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阮玲玉：生如夏花灿烂死若秋叶静美(2)

　　于是阮玲玉开始了自己电影的初生，像一只毛毛虫，惊蛰而出，开始编织自己蝴蝶的美梦。而她的开始，仿佛宿命一般，也跟唐季珊有了微妙的机缘。此时，她顶替了唐季珊的情妇张织云在电影里的角色，而以后，她将顶替张织云在唐季珊身边的角色。

　　明星公司准备了一场圣诞舞会，在这场圣诞舞会，阮玲玉被正式介绍出场了，当时有个翩翩裘马佳公子李竺孙，他家累世簪缨，住的是琼楼玉宇，他家里的人常招匪徒绑架，此时李竺孙也被绑匪盯上，便躲到舅父跟人合组的这家神州影片公司内居住。

　　然后赶上了这场圣诞舞会，李竺孙原本有他的舞伴，不过怕被人知道隐藏的住所，于是他的舅父就让他在录取的临时演员中挑选一位，当作临时舞伴。

　　当很多女子的照片摆在他的面前，他一眼就看中了此时名不见经传还叫作阮玉英的阮玲玉。他翻到照片后面，看照片介绍，上面写着：擅长广东话，略谙沪语。

　　对广东话一窍不通，上海话也不甚流利的李竺孙，这下有些踌躇不定了，但他舅父帮他做主，愣把阮玉英安排成李竺孙的舞伴。然后李竺孙的舅父还偷偷带着阮玲玉到北四川路亨利租了一套轻纱礼服。每一个人都对这个眼里有着说不尽的哀愁的少女的第一次亮相充满了期待。

　　果然当这风度翩翩的公子牵着轻纱如云的佳人出现在舞会时，阮玲玉那翛然出尘的气质将众人吸引，她大出风头之后，阮玲玉也知晓了被众人注目的滋味，于是坚定了她义无反顾投身于电影事业里，那里有一团火，吸引着她这只蝴蝶奋不顾身靠近，那里有她在人世里看到的最大的光亮，亮过她已经被生活蹉跎得破衫褴褛的初恋。

　　此时，对于阮玲玉，自己初含蓓蕾的梦已在一个梦里破碎，在即将化蝶之时，蝴蝶情愿死于一场烟花绽。人生会有很多美梦，也会有很多美梦破碎，那么为何不在最美的梦里以绚烂的姿态消散？

　　所以步入电影行的阮玲玉要比很多演员幸运，出蛹的有很多，千千万万里有苍蝇、有蛾子、有蟑螂，能化蝶的就那么一些，阮玲玉终究化了蝶，但却在人间找不到属于她的花朵栖息，当年从初恋的梦里，倾城而出，只想要再造一个梦，被千千万万人爱，她抵达了那个梦境，却发现，其实她还是只想要一个人好好爱她，但是眼望着自己的足下人头攒动，心无处安居，故身也无地自处，终究世间便没了她的去处，行至水穷处，那就只有自己化作一阵轻烟自作云起时而去。

　　于阮玲玉，这韶华的一生来说，天恩如海岳何时报，人恨却似烟花触处生。短短的25年人生里，百尺风帆两行泪，就已经不堪回首望峥嵘。

　　这一年阮玲玉的妈妈捡到一个初生弃儿，阮玲玉非常喜欢这孩子，就收作养女，取名小玉。

　　阮玲玉此时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想要自己的孩子，仿佛早就冥冥中给自己安排好了后路，没有孩子，对人生就不会有依恋，就能心无挂碍彻底离世而去，而收养一个孩子，让她的母亲终究不会因她的离去生无可恋，生无可依。

　　这些种种安排，事后看来如此步步为营，连下棋的人都不自知，自己行的每一步棋都为了最后的死局。

　　【婚礼】我自是年少，韶华倾负

　　【婚礼】年少的时候做过许多的梦，连紫霞仙子也要一样做梦，梦见她的意中人是个盖世英雄，有一天会踩着七色云彩来娶她，很多少女也会做梦，就像一朵蓓蕾做的繁花的梦，梦见骑着白马的王子来与自己相爱，来与自己念出那庄严的誓词：“在上帝的见证下，奉你为我唯一的人生伴侣。此后无论好或坏，富有贫穷，无论疾病健康，永远珍惜爱护你，从生存之陆地直到天堂。并且承诺对你忠诚，直到死亡将彼此分离。”但就像紫霞仙子说的一样：“我只猜中了前头，可是我却猜不中这结局。”阮玲玉的白马王子在她16岁那年蹀躞骢马骄不胜地来临，就像她梦中的一样，她与他以梦为马，一起打马穿过繁花、烟柳，穿过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然后，两个人步入了结婚的“灵堂”，真的是灵堂，张达民母亲的灵堂，也是他们婚姻的坟墓。结婚就像是12点一过，魔法失灵，穿着水晶鞋的王子被打回了原形，原来只是个花花公子……

　　1927年，张达民的母亲突然去世，按照张家的规矩，只有成了家的才可以自主支配自己所得的遗产，没有结婚的子女只能得到一半遗产，另一半待成家后再给。

　　张达民为想得到全部的遗产，遂决定跟阮玲玉结婚。虽说中国有传统如果父母去世，子女要守孝三年不得结婚，但广东有一种习俗，就是灵堂也可以成亲。子女可在吊孝时携自己的另一半在灵堂成亲，如果此时不结，只能三年脱孝后才能成婚。

　　张达民让他的哥哥张慧冲出面说服家人，于是，阮玲玉就在缀满白花的灵堂前，在悲伤的气氛下与张达民结婚了。

　　她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她梦中的婚礼，但落到手上却是一把苍凉，这是一段不被祝福的婚姻，从一开始，就罩上了死亡的阴影。新婚却不燕尔，结婚却不被祝福，还有什么比这个变成现实的梦更失望的吗？

　　而且从此她便箍上了诅咒，被一个曾经说爱他的男人当作自己的女奴一般驱赶着为他挣钱。

　　留下的仅有的那点记忆，还被上诉公堂的他当作最致命的武器兵临城下，逼她终以死明志。

　　这次灵堂婚礼后，张达民也分到了他想要的全部遗产，他们有了钱，却在失去幸福。他的哥哥张慧冲拿着分到的遗产自组慧冲影片公司，专拍武侠片。而张慧冲的妻子也是位电影演员，夫妻俩专演自己拍的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后来因为电影器材在热河被战火烧毁，公司便关了，但至少，这笔遗产让张慧冲的理想轰轰烈烈地燃烧了一回，而张达民则拿分到的遗产去养马，养了十二匹马，请了养马师和骑师，还买了一辆小汽车，一时风头大盛。还常常拉着阮玲玉陪他一起遛马，王子公主的生活，看起来那么美好，却像清晨的轻烟，氤氲着很多美好的梦境，然后风一散，真相露出来。那华丽的袍子下爬满了虱子，很快就破绽百出，拾掇不起。张达民赌马将遗产消耗殆尽，还欠下不少债务，他又恢复了跟阮玲玉伸手要钱的日子。

　　阮玲玉没有从这场婚姻感受到任何快乐，她身为一个弱女子，却在现实中扮演着最悲哀的角色，她不仅必须养活自己和家人，还要去养活她的男人。

　　终于有一次，阮玲玉忍无可忍，与母亲一起搬走了，搬到了窦乐路同庆里新租的房子里。

　　但是在一场恋爱里，女人说好了分手，却往往算不了数，如果男人不愿意，花言巧语，海誓山盟，死缠烂打，威逼恐吓全上阵，一般女人很难招架住，而男人想要分手，却是哭闹是错，静默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都是错。

　　心性软弱的阮玲玉很显然经不住张达民的手段，她也怕逼急了张达民，张达民真向报社公开她的隐私，加上亲人劝和，于是两个人又和好了。

　　过不了多久，本性难移的张达民少爷又恢复了本性，继续吃喝嫖赌，却让阮玲玉来替他糜烂的人生买单，两个人重新开始上演争吵的画面。所以两人这段期间前前后后分手了三次。

　　甚至有一次，哀莫大于心死的阮玲玉吞下了半瓶她拍戏失眠时买的安眠药。这是阮玲玉鲜为人知的第一次自杀，幸亏她母亲发现得早，送到日本人开办的福民医院及时抢救，方脱离了危险。

　　有时，女人在感情面前很软弱，明知他是什么样的人，明知自己会遭遇什么，但就是狠不下心来抽刀断情，因为情已生根，深至骨髓，断情有时犹如断臂之痛，姑且这样走下去吧。

　　阮玲玉此时死去又归来，重把自己的生命栖居在无情无义的疆土，一次未完的死亡眷顾了前尘又重回到红尘的中心，终究还是对人世的不忍离去，她总觉得人世里她还有希望遇见的刻骨铭心的爱，只是没想到真的太刻骨铭心了，最后骨断心碎，她的爱成了一把劫灰。

　　曾经在拍外景戏时，阮玲玉与普陀山有了一段机缘，此后常常去普陀山拜佛。

　　然而，感情的事，求人不如求己。人世的沧浪，一苇能航之；而爱的沧海，蝴蝶是寻不到出海之路的。除非自折蝶翼，自从庄生梦中堕出，做一无梦的凡人，无情无心地自渡金身。爱是一座水狱，囚着人间经不起火炼护不住金身的三千弱水，她们甘心拘于此处水泊幽魂，等着有人舀起自己一瓢潋滟。阮玲玉等了许久，等不到只舀她那一瓢的那个人，而她泥沤的情身，便自甘散尽在情天恨海里……

　　【绽放】梦里的江湖，人若行在繁花里

　　【绽放】每一个人都拥有最好的年龄时，每一朵花都有最美的绽放时，她穿过了柳暗，来到了花明，看见了自己的花季：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在这绽放的季节里，珍惜地好好开一次，就绝世而去，断不再留恋，人生并非只有一次，缤纷烂漫，那凋零的是花，不是春天。那蝼蚁尚可在寒冬来临之际谨拜言：明春见，但她只是一朵花，一朵花开过一个春季，一生便舍。来世下一个春季再来，那卉木萋萋里没有她，那黄莺啼鸣采蒿的姑娘里没有她。

　　她为人间制造了很多梦，也为自己制造了很多梦，梦里繁花，梦里幸福，梦里的笑颜，梦里的悲欢离合，但不过都是场聊斋艳遇，梦里总有君子如玉，女子如花，但醒来，不过站在荒山孤坟里，独剩她惶惶地站在这荒凉的世界里，没有悲伤，只有绝望。

　　当明星公司拍了一部《火烧红莲寺》，这部片里他们就没让阮玲玉出演，意外地火了，这对于连续亏损了很多部电影的明星公司，无疑是天降甘霖，于是张石川便一集一集拍下去。当明星公司因为武侠片大火之时，却是阮玲玉最受冷落的时候。

　　1929年，20岁的阮玲玉，因在明星公司不受重视，遂跳槽到大中华百合影业公司为演员，在这里演了《情欲宝鉴》、《银幕之花》等片，开始尝试演一些比较有戏剧冲突的妓女、交际花这种角色，其间也在《九龙山》系列片中参与演女侠，此时，阮玲玉依然只是个为了生存不断接片没有形成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的小演员。

　　然而转机就这样出现了，1929年，大中华百合影业公司和其他几个电影公司合并组成了联华影业，这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影院托拉斯，在短短两年之内创建或收购了二十余家影院。面对银幕武侠神怪泛滥、本土公司纷纷倒闭的险境，联华影业的老板罗明佑曾痛心疾首地指出：“电影者，实国家社会事业之一种，无定志无宗旨而仅以图目前近利为目的者，决不可与言影业，亦决难持久不败。”于是联华影业从创立之初，就制定了“提倡艺术，宣扬文化，启发民智，挽救影业”的拍片宗旨。而这种有深度和高度的艺术追求顺应了当时社会进步的要求。联华影业又善于网罗人才，尤其注意吸收具有新文化思想的艺术人员参与创作，这种鹤立鸡群的高度当时一窝蜂挤在才子佳人古装武侠等题材的电影行业带来了新气象，让人们从娱乐片的围观中开始接触到能引人深思的有深度的艺术片，而这顺应了在国难当头的时候很多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而这种深度，将阮玲玉的表演也拔到了一个高度，阮玲玉在这里步入了她艺术的巅峰。

　　1929年，阮玲玉与联华影业的剧组一起到北平拍孙瑜执导的《故都春梦》。阮玲玉在里面演一个当红歌妓燕燕。影片大获成功，打破了各地的卖座记录。

　　跟阮玲玉一起演片的还有林楚楚，就是当前影星黎姿的祖母，亦是“香港电影之父”黎民伟妻子，她也因为这个影片的走红而走红，也成为联华影业力捧的一个女明星。

　　因为在北平拍片，阮玲玉经常给张达民写信，她死后，她的信被张达民公布给报界：

　　“你想我一有工夫就写信给你，而你来信不是说过，不再去玩耍，终日坐在家里吗？何以有这许多空闲的工夫却不写信给我呢？由是可见，‘终日坐在家里’的这句话是假的了。唉，你又何必讲这许多假话来给我听呢？你今日的马，有跑出否？若跑第一，请你打电报给我知。”

　　“我昨晚做了一个很不祥的梦，梦见你买了很多很好看的衣料送给一个妓女；又见你同这个妓女睡在一张床上，醒后心里十分难过……你既不爱我而喜欢这个娇小玲珑、美丽活泼、年纪又轻、脸儿又俏的妓女，请你痛快对我直说了吧……”

　　跟阮玲玉一起拍《故都春梦》的舞女骆慧珠，演跟燕燕一起流落风尘的姐妹红玉，她在拍这个影片时，突然要求导演把她的戏快点拍完，拍完后她就殉情自杀了，成了民国最早自杀的电影演员。

　　殉情，也得有情可殉，相比阮玲玉此时跟张达民写信的心境，舞女骆慧珠以自己卑微的人生能得到一份真挚的感情显得尤为珍贵。有情人难得，这恐怕是阮玲玉一生最大的感叹。

　　阮玲玉，身为一个有高度的演员，站在孤高的山峰上等了许久，只看见世间热闹如斯，而她独不在这热闹里，那明星公司不能发现她独在顶峰之美，是因为他们一直沉迷于俗世生活的热闹，所以在他们的娱乐人间里没有她的戏，而当联华影业以复兴电影教化国人为大任，也站在了泰山顶上，他们彼此发现站在顶峰上孤独的灵魂，他们彼此欣喜着对方的存在。

　　联华公司很快推出由孙瑜编剧和导演的影片《野草闲花》，这是中国版本的茶花女，他让阮玲玉演一个不同于以往的风流女子，她演一个纯洁天真的卖花少女，孙瑜导演也挖出了卜万苍导演看中的阮玲玉浑身散发着忧伤的气息的特点，这成了阮玲玉演戏的转折点。

　　在这部片，阮玲玉给孙瑜导演呈现了很完美的表演，得到了孙瑜很高的评价：“阮玲玉以她真挚准确的角色创造和精湛动人的表演，雄辩地证明了她不愧是默片时代戏路最宽、最有成就的‘一代影星’。”

　　1930年，首先发掘出阮玲玉这块璞玉的卜万苍导演也加入了联华影业。

　　来到联华影业，首先就邀请阮玲玉拍他导演的《恋爱与义务》，这个影片空前成功，奠定了阮玲玉在联华影业一姐的地位，当年联华影业举行了“中外电影明星混合大选举”，因为这个影片，阮玲玉以6179票高居榜首，大大超过了胡蝶（3784票）、和林楚楚（2527票）。而前一年的选举中，阮玲玉还屈居第四，此次选举已经看出阮玲玉已经超越林楚楚，成为联华影业的首席明星。

　　在阮玲玉所表演的这些悲剧角色里，当时有文章说：“在她的一笑里，充分地显出她的妩媚，令人陶醉；在表演悲哀的时候，具有令人心疼而怜爱的可能。”你笑，世界为你欢乐，你哭，世界为你悲伤。她已经是个大明星了。

　　而红了的阮玲玉，有了小轿车，雇了私家司机，还要养着大少爷样的张达民。但是她却一直过着朴素的生活，总穿着平底绣花鞋，两元钱一尺的衣料做成的旗袍，她说：“我今虽然幸运集于一身，但总不忘往日之飘零。”

　　但是在事业上开始大红大紫的阮玲玉，在感情上还是一如既往陷入纠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