

　　“在这些坡地上放牧。石斧被铜鉴代替以后，他们开始懂得将锡从土中挖出，看对面坡地上的壕沟，就是他们留下的痕迹。华生医生，在这沼泽荒原上你会发现很多奇异古怪的地方。啊！请稍等！那一定是罕见的弄花蝶。”

　　一只像飞蛾或苍蝇的昆虫从我们行走的小路前飞过，斯台普吞迅速冲到前面去追捕。出乎意料的是，那东西竟然直接向沼泽荒原飞去了，而斯台普吞却利索地跟在它后面由一丛草跳到另一丛草中，还不停挥动手里的绿色捕蝶网。他身上的灰衣服，和频频跳动、不规则前进的身影让他本身更像一只大飞蛾。我惊讶地看着他飞快地跳动，一面担心他会在布满壕沟的旷野上摔倒。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转过身来，看见身旁小路上走来一位女士，她来的方向，从炊烟显示正是梅利皮特宅的方向，但是沼泽荒原在这一段突然低陷下来，所以一直等她十分接近时，我才看到了她的身影。

　　我丝毫不会怀疑，眼前的这位姑娘就是我听说过的斯台普吞小姐。因为住在沼泽地上的太太小姐很少，而且我记得大家说她是个美女。向我走来的这个姑娘的确非常美丽，而且属于最令人难忘的那一类美女。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兄妹的相貌竟然相差如此之大。斯台普吞肤色较白，眼睛呈现灰色，头发是淡黄的，而他妹妹的肤色却是黝黑的，我在英格兰从未见过肤色如此黑的女子，她五官异常端正，仪态端庄，身材姣好，面孔显的高傲而优雅，幸好有性感的嘴唇和一对露出热情的黑眼睛，否则就会让她显得十分冷漠了。她穿着十分雅致高贵，在这荒芜的沼泽地小路上，竟会遇到这样一位美人，这是非常出人意料的，因而难免会让人联想到她是个怪异的幽灵。在我转过身之时，她正在望着她哥哥，随后她就迅速向我走过来。我抬了抬帽子，正想说话，谁知她先开口说了句奇怪的话，这也将我的思绪立刻拉到了新的方向。

　　“回去吧！”她说道，“请马上回伦敦去。”

　　我惊呆了，茫然地望着她。她瞪着我，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一只脚也不耐烦地跺着地面。

　　“为什么要回去？”我问道。

　　“我无法解释，”她用深沉而急切的声音说道，讲话时还有些口齿不清，“看在上帝的份儿上，请照我说的去做吧！赶快回去！别再踏上沼泽地一步。”

　　“可我才刚刚到这儿啊！”

　　“哎，您这个人！”她嚷了起来，“这个警告对您是有利的，你怎么不明白呢？赶快回伦敦去吧！今晚马上动身！要付出一切代价离开这个地方！嘘，我哥哥来了！刚才我说的话一个字也别跟他提起！能麻烦您帮我把杉叶藻那边的那只兰花摘下来吗？这片沼泽地上盛产兰花，但是您来得不是时候，显然您错过了这里最美的景色了。”

　　斯台普吞已经放弃了对那只飞虫的追捕，回到了我们身边。这时他已经被累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嘿，贝丽尔！”他用似乎不太友好的语气喊道。

　　“啊，杰克，你很热吧。”

　　“嗯，刚才我在追一只弄花蝶，这种蝴蝶很少在晚秋时节出现。竟然没捉到，真是可惜！”他说的漫不经心，但是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却在我和那位姑娘之间来回打量。

　　“你们看来已经互相介绍过了。”

　　“是的，刚才我还在对亨利爵士说，他错过了欣赏荒原美景的时节。”

　　“怎么，你以为这位先生是谁？”

　　“我猜肯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我不是，”我说，“我只是个卑微的普通人，是他的朋友。我是华生。”

　　她那富于表情的脸上也因为懊恼而泛起了红晕，说，“没聊几句，我竟然认错人了。”她说道。

　　“啊，好在你们谈话的时间不长。”斯台普吞在说话时仍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我们。

　　“我并没把华生医生当作客人，而是把他当做本地人来谈话，”她说道，“对他说来，兰花开放的时节并不重要。可是您不希望看看我们在梅利皮特的房子吗？”

　　走了不一会，我们就到达了斯台普吞的住宅，这是一所建在沼地上略显荒凉和孤独的房子，它在繁荣之时曾是个牧人的农舍，可是经过了修理，已经成为了一幢新式住宅。住宅的周围都被果园环绕着，但那些树跟沼地里那些发育不良的树没什么区别，这也使得这里显示出了一种阴郁气氛。一个与这所房子很相配的，怪异、干瘦、衣着陈旧的老男仆将我们让了进去。屋子里面很宽阔，装饰得整洁又高雅，从中也能将那位姑娘的爱好体现出来。从窗口望去就是那蜿蜒无边的、散布着花岗岩的沼地。我不免感到奇怪，为何这位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子和这位美丽的姑娘要来这儿居住呢？

　　“我们选了个古怪的地方，对不对？”他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帮我将问题提出了。“可是我们在这儿活得很愉快，不是吗，贝丽尔？”

　　“确实相当愉快，”她说道。但她的语气却显得不是在说真话。

　　“我曾办过一所学校，”斯台普吞说道，“地点在北方乡下，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说，那种工作让我感到单调和乏味，但是，与年轻人生活在一起是很有意思的，能塑造和培养年轻人的心灵，并用自己的品行和理想去影响他们，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可贵的。但我们遭遇了厄运，学校里发生了严重的传染病，有三个男孩因此死去。这次打击使得学校从此一蹶不振，之后就再没恢复过来，我大部分的资金也都赔了进去。和那些孩子相处，让我体会到了极大的乐趣，不然我也就不会对那件不幸的事念念不忘了。我热衷于植物学和动物学，这儿有大量的素材供我研究，与我一样，我妹妹也热爱对大自然的研究工作。华生医生，在观察我们窗外的沼泽地时，你脑海里的想法都通过表情展现出来了。”

　　“我的确曾想到，对你来说这里的生活恐怕还好，但你妹妹不会对这儿感到枯燥和乏味吗？”

　　“不，没有。我从未感到过乏味。”她急促地说道。

　　“我们有书籍，有研究工作，还有周围的邻居们。莫蒂默医生在他那行里是最有学问的人了。已故的查尔斯爵士曾经也是一位让人尊敬和喜爱的朋友。我们很了解他，并且非常怀念他。您认为，我今天下午去拜访亨利爵士，会不会打扰他呢？”

　　“我肯定，他会很高兴见到您的。”

　　“那么请您告诉他，我要前去拜访。为了让他更好地适应新环境，我们会尽我们的微薄之力，为他提供帮助。华生医生，您想上楼去看看我收集的鳞翅类昆虫标本吗？我觉得在英国西南部这算得上是能收集到的最完整的一套标本了。等您看完，午饭也差不多预备好了。”

　　但是我急于回去看我的委托人了。阴森恐怖的沼泽地，不幸小马命丧泥潭，和巴斯克维尔恐怖的传说有关的怪异声音，所有的事都让我感到惊悚。除了那些不确定的印象，斯台普吞小姐给予的警示毫无疑问是清晰和肯定的。由于她的诚恳，我觉得这种警告一定有非常重大和深切的理由。于是我婉言谢绝了共进午餐的邀请，从我们来时走过的长草小路迅速返回了。

　　然而，显然路熟的本地人另有捷径，就在我还未拐到大路之前，吃惊地发现斯台普吞小姐正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她快速行走过，双手叉着腰，脸上泛着美丽的红晕。

　　“华生医生，我跑来就是为了截住你，”她说，“我甚至连戴帽子的时间都没有。我不能久留，否则我哥哥发现我不在，他会觉得寂寞。我想说的是，把你误认为亨利爵士，我想致以深深的歉意。刚才我所说的话请你忘掉，这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但是我无法忘记，斯台普吞小姐，”我说，“亨利爵士是我的朋友，他的事情我都会非常关心。请告诉我，您为什么那么急切地让亨利爵士回伦敦去。”

　　“华生医生，那只是女人一时心血来潮的想法。等了解我之后就会明白，对自己说的话或者做的很多事，我都说不出道理来。”

　　“不，不对。我记得您激动的语气和迫切的眼神。斯台普吞小姐，请您坦白告诉我，自从我来到这儿，就感到周围疑云密布。这里的生活就像格林本大沼泽一样，到处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绿色陷阱，一不小心人就会陷进去，再也无法生还。请告诉我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一定将您的警告转达给亨利爵士。”

　　片刻的犹豫在她脸上闪现，但当她回答我之时，却显得很坚定。

　　“华生医生，你多想了，”她说道，“我哥哥和我听到查尔斯爵士去世的消息后，都感到异常震惊。由于他很喜欢穿过沼泽地到我们的房子这边来散步，所以那位老人与我们有着密切的交往。他家族的一些问题一直令他感到恐惧。悲剧发生后，我感觉到，他显露出的恐惧绝非没有原因。这个家族现在又有人到这里来住，我感到很担心，因此认为，对于可能继续降临到他身上的危险，应该提出必要的警示。我想传达给他就是这些。”

　　“但是，你说的危险指的是什么？”

　　“那个猎犬的故事你知道吗？”

　　“那种无稽之谈我不会相信的。”

　　“但我相信。如果您能对亨利爵士产生影响，请您把他从这个总能让他的家族成员死于非命的地方带走。世界很大，为何非要来这个危险的地方居住呢？”

　　“正因为这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他才决定前来居住，这是亨利爵士的天性所致。除非您能将一些更清楚明确的信息提供给我们，否则的话，让他离开这里恐怕是不可能的。”

　　“我说不出更清楚明确的信息了，因为我本来就一无所知。”

　　“我再问一个问题，斯台普吞小姐，如果最初您对我说的意思只有这些，那为何又不想让您的哥哥知道您的谈话内容？话中并没有可以引起他或其他人反对的地方啊。”

　　“我哥哥急于让人住到庄园来，因为他认为这对沼地上的穷人非常有益。如果我说的劝亨利爵士离开这里的话让他知道了，他会很生气的。现在我已经尽到责任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我得回家了，他找不到我，一定会怀疑我去见您了。再见！”她转身离去，几分钟后消失在了散乱岩石之间。而我的心中却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匆匆赶回了巴斯克维尔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