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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曾亏欠爱情》 作者:目非

第16章 致无尽关系(3)

  “姐,”钟羽对其姐说,“跟你讲个笑话吧。鸡、狗、猪、猴子四只动物过河,船太小,他们又太重,眼看船要沉没,猴子提议讲笑话,要是没法让所有人笑,就得跳到河里自杀。猴子先讲,其余都笑,唯有猪不笑,猴子没办法,只好跳入河中。接着狗讲,猪还是不笑,狗慨叹猪道行太深,只得扑通跳入河中。轮到鸡讲,鸡诚惶诚恐,想讲什么好呢,这猪自憋的本领太强,正冥思的时候,猪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捂着肚子,笑不可抑,说,我终于明白先前猴子讲的那个笑话为什么好笑了。哈哈,真好笑,笑死我了……姐,晓燕的反应就跟这猪差不多。”

  静好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对他的依恋,以及对一个像这样普通而温馨的家的神往。

  饭后,钟羽用商量的口吻对静好说:“有个事不知你肯不肯帮忙。”

  静好笑道:“是割是剐但凭吩咐。”

  钟羽说:“你能帮我姐洗个澡吗?”看静好有点惊讶,他解释,“其实是盯着。我姐有心结,每次洗澡,都会用开水哗哗浇自己。没有人盯着,我们都不敢让她洗。我和我爸都是男人,不方便,你来了,正好。现在天也挺热的,刚刚姐主动提出来的。”

  “没问题。”静好答应了。

  这边没有如都市中的卫浴设施,均是盆洗。澡盆是木制漆桐油的,很大。坐一个成年人没有任何问题。钟羽将澡盆刷干净了,抱到姐姐的卧室。静好提了几瓶热水进入,钟羽已经注了三分之一的凉水。接下来便是兑热水,调到温度适宜。

  “女子浴室,你可以走了。”两人赶钟羽。

  钟羽装模作样地四处瞅瞅,“我第一次参观女浴室,得细细瞅,以后也是吹牛的资本。”跟静好使个眼色后,才故作怏怏退出。

  静好帮钟羽姐姐褪衣物。当其全部展露坐到盆中时,静好惊讶地发现,姐姐颈上那条伤痕居然下延至左肋,甚至连左乳也有部分被侵袭。程度之严重,让人扼腕。因为,除此之外,钟羽姐姐的身体非常漂亮。肌肤盈润细腻,似瓷器闪光的釉面,晃得人眼疼。胸不算饱满,但小巧羞涩,挂在那边,楚楚动人。

  “姐,你真好看。”静好的称赞发自肺腑。

  姐姐略有羞涩,但也还算大方,坐进水中。

  静好帮姐姐打浴液,顺着脊柱轻柔地往下抹。姐姐叹息了一下,闭上眼。

  闭上眼的姐姐表情很丰富。辛酸,甜蜜,黯然,销魂,网一样错落交织,让她既沉沦又抗拒。往事是毒药,为何偏偏要记得?

  静好又抹向那被毁坏的部分,踌躇着问:“姐,怎么会这样?”

  姐姐双肩猛然颤了一下,目光就有点凄厉。

  “很疼吧?当时。”

  姐姐喉咙发出嘶嘶的响声,半晌说:“他说渴,我就烧了水,他说你这个小傻瓜,我可以先吃你……她过来了,水刚刚烧开,她举了壶浇在我身上……然而他,根本无视我,只顾着自己的前途声誉,奔出去求情——水很烫,但是我的心很冷。我以为他爱我,可是他更爱自己……”

  静好从她支离破碎的话中不能完全复原当时的场面,但是约莫猜测她应该是被另一个嫉妒的女人用沸水浇了。她的爱情在沸水中止歇,冷成一片,这大概也是她此后用沸水虐待自己的原因。

  在那瞬间,她的冷热感觉颠倒了。

  “我毁了,但是他也毁了。”姐姐嘎嘎笑,笑得苍老之极,疲乏之极。她心里的仇恨,并没有随着山间安宁的日子烟消云散。或许可以说,她恨,是因为她尚爱着。只有强烈的爱才能锻造出极端的恨。

  “他不值得你爱。”静好知道触了姐姐的心病,连忙抱住姐姐越来越痉挛的身体,抚慰着,“一点都不值得。你振作,活得好好的,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姐姐泪如雨下,断断续续回忆,“可是我老梦到他。他穿着红色的套头运动衫授课,年轻人都没有他那么朝气那么帅。每次他上课,我都会脸红心跳,但我不忘挑衅他。有次他讲资本论,我站起来问,老师,我有几个困惑,请帮我解答,一、为什么酒放在酒窖里,年头久了,会自动升值?这里有什么劳动?二、机器是成本,不创造价值,但牛马的活儿值多少,肯定不止草料钱。为什么我们不说人剥削了牛马……哄堂大笑,但是他注意了我……我们在‘和记’吃小笼,我不得要领,一口咬下,喷出一股汁液,把他的衣服弄脏了。他不擦衣服,说我的动作很性感,我不知道性感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是性感。我呆呆看着他,他便低头吻了我,那是我的初吻,我永远记得小笼包子的味道……有个夏天,他带我出去考察,我们搭个小帐篷在山野里听虫鸣。浪漫到不能再浪漫,然后他强劲地掠夺我。那种温柔的霸道,让我在这之后,根本不可能对同龄男人产生兴趣。我被他催熟,却也不后悔,原来我也渴望在他手下成熟……”

  静好听着听着,无端起了一片雾,一头雾水的雾,也是云里雾里的雾,她想挥开,又害怕看得清楚,就那么不知所措着。

  钟羽姐姐还在说着,脸上的表情随着细节的转换变幻着波光。她的蜜糖,静好的砒霜。静好不听,她不要父亲再一次在她心头崩溃。

  她机械地搓,渐渐无力,就抽手蹲在地上,用全部的心神回想家的温馨,以此抵御钟羽姐姐的言语侵袭。

  多年前,爸爸身边还没有女学生,一家人过得很温暖。晚上妈妈做饭,她则请教爸爸问题。她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直到爸爸挠头皮,呵呵笑说:“好啦好啦,我女儿比我聪明。”

  “爸爸,你只是个博士对不对?”她说。

  爸爸说:“静静也想考博?”

  “我要做博士后。”

  “我女儿有志气。”爸爸翘拇指称赞。

  她咯咯笑起来,“呵呵,嫁个博士,就是博士后了。妈妈就是博士后。”

  爸爸跟着捧腹笑。妈妈从厨房出来,“乐什么?瞧瞧你们父女俩,多会享清福。我站了十小时,回家还要给你们做牛马,累死了。”

  爸爸做了个“请”的手势,妈妈便趁势瘫到沙发上,手指指背,“这儿酸。捏个十块钱的。”

  爸爸只好上去给人揉肩捶背。静好挤挤眼,道:“果然是博士后,高一筹。”

  ……

  静好眼睛湿湿的。抬起头,静好忽然发现,钟羽姐姐已经从盆里站了起来,手里提着一壶水,脸部表情似痴似狂。惊恐如蛇一样自静好心头蹿起,但她还来不及躲避,热水已经洋洋洒洒倾泻下来了。

  她肩头一烫,啊地叫出声。

  钟羽冲进来抱起她的时候,静好听到姐姐在后头嘶声叫着:“她不是晓燕。不是!”

  5

  钟羽明白姐姐还是认出了静好。虽然静好没见过姐姐,但姐姐见过她。也许从见第一眼开始姐姐就认出了,而后试探,伺机报复。姐姐的恨原来还那么强烈。事情已如此糟糕,无论他怎么辩解都是徒劳,她都会把他想为同谋。

  钟羽将静好搁到床榻上,可能碰着了伤处,静好皱起了眉头,而后侧过身,身体蜷曲到一处,这是一种自保的姿势。她不看他,一双大眼睛飘着蒙蒙的雾,没有焦点地投向某处,表情却异乎寻常的平静,仿佛一切尘埃落定。

  父亲递过干毛巾和药膏,叹息一声,合上门走了。

  钟羽小心擦着静好的头发以及脖颈被水溅湿处。手停在衣服阻隔的背部,轻声说:“静,恐怕得解下衣服。帮你擦干,还要抹药。”

  静好的衬衣,几乎全湿了,黏沓沓地贴在身上,露出黑色文胸诱人的轮廓。

  当然这时候并不适合浮想联翩,钟羽也没非分之想,只希望尽快将药膏给她抹上。他又重复了几遍,见静好依旧不回应,怕不尽早处理,衣服就会与伤口溃烂到一处,就自顾去卷她T恤下摆。

  静好甩掉他的手,霍地坐了起来,仍不看他,自己脱。手臂因为疼痛无法使力,钟羽搭过手,帮她将衣衫除掉。

  她随后趴下去,任凭钟羽将她内衣的扣子解开,将肩带推滑至左右两侧。这样,钟羽面前就是整块裸露的背了。

  他难免气血翻涌,竭力定神,用干毛巾抹了一下,而后,将全部注意力凝于伤处。被水泼到的区域并不辽阔,主要集中于右边肩胛处。而且由于他事先考虑过姐姐的癔症,暖瓶里的热水兑过,并不算滚烫;饶是如此,静好肩背处已经变色。一带盈盈的粉,在温黄的灯光下,若河边蔷薇在水面妖娆的倒影。

  钟羽在指肚挤上药膏,打着圈轻抹至患处,一圈一圈,若涟漪慢慢在静好心间扩大。疼痛是能忍受的,痒感却似酷刑。如果温柔是种罪,受罪的感觉必定如她目前所经历的。

  她猜到结局,却猜不透过程,真相原来这样简单。她跟着他巴巴跑过来,以为被爱情召唤,原来只是替妈妈还债。

  她不是第一次被牺牲了。

  未关严的窗口传来烟气,辣、醇、呛,是记忆里顶熟悉的味道。应该是钟羽的父亲在院子里心事重重地抽烟。

  答案似乎豁然开朗了。为什么她嗅过无数个牌子的烟也找不到这个味道。只因这不是什么牌子的烟,不过是自制的卷烟。

  为了姐姐,他报复了她。可她在多年后却爱上了这个侮辱与伤害她的人。

  静好感到好绝望。

  但身上的温柔却不绝如缕,她无法抗拒地呻吟出声。什么叫欲拒还迎,什么叫饮鸩止渴,她今天总算全知道。

  钟羽问:“疼不疼?”声音出人意料的喑哑,却有铁屑刺拉扑到磁铁石上的无形牵引。

  她没话,到处是记忆里的烟味,到处是他澎湃的喘息。血液在身体里汩汩地流动,加速成雨季的洪河,浑浊,奔腾。

  她跑不掉。

  她忍无可忍,“钟羽,你什么时候说实话?”

  “我现在就在说实话。我爱你。”

  “闭嘴!”她情绪激动地转过身,就这样把身体呈现在了他面前。他盯着她,无法呼吸。她上半身完全赤裸,下半身裹在牛仔裤中,泼墨般的长发凌乱地散在盈白的胸前,看上去真是狂野。然而这真不是个缠绵的好时机。他不能趁火打劫,虽然他已经这么做了。

  他直直盯着自己的手,看着它拿过一条毯子熟练地把她的上身包裹住。

  “我很热。”她直视他。她怎么敢挑衅?用一种孩童的天真挑衅他本就薄弱的意志。

  “你不要担心,这种药草很灵,不会让你留下烫痕。”他的回答驴头不对马嘴。

  “我很热。放开我。”她继续说,急切、愤怒。

  “好。”他顿顿,松开手,床单哗啦落下。

  她伸手抱他的脖子,游丝一样的软滑。他无从抗拒,手轻轻搭在她腰际。

  “吻我。”她闭上眼。

  她的心哆嗦着。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样?确认?然后毁灭?然后看自己永劫不复?

  她真的不想去做十八岁遗留下的那个作业,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骗。她不能再骗。她心里一直在等着那个人,可是等到原来是不能承受之重。她早该明了等待的荒诞。可为什么是他?

  “真的是你吗?”她又软软地问了一遍。

  “没错,是我!”

  她抬手给他一记脆亮的耳光。

  他咧嘴笑了笑,身体里的元气在这时倾巢出动,如开闸的洪水,带着不顾一切的破坏力。他几乎是粗鲁地抓住她,纳在怀里,而后朝那朝思暮想之地碾压过去。

  燃烧的感觉这样熟悉。在那个弄堂,他也是如此,粗鲁、含糊、充满激情与热望,又在热望中满含绝望的灰烬。

  没有光明的天长地久,只有黑暗的朝夕拥有。

  他不顾一切,用生命去留存。

  她低低吟哦着,手环紧,让身体的弧度紧紧贴合住他,像是要死在他的怀抱中。

  疼痛只是瞬间的事,他很快穿越了她。他健硕,生鲜,充满着原始的活力,进攻的姿态像一头饿极了的兽。他以她的想象没法企及的力量占据她,掠夺她。她眩晕、漂浮、目瞪口呆、不能自已,双腿无意识地盘紧他,抽搐着陷入被碾碎的狂热中。

  当激情的潮水远远遁去,她依旧不晓得该怎么办,只能鸵鸟一样将脑袋顶在他的怀里,在经历欲望的喷薄后,她此刻什么都不愿想。

  她的一只耳环在做爱中掉了下来。他从枕巾上拾起,又给她摘去了另一只,并排放在她光滑的后背上。墨绿的水晶光泽衬着肌肤愈发的腴润。

  他说:“我姐姐是你爸的学生。我妈妈动手术的时候,用过你爸的钱。我家里都知道姐姐这样做不道德,但没有能力去管束她。你妈妈在酒店将你爸和我姐当堂捉住,你妈妈气极,随手用沸水浇在我姐身上。你爸为保前途,在我姐受伤的那刻抛弃了她,追出去向你妈讨饶。你妈却在过马路的时候丧身车底。之后,学校将你爸和我姐双双开除。你爸可能没有什么,大不了从头再来,可我家为我姐上学投入了很大的成本。如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姐姐精神受到强大刺激,最终你爸和我一起把我姐送到了精神病院。为这个,我多年来,没法原谅自己。”

  “然后,你为了帮助姐姐报仇,就强奸了我?”

  他迟疑了一下,“你要这么想,也可以。你也可以想成,我本身对你觊觎已久。报复的念头或许只是一个借口。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暗恋你了,沉默的力量有多可怕,摧毁的力量就有多强大。”

  “然后,你问岁安要了钥匙?”

  “对。”

  “他给你了?”

  “是。”

  “为什么他会给?”

  “那你要问他。”

  “小巷里跟踪我的是你?”

  “是。”

  “为什么?”

  “爱你。”

  “你有什么资格说爱?”

  “爱不需要资格。你说说看哪些人才有资格,岁安吗?如果我是那个小伙计,爱你是否就是亵渎你。”

  “无论如何,你也不能那么做。”

  钟羽冷笑了一下,“不那么做,你知道我是谁吗?至少现在,无论是爱是恨,你注意到了我。”

  “你真无耻。”

  “无耻有无耻的快乐,不知道你以为然否?你在小巷等我我知道的。你明知道是那个人还等,你是为什么?你不能告了他让他坐牢吗?你不能用你的光明正大的行为向我们表明你不属于我们的妄想。你没那么做,我不知道是怂恿还是玩弄?”

  “闭嘴。”静好气得浑身颤抖。

  钟羽继续,“我疯掉了。这么多年,就像陷在玫瑰色的梦魇,不敢找别的女人,只想你。知道不可能,却没法劝阻自己放手。我在给自己挖坟,还不能得到体面的安葬。我是谁?你当我是谁?”

  他越说越激动,脸上忽然滑过一道闪电一样的嫉妒,再次压住她。这次很痛苦。他的身体像炸开了的火药房,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他肆意蹂躏着她,尽情尽意地占有着她。力气真大、真猛,使得她肩背的疼痛早就忽略不计。

  “告诉我,晓燕是谁?”在最后一刻,她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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