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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业(下)》 作者:寐语者

第7章 缔盟(1)

  我召玉岫入府,将一只通体晶莹无瑕的镂雕麒麟碧玺瓶赐给了她。

  “麒麟瓶,寓意平安威武,你替我转交怀恩,祈望天佑平安,早日得胜回朝。”我抚着瓶身,淡淡微笑。玉岫感激地接过玉瓶,屈身下拜,“多谢王妃。”我握了她的手,一字一句道,“告诉怀恩,我在京中等候他们平安归来。”

  萧綦的允诺,我终究还是不够放心。两军阵前,或许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千里之外,我不知道还有没有能耐保护他周全。子澹是恬淡如水的一个人,骨子里却藏着凛冽如冰的决绝,此去江南只怕他已怀有必死的决心。我一面暗中吩咐庞癸,以侍卫的身份跟随子澹南征,贴身保护他的安全,一面将子澹托付给宋怀恩,要他务必带着子澹平安回来见我。

  除去萧綦的宠爱,我终究还得握有自己的力量。身为女子,我不能跃马阵前,亲自开疆拓土,也不能立足朝堂,直言军国大事。从前,我以为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就一无所有。如今我才明白,家族赐予我的宝物并非荣华富贵,而是与生俱来的智慧和勇气,令我得以征服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征服天下最忠诚的勇士。

  男人征伐天下,女人征服男人,古往今来,这都是天经地义的法则。今日的王儇已非昨日娇女,我要天下人再不敢小觑我,无论何人都不能操纵我的命运。

  南征之日在即,而元宵宫宴之后,我再没有踏足景麟宫,也再没有见到子澹。锦儿虽与我久别重逢,也只在当日匆匆一见,之后要事纷至,我亦没有心思与她叙旧,抑或我还未能想好怎样面对她。如今,她已是子澹的侍妾,是他女儿的母亲……再不是昔日随侍我左右的小丫头。

  是夜,宫中来人说静儿又发热咳嗽,我忙入宫探视,守着他入睡后才离开乾元殿。

  刚刚步下宫前的玉阶,忽听侍卫一声暴喝,“是谁!”

  左右侍从立即将我团团围在中间,烛火大亮,但见偏殿檐下一个黑影,被蜂拥而上的禁军侍卫围住,刀剑寒光乍现。

  “王妃救我,我要见王妃!”惊慌的娇呼陡然响起,竟是锦儿的声音。

  我喝住侍卫,疾步趋前,果然是锦儿被侍卫的刀剑架住脖颈,狼狈跌倒在地。

  “怎么是你?”我一时惊诧莫名。她脸色苍白,涕泪纵横,“奴婢想求见王妃,不欲被皇叔知道,是以悄然等候在一旁……”

  我蹙眉叹了口气,令阿越扶起她,“苏夫人以后有事,命宫人通传即可……也罢,你随我来。”

  我领着她与心腹侍女避入殿内,心中大致猜到,她必是为了子澹南征的事来求我。屏退了左右侍卫,我不动声色地坐下来,淡淡道:“苏夫人有事请讲。”

  锦儿陡然跪倒,失声泣道:“郡主,锦儿求您大发慈悲,求求王爷,别让皇叔出征,别让他去送死!”

  “住口!”我料不到她竟如此口无遮拦,忙截住她话头,“这是什么话,皇叔出征在即,岂可如此胡说!”

  “这要一去,他哪里还回得来!”锦儿不顾一切地扑到我脚边,戚然望着我,“郡主,您就没有一丝慈悲之心吗?”

  我气极,浑身发颤,竟忘了如何反驳,只厉声道:“锦儿,你疯了吗?”

  她拽住我的衣袖,泣不成声,“难道郡主就毫不顾念过往的情分……”

  我耳边嗡的一声,只觉血往上冲,想也不想便是一记耳光,扬手掴去,“给我住口!”

  锦儿跌倒在地,半边脸颊通红,呆呆地望着我,再不哭叫。

  “苏夫人,你听仔细了!”我盯着她双目,一字一句道,“皇叔出征是奉旨讨逆,必会旗开得胜,平安归来,决不会死在阵前。”

  我盯着她惊骇欲绝的面孔,“可你方才的话若是传扬出去,却会立刻为他招致杀身之祸!”

  锦儿瘫软在地上,浑身发抖,语不成调,“锦儿知罪,是锦儿莽撞无知……求郡主……”

  我再一次截断她的话,“锦儿,你要记住两件事,往后再不许提到过往情分四个字,此其一;其二,我已是豫章王妃,往后不必再称郡主。”

  她不再开口,只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目光幽幽变幻。我侧首叹息,不愿再多说,挥手让她退下。她缓缓退到门口,忽然转身,冷冷地看我,“王妃,您就这么不愿提起从前,恨不得将过往一切都抛开吗?”

  我闭了眼,只觉深深疲惫,甚至不愿再看她一眼,“阿越,送苏夫人回去,今后没有我的令谕,不得踏出景麟宫半步。”

  锦儿陡然笑了起来,挣开阿越,“王妃放心,锦儿不会再给您惹麻烦了!”

  我漠然拂袖,转身往殿外而去。

  “就算锦儿背叛了王妃……”锦儿被宫人拖走,一面兀自惨笑,“但皇叔绝没有半分对不起您!”

  正月二十一,正午吉时,子澹率众出武德门,远赴征程。

  萧綦率百官登临城头,遥遥相送。在司祀颂告声中,萧綦肃然举起酒樽,上祭苍天,下祀后土,余酒泼洒向四方。

  我立于他身后,从高高的城头俯视子澹远去,那银盔雪甲不染微尘,在军阵之中格外醒目,宛如薄雪飘落盾甲,转眼便被黑铁潮水般的军队湮没,渐渐远去无踪。

  他始终不曾回望城头,那单薄孤清的身影,决绝地消失在我眼前。

  转眼三月,初春连绵的阴雨整整下了十余天。

  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绵愁不绝的风雨中,瑟瑟终日,宫中也越发阴冷。京城每到春秋时节,总有那么十天半月阴雨连绵,令人郁郁难欢。前些天又染了风寒,原以为是小恙,却不料缠绵病榻,一躺就是数日。自两年前那场大病过后,一直未能复原,无论如何调养仍是虚弱,太医认定我的身子仍然不能承担生育之累,那药也是一日未曾间断。

  午后睡起,我朦胧倚在软榻上,一时胸口窒闷,掩口连连咳嗽。忽觉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手搁在我后背,轻轻拍抚。我勉力笑了笑,扶了他的手,倚倒在他怀中,冰凉的身子顿时被浓浓暖意包围。

  “好些了吗?”他轻抚我的长发,满目爱怜。我点头,见他一脸倦容,眼里隐有红丝,一时心中不忍,“你自己忙去,不必管我,误了正事又要熬到半夜。”

  “那些琐事倒不要紧,倒是你才叫人放心不下。”他叹了一声,替我拢了拢被衾。近日南征大军在舆陵矶受阻的消息传来,令人忧烦焦虑,他更是一连数日未曾睡过好觉。正欲问他今日可有进展,却听帘外传来通禀,“启禀王爷,诸位大人已在府中候着。”

  “知道了。”萧綦淡淡答道,却是无动于衷。我看向帘外的急风骤雨,“南边还是僵持着吗?”

  “这些事用不着你胡思乱想,自己好生歇着。”萧綦笑了笑,帮我拢起散落的鬓发,径直起身离去。我望着他背影,心中思绪纷乱,盘桓许久的话,到了唇边却又迟疑。哥哥的书信还在枕下,取出又读了一遍,薄薄的一纸书信,捏在手中,竟重逾千斤。

  南征大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到了舆陵矶,却遭遇连日大雨,江水暴涨,先前预备的小艇根本无法渡过湍急的江面。而舆陵矶守将弃城南逃时,已预知雨季将至,竟将沿岸高大树木尽数伐去,令我军不能造船渡江,以至在舆陵矶被困多日。而胡光烈的十万前锋,与敌方对峙已久,粮草将尽,急盼大军来援。如果舆陵矶不能强渡,唯一的办法就是绕道愍州。愍州是晋安王封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若非晋安王开城借道,要想强行攻城,恐怕比渡江更难。而晋安王与建章王更有姻亲之盟,一面假意上表朝廷,声讨逆臣,以忠良自居;一面却又扼守愍州,拒不开城,对朝廷阳奉阴违,实在可恨之至。

  哥哥在信中称,拖延多年的楚阳大堤,在他到任后几经艰难,终于修筑落成。楚阳大堤一旦建成,下游危害多年的洪涝之患,几乎化解大半,可谓功在千秋,泽被苍生。这道大堤非但是哥哥的心血,更是投入无数财力,耗费数千河工血汗所成。

  然而我也知道,正是大堤连日抢工,而三条导引副渠还未来得及完工,才使得上游江水遇雨暴涨,无法泄洪,江水上涨到前所未有的程度,阻碍了大军渡河。

  连日暴雨,毫无消停之势,为今之计只有毁堤泄洪,能令江水回落。筑堤难,毁堤更难,一旦毁堤,就意味着楚阳两岸近三百里平原将被尽数淹没,万千百姓将遭遇灭顶之灾,稼穑毁弃,家园不再……那哀鸿遍野的惨景,令我不寒而栗。眼下宋怀恩与子澹困守在舆陵矶,于数日前上奏萧綦,要求立即毁堤泄洪,让大军渡河。哥哥得知此事,一面紧急上书朝廷,一面修书给我,要求无论如何不能毁堤,务必再给他一些时间,将导引渠完工。

  然而,我们都不知道三条导引渠究竟还需多久的时间,也不知道南征前锋还能不能等到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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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照人来帝王业衣香鬓影·回首已是百年身帝王业(下)咒湖千秋素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