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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皮鼓》 作者:吴尔芬

第12章 蛊毒 (1)

  蛊惑寨自古就有“无蛊不成寨”的说法,有关草鬼婆的记载与赶尸的传奇,是蛊惑寨民俗与文化中最神秘的部分。整个海源市,本地人对草鬼婆的现实存在都坚信不疑。

  我对蛊毒的恐惧是从少年时代建立起来的。那些年,我因为患了失忆症,十几岁了还整天在家待着,母亲去哪里我想不起来了,总之从来就不在家,父亲总是很忙的样子,往往是早出晚归,经常陪我玩的是对门的季红姐姐。季红姐姐是个高中生,却天天无所事事楼上楼下地上蹿下跳。我问她为什么不上课,她说“要闹革命”。

  我喜欢季红姐姐是因为她尊重我,她知道我害怕红色,来我家的时候身上从不带红色,不要说红色的衣服和鞋袜,连一根红色的橡皮筋都没有。不像其他邻居,见面就骂我癫鬼,甚至故意拿红色的东西吓唬我。季红姐姐教我书本知识,带给我好吃的,美中不足的是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后来我才听说那叫狐臭。当年我只觉得那股味道不好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陌生感,所以,我虽然喜欢季红姐姐,却不喜欢她跟我太亲热。有一天,季红姐姐紧挨着我说话,我闪开了,她使劲扯我一把,我们又紧挨着了。她附在我耳边,神秘地说:

  “我要下乡当知青了。”

  其实,我当时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我脸上的表情一定是困惑的。季红姐姐进一步解释说:“我才十六岁,按照知青下乡政策的规定,我完全可以留在城里待业。”

  “可是你知道吗?”季红姐姐的嘴巴压在我耳朵上悄声说,“我逼着我爸去改户口了,加了两岁,我可以下乡插队了。”

  本来,季红姐姐的话没有一句我能听懂,听不懂的话是记不住的,我为什么能记住她的话?因为这是季红姐姐最后一次跟我说话,说完这些话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还因为她紧接着说了一件恐怖的事叫“放蛊”,说了一个恐怖的人叫“草鬼婆”,这件事和这个人像两枚坚硬的锲子,深深地镶在我失忆的脑海。从此后,我不再是一个没有记忆的儿童,而是一个被红色恐惧与草鬼婆双重震慑的失眠儿童,我常常在黑夜中被噩梦惊醒,然后在父亲的如雷鼾声中抹着涔涔冷汗睁眼到窗漏曙色。那么,季红姐姐到底跟我说了些什么呢?她说:

  “你知道我要去哪里下乡插队吗?说出来吓你一跳,闽西海源的蛊惑寨。”

  然后,季红姐姐像特务那样打开门四下张望一番,重新关上了才谨慎地说:“为什么叫蛊惑寨?就是有蛊婆的地方。蛊婆是谁你懂吗?就是草鬼婆啊。”

  季红姐姐往我脸上一瞪,嘴唇抿着一条线,咝咝地说:“草鬼婆是干什么的?她把害虫吐出来的毒药藏在指甲里,碰见看不惯的人就让他生病死翘翘。”

  季红姐姐向我张开手掌,似乎她的指甲里就藏有蛊毒,我就是她看不惯的人。至今我还准确地记得她用了“死翘翘”这个词,我感到单薄的身体在8月闷热的风里一阵颤抖。她接着说:

  “草鬼婆怎么放蛊呢?就是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把藏在指甲里的毒药弹在你的茶杯里,你喝了以后就生病了,病着病着就莫名其妙地死翘翘了。还有一种放蛊的方法叫拍花,草鬼婆头上裹一块蓝布,跟别人握手的时候在他的手心拍几下,并说‘好,好’。第二天,这个被草鬼婆拍过手心的人就会忽然仆地,发起癫来。我妈说,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就发生过这种情形,请专门治蛊毒的老中医治疗,诊断发现这个人中了蛊毒,服了蛊药后你猜怎么着?从他嘴里吐出几十个纸团,这种纸团就是蛊毒。”

  我感觉到身上的毫毛都惊悚地竖了起来,起了冬天洗冷水澡才有的鸡皮疙瘩。季红姐姐坐直身子,脸上恢复了平常的表情:“我妈说,你就别去蛊惑寨了,多危险哪!可是,我就不信我们知识青年还斗不过一个草鬼婆!告诉你,我不但不怕,还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非把隐藏在贫下中农中间的草鬼婆揪出来批斗不可!”

  说到这里,季红姐姐挽起袖子,好像草鬼婆就在眼前,等着她去揪出来批斗。她摸一摸我瞠目结舌的脸蛋,满怀信心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只要我不喝草鬼婆的茶,不要说草鬼婆,所有老太婆的茶我都不喝,草鬼婆就对我没办法。”

  季红姐姐拍拍我的头,斗志昂扬地走了。记得那一天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我无话可说,根本插不上嘴。眼巴巴地目送季红姐姐开门离去,我没有站起来送她,不是我年少不懂礼貌,而是我不敢站起来,因为我尿裤子了。

  短短两年,就传来季红姐姐“死翘翘”的消息。这一天傍晚,对门的丁阿姨,也就是季红姐姐的妈妈一直在哭,一刻不停地哭,是那种无视自己存在的舍身舍命的哭。一个女人,没有到绝望的程度,是不可能有那种哭法的。丁阿姨哭到半夜,被哭声吵得辗转反侧的父亲听不下去了,下床出去敲响了对门。我听到季杆第一句话就说:

  “季红死了。”

  季杆原名季刚,因为身材太高太瘦,像一根电线杆,大家就叫他季杆了。季杆是资深的图书管理员,作为“反动学术权威的死党”,早就靠边站,在家做逍遥派。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父亲惊慌的声音,“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死呢?”

  丁阿姨停止哭泣,清楚地告诉父亲:“她……她中了蛊毒了。”

  季杆企图制止她:“不要宣传封建迷信,电报里说得很清楚,季红是食物中毒。”

  丁阿姨显然是生气了,说话有些声嘶力竭:“就是中了蛊毒,就是中了蛊毒!什么食物中毒,食物中毒怎么房东不会死?同一个锅灶吃饭,房东好好的,季红却死了。”

  季杆辩解说:“人家房东的抵抗力强嘛。”

  “什么抵抗力强?她就是草鬼婆。”丁阿姨话锋一转,开始讨伐季杆:“都怪你,我坚决不同意她下乡插队的,就是你说什么在城里会学坏,要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还帮她改户口。”

  “哎呀呀杨老师,我老婆是气晕了,说话越来越反动,让别人听去怎么得了?”季杆这么跟父亲说着,随手关了门。

  隔着门板,夫妻的争论、父亲的劝说都变得含糊不清,我再也无法分辨他们说话的内容。但是,我坚信季红姐姐是中了蛊毒的,而且坚信她一定是吃了草鬼婆好吃的东西了。我想,肯定是这样的,因为她来跟我告别的那天,光说不喝草鬼婆的茶,并没有说不吃草鬼婆的东西呀。刚才丁阿姨不是说了吗,“同一个锅灶吃饭”,正是这个不该犯的错误,让季红姐姐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么想着,我的尿就越来越急,但我没有胆量起床。我又尿裤子了,这是我第二次在清醒的状态下尿裤子,第一次、第二次都与季红姐姐有关。确切地说,两次清醒地尿裤子都与草鬼婆有关。这样,草鬼婆带给我的就不仅仅是恐怖的记忆,还与我的生命成长历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从此,蛊毒和蛊婆作为一种可怕的事物,在我的意识中变得触手可及,它们的真实性成为我认识世界的一件悬案。现在,终于有了核实真相的机会。

  见我从房间里突然冒出来,凤飘飘和绿毛都沉默了,显而易见,是我这个外人打断了他们隐秘的交流。一盏昏暗的灯光照在绿毛的光头上,照在凤飘飘茫然的脸上,照在小男孩惊呆的圆嘴上,看来,要融入他们的话题是艰难的,除了单刀直入,我别无选择。

  “有个叫季红的女知青你们知道吗?有人说,她就是中了蛊毒死的。”

  凤飘飘牛眼一瞪:“你认识她?”

  “她是我的邻居。”我说,“滨海大学门对门的邻居。”

  “嗐!”凤飘飘一声长叹,闪烁的目光暗淡下来,“这孩子也忒不听话,多少人好心好意劝她不要住在草鬼婆家里。蛊惑寨这么大,住谁家不行?她就是不听,说什么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草鬼婆?”

  绿毛一捋光头,不屑地说:“什么天不怕地不怕,她蒙得了别人还蒙得了我这个生产队长?她有血腥,其他社员不要她一起睡。”

  “什么叫血腥?”我又犯糊涂了。

  “狐臭,我们这里把狐臭叫血腥。”凤飘飘告诉我,“那个叫季红的女知青死后,向公社报了一个食物中毒就通知家长来领尸。”

  我很不服气:“怎么不把草鬼婆当反革命揪出来?”

  凤飘飘张了张嘴,扫一眼绿毛,欲言又止的样子显然是心里有难处。他站起来,拉起我对老头说:“葬师去我家吃晚饭婀。”

  这时,仙妲抱出大大的饭甑,见我们要走,热气腾腾的饭甑来不及放下就大喊大叫:“吃饭婀,饭都好了,五个人的饭,你们不吃就剩了!”

  凤飘飘一边应着仙妲“好婀,好婀”一边拉我走人。寨子里的小巷没有路灯,从各家门户漏出来的灯光照得巷道鬼影丛丛,我深一脚浅一脚地随着凤飘飘走过起伏不平的石板路。进来道具房改造的客厅,凤飘飘朝墙外搭盖的的厨房高呼:

  “山花,做饭,做三个人的饭!”

  厨房里询问:“谁婀?”

  凤飘飘大声说:“同行,葬师!”请我坐下,再小声说:“在他们家不要提季红,绿毛恨死季红了。”

  这就奇怪了。“他们跟季红有什么仇恨?”

  “就要吃饭,我们不泡茶啵?”凤飘飘压低嗓门,似乎担心被人偷听了他的话。“你不晓得,季红死后,她的鬼魂没有逃出蛊惑寨,一直被草鬼婆收住当牛做马了。中了蛊毒的女鬼一定要找到丈夫才能投胎转世,季红也一样。但是,她投胎转世后,被她选中做丈夫的鬼魂又不能投胎转世——总要有鬼魂帮草鬼婆干活啵。绿毛非常担心,他儿子的鬼魂如果被季红选去做丈夫,就要等下一个人中了蛊毒才能投胎转世了。”

  我也压低嗓门,态度变得认真起来,因为我们的谈话涉及季红的来世。“那么,女鬼要找怎么样的丈夫呢?”

  “光棍。有老婆的男人她就没有资格找了,所以,有光棍死了,家里再没钱也要给他娶一房鬼妻。”

  “娶鬼妻那么贵,哪里每一个光棍家都娶得起?”

  “以前哪有这么讲究,糊弄一个草席棺,抓一把土进去就是鬼妻婀。现在有钱了,哪一家都不满足一堆土了,都要用真人了,越弄越贵了。”

  “那老头怎么没有给儿子娶鬼妻?”

  凤飘飘附在我耳边说:“有婀,昨天魔公赶来一个干货,我去看了,还有咪咪,真的。结果被公安发现了,不是请你来看吗?”

  “什么叫干货?什么叫咪咪?”

  “死去不久的女尸叫湿货,变成干尸的女尸就叫干货。”凤飘飘弯屈五指在自己的胸部比画了一个隆起的动作,“至于咪咪嘛,就是女人的奶子婀。”

  他老婆山花正好抬菜出来,听到丈夫在说女人的奶子,很不满意:“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说下流话。”

  凤飘飘哈哈一笑:“不说下流话,吃饭吃饭。”

  晚餐还是比较丰盛的,除了腊肉还有皮蛋,凤飘飘给我斟上米酒,谦虚地说:“没什么菜,这种地方,有钱都没地方买婀,都是干货。”

  听说“干货”,我一声干呕:“你就别说什么干货了,我都要吐了。”

  “我说的干货是家里现有的咸菜,不是那个湿货干货。”

  山花用汤勺敲凤飘飘的头:“叫你不用说了你还说,狗改不了吃屎。”

  这时,我才注意到山花虽然年过半百却是风韵犹存,凭她现在柔软的身段与柔和的面容,可以想象她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人胚子,尽管脸色黝黑皮肤粗糙。山花愤愤地乜一眼凤飘飘,责备说:

  “蛊惑鬼我们得罪不起婀,说它做什么?”山花走到门外,用筷子敲打碗沿说:“有财报财,有喜报喜;没财没喜,屎淋尿泼你。”

  凤飘飘跟我解释:“我教她的赶鬼咒语,这么一来,鬼就不敢偷听我们的谈话。”

  我有意要刺激他往下说:“蛊惑鬼真有那么厉害?”

  “厉害得紧哪!”凤飘飘跟我碰碗干了米酒,一抹嘴说,“蛊惑鬼也要凑整数婀,所以有十种:金蚕蛊——金蚕蛊最要命——篾片蛊,石头蛊,泥鳅蛊,疳蛊,肿蛊,癫蛊,阴蛇蛊,生蛇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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