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胡蝶：怎得身似庄周，与梦中蝴蝶，共花底人间世？(1)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

　　栖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

　　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怎受的住这头猜那边怪。

　　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

　　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

　　他日春燕归来身何在。

　　--电影《阮玲玉》主题歌《葬心》

　　在胡蝶口述的回忆录里，那个人的名字，她从未提起，仿佛那段刻骨铭心生死一线间的经历从未发生过。

　　她的好友白荻去杭州临安探亲时，去小天目山玩，沿山路而行，见到一栋米黄色的三层小洋楼，名叫“留椿屋”，当地负责人跟她说，这栋小楼是胡蝶的，是那个“颇具威名的人物”为她盖的，当年胡蝶常来此地。而现在，这栋房子正等着主人归来，好交还给她。

　　白荻回香港后，托人告诉了胡蝶，胡蝶说：“我记不起来有这么一个房子，若真是我的，就请转告，捐给人民政府吧。”

　　他为得到她用尽手段，却终究她连一个回忆都吝赐于他。

　　他一个位高权重之人，怎得身似庄周，与梦中蝴蝶，共花底人间世？

　　不在她面前之时，他是个声名赫赫手握大权之人，一手建立军统局这样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庞大情报机关，抗战时期在敌后谍报侦搜及中美情报合作中对战争的胜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但他又残酷无情，他所领导的军统局暗杀过无数共产党人及民主人士，及国民党内各派系政敌，还有日本人及与日本人合作的汉奸。他是戴笠，被称为“中国的盖世太保”，而蒋介石在他的葬礼上亲笔写下“雄才冠群英，山河澄清仗汝迹……”

　　而在她面前，他是40多岁才遇见了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才遇到了自己想要付与终生的女子，他只想做她的情人。

　　没遇见她以前，他是个好色之徒，染指的女人很多，但遇见她以后，为她他远离了自己荒寂时期所四处留情的女子，只想与她独守空房。他这一把被称为蒋介石的佩剑在情之炙烤下，流成了液体，便成了绕指柔。

　　自己曾如千万大众，在电影里远远地看着她的一颦一笑，她成了自己最熟悉的人，他跟别人说：“胡蝶的一举一动和一颦一笑都恰到好处。”

　　而自己于她不过是个陌生人，自己在戏外深情婉转而她在戏里却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想过如果有可能相遇要将她收作枕边人，也只有他有足够的权势将她占为己有。国民党将军胡宗南说戴笠：“这位自负为孙悟空的人，认为天上的月亮都捉得下来，几乎没有过不去的难关。”

　　他一直在等机会，等一个可以靠近的机会。

　　而等到这个机会以前，她跋涉千里，路遇了很多风景，也遇到了自己一生最爱的人，才走到他跟前……

　　【惊艳】蝴蝶：折叠的情书，寻找花的地址

　　【惊艳】当初相遇，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花之未落、月之未缺时，却总是预备好了雨打风吹去的结局，伤逝的萌芽总是在春天埋伏，时光总是在初见的美丽里暗藏杏殇。人生的初见总很难敌过流年的消磨。

　　命运弄人，在当时当年永远都看不清楚。彼时看着温柔平静的岁月，回头看其实危机四伏；彼时以为是自己一生可抓牢的事，往往会顺着指缝溜走；彼时以为是自己一生可珍惜的事，往往是抱恨终天；彼时相信的刻骨铭心，回忆起时已成过眼云烟。

　　我爱你，太不美好，时间会知道。

　　胡蝶，祖籍广东省鹤山县，家境不错，父亲是京奉铁路的总稽查。胡蝶原名胡瑞华，16岁那年成为中华电影学校的学生，为当演员需要改个响亮的名字时，胡瑞华曾想给自己取个胡琴的名字，但一想，这岂不是让人整天拉来拉去，后来想来想去，想到了蝴蝶，一想，当个蝴蝶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于是最后胡瑞华就以“胡蝶”这个名字前去报考。

　　她果然成了蝴蝶，遇见一朵很美的爱，就留下来，当爱颓败不堪，便毅然离去，即使满城风雨对簿公堂也在所不惜。然后遇见最值得珍惜的那朵爱，便一生生死相随，即使爱的中途被人截流，也抽刀断水水更流，不妨碍她以身等待，等待重获自由时再飞奔回苦苦等她再相逢的花身。

　　胡蝶，从学校毕业后，第一部担任主角的影片是友联影片公司的《秋扇怨》。这部片子，给胡蝶带来了巨大的成功，在《友联特刊》上，老板亲自撰文评价胡蝶：“胡蝶女士之丽琼，妙在得一‘静’字，秀媚入骨，楚楚可怜，颇合身世凄凉之怨妇，观其婉辞却婚，含怨难诉，一时珠泪晕眸，欲滴复咽，不禁黯然雪涕，丽琼艺术之佳妙，即在此等处见功夫。”

　　而在这人生第一部片里，19岁的她遇见了也在片里一同演戏也同是广东人的林雪怀，跟阮玲玉一样，当初惊艳，完完全全，只为世面见得少。白蛇一出山，就爱上她遇见的第一个长得有点儿帅的男人。遇见的第二年，他们就举行了隆重的订婚仪式。然后他们却越行越远，她如人间的烟花与一朵流星相遇，在交相辉映地交集之后，便各自向各自的天地行去，一个如流星陨落，而一个却冉冉升起，成为了上海滩的头号女明星。

　　1928年，刚刚崭露头角的胡蝶被挖到了明星公司，本在捧阮玲玉的明星公司得到这样的一个长相甜美一笑就有个喜庆的酒窝的明星，转而力捧胡蝶，而阮玲玉开始靠边给胡蝶让路，最后阮玲玉不得不出走到其他电影公司，最后在联华电影公司大获成功。而以绚丽涵秀、梨涡醉人的胡蝶在明星公司拍了一系列大热的武侠片，成为了明星公司炙手可热的台柱。

　　1931年，在上海“大世界”游乐场举办迎春招待会上，有记者问特邀嘉宾胡蝶最喜爱哪一家商店的服装，胡蝶脱口而出：“鸿翔服装店的衣服，不但做工考究，而且款式时新，我常去选购。”此话一出，“鸿翔”的时装名声大震，店老板胡鸿翔将胡蝶那几句话写成大字布标张挂，成了国内第一个明星广告。

　　此后，胡蝶频频接到商家广告邀约，其间“无敌牌”化妆品在印有胡蝶彩色照片的“蝴蝶红胭脂和唇膏”的广告中，还特别安排了胡蝶手写的一句广告词：“禁止接吻，新搽了胭脂和唇膏呢。”

　　而此时林雪怀在影坛日趋没落，胡蝶便开了一家胡蝶百货商店，交给他打理，但林雪怀经营不善，然后让胡蝶养着，自己行事却愈加荒唐，胡蝶终究与他反目，欲解除婚约。两人打官司打到了法庭之上，整整一年。曾经胡蝶跟林雪怀热恋时，邀约秦瘦鸥等人游西湖。当他们一行走到平湖秋月那边，秦瘦鸥跟林雪怀发生一点小争执，两人铁青着脸，互不理睬，然后大家一起喝藕粉。秦瘦鸥说：“亏得平湖秋月的藕粉真不错，每人喝了一碗，不觉怒意全消，依旧说笑起来。”后来，胡蝶与林雪怀在上海打离婚官司打得如火如荼时，秦瘦鸥听说了，还想着：“想到平湖秋月去买二盒藕粉来，各送他们一盒，使他们喝了，也能立即平下气来，言归于好；但我不该偷懒，始终没有去，于是就不曾调解成功。”

　　他们之间的问题，在打官司的过程里更是发酵成入骨之恨，互相伤害对方，终究反目成仇，已不是一盒藕粉可以藕断丝连的情分，而是斩钉截铁地斩断了彼此之缘分。

　　在1931年底胡蝶才终于胜诉，解除了这段婚约。但是，曾经美好的初见的情分，都被耗尽，胡蝶恨极了林雪怀。

　　林雪怀与胡蝶解除婚约后，喜欢摄影的他，关闭了他设在上海的照相馆，携盘店所得资金到苏州开了一家照相馆，并在这里结婚，生了一个女儿。但胡蝶向法庭申请强制执行经法庭认定的林雪怀所欠自己的债务，于是林雪怀在苏州的这个照相馆遂被查封。不久忧郁成疾的林雪怀，患上颧骨癌，于1935年去世。

　　因为这次失败的恋爱，胡蝶说：“这件事曾在一段时间内在我心理留下不愉快的阴影，也痛感到作为一个电影演员一定要洁身自爱，否则这个社会舆论，有的出于爱护，有的出于中伤，有的是捕风捉影，无中生有。轻则使人颓丧，重则使人沉沦轻生。”

　　胡蝶的一场初恋是一部水经，从发源的泉眼开始就注定了消逝。而流程的奔流途中所遇到的埋伏的暗礁，都是她所要必经的劫难。触了礁，才知流水的方向，才知道自己爱情在何方。所以当她真遇见那个值得遇见的人时，她是珍惜的，珍惜了一生一世。

　　1931年，除了“雪蝶分飞”的婚约官司，事业正如日中天的胡蝶，莫名其妙被卷入一场莫须有的与张学良跳舞的事件。

　　当时正值东北爆发了震惊中外的九一八事变，胡蝶正随剧组赴北平拍摄《自由之花》、《落霞孤鹜》和《啼笑因缘》的外景。日本通讯社为引起国人对张学良的愤慨，转移目标，四处散布“九一八”之夜张学良与红粉佳人胡蝶欢歌共舞的谣言，致使舆论四起。

　　上海《时事新报》还刊出了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作的打油诗：

　　（一）

　　赵四风流朱五狂，翩翩蝴蝶最当行。

　　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二）

　　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

　　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抱阿娇舞几回。

　　尽管胡蝶在《申报》上登载辟谣启事：“蝶亦国民一分子也，虽尚未能以颈血溅仇人，岂能于国难当头之时，与负守土之责者相与跳舞耶？‘商女不知亡国恨’，是猪狗不如者矣！”但这件事依然极大的影响了一向秉承在民族大义的问题上不能含糊的胡蝶。她始终耿耿于怀。

　　1964年胡蝶从美国到中国台湾，有人再次问她愿不愿意见张学良？胡蝶回答：“专诚拜访就不必了，既未相识就不必相识了。”又跟朋友说：“过去那段冤案好不容易弄清楚了，现在相识，岂不又又给骚人墨客以题目吗？”后来在她晚年的回忆录中，她还花很长的篇幅提起这件事，最后还发出这样的感叹：“该结束了吧，这段莫须有的公案。”

　　青山峥嵘间，樯橹都已经灰飞烟灭，而其间的恩恩怨怨也都一笑泯尽，风风雨雨行来的胡蝶走过万水夭夭，对人生多得一些豁达，为那时间的倏鱼、从容分得，清泉一勺的人生感悟，所以才能够千山行尽，而得自己采菊东篱下的恬淡余生。所以，胡蝶是这里所写的影星里结局最好的一个。

　　【遇见】不怕旅途遥远，只怕错过遇见

　　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个想遇见的人，想寻找的人。

　　世界上，大部分的相遇，是擦肩而过，是相遇了也如没遇，是不如不见，是一相遇成千古恨，而只有一种遇见，只有那样一个人，笃定了是一生一世，生死不离，契阔不忘。

　　而她在有生的瞬间能遇见他，竟花光所有运气，兜兜转转大半生，只为一遇再遇他。遇见了，便惊艳了一生，虽然其间被迫分离，却以心相待，一直等着再相逢。当最后，与我在一起的是你，那时光便是最美的花旦，我们的爱都在似水流年歌吟如花美眷里。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当初初遇的那个，我在你心中，也是你当初初遇的那个，虽然沧桑裹身，但心还在当初初遇里。

　　那是前世今生，我们注定的一场相遇，从宇宙爆裂开始，所有的故事都开始酝酿，包括我们的一场相遇，我们是每一篇神话传说中的眷恋的结局，彼时彼刻，我的爱，是没有名字的，在相遇之前等待就是它的名字，为着这个等待，我甚至误入了爱情的歧途，才知遇见你的正途。而当时间到了它的光年，当空间到了它的地盘，我们的相遇终于登场，原来，竟是这么平静、温柔，原来，就是你，陪我一生一世的人。

　　从一段感情里狼狈逃出来的胡蝶，轻易不再许心以人，直到那一天，她遇到了他。

　　他们是在一个朋友的私人舞会上认识的，这个叫潘有声的人，在礼和洋行工作，后又到德兴洋行任总经理，是个做事业的人，但却又是一派儒雅作风。与胡蝶拍戏的导演郑正秋说：“潘有声虽会做生意，而神气完全是个大学生。”他做事稳重的态度，又有渊博的知识，在胡蝶面前，喝起一口茶，就能说出茶叶的产地和品级，这一切让胡蝶钦慕，而胡蝶亦是他的倾慕之人，于是他们谈恋爱了。

　　但经历过一次感情创伤的胡蝶，迟迟不敢步入婚姻的殿堂，曾经在殿堂门前，遭遇了惨败，但至少还可以挥刀自断臂，沿血路出逃成自由身，她怕，真正进入了婚姻，就进了囫囵，再逃已无路可逃。

　　所以她以拼事业为由迟迟未婚，而他也觉得自己需有雄厚的事业基础才可与她比肩，于是也默默地努力着等着她。

　　后来婚事拖太久了，而胡蝶的父亲患上了癌症，胡蝶的母亲急了，说：“趁你父亲在世，由他带你入教堂，将你交给有声，他就放心了。”

　　于是1935年11月23日，胡蝶与潘有声在教堂结婚了，他们结婚的时候，这位其貌不扬的夫君，还被人写贺诗调侃：

　　喜闻宝剑合延律，毕竟潘郎近至尊（说潘有声长长度下巴像似明太祖）。

　　夙愿同偿胡蝶梦，万人争看阮修婚。

　　明星夜照双星灿，情舌私调闽舌温。

　　宠集应防倾国妒，万千尊重美人恩。

　　而胡蝶的影迷还伤心地在报刊上撰文：“听到胡蝶结婚的消息真难过了好久，因为我不但爱瞧她的照片，而且还爱保存她的照片。唉，胡女士莫非真撇下我们这群失落者，而伴着你那有声的潘郎而去吗？你的心真是太狠。”

　　婚礼之后，胡蝶和潘有声一起回夫家福建去度蜜月。50年过去，那幸福的场面依然在胡蝶眼前记忆犹新，胡蝶写写这样的文字：“沿海的沙滩，不仅留下我们昔年的踪迹，也留下了我们年轻时绮丽的梦，往事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消逝反倒更加清晰。”关于他的记忆，都是幸福的，所以都是她不想忘掉的。所以当在这个世界上独剩自己一人时，她的幸福时光，就是回到记忆里去，与他用往事下酒。

　　结婚之后，胡蝶息影，急流勇退，移居香港。

　　但倾城之劫来了，幸福的，不幸福的，在乱世里，焉得完卵？

　　翻到这段记忆，胡蝶说：“翻开褪了色的相册，思潮如涌。在香港这块弹丸之地，留下了我的欢乐，也留下了我的辛酸，饱尝了生死离别的痛苦，可是也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有成功、有失败。”

　　起初刚到香港，战争还未光临此地，现世尚安稳，岁月还静好。潘有声努力工作养家，顺便还爱上了买马。胡蝶一直都记得他买的马的名字，一匹叫“同花顺”，一匹叫“美景”。

　　这期间，胡蝶偶尔又出来玩票一般拍过几部电影。但珍珠港事变后，日机开始轰炸香港，这个幸福的小家庭也开始疲于奔命，他们已经深知香港非久居之地，但作为中国人在此民族危难时刻又不能远离故土，而还在给孩子喂奶的胡蝶和潘有声在犹豫之时，1941年圣诞前后，香港沦陷，日本占领了香港。

　　胡蝶开始深居简出，然而，日本也开始采取一些怀柔政策，想笼统一批中国的著名人物，为他们的“大东亚共荣圈”作宣传。胡蝶成了要笼络的对象。日本要求她与日本的电影公司合作，到日本拍摄《胡蝶游东京》。

　　胡蝶推说有孕，不便拍片，等分娩后再说，一方面开始积极准备暗中逃亡之事。

　　当年代表上海租界数百万民众，向坚守在四行仓库的800名壮士献旗慰问、而名扬天下的杨惠敏带人营救胡蝶一行知名爱国人士。临走前，杨惠敏还特意提醒胡蝶，行李不要带的太多，一两件就可以了。人与行李必须分开，以免泄露行藏。

　　于是，胡蝶将全部家产整理出21箱细软，分开先行。他们由游击队员护送，长途跋涉，终于到达广东。在广东曲江盖了所简易的房子，取名为“蝶声小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