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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条毒蛇》 作者:李迪

第12章 枪从背后打来(1)

  勐塔森林是以豹多而出名的。

  此刻,在这棵高大的山桂花树上,就潜伏着一只凶猛的豹。

  这是一只云豹。

  它周身布满了大块大块形如云朵的斑纹。这斑纹黑灰相间,与山桂花那繁枝密叶的浓荫自然而然地吻合起来,使云豹巧妙地隐匿了自己的身形。

  它静静地横卧在一根向外伸展的粗树杈上,像蛇一样柔软的身子紧贴着树干,两只特别巨大的前爪摆出了随时准备从树上猛扑下去的姿势;尖利无比的爪子伸出爪鞘,牢牢地抓紧树皮。

  它宽阔的额头上,点缀着几个黑点,看上去,就像几片枯叶。而在这几片枯叶的下面,却刀子似的闪着两束凶光。这两束凶光,镇定而饥渴地扫视着山桂花树下的草丛。豹是最熟悉兽道的。

  天还没亮的时候,这只云豹就强忍着辘辘饥肠,攀枝走杈地从这一棵树越到另一棵树上,小心翼翼地在密叶繁枝中搜索着,寻觅着。它企图用云豹所独有的在树上猎食的方式,抓住一只猴子或是一只大犀鸟先充充饥,使自己的身上稍微添些热力,然后再去森林里捕捉更大的动物。可是,忽然,它停止了在树间的穿往,在山桂花树上蹲下来。它发觉树下的茅草丛并不寻常。那草一眼看上去直挺挺的,可再仔细一瞅,草茎是在被踏倒之后,又斜斜地直立起来的。这说明,曾有带蹄的动物从这儿走过,而且,这动物并不大,轻盈的身子没有压断一根草莲。

  善于观察而嗅觉敏锐的云豹,迎着从茅草丛中吹来的冷风紧了紧鼻子。立刻,它的耳朵竖直起来,尖尖的,就像两把刀一样。在冷风里,它嗅出了沾在草尖上的一股十分熟悉的气味这是马鹿的气味!嗯,是一只马鹿从这儿走过去了。云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绝对正确的。从山桂花树下一直往前走,在森林深处有一个长满了杂草的水塘,而水塘里的水,又略带点咸味。这对马鹿具有多么大的吸引力啊!因为除了需要吃青草和树叶外,迅速成长的肌体还使它们非常需要吃一点盐。特别是在长角的时期,它们对盐的需求就更多了。

  毫无疑问,这只从山桂花树下走过的马鹿,是去那含盐的水塘里饮水了。

  云豹十分清楚,如果这只马鹿在饮水过程中不发生什么意外,那么,它还要沿着自己走过的路往回走的。

  因为,聪明过分以至变成愚蠢透顶的马鹿,居然相信自己沿着这条路走来的时候,没有遇到敌害,那么回去的时候,这条路也仍旧是安全的。

  好,就伏在树上等着这只马鹿回来吧!云豹拿定了主意,伸出血红的舌头舔舔嘴唇和鼻孔,然后,就静悄悄地卧在山桂花树上。它小心翼翼地喘息着,警告自己不能弄出半点声响。

  它知道,马鹿在外出的时候,那一对尖尖的耳朵,从不弛垂下来,总是紧张地竖直着,机敏地收集着一切异常的声响,随时准备腾跃奔逃。

  在密密的树丛里,疾跑、平地跳起和突然的急转弯,是马鹿用以甩脱追捕自己的猛兽的拿手好戏,甚至,它还会勇敢地迎着猛兽跑去,敏捷地从猛兽的头顶上跳过去,把来不及转身的猛兽甩得远远的。

  云豹明白,要想取得成功,制服一头并不容易制服的马鹿,必须采取偷袭的办法--

  耐心而沉着地守候在树上,当马鹿按原路返固树下时,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树上直窜下来,跳到马鹿的背脊上,以钢刀似的利齿,咬断马鹿的颈椎。同时,用爪子撕裂它的喉咙……

  在这连接国境的苍茫无际的原始森林里,各种各样的动物,随时都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今天,它们是凶手。明天,它们又被凶手所杀。

  就像优尼谚语讲的:每种动物都有它们所害怕的“老虎”,而它们自身也是一只“老虎”。

  可是,这只伏在山桂花树上的云豹,却从没有变换过自己所扮演的角色。

  它始终是其它动物所害怕的“老虎”。

  ―把岩羊的头骨击碎,把麂子的血尸拖上树,把狸猫的肠子丢得满地都是;甚至,把落在树上的凶猛异常的苍鹰的翅膀也给折断。

  云豹残杀了无数生灵,欠下了累累血债,但从没有遭到报复。

  因为,在这片密密的原始森林里,没有它所害怕的“老虎”。就连真正称王的老虎,也因为比它少了上树的一招,而时时躲着它走。

  而且,尽管勐塔森林以豹多出名,可就是在同类里,作为云豹,它还以自己四肢短粗、前足巨大,因而更善于攀枝走杈的长处而胜过其它豹种。它能够从树上垂直跳下,直接扑到被袭击者的背上,而不像其它豹一样,总是先斜跳到地上,然后再从地上跳起来扑向被袭击者。云豹这种绝顶凌厉的攻势,使被袭击者毫无逃生之路。

  此刻,云豹承受着难忍的饥饿,静静地守候在山桂花树上,暗暗积蓄着力量,准备迎接一次新的血腥的袭击。时间不长,树下就传来了轻轻的蹄声。云豹顿时睁圆了双眼。

  那幽光闪闪的眼睛,因为拼搏前的兴奋而充血发红了。它相信,在即将来临的血的拼搏中,自己是胜利者。绝对的胜利者!然而,事情却突然出乎预料。来到山桂花树下的,不是鹿,而是马!两匹驮着人的马。

  两匹马,一黑,一白。两个骑马人,一老,一少。

  从高树上不断滴落的水珠,打湿了骑在黑马上的维斯布老爹的青布包头。

  传说,这种因为湿热蒸腾而附着在树叶上的水珠,是魔鬼喷吐的瘴疠之气。如果直接淋在头发上,就会使人发冷发热,得瘟病而死。

  所以,居住在高山密林间的傻尼人,都用包头布缠裹在头上,护住头发。

  由于日晒雨淋,维斯布老爹的青布包头已经破旧褪色了。那钻出包头的鬓发,也黑中夹白了。

  可不,都五十五岁出头了,已经被人们从称呼大爹而升级为老爹了,头发还不该白吗?

  不趿老不行啊!蛛网似的密布在黑紫黑紫的脸膛上的皱纹,也一天比一天加深了,像有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绳勒进了皮肉里。特别是额头上的那几道深纹,一条一楞的,如同竹根的节疤一般。背也开始弯了。这使得挎在肩上的乌黑油亮的铜炮枪,时不时地往下滑动。那一双抓紧缰绳的手,干得像树棍。几股曲扭的青筋,在手背上蚯蚓似的直朝外拱。这一切,都说明维斯布老爹的确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楞是掰着獠牙,把一头三百多斤重的大野猪,活跳跳地从箐里拖回寨子的强悍无比的猎手了。

  可是,在他那如同鹰展翅般的浓眉下,却亮灯似的闪烁着一束犀利逼人的目光。

  这目光,机敏勇猛,锐不可当。看到它,你会感到,维斯布老爹并不老,他的身上正运行着青春的热血和旺盛的活力。“谷龙,莫要瞌睡了噢!当心栽下马来,摔扁了你的鼻子!”

  维斯布老爹回过头来,提醒着骑在白马上的少年。“放心吧,维斯布老爹。我的鼻子是糯米团做的,摔扁了,还能捏起来呢!”

  嗨,这孩子,真是个娃娃,都快十六岁了,说起话来,还这么调皮。不,调皮中还带着几分撒娇呢。维斯布老爹笑着撇撇嘴:“哟,连野竹箐的鸟儿都知道谷龙长着一个漂亮的高鼻梁。要是捏不成原样,今天到了糯达山,见了你阿达阿妈,他们还不把我老头子的脑瓜给揪下来?”

  可不,就像他的阿达波扎谷一样,谷龙的鼻梁长得又高又端正,镶在他那鹅蛋形的黑红黑红的脸蛋儿上,配上一张薄唇的嘴和两只龙眼核似的大眼睛,小模样长得真是英俊。

  他上着齐肚脐的蓝布小褂,下着靛色粗布肥裤;胸前的三排银质圆扣,随着马的摇晃彼此碰撞着,发出叮叮的脆响。而他头上缠裹的有棱有角的大红包头,又与肩上斜挎着的硬木弓弩和麂皮箭囊相互衬托着,显示出谷龙的勇敢无畏,就像一个真正的优尼汉子。

  一年前,山上的野枇杷开花的时候,在野竹箐边境检查站工作了多年的谷龙的阿达和阿妈,奉命调到糯达山,去组建一个新的边境检查站。

  糯米团是优尼人的一种主食,是用蒸熟的糯米捏成的。

  因为去的是新区,人地两生,情况复杂。阿达和阿妈就把谷龙暂时留在了野竹箐,拜托给检查站的交通员维斯布老爹。波扎谷在临行时,把自己从前使用的弓弩和箭囊交给了维斯布老爹:“正是小鹰练飞的时候,维斯布老爹,要让你受累啰!”维斯布老爹双手接过弩箭,又把它挎在谷龙的小肩膀上:“放心去吧,波扎谷站长!小鹰飞起来的时候,我是天上的风;小鹰落下来的时候,我就是地上的树!”就这样,谷龙成了维斯布老爹的小尾巴。维斯布老爹从骑马开始教起,机灵的谷龙很快就成了马背上一只快活的小鸟儿。维斯布老爹的两匹马,也爱上了谷龙。这两匹马,黑的叫巴木,白的叫斯鲁。它们喜欢不停地摇动尖尖的耳朵。不管谷龙跟它们讲什么,它们都打个响鼻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谷龙跟着维斯布老爹骑着马,穿林越箐,翻山过岭,为还没有修通公路的检查站跑运输;把检查站的信件公文送到区上,又把粮油衣物等生活用品从区上运回检查站。当运输空闲的时候,维斯布老爹不是带着谷龙闯林打猎、张网下夹,就是带着他去检查站帮忙。

  像小鹿来到了水草丰盛的池塘边,谷龙在检查站里结识了许多勇敢的叔叔一一爱说笑话的节鲁叔叔,大个子的飞于甫叔叔,满脸胡子的汉族叔叔刘别,还有接替阿达担任了站长的板章大叔。这些叔叔们,每天都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仔细地检查出入国境走亲戚和做生意的人们的证件和随身携带的物品,查获其中走私贩毒的不法分子巧妙地夹藏在行李包裹中的走私物品和毒品。有一次,谷龙亲眼看到,飞于甫叔叔抓获了一个走私分子,这家伙把盗窃来的贵重的金刚石含在嘴里,装成不会说话的哑巴,企图混出国境。当飞于甫叔叔一把揪住他时,他竟然把金刚石吞进了肚子里,真是要钱不要命了。更可恨的是那些国籍不明的“玩黑货”的毒品犯,他们偷偷地把毒品从境外金三角地区运人中国境内或以此为跳板将毒品再转运出香港,或在中国境内进行倒卖,从中大发横财。这些毒品犯,胆大心黑,活动娼獗,是检查站和公安部门的重点打击对象。可这帮家伙也是不好对付的。谷龙不止一次听阿达讲过,在野竹箐边境,有一个叫“煜子”的毒品犯集团,神出鬼没地猖狂活动。检査站的叔叔们与他们周旋了多年,只是逮住了少数几个外围分子。这个集团的头目“蝎子”,一直没有抓获归案。

  谷龙和检查站的叔叔们朝夕相处,长了不少见识,也学了不少本领。可就是有一点!常常叫他钯嘴巴鼓成个蛤嫫肚儿:每次叔叔们去追捕那些在逃的走私犯和毒品犯,都不许谷龙参加。当然了,也不许纥斯布6爹参烛。井且,让维斯布老爹像钓鱼的看着鱼漂一样,V饪绝看住。板草站长的理由只有一个,听得谷龙的耳朵都4。疾儿:“真枪真刀的,人也「V你们一老一少,就留下看家吧!”板章站长的原则性,就像一块铁板,没有丝毫缝隙可钻。时间过得真快呀,转眼间,山上的野枇杷又开花了。阿达阿妈从糯达山托人带信来,要谷龙回到他们身边去。阿妈还说,糯达山新建了一个学校,谷龙可以上学念书了。根据谷龙现有的文化水平,他一去就可以上五年级呢!

  听说要回到阿达阿妈身边去,谷龙高兴得跳了起来。可一想到从此要离开野竹箐检查站,离开维斯布老爹和心爱的马儿斯鲁、巴木,谷龙快活的小脸,一下子又愁得像晒蔫了的瓜叶儿。

  板章大叔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谷龙的脑瓜顶:“唉,鹪鹩鸟离去了,树林也寂寞。我们同样舍不得你走啊!可是,你阿达阿妈像谷子盼雨水一样日夜盼着你呢!你去吧,到了糯达山那边,要听阿达阿妈的话,好好念书识字。想我们的时候,就站在山头上朝野竹箐喊几声,多情的风会把你的思念捎给我们的!”

  就这样,谷龙告别了野竹箐。在他的坚决要求下,板章站长同意谷龙跟随维斯布老爹,为野竹箐检查站完成最后一次运输任务一将查获的一批走私物品的清单和样品送到区里,然后,再由维斯布老爹把谷龙护送到糯达山,亲自交给他的阿达和阿妈。

  临行时,飞于甫叔叔把连夜赶做的一个漂亮的蓝布小书包,挂在谷龙骑着的白马斯鲁的脖子上。

  “再见吧,谷龙!”飞于甫叔叔摇摆着麻桑蒲叶子般的大手,“当野竹箐的山泉叮冬响的时候,我们能听出那就是你琅琅的读书声。”

  谷龙跟着维斯布老爹上路了。

  他们把文件和物品交到区上,又折回头来,在两旁长满飞戟草的曲曲弯弯的山道上,走了两天两夜,来到了勐塔森林。从这里,一直向东,再走上半天,就能回到野竹箐检查站了。两匹识途的马儿以为是回家呢,竟半闭着眼睛,沿着走熟的老路,要一直朝东走。

  “嗨,不是回家噢!”维斯布老爹冲着巴木叫着,“快调过头来,往西走。今天,我要领着你们认识一条新路,你们要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哟!”

  鹪鹩,是一种体小嘴尖,能鸣善唱的灰色小鸟。

  麻桑蒲,又名木瓜树。其叶形似手掌。

  巴木听懂了维斯布老爹的话,调过头来。斯鲁也跟着巴木调过头来,它们钻进了勐塔森林。

  维斯布老爹告诉谷龙,穿过这片多豹的森林,再翻过一道山岭,天擦黑的时候,就能赶到糯达山了。

  仿佛斯鲁和巴木也知道将要跟小主人分别了似的,走在林中铺满厚厚一层落叶的小径上,它们的蹄子放得特别慢,特别轻。

  扑沙,扑沙,扑沙……领头的巴木最先走到了山桂花树下。它并没有看见藏在树上的云豹。

  可是,在深山密林中长年穿行而养成的高度警惕感和它那极其敏锐的嗅觉,使它从满地落叶散发出的霉腐气息和山桂花树所特有的略带点苦涩的气味中,感觉出另外一种气味一一种不祥的气味!

  巴木顿时竖直耳朵,鼓圆鼻孔,抬起的蹄子迟疑着落不下去。

  好像那不祥的气味,就是从蹄子下的草丛里发出的。不容巴木定下神来,突然,忽的一声,像是从天上掉下一块灰色的毛毯,守候在山桂花树上的云豹夹着一阵阴风,直扑了下来。

  极度的饥饿,迫使它决定做一次从未有过的袭击。啊昂!--

  巴木惊叫一声,腾起前蹄。高昂的马头撞断了几根低处的树杈。

  维斯布老爹浑身打个激灵,慌忙抓紧缰绳,同时间,一甩右膀,将肩头上挎着的铜炮枪甩了下来。可是,事情毕竟来得太突然。

  不等维斯布老爹伸过手来抓住甩下肩头的铜炮枪,直扑而下的云豹就来到了面前。

  这凶猛的家伙采用它独特的战术,在半空里就张开巨大的利爪,直朝维斯布老爹的脖颈上抓来。

  这一爪,若是命中,维斯布老爹必死无疑。险情急迫,维斯布老爹已来不及孤枪了。他身形疾转,闪躲利爪,猝然之间,让过脖颈,却亮出了右肩。

  那云豹的两只利爪,就一直抓向他的右肩。只听咔嚓一声,不偏不斜,正抓在刚刚要甩下肩头的铜炮枪上。

  因为求胜心切,云豹竟把这铜炮枪当成了维斯布老爹的一条胳膊,死死地抓住不放。

  维斯布老爹急中生智,一撒手松开了枪背带。那云豹就抓住铜炮枪,紧擦着维斯布老爹的肩头闪将下去。

  虽说维斯布老爹曾以超群的武功制服过无数凶禽猛兽,可眼下他年纪毕竟到啦,猛然间这么马一腾、豹一扑的,把稳不住,也扑啦一声,随着那扑空的云豹跌下马来。这一来一往,只在眨眼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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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条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