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帮主(1)

　　麦克默多很快就出了名。无论他到哪里，周围的人马上就会知道。

　　不到一周，麦克默多就已经成了舍夫特家最重要的人物。这里有十一二个房客，但他们都是诚实的工头或商店的普通店员，具有和这个年轻的爱尔兰人完全不同的个性。晚上他们聚在一起时，麦克默多总是谈笑风生，妙语连珠，他的歌声更是异常动听。他生性乐观，具有使周围人开心的一种吸引力。

　　可是，他像在火车车厢里那样，一次又一次地露出突如其来的暴怒，这使那些认识他的人都既敬又怕。对法律和一切与之有关的人，他都表现出一种强烈的蔑视，这即使一些房客高兴，又使另一些房客恐慌。

　　从一开始，他就坦率地表示爱慕房东的女儿，他对她的美貌和优雅一见倾心。他绝不是一个没有自信的追求者。第二天，他就直接对她表达爱情，而且从那时起，他反复说着同样的话，完全不顾她会说什么让他灰心的话。麦克默多是个危险的求婚者，他有一张爱尔兰人能说会道的嘴巴，也有一套连哄带骗的手段。此外，还有丰富的经验和神秘的魅力，能博得女孩子的欢心，最终也能赢得她的爱。他常常谈起他的出身地爱尔兰莫纳根郡的迷人山谷，谈起远方可爱的岛国上低矮的山丘和绿油油的湖边草地。在这种到处是尘埃和积雪的地方，想象那里的景色，使人觉得那里愈发美丽了。

　　他还会把话题转到北方城市的生活，他熟悉底特律和密执安州一些伐木区的新兴市镇。最后还会谈起芝加哥，说到在那个大都会遇到的奇事，而那些奇事是那么离奇，又是那么隐秘，简直非言语所能讲述。他也隐约说起自己突然离开芝加哥，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沉闷而荒凉的山谷里落下了脚。艾蒂默默听他讲述，一对乌黑的眼里闪烁出怜悯和同情，而这两种心情自然会很快转变成爱情。因为麦克默多是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所以他很快找到了一个记账员的临时工作。这就占去了他大部分的白天时间，让他没机会向自由人帮会的头目报到。一天晚上，他在火车上认识的旅伴迈克·斯坎伦来拜访他，提醒他忘了正事。斯坎伦个头矮小，面容瘦削，神情紧张，眼睛乌黑。

　　他很高兴再次见到麦克默多，喝了一两杯威士忌酒以后，斯坎伦说明了来意。

　　“喂，麦克默多，”他说，“我记得你的地址，所以就冒昧来访。我很惊讶，你没有去向帮主报到。你为什么还不去见老板麦金蒂呢？”

　　“啊，我得先找份工作，最近一直很忙。”

　　“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必须抽时间去见他。天哪，伙计！你来到这里后，第一天早上竟傻得没有到工会大厦去登记姓名！如果你得罪他——啊，你一定不要，就这样吧！”

　　“斯坎伦，我已经入会两年多了，但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像这样紧迫的义务。”麦克默多微微表示吃惊地说。

　　“也许在芝加哥不是这样。”

　　“啊，那里和这里是一个社团啊。”

　　“是吗？”斯坎伦久久地、定定地望着他，眼露凶光。

　　“不是吗？”

　　“这些事你以后可以在一个月内告诉我。听说我离开火车后你和警察说过话。”“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嘿，这早传开了——这个地区好事坏事都会传开。”

　　“啊，是的。我把自己对这些卑鄙家伙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我敢发誓，你会成为麦金蒂的心腹！”

　　“什么？他也恨警察吗？”

　　斯坎伦迸发出一阵笑声。

　　“你去看他吧，我的伙计，如果你不去看他，那他恨的就不是警察，而是你！好了，接受一个朋友的忠告，马上去吧！”斯坎伦在告别麦克默多时说。碰巧那天晚上，麦克默多遇到了一个更紧迫的会见，这迫使他不得不这样去做。也许因为他对艾蒂的殷勤比以前更明显，或者这些殷勤已经逐渐闯入了好心的德国房东迟钝的脑袋。但是，无论什么原因，房东招手把这个年轻人叫进自己的房间，毫不婉转，直奔主题。

　　“先生，在我看来，你是在追求我的艾蒂吧。是这样，还是我错了？”他问。“是的，正是这样。”年轻人回答。

　　“啊，我想马上告诉你，这无济于事。在你之前，有人已经陷进去了。”“她也这样告诉过我。”

　　“啊，你要相信她对你说的是实话。可是，她告诉过你这个人是谁了吗？”“没有，我问过她，但她不愿说。”“我敢说她不会告诉你，这个姑娘！也许她不希望把你吓跑。”“吓跑！”麦克默多一下子变得非常激动。

　　“啊，我的朋友！你怕他，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个人是特德·鲍德温。”“那他究竟是谁？”

　　“他是死酷党的一个首领。”

　　“死酷党！以前听说过他们。这里有死酷党，那里也有死酷党，人们总是窃窃私语！你们大家怕什么呢？死酷党到底是些什么人？”

　　房东像其他人谈起那个可怕的组织时一样，本能地压低了声音。

　　“死酷党，就是自由人帮会。”他说。

　　年轻人大吃一惊，说道：“嗨，我自己就是自由人帮会的会员。”

　　“你！早知这样，决不让你住我这儿，就是你每礼拜给我一百美金也不干。”“自由人帮会怎么啦？帮会章程的宗旨是博爱和友谊啊。”

　　“有些地方可能是那样。这儿可不是！”

　　“帮会在这儿是什么样？”

　　“是个暗杀组织，就是这样。”

　　麦克默多不相信地笑了。

　　“你怎么能证明呢？”他问。

　　“证明！至少有五十桩谋杀案件可以证明！米尔曼和范肖尔斯特、尼科尔森一家、老海厄姆先生、小比利·詹姆士和其他人，这些还不能证明吗？怎么证明！难道这个山谷里还有哪个男人或者女人不了解死酷党的？”

　　“听着！”麦克默多的态度十分诚恳，“我希望你收回刚才说的话，要不就向我道歉。这两样你必须先做到一样，否则我就不离开这屋子。

　　你替我设身处地想一想，我在这个镇上是一个外乡人，我是一个社团的成员，我只知道这是一个清白的社团。你在全国上下到处都能找到这个社团，可它从来是个清白的组织。现在，我正打算依赖这里的组织，你却说它完全是个杀人社团，叫什么‘死酷党’。我认为你要么该向我道歉，要么就该对我解释清楚，沙夫特先生。”“我只能告诉全世界都知道的事情，先生。这个帮会的首领就是死酷党的首领。你得罪了这个，那个就要收拾你。我们的证据太多了。”

　　“那不过是些流言蜚语！我要的是证据！”麦克默多说。

　　“你在这儿住久了，自己会找到证据的。不过我忘了你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你很快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坏。不过你得另找住处了，先生。我不能留你住这儿。一个死酷党人来向我的艾蒂求爱，我不敢拒绝，这已经够糟了，我还能再收一个向我女儿求爱的死酷党人做房客吗？不行，真的，过了今晚，你不能再住在这儿了。”就这样，麦克默多得到了驱逐令，不仅要被赶出舒适的住处，还得离开他心爱的姑娘。这天晚上，他发现艾蒂独自一人坐在起居室里，便向她倾诉了遇到的麻烦事。“你父亲对我下了逐客令，”麦克默多说，“假如仅仅是不让我住这儿，我倒不在乎。不过，说真心话，艾蒂，我认识你只有一个礼拜，可你已经是我的生命了，没有你我就没法活啊！”

　　“噢，别说了，麦克默多先生！别这么说！”姑娘说，“我告诉过你的，我说过你来得太晚了。有另外一个人，我倒是没答应马上嫁给他，可我至少决不能答应别人了。”

　　“艾蒂，假如是我头一个向你求婚，我有机会吗？”

　　姑娘双手掩着脸，呜咽起来：“我对天发誓，我多希望你是第一个啊！”麦克默多立刻跪在她的面前，大声说：“看在上帝分上，艾蒂，你该遵循自己的意愿！你难道愿意为了那个诺言毁掉自己的生活，也毁掉我的生活吗？我的爱人，你要遵循自己的意愿！让我们一起面对一切。”

　　“不留在这儿吧？”

　　“就留在这儿。”

　　“不，不，杰克！”

　　“不能在这儿。你能带我远走高飞吗？”

　　一时间，麦克默多的脸上掠过了举棋不定的神情，但最终又坚如磐石地说：“不，还是留在这里。我们哪儿也不去，我要面对现实，我会保护你的。”“为什么我们不应该一起离开呢？”

　　“不，艾蒂，我不能离开这里。”

　　“到底为什么？”

　　“要是我觉得自己是被赶走的，那我就再也没脸见人了。此外，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呢？难道我们不是一个自由国家的自由人吗？如果你爱我，我也爱你，谁敢妨碍我们？”

　　“杰克，你不了解。你到这里的时间太短了。你不了解这个鲍德温，你不了解麦金蒂和他的死酷党。”

　　“对，我不了解他们，但我不怕他们，我也不相信他们！”麦克默多说，“亲爱的，我曾经在粗野的人群里生活过，我不怕他们，而是他们最后总是怕我——总是这样，艾蒂。从表面看，这很疯狂！如果像你父亲说的那样，这些人在这山谷里屡次犯罪，如果人人都知道他们的名字，那怎么没有一个人被缉拿归案呢？你回答我这个问题，艾蒂！”

　　“因为没有人敢出来作证。如果谁这样做，他就活不了一个月；还因为他们总是有自己的人郑重保证说，被告人根本不在犯罪现场；但是，杰克，想必你肯定看过这些报道的。据我所知，美国的每家报纸都在报道这件事。”“啊，我确实也看到过，但我总以为那是编的。

　　也许这些人这样做有某种原因；也许是他们受了冤枉，没有其他办法自救。”

　　“噢，杰克，不要让我听你这样说！他也是这样说的——另一个人！”“鲍德温——他也这样说，对吗？”

　　“而这正是我厌恶他的原因。噢，杰克，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实话——我从内心深处厌恶他，可我又怕他。我怕他是为自己，可最重要的是为我父亲才怕他。我知道，如果我敢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那我们就会遭到某种大难，这就是我半真半假搪塞他的原因。这是我们唯一的生存之道。可是，杰克，如果你和我远走高飞，我们就可以带上父亲，永远摆脱这些坏人的势力。”

　　麦克默多的脸上又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情，接着又斩钉截铁地说：

　　“你不会受到伤害的，艾蒂——你父亲也一样。至于坏人，只要我们活着，我想，你也许会发现，我比他们最坏的人还要坏。”

　　“不，不，杰克！我会完全相信你。”

　　麦克默多苦笑了一下，说：“老天爷，你太不了解我了！我的宝贝，你这个天真无邪的人甚至猜不到我经历过的事情。可是，喂，谁来了？”

　　门突然开了，随后一个年轻人以主人的架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是一个英俊时髦的年轻人，年龄和体形与麦克默多差不多。他头戴宽沿黑毡帽，进来时连帽子也懒得摘，英俊的脸上长着一双盛气凌人的恶眼和弯曲的鹰钩鼻。他粗暴地望着坐在炉边的这对人。

　　艾蒂惊慌失措地跳起来，说：“很高兴见到你，鲍德温先生，你来得比我原来想的要早，过来坐下吧。”

　　鲍德温两手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麦克默多，粗暴地问：“这人是谁？”“鲍德温先生，这是我的朋友，新来的房客。麦克默多先生，我可以把你介绍给鲍德温先生吗？”

　　两个年轻人相互敌视地点了点头。

　　“也许艾蒂小姐已经告诉过你我们俩的事了吧？”鲍德温说。

　　“我不明白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不明白？啊，你现在能明白了吧？我可以告诉你，这位小姐是我的，你要是发现今晚天气很好，就散步去。”

　　“谢谢你，我没心情散步。”“你没心情？”那个人怒火中烧，“也许你有心情决斗吧，房客先生！”“我有！”麦克默多一跃而起，大声喊道，“你说这话最受欢迎。”“看在上帝的份儿上，杰克！行行好！”可怜的艾蒂心烦意乱地喊道，“噢，杰克，他会伤害你的！”

　　“噢，是杰克，对吗？”鲍德温骂道，“你们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对吗？”“噢，特德，要理智，要仁慈！特德，看在我的份上，如果你曾经爱过我，就要宽大慈悲！”

　　“艾蒂，我想，如果你让我们单独留下，我们可以摆平这件事。”

　　麦克默多平静地说，“鲍德温先生，或许你愿意和我到街上溜达溜达吧。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下一个街区有空地。”

　　“我不必脏自己的手，就可以摆平你，”他的情敌说，“在我干掉你之前，你会希望自己从来没有踏进这个房子！”

　　“现在就动手吧。”麦克默多喊道。

　　“我要选择自己的时间，先生。你等着瞧吧。看这里！”他突然卷起袖子，露出了前臂上好像烙出的一个奇特标记。那是一个里面套有三角形的圆圈。“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既不知道，也不关心！”

　　“哼，我保证你会知道的，而且，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也许艾蒂小姐愿意告诉你一些。至于你，艾蒂，你会跪着来求我的——听见没？

　　小姐，跪着过来——到时候我再告诉你，你的惩罚是什么。你这是自作自受——上帝知道——我要你得到报应！”他凶狠地瞥了他们一眼，转过身去，瞬间，大门在他身后砰地摔上。“噢，杰克，你真勇敢！

　　但是，没有用的，你必须赶快走！就是今晚，杰克！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他会杀你的，我可以从他可怕的眼中看出来。跟这群人，还有头子麦金蒂以及他的整个分会作对，你还会有什么机会呢？”

　　“不要为我担心害怕，我本身也是这个组织的成员。我不得不告诉你父亲。也许我并不比那些人好到哪里去，别把我看成圣人，也许我告诉你这些事之后，你也开始恨我了？

　　“恨你？杰克，终我一生都不会这么做！我听说，除了这里之外，这组织并不会害人，我怎么会把你想成是坏人呢？可是，杰克，如果你也是会员之一，为什么不去结交麦金蒂呢？快点，杰克，快点！先去把事情讲清楚，否则这群猎犬马上就会找上你的。”

　　“我也这么想，”麦克默多说，“我现在立刻就去，把事情弄清楚。

　　你可以告诉你父亲，今晚我还睡这儿，明天一早我会另外找住处。”

　　麦金蒂酒馆的酒吧间像往常一样挤满了人。因为这里是镇上一切无赖酒徒最喜爱的乐园。麦金蒂很受爱戴，因为他有一副快活粗犷的假面具，完全掩盖了他的真面目。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全镇的人都怕他，而且整个山谷方圆三十英里之内，以及山谷两侧山上的人没有不怕他的。就凭这个，他的酒吧间里也有人满之患了，因为谁也不敢不给他捧场。人们都知道，麦金蒂利用秘密势力害起人来，手段残忍毒辣。除此之外，他还是政府的一个高级官员，担任市议会议员，兼任路政专员。那帮地痞流氓为了得到他的庇护推选他进入政府。在麦金蒂的统治下，这里地方苛捐杂税数额庞大，公益事业却没人过问；账务则因收受贿赂的审计员蒙混过去；正派的市民怕受到恐怖威胁，不得不支付保护金，结果还有苦难言，生怕惹来更大的灾祸。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首领麦金蒂的钻石别针变得越来越炫人眼目，他身上穿的背心越来越华丽，背心下露出的金表链越来越重，他在镇上开的酒馆规模也越来越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市场的一侧。

　　麦克默多推开酒吧的门，走进喧闹的人群中。酒吧里烟雾缭绕，酒气冲天，灯火辉煌，在四周墙上镀金大镜子的反射下，更显得鲜艳夺目。有好几个穿短袖衬衫的男侍者，正在忙着为那些站在宽阔柜台边的闲人调酒。

　　在酒店远处那端，一个身材高大、体格强壮的人靠在吧台上，嘴角斜叼着一根雪茄。这不是别人，正是赫赫有名的麦金蒂。他是一个虎背熊腰的巨人，络腮胡一直长到了颧骨边，一头乌黑的乱发披在肩上。他的肤色像意大利人的一样黝黑，眼睛更是出奇的黑，还带有一点斜视，这使他的眼睛显得格外阴险。这个人所有的一切——匀称的身材，漂亮的容貌，坦率的举止——都符合他假装出来的那种快活坦率的样子。有人会说，这是一个坦率诚实的人，无论他说起话来多么粗鲁无礼，他的心灵健康。只有他那双阴险而凶残冷酷的黑眼睛对准一个人时，才会使对方退缩，感到自己是和潜在的无限灾难面面相对，后面还深藏着使这种灾难要致命上千倍的力量、勇气和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