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肖斯科姆老宅(1)

　　福尔摩斯俯着身、低着头用一架低倍显微镜仔细观察很长时间之后，直起身子，转身看着我，露出得意微笑。

　　“华生，这是胶，”他说，“确实是胶。你看看散在旁边的这些东西！”

　　我弯下腰对着目镜，调好焦距。

　　“那些纤维来自花呢上衣；这些不规则的灰色团块物是灰尘；左边还有上皮瓣膜；中间这些褐色黏糊糊的东西无疑是胶。”

　　“好吧，”我笑道，“我可以同意你的看法。这能证明什么呢？”“这是个非常细微有用的实证，”他答道，“你或许还记得圣潘克莱斯案，警察在尸体旁发现一顶帽子，被告否认那是他的帽子。但他是个经常需要使用胶制作画框的工匠。”

　　“这是你办过的案子吗？”

　　“不是，是我帮助警局的朋友梅里维尔破过的案子。我那次用显微镜观察被告的袖缝，发现了锌和铜屑，因此推断出他是假币制造者。

　　从那以后，他们就认识到显微镜的重要性了。”他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表。“有个新的委托人约好了说来，可时间都已经过了，他还没来。

　　对了，华生，你对赛马有所了解吗？”“我略懂一些。我的伤残抚恤金有一半都花在这上面了。”

　　“那我就可以把你当作我的‘赛马活指南’了。你还记得罗伯特·诺伯顿爵士这个名字吗？”

　　“噢，应该记得。他住在肖斯科姆别墅，我过去在那里住了一个夏天，对那个地方很熟。有一次他还差点成了你的侦查对象呢！”

　　“噢，怎么回事？”

　　“就是那次，他在纽马克特用马鞭鞭打科曾街的放利者萨姆·布鲁尔，后来差点儿把那人打死。”

　　“啊，这人听起来很有意思！他经常动手打人吗？”

　　“是的，他是出了名的危险人物，大概也是英国最大胆的骑师——几年前在利物浦参加马术障碍赛获得第二名。他是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如果生在摄政时代，他就可以当一个拳击手、运动家、赌马场的玩命赌徒、花花公子，还有，一定是一个负债累累、永远无法翻身的人。”

　　“好极了！华生，描述得透彻见底，我似乎已经认识这个人很久了。还有，你能告诉我一些肖斯科姆老宅子的情况吗？”

　　“我只知它在肖斯科姆园的中央，着名的肖斯科姆养马场及训练场就在那儿。”“首席驯马员是约翰·梅森，”福尔摩斯说，“华生，别吃惊地看着我，因为我现在打开的正是他的来信。还是先让我们再多谈谈肖斯科姆，我似乎掘到了宝物。”“那儿有肖斯科姆长毛垂耳犬，”

　　我说，“在每一次狗展会上都能听到这个名字。这种犬是英国最好的犬种了，更是肖斯科姆女主人的骄傲。”

　　“我想，女主人是罗伯特·罗伯特爵士的妻子吧？”

　　“罗伯特爵士还没有结过婚，我看这倒是一件好事。他和他守寡的姐姐比阿特丽斯·福尔德夫人住在一起。”

　　“你说他姐姐住在他家？”

　　“不，不是的。这个宅子是他姐姐前夫詹姆士的。罗伯特爵士在这儿没有任何产权。在比阿特丽斯有生之年，产权的收益归她，她死后房产要交还她丈夫的弟弟。她只是每年收租金。”

　　“我猜这些租金差不多都让她弟弟罗伯特花了吧？”

　　“差不多是这样的。这家伙不管不顾的，一定把她的生活搞得很不安宁。但我听说她对弟弟很好。是不是肖斯科姆出事了？”“啊，这正是我想知道的。我看，能把情况告诉我们的人来了。”大门被打开，小听差领进来一个身高马大、胡子净光的人，带着坚定严峻的表情，这种表情只有在管教马或男孩子的人身上见到。约翰·梅森先生看上去就是这种人，而且还很胜任这两行。他鞠了一躬，神情镇定自若，在福尔摩斯指给他的椅子上坐下来，“福尔摩斯先生，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收到了，可是你在信儿里也没说什么事。”

　　“这件事对我来说太敏感了，信上也无法把事情的详细复杂情况说清楚。我只能和你面对面谈。”

　　“好吧，我们就当面听你说。”

　　“首先，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的主人罗伯特爵士已经疯了。”

　　福尔摩斯扬了扬眉毛。“这是贝克大街，不是哈利大街，你为什么说他疯了？”“先生，一个人干一两件古怪的事还情有可原，可他干的任何事都古怪的话，那人们就得留心他是否还正常了。我觉得肖斯科姆王子和赛马大会让他神经错乱了。”“肖斯科姆王子是你驯的一头小马驹吗？”

　　“那是全英国最好的马，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我是绝对有把握的。我可以坦白的跟您说，因为我知道您是正人君子，不会把事情传出去。在这次赛马中，诺伯顿只能赢不能输，他已经孤注一掷了。他把所能弄到手的、借到手的钱都押在这匹马上了，而且赌注的赔率非常悬赏，不是一比四十，而是一比一百的赔率。”“如果马真的很棒，那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别人不知道马有这么好，罗伯特爵士非常聪明，根本没有让马探子暗中探出赛马情报去。平常他把王子马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拉出去兜风，谁也分辨不出他们。可是马奔跑起来，跑上二百米就会拉出距离。现在他所有心思都放在马和赛马上，甚至说是把整个生命都押在这上面了。他暂时还能应付高利贷主。一旦王子马失败了，他也就跟着完了。”

　　“看起来这可真是一场不顾一切的赌博，可他发疯又从何说起呢？”“嗯，首先只要你看他一眼就知道了。我敢肯定他晚上根本不睡觉，整天整夜地待在马厩里，两眼露出疯狂的神色，这一切已超出一个人的精神负担的极限了。还有他对比阿特丽斯夫人的举动！”

　　“啊！怎么回事？”

　　“他们一直感情很好。而且二人趣味相投，都非常酷爱马匹，每天同一时间，她都会驾车过来看马——尤其是她钟爱的王子。每天早晨一听到车辆在石子路上发出的声音，王子马就会竖起耳朵，小跑到她的车旁去吃她为它带来的方糖。可是现在这一切都看不见了。”

　　“为什么？”

　　“她似乎已经失去了对所有马匹的兴趣。一个星期以来，她经过马厩时，最多只是说声早安！”

　　“你猜想他们争吵了吗？”

　　“一定是场很凶、很激烈的争吵，不然，他怎么会把她视如亲子的爱犬送掉呢？几天前，他把那条狗送给了三英里外克伦达尔绿龙旅店的老巴恩斯。”“这事看来确实奇怪。”

　　“比阿特丽斯夫人心脏不好，身子浮肿，所以不能跟他出去跑，以前他每天晚上在屋里陪她两个小时。他现在本来可以继续这么做，因为她是他最近的亲人。可一切都结束了，他再也不靠近她。她为此事很伤心，心情郁闷，开始喝闷酒了，福尔摩斯先生，简直是狂饮。”

　　“在他们关系疏远前她喝酒吗？”

　　“每天晚上也要喝上一小杯，可现在她一个晚上就喝一瓶。这是管家斯蒂芬斯告诉我的。一切都变了样，福尔摩斯先生，简直糟糕透了。另外，主人深夜去老教堂的地穴干什么去呢？在那儿等他的又是什么人呢？”

　　福尔摩斯搓着双手：“继续说，梅森先生。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是管家先看到他去的。夜里十二点，外面下着大雨。所以第二天夜里，我守在老宅没有睡觉，果然他又出去了。我和斯蒂芬斯在后面跟踪他，但又紧张又害怕，如果让他看到我们，那就糟了。没人敢惊动他，他的拳头可是不长眼的，谁的面子也不会给。所以，我们不敢靠得太近，但我们确实远远地盯着他。他要去的正是那个闹鬼的地穴，那里有一个人在等他。”

　　“这个闹鬼的地穴是什么样子？”

　　“啊，先生，花园里有一座古老废弃的小教堂。这座教堂太古老了，古老到都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年代留下来的。教堂下面有一个地穴，是本地出了名闹鬼的地方。白天这里阴暗潮湿，人迹罕至，夜晚就更阴森恐怖，没有什么人有胆量走近它。但是，我们主人不怕。他一生从来没有怕过任何事情。但是，他深更半夜到那里干什么呢？”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你说那里还有一个人。那一定是马夫或家里的什么人！假如你认出那是谁，就可以问他了吧？”

　　“那个人我不认识。”

　　“你怎么说得准呢？”

　　“因为我看见过他了，福尔摩斯先生。那是在第二天晚上，罗伯特转身从我们身边走过去了，我和斯蒡芬斯像两只兔子一样在灌木丛中直发颤。当天晚上有一弯新月，我们听见后面还有一个人。我们并不怕他，等罗伯特爵士走过去之后，我们起身，装着在月光下散步的样子，所以我们假装是偶然碰到他的。‘晚上好，伙计！你是谁呀？’

　　我说。我猜我们走到他身边时，他没有听见，所以他转过身时好像是见到了从地狱出来的鬼似的。他大叫一声，撒腿就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到底是谁，是干什么的，我们就无法知道了。”

　　“在月光下你看清了他的脸？”

　　“是的，看清楚了。我敢发誓那是一张黄面孔老鼠脸——是个卑微的家伙。他找罗伯特爵士有什么事呢？”

　　福尔摩斯坐在那儿，陷入了沉思。

　　“谁服侍比阿特丽斯·福尔德夫人呢？”他终于问道。

　　“她有一个叫卡丽·埃文斯的侍女。五年来她一直跟着夫人。”

　　“无疑她很忠心吧？”

　　梅森先生有些不安，但有点迟疑。

　　“她是够忠心的，”他终于开口说，“但我说不好她对谁忠心。”

　　“啊？”福尔摩斯说。

　　“我不能揭人家隐私。”

　　“梅森，我非常理解。当然情况说得够清楚了。从华生对罗伯特爵士的描述中，我能意识到任何女人都难免被他迷住。你认为这就是他们兄妹争吵的原因？”“这桩丑闻早已尽人皆知了。”

　　“过去也许他姐姐没发现。假设她是突然发现他们的私情。她想辞退这个女人，而她弟弟不准许。夫人身体衰弱，心脏有病，不能到处走动，也就没法实现自己的意愿，她讨厌的侍女也打发不走。于是就跟谁都不说话，一个人生闷气，借酒浇愁。罗伯特爵士恼怒之下夺走了她宠爱的爱犬。你看，这些不是都串起来了？”“不错，到此为止还能串起来。”

　　“确实如此！到此为止还可以。但这些和他深夜去地穴有什么联系呢？这一点就和我们了解的情况无法串在一起了。”

　　“是不能，先生，还有别的事也串不起来。罗伯特为什么要去挖一具死尸呢？”福尔摩斯突然站了起来：“这是我昨天给你写信后，才发现的。昨天他去了伦敦，我和斯蒂芬斯就偷偷的去了那个地穴。先生，那个角落以前什么也没有，现在一个角落的木板下，有一点人的尸骨。”

　　“你报警了吗？”

　　来客不禁笑起来了，“先生，我想他们不会对此感兴趣的，一具干尸的头和几根骨头，没准是一具千年古尸呢。但我和斯蒂芬斯可以发誓，以前绝对没有，而且还盖了一块木板。”

　　“你们做过什么？”

　　“我们没有动它。”

　　“这就对了。你说昨天罗伯特爵士走了，他回来了没有？”

　　“大概明天回来吧。”

　　“他什么时候把他姐姐的狗送人的？”

　　“上礼拜的今天，那可怜的狗在老库房里不停的嚎叫，而那天早晨罗伯特爵士正在大发脾气，他把狗抓起来，我们以为他会杀了它。

　　但他把狗交给了骑师桑迪·贝恩，让他把狗送给绿龙旅店的老巴恩斯，他说不愿意再见到这条狗了。”福尔摩斯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点燃了他那只又老、又呛人的烟斗，“梅森先生，我还不清楚你想要我怎么做，”他最后说道，“你能不能再说得明确一些？”“福尔摩斯先生，这也许会更明确。”客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纸包，小心地打开，露出一截烧焦的骨头。

　　福尔摩斯兴致勃勃地细查起来，忙问道：“这是从哪里得到的？”

　　“比阿特丽斯夫人房间下面的地下室里发现的，那里有一个中央暖气锅炉。已经很久不用了，但罗伯特爵士抱怨说天冷，又把它烧了起来。负责锅炉的是我的一个伙计，名叫哈维。今天早上他拿这个来找我，他是在掏锅炉灰时发现的。对这件事他很不舒服。”

　　“我也不舒服，”福尔摩斯说，“华生，你能认出这是什么吗？”

　　骨头已经烧焦了，但它解剖学上的特点不可能有问题。

　　“这是人的大腿骨骨节。”我说。

　　“不错，”福尔摩斯神情严肃起来，“这个伙计都什么时候去烧锅炉的？”“他每天晚上去把炉子烧起来，然后就离开。”

　　“这么说任何人晚上都可以去那儿？”

　　“是的，先生。”

　　“从外面能进去吗？”

　　“外面有一道门，当然里边还有一扇门，是通向他姐姐房间的。”

　　“梅森，这事情很复杂，而且有点血腥味儿。你说昨晚罗伯特爵士不在家？”“不在，先生。”

　　“这么说，不是他烧的，究竟是谁烧的骨头呢？”

　　“对啦，先生。”

　　“你刚才说的那家旅店叫什么？”

　　“绿龙旅店。”

　　“在伯克郡那一带有一个很好的钓鱼点吧？”这位诚实的驯马师脸上很清楚地地表明他深信又有一个疯子进入到他颇不平静的生活中。

　　“波克郡一带有没有好的钓鱼地点？”

　　“啊，先生，我听说在小溪里有鳟鱼，在霍尔湖里有梭鱼。”“那再好不过了。华生和我也都算是钓鱼能手——是吗，华生？以后你可以跟我们在绿龙旅店联络，我们今晚就去。梅森先生，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我们不希望在那里见到你，如果有事，就写个字条来，如果我们想要找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等我们对这桩案子再进一步调查后，会告诉你一个慎重的意见。”在那个明朗的五月夜晚，福尔摩斯与我坐在头等车厢中，前往只有“要求暂停才能停”的小肖斯科姆车站。我们头顶的行李架上凌乱地放着一些鱼竿、鱼线及鱼篓。到了那里，再坐一小段马车，我们来到一间老式的小旅店，那位酷爱户外活动的店主加西亚·巴恩斯马上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我们要捕捞附近所有鱼的计划。

　　“霍尔湖怎么样，有希望在这钓到梭鱼吗？”福尔摩斯问道。

　　店主的脸沉了下来。

　　“恐怕不行，先生。没等你钓到鱼，你自己就掉进水里了。”

　　“怎么回事？”

　　“先生，是因为罗伯特爵士，他非常戒备马探子。你们两位陌生人要是靠近他的驯马场，他决不会饶过你们，罗伯特爵士可决不会冒险让陌生人来！”“听说他有一匹马要参加比赛，是吗？”

　　“可不是嘛，还是匹非常好的小马。我们大家都把钱押在它身上了，罗伯特先生所有的钱也都押上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们，“我猜，你们该不是马探子吧？”“老板，别乱猜。我们是两个疲惫的伦敦人，来伯克郡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那你们找对地方了。这儿有的是新鲜空气。但是请记住我说的有关罗伯特爵士的话。他是那种先兵后礼的人，离驯马场远点。”

　　“没问题，巴恩斯先生！听你的。瞧，大厅里呜呜叫的小狗长得真漂亮。”“没错。那是真正的肖斯科姆种，全英国没有比它再美的啦。”

　　“我也非常喜欢狗，”福尔摩斯说，“不知我这么问是不是合适，我想知道，这种名贵狗儿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