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阮玲玉：生如夏花灿烂死若秋叶静美(8)

　　《新女性》事件之后，那个可耻的幽魂又去法院诬告阮玲玉。于是，那些黄色报刊借此又变本加厉地以更多的篇幅和更大的标题，向无权无勇夺、善良而无辜的艺人阮玲玉，进行更广泛更疯狂的污蔑和攻击，而形成了“一犬吠影，百犬吠声”之势，至使上海满城风雨，到处都在谈论着她的是非，到处都在传播着她的“恶行”！

　　虽然正直和同情她的人也尚大有人在--如许多热爱她的作品和深知她的为人的人就却不是那样看法；但以上海之大，她又到何处去告诉，又到何处去鸣冤？这时，使她内心不能不直接地痛感到，到处都充满着对她的鄙视、讽刺、辱骂与斥责，也到处都充满着“正人君子”的冷笑与魔鬼们凶狠阴毒的眼光……

　　一向心地善良到懦弱的她，她是那样地爱惜羽毛，又是那样地爱强好胜，但是现在她在千万人面前，却成了莫须有的罪人，她再也抬不起头来了！她是可耻的荡妇？是罪不容诛的祸水？她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也经不起这种狂风骤雨般的袭击！这种狺狺的“人言”，其“可畏”终于迫使连一只蚂蚁都不愿跺死的她，而终于将被所谓法院的传讯前，竟下来可怕的决心，最后结束了自己宝贵的生命！

　　然而，正如她的遗书所写的：“我现在一死，人们一定以为我是畏罪，其实我何罪可畏？”

　　是的，有罪的绝不是她，她是无罪的！

　　有罪的是那可耻的幽魂，是那些在殖民主义者和反动统治者卵翼底下的黄色报刊，是那个万恶渊薮的洋场社会，是那个可诅咒的时代！

　　阮当时还只有二十五岁，她既年轻又美丽，既聪明又厚道，既有慈母，又抚一爱女，既在工作上多少有所贡献，而又开始在思考着“明天”……总之，无论从哪方面说，她应该都是十分爱惜她自己的名誉和生命的，她不是疯子，她是一个正常的人，她没有理由和勇气要那样残忍地杀害自己，毁灭自己；因此，她是被他，被那些黄色的刊物，被那个社会和时代，或先或后，或直接或间接地，对她作着集体谋杀，而终于把她杀害了、毁灭了的！

　　这是一个老无产阶级艺术家对另一个无产阶级的艺术家的回忆，有着颂扬，有着控诉，有着痛惜，但有爱乎？

　　她于他终究是一个优秀的导演眼里优秀的演员。

　　从蔡楚生的文章里，我们可以看到，除去外部因素，蔡楚生很清楚地分析了阮玲玉自身的性格所造成的悲剧，她自杀之前的心理挣扎等等。他最了解她，他会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支持她鼓励她，但绝不会以爱的名誉带走她。

　　她不需要拯救，她需要的是自救。正是从一个男人跳到另一个男人身上的依赖性和软弱造就了最终的悲剧，阮玲玉她最需要的不是拉着一个男人的手离去，而是她自己勇敢地走出去，走出去，她就新生了。

　　但阮玲玉确实走出去了，只是以更决绝的方式。所以这种方式才要蔡楚生痛惜至极！她比她所饰演的那些电影角色更有希望活下去，但是她却没有。她太自爱了，自爱到不惜命的地步。

　　人们总说如果蔡楚生能勇敢地带阮玲玉走，阮玲玉就不会死，但是那样又怎样，一个有大好前途的导演，为他此时欣赏却还没有爱得死去活来的女子流落天涯，他和阮玲玉在一起，阮玲玉真会幸福吗？对于一个爱江山不爱美人的男人来说，他怎会去为爱走天涯。他会怨阮玲玉，而阮玲玉又能幸福吗？

　　曾亲眼见过亲戚的一个例子，他是个有着大好政治前途的人，而她是个地主的妻子，成为当时被审查的对象，而他就那样爱上了她，情愿抛弃自己的未来，两个人结了婚，他回到了农村，做一个农民，但是时间过去，怨恨升起，两个人还没有孩子，他恨了她一辈子。我第一次见到他们时，住在养老院里，两个人苍老得你已看不出当年的样子，当年她的美丽，让他奋不顾身要在一起，但是，现在她只是个老太太，时间辣手摧花，举剑斩爱，会把还未爱上斩成来不及爱，把相爱中戳成相爱后，又会把相爱后涂成相爱过，最后人生这一幅锦缎已是破绽百出，拾掇拈起时，满目疮痍。

　　阮玲玉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不需要任何人来救，连她自己不愿意自救，别人又怎能救得了她。死于她，反而是另一个世界的生。

　　那个时候，她比中国大部分女性要幸运得多，更比她演的戏里那些悲惨的女性角色要幸运得多，她有自己的财产，她厌倦了两个男人的拉锯战，她可以带着钱去香港，甚至出国，从头开始，去过完全新女性的独立自主的生活。

　　但是阮玲玉没有，如果她把被拯救的希望寄托于男人身上，只会从一个桎梏掉入另一个桎梏，她得不到幸福的，幸福是自己由心而生，不是由男人给予的幸福。就像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一样，无法容忍丈夫吸食鸦片、嫖妓、娶姨太太，更看不惯他无所作为，带着自己的嫁妆到国外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一生独立，新潮，追求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是中国第一代出走的娜拉，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比掌控自己的命运更快乐。虽然她最后一个人孤独地死在伦敦，让人会说她一生孤苦，但要不要男人给幸福，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最终选择了不要。

　　而她的生活，成了张爱玲梦想的地方，不惜一死从父亲那里逃出逃到母亲那里，母亲给了她两条路，让她选择：“要么嫁人，用钱打扮自己；要么用钱来读书。”张爱玲毅然选择了后者，从此世间就有了个张爱玲。

　　阮玲玉最后选择死亡，是她追求得太完美，她不能忍受世间的污浊，她想要以洁净之魂离开这污浊的人间，这也是她所能选择的达到她幸福的途径。

　　我们再看这长长的蔡楚生导演在1957年写的纪念阮玲玉的文章，是一个著名的导演给一个著名的演员写的一生的评语，多少个惊叹号为她激烈地鸣不平，为她的演技赞誉，为她的死惋惜，但独独没有他对她的爱情。

　　他们是知己，她是他的红颜知己，他是她的蓝颜知己，比朋友更亲，比情人更不羁，只是在忧愁烦恼的时候他或她为彼此存在，成为对方温柔的港湾，当初如若阮玲玉真提出要蔡楚生带她走，是走投无路的她被这温柔的港湾迷惑了，以为这可能是自己的心乡，或者是她把他当作自己最后的一根稻草，其实那时她已经心有死志，也许只是还想再为生努力一次，而已。就像是一个赌，如果我还能找到一个人爱我，那我就活下去，这个赌本身是悲凉的，没有前景的。

　　蔡楚生是他的蓝颜，早就设定好自己人生的方向，怎会为自己的红颜而突然自裹羁绊，他怎能接受这样突然袭来的爱情。除非阮玲玉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求助，就像一个导演说的：“大家不知道，导致没有一个同事替她出谋划策。”他们那么爱她，只要她求助，怎会没有人帮她，只是阮玲玉不想而已，她已经了无生意，自己不自救，更不要人救。

　　所以他们之间还没开始，怎有结束，黎莉莉1982年回忆说：有一阵子，阮玲玉喜欢唱美国电影《蓝天使》主题歌，她用英文再三地唱：“我再次堕入情网，我从来没想这样，我将怎么办呢，谁也不能帮我。”而蔡楚生却经常对黎莉莉说：“莉莉，去陪陪阿阮，别让她闷出病来。”也许阮玲玉可能动过心，才有这最后一刻为情的欢愉，这是她临离世间给自己虚造的幻像，让自己走得不那么悲情。而蔡楚生，一直只是把自己当作她的蓝颜，所以看到她闷闷不乐，没有想过自己去安慰她，而是要找个女性去陪她，做蓝颜，就是这样默默地跟在身后，看她的痛苦，而默默地给予安慰，而不是自己亲自骑上白马做一出王子拯救公主的戏码。

　　所以，即使阮玲玉活着，他们终其一生也不会产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故事。

　　她为他的存在，曾更加热爱自己的生活，天天唱着《蓝天使》，但一个蓝颜终究抵不住世间攻击的千军万马，她也确实看不到他对她的爱，对世间更无期许，她为寻爱而来，千寻许久，终究不遇，所以在兵临城下时，自举白旗，让她的心城彻底陷落……

　　【传奇】瞬华一生，足够抒写传奇

　　【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