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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莲记事1》 作者:葡萄

郭家

 

 
                  郭家
  我把他拉到一边,冷眼看着他,低声说:“你又来干嘛?”
  原庆云笑嘻嘻地凑过来,说:“想你才来呢!”
  我哼了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去找邵青?”
  原庆云呵呵一笑:“不急,不急。邵青年华正好,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我又哼了一声,顾目一扫,只见郭正通一脸茫然看着我们;红凤皱着眉;小绿很好奇地侧头看着;锦枫则十分戒备。
  突然发现,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不怕原庆云了,尽管他现在内伤已经好了,占据优势武力,且来意不明,是敌非友。
  “兰老板好吗?怎么没跟来?你又把人家甩了?”
  原庆云作出怨妇状:“张大人很喜欢小兰啊,莫非张大人其实喜欢小兰这调调的?不然送给你好了。”
  我扫他一眼:“你舍得?”
  原庆云哈哈大笑:“舍得舍得!为了我的青青宝贝什么舍不得?”
  死东西叫这么大声,嫌别人不知道我的性取向么?我恼怒地离他远点,那家伙却很不识相地涎着脸儿跟过来。
  我突然想起上回的三张饼:“喂!你带干粮没?”
  原庆云一愣,说:“没有,怎么?”
  最后的希望也没了!我没好气地看着他,说:“那你跟过来做什么?”
  原庆云立刻作委屈小媳妇状:“我因为上次去帮人调虎离山,坏了青莲宝贝的事,结果却被你以德报怨,还送了我灵丹替我治伤,果然是有情有义。所以心中不安,决定随行暗中保护。”
  我听得直汗,打了个寒颤说:“谢了,我不需要。你还是做你的正事去好了。”
  原庆云突然故弄玄虚地微微一笑,说:“青莲,你这次可真要好好谢我。”言辞间十分得意。
  我皱皱眉,不解地看他。
  原庆云的马鞭在手里玩了两转,慢吞吞说:“我上午过来,恰好看到一个粮队,只有十几个瘦弱兵丁随行押送。这地头如今民不聊生,自然就出了匪类,不甚太平。我当时想,这些人非出事不可,便不觉跟了几步。果然便有一伙蒙面盗匪跳将出来......”
  我听到这里尤可,郭正通已经惊呼,道:“这位义士,那粮队被劫了吗?”又跺着脚说:“不至于啊,小黑他们已经答应我不做这些勾当了,再说他们也不会劫救命的赈粮......”
  我摆摆手,示意他少安毋躁,又看着原庆云。原庆云得意万分,颇想摆摆谱,但被我眼光一逼,乖乖地交待:“我虽然一向不喜欢路见不平之类的蠢事,但觉得抢人家的赈粮也实在太过分,所以就教训了他们一番,压粮的兵丁自然感激万分,一问才知道不是外人,是替青莲宝贝当差的......”
  说到这里,郭正通又喜不自胜,冲过来抓住原庆云的手直摇,把原某人吓了一跳:“多谢义士,义士可帮了大忙了......”
  呸,原庆云何时也成义士了?如果不是心血来潮就是有阴谋。
  我挥手挡开郭正通,问原庆云:“你抓到活口没有?”
  原庆云呵呵一笑:“自然抓了两个,和粮队一起呢。你到了就会看到。不过我救了他们之后让他们从河口走了。只怕和你们差不多时候才能到。”然后又凑过来:“青莲,我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如何谢我?”
  我啼笑皆非看着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此人相处模式变成这样的?
  
  “那么,真多谢了,包......公子。”我也慢吞吞说。
  他期盼地看着我。
  “之前我救你,替你治伤,一路照顾你的事,就一笔勾销。”
  原庆云甚是失望,还想纠缠,锦枫突然不耐烦地说:“热死了,还走不走?”
  我见有人替我解围,深为欣慰,欣然说:“走,这就走。”说着翻身上马。
  原庆云很厚脸皮地跟着上马,打算一直粘着我的架势。我说:“包公子,你没事可做?”
  他正色说:“事情是有的,但有轻重缓急,如今还是跟着你要紧。”
  “为什么?”
  他突然踌躇下,才轻描淡写说:“你不是没人保护了吗?”
  我突然明白他未尽之意:他知道锦梓离开我了。甚至知道,或者自以为知道为什么。
  那么,梁王真的是兰倌所谓的主上了?
  原庆云必是从梁王处知道的,也许正是因为原庆云,锦梓才不得不去找我演一场戏,好使他们信服。
  以原庆云对锦梓的看法,锦梓的说辞是有说服力的。
  但是,锦梓就这么混进去,实在太险恶了。
  这个混蛋,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这么任性,一意孤行!
  从来什么都不告诉我,好像我没有权力知道。
  
  我默默骑着马,连锦枫什么时候上来的都没察觉。
  大家似乎都看出我情绪低落,气氛也就低落下来。突然郭正通道:“张大人,前头离寒舍很近,大人可愿意去下官家歇歇,家母尚能操持炉灶,大人去用些粗淡茶饭如何?”
  我正饿得慌,而且这一行人除了刚加入的原庆云老兄,只怕状况都与我仿佛,于是全票通过,我们绕开大路,往郭家去。
  骑了一炷香时间,远远看到两棵杨树,然后便是两三间草房,破旧不堪。
  我一怔,这郭正通家真住这儿?
  此人不是当真一清如水,便是如王莽那般欺世盗名,图谋不轨之徒了。
  不过,周紫竹既与他交好,他又不大伶俐,只怕还是前者居多。
  郭正通见我神色不豫,赔笑说:“大人,因老母年迈,故接到任上。陵阳多水患,家母受不得惊吓,下官多方勘查,只此处无论水发得多大也不至淹没,所以住家在此。只是离得远,常十天半月不能来,房子有些失修。”
  我冷冷说:“既知多水患,又通晓水利,何不防患于未然?”
  郭正通一愣,突然低下头,倔着脖子,眼圈微红,丑脸上强自压抑着激动神色:“大人,下官到任一年,自第一日起,便千方百计修坝筑堤,引渠分流。只水利百年之计,所费巨万。下官到处奔走,难以筹得。只能尽此地所有,日常开销,一分一厘不敢糜费。如今下官已是尽得悭吝不义之名......”说到后来,语声哽咽,不能成调,两行浊泪蜿蜒而下。
  这时茅屋的破木板门打开,一个六十有余,头发全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棍摸索着出来,眼耳昏茫,声音喑哑:“是十郎么?”
  郭正通连忙举起袖子一擦眼泪,下马奔过去,扶住老太太:“娘,正是孩儿。”
  老太太布衣荆钗,蓬头垢面,堂堂刺史的母亲,朝廷也封过诰命,打扮竟还不如寻常农妇。一双树皮般的手哆哆嗦嗦摸索着早就长大成人的儿子的脸,颤微微叹气:“儿啊,有些时日不见了。我儿又瘦了不少!......上回替我打的水喝完了,娘这两天省着不舍得喝......才说你什么时候来......”
  郭正通一僵,哽声说:“娘,孩儿不孝之至!”
  我不是很容易被煽动的人,此时竟也觉得一阵寒一阵热,热血沸腾,毛骨悚然。
  旁边红凤小绿锦枫甚至原庆云都静下来看着这对母子,一时无人作声。这一路过来,一方面郭正通尤存着嫌疑,一方面他种种行径与旁人不同,不免有点迂腐可笑,再加上他容貌粗鄙,我们其实都有些瞧他不上。
  此时大家看来都被震撼了一下。小绿甚至大声抽鼻子。
  我不是没想过他作假的可能,但他母亲双手的粗糙老茧,风尘脸色,这茅屋住人的气味,郭正通对母亲自然流露的孝顺和内疚......演戏是不可能这样无迹可寻的,所谓的第六感,也不过是理性还没有观察出哪里不妥时,本能习惯潜意识已经察觉出漏洞而已。
  我很肯定地判断:这是真的。郭正通真的是个清官。
  
  大家进了屋里,虽不说家徒四壁,也不差太多,就是一些日常用品,木杵瓦罐,泰半我都不认得做什么用。老太太看上去是很过得惯苦日子的人。
  听说我是长官,老太太哆哆嗦嗦要去里间换上大礼服,被我拦下来。这大热天的,别一会儿中暑了!
  “娘,”郭正通声音温和,态度谦恭,“大人和大人的家眷都不曾用饭,家里还有吃的吗?”
  老太太点点头,“我这就做得。”便往后厨去。郭正通说:“娘,儿子去帮您生火担水!”便往后跟去。
  没等我示意,红凤说:“老夫人,我来吧。”便也跟过去。小绿迟疑了下,也跟了过去。
  锦枫看了一眼,也犹豫了一下,大概觉得人太多,就没动。
  我站起来四处走动,甚至踱到门外头观察周围环境,原庆云和锦枫可能待不惯这种屋子里,一会儿也出来了。锦枫转来转去,似乎对那门口的杨树很感兴趣。
  远处天边远远有片云的样子,不知会不会下雨,我心绪纷繁,什么话也不想说。
  “你也不必太介意。”原庆云观察着我的脸色,突然开口。
  我吃了一惊,看着他。
  “其实,他自小就心高气傲,当然不肯屈居人下。”原庆云一边继续观察我的反应,一边往下说:“我看他虽然不是不恨你,但也未必无情,不然怎么这样的仇他还不肯杀你呢?”
  我才明白他说的是锦梓,以为我在为锦梓烦恼,虽然我确实在为锦梓烦恼没错,却与他想的大不相同。
  我警觉起来,这时不可犯错,别被原庆云逮着漏洞。
  于是我作默默不语状。
  原庆云居然当起开导别人的恋爱顾问来:“要说起来,男人寻个出身也没什么错......何况他本就是这条路上的人!说起来......”突然又有兴致开玩笑,咧嘴笑道:“张大人和我才是一路呢,都喜欢点离经叛道。”
  我刚想嗤笑他,锦枫突然转过来,僵着身子,瞪着我们,一字字说:“你们说的谁?”
  我一时无言,他又追问:“是我哥么?”
  我闭上嘴。
  “你见到我哥了?你有他的消息却不告诉我?”锦枫不敢置信,提高了声音,“我哥居然去找你?——居然找你不找我?”
  我哑然,难道说他回来时你是小孩子睡得早,所以只好找我?
  “我哥在哪儿?”锦枫快到歇斯底里的边缘了。
  “你哥哥替梁王殿下效力。”原庆云说,“因为你们还是犯官之后,籍在官奴册里,所以不宜张扬。”
  “梁王殿下?”锦枫怀疑地问,“我哥哥为什么会遇到梁王?梁王跟我家没交情......好罢,总比跟着这个不男不女的好!可是,哥哥谋出身是好事,却为什么都不和我说一声?为什么不接我走?为什么么让我跟着这个人!”说着拿手指着我,颇有点目龇欲裂的意思,我看他再接下去就要哭了,不禁大感棘手。
  原庆云一脸深思的样子,大概也觉得锦梓把锦枫留在我身边很奇怪。
  我心中大急,也没什么好法子,只好故弄玄虚,以期混水摸鱼:我惨然一笑:“锦枫,你哥哥什么时候抛下你不管过?他这么做自有道理,将来他总会来接你的......”
  锦枫怀疑地看我半天,突然恍悟:“我明白了。哥哥放心,你回来之前,我一定看好咱们的仇人,决不让他跑了。”
  还一脸坚毅。
  你哥又不是死了,要你对天祷告,完成他的遗愿!
  我又好笑又好气,表面上只是哼了一声,装出心烦意乱,十分不爽的样子,掉头走进屋里。幸好本来就烦躁,不用怎么装也很像。
  原庆云微笑了一下,走过我身边。
  
  饭做得很快,已经得了。一共是三个红薯,两个玉米杂粮饼子。老太太拄着拐棍弓着腰踱过来,哑着嗓子赔礼:“见笑了,家中只有这些存粮了......大人将就吃点吧......”
  我像被刺了一下,缩回去拿饼的手,锦枫反应和我差不多,红凤一脸难过,小绿眼睛红通通的,正揉着呢。
  我看向郭正通,郭正通勉强笑了一下,说:“不打紧,我今晚就送口粮过来......”
                  夜审
  我们默默吃完东西,很有默契地留了最大一个饼谁也没去碰。郭正通再次确认水缸的水挑满了,又从井里打了一盆水供我们梳洗,井水清澈冰凉,很是舒服,并没有因为水灾而变混浊。
  于是我们又上路。
  这次,离目的地已经不太远,傍晚时便到了。
  进陵阳城之前,我犹豫了一下。底下要见到的必是比信阳要惨烈许多的一幕,我必须先做好心理建设。
  “这些日子有人饿死吗?”我低声问。
  郭正通的声音也很低沉:“有。”
  不过进去之后,城里的境况并不像我以为的那么惨。
  虽然大水过境,有不少房子残破了,但是居然还有人在修葺。也并没有一堆堆的人躺在街上什么的。
  路上有不少人,奔走相告什么,虽然人人面有菜色,有气无力,但有种异样的亢奋弥漫。
  路上还有不少处粥棚。
  郭正通看着粥棚前待施的队伍,不由脸上浮出喜色:“粮队来了!”
  小绿在旁边奇怪地问:“郭大人,您怎么知道?”
  郭正通高兴地搓着手:“水灾后我把一些人又拢回来,幸好有些去年积下的粮食存在别处,虽然不多,可以勉强续命……不过前几日是粒米也无了,所以才去催粮……如今又开炊了,岂不是粮队到了么?”
  我看他兴奋的样子,也不禁微笑起来。
  这时有一个二十多岁,衙役打扮的壮小伙兴冲冲跑过来:“大人!大人!你可回来了!粮来啦!好多车的粮啊!”
  “别放肆!京里的大人在这儿呢!还不行礼?”郭正通喝斥他,但也掩不住笑意。
  小伙子给我磕头,我挥手让他起来,城里的兴奋劲儿感染了我们,大家都起劲儿了。我连锦梓都暂时忘到一边去。
  接下来就是清点,郭正通把算出来的账册给我过目,大约需要多少粮食,多少钱,有什么修复计划,基本上他算的比我粗略预计的还要更少一点。我跟他一一核对,发现他确实是个精打细算的人。
  这是很大一笔款项,但是现在国库里的加上纳粟的那些粮食,倒也不是拿不出来,我心里宽慰了许多。
  郭正通见我同意了,显然也很高兴,一个劲儿擦汗。
  
  已经入夜了,也没顾上吃晚饭,原庆云也好,锦枫红凤他们也好,大概都歇了吧。我伸了个懒腰,从一堆账册里抬起头,深呼吸。
  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加班的日子,有那么一瞬间,几乎以为真的是在加班,可以站起身来,换回高跟鞋,摇摇晃晃地从空无一人的写字楼出去,心里暗暗祈祷写字楼后头不远卖夜宵的小店还没有关门,可以吃一碗热腾腾的酒酿汤圆。
  即使是盛夏的深更,也还是需要一点类似于温暖的东西。
  人的心会随着胃空虚起来,吃饱的时候往往比较不容易沮丧。
  
  如果是十天前,这个时候应该有锦梓在外面夜色里等我,今天当然没有。
  我走出狭窄的小屋,外头破破烂烂的屋子,尘埃喧嚣在月华之下倒也不显了,反倒天井里一棵强壮的月桂树在月光下深绿的叶子上有点点光泽流转,给人的印象还深刻些。
  我想着锦梓这时不知在干什么,一边走过转角,突然看见有人在套车,走近一看,是郭正通那个青春痘家丁兼书童,看到我,垂着双手,僵着肩膀,局促说:“张大人。”
  我微笑了一下:“你也到了?什么时候?这又是去哪里呢?”
  这个好像听郭正通说叫“石头”的仆童低头小声说:“大人吩咐给老夫人送口粮去,小的刚去领了。”
  我心念一动,笑道:“什么粮食?我看看。”
  “石头”扭捏了半天,一只手把一个半满的瘪瘪口袋送了过来。我打开袋口,凑着月色一看,似乎有点豆,有点高粱米,还有点玉米。
  “都是你送么?你多久给你们老太太送一次?”
  “大都是大人亲自送,实在抽不出时间才叫小的去。”
  “老太太平时一个人住,没人照顾吗?”
  “大人一直想买个丫环,就是一直没凑出钱来。”
  我点点头:“你快去吧,别叫老人家等。”
  
  牛车走了,我也很困了,不过今晚还有最后一件事必须要做。
  我穿过街道,朝陵阳府的牢房走过去。
  
  牢房被之前的大水毁得并不厉害,关人是不成问题的。我记得隐约来时看见有一口井,井旁边有一棵都斜成离地面三十度角的奇怪的槐树。
  凭着记忆朝那边摸过去。
  果然看见了那口井,我心中一喜,走了过去,那棵歪脖子槐树上却似乎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吓我一跳。
  那个东西坐起身来,笑说:“你终于来了。”
  我惊魂初定,没好气说:“你在这里干嘛?”
  “等你啊。”原庆云居然又躺回斜斜的树干上,“想不到你来得这么晚,不知不觉就在这里看起星星来了。”居然还幽幽叹了口气。
  我看到原庆云居然作伤春悲秋状,想客串“看星星的多愁少年”,不禁有点想笑。
  不过,他其实也不过二十一二岁吧?要在现代,确实还勉强算少年。古人早婚,十五六岁就成家了,似乎应该早熟些。不过说到头,人类这几千年的繁衍下来,到底什么才算是成熟呢?
  原庆云也好像真的有点忧郁,今晚。
  “你想什么呢?”我不自觉放缓了声音。
  “哦,”他伸了个懒腰,有点意兴阑珊,艳丽性感的脸上很少见的没有笑容,不过还是有点懒洋洋的欠揍样,语声低哑:“......想起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把小兰包下来的事......有时候心里有点糊涂......不知道是不是作对了。”
  我失笑:“哪有这么容易知道对错呢!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决定是对的,虽然几乎每个人都抢着告诉你:你应该这样做;你应该那样做;现实比较重要;梦想比较重要;钱怎么都不嫌多;什么也比不上快乐......大家的口气好像都很肯定,可是实际上,谁都不知道对错的......我们所能做的,也不过就是选了一条路,不后悔地走下去而已......怎样痛苦都不后悔......”
  原庆云突然身子一动,掠了过来,脸贴得太近,吓得我退后一步,见他目光灼灼紧盯着我,不由有点尴尬:“干什么?”
  他犹自把目光深思地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又一圈:“你说话......真奇怪......”
  我勉强笑道:“很奇怪......么?”
  他低头想想,又肯定地点点头:“嗯,奇怪。”突然抬头一笑:“好了,不说了,你还要不要去审讯那两个强盗?” 
  我记起来的目的,连忙说:“要,要。”
  
  监牢。天下的监牢都不会差太多。
  永远臭,永远脏,永远不缺臭虫老鼠,永远光线昏暗。
  陵阳府的监牢只有一点不同:这里只关了两个人。
  之前大水的时候,牢里的犯人不是淹死了,就是跑了。
  被我们从热被窝里叫起来的年轻狱卒在后头拿着灯,打着呵欠。
  年轻人总是贪睡,只有我的锦梓,每天早上五点起来练功,早起对他似乎从来不是难事。
  狱卒打开了牢门,那两个强盗不是没睡,就是被惊醒了。
  “格老子的,趁早放了你爹!你个细皮白肉的相公仔,老子一捏,你就成两截了!”
  “怕个球!他妈的脑袋掉了碗大个疤。”
  
  很好,多么经典的台词。用在毫无用处的环境下。
  是为了显示作为强盗的素质吗?
  我看了一眼他们身上穿的衣服,很不错的料子,决不是什么被饥饿逼得去打劫的灾民。
  我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打了个呵欠,疲倦地吩咐:“有什么刑具统统搬过来。”
  
  结果并没有让我等太久,有原庆云在,实在很好搞定,上次他把我都逼成那样。而那两个强盗,说真的,嘴里叫嚣得越凶,往往越没种。
  只是被削掉半边耳朵,被原庆云professional地恐吓了几句,就大叫“招了”。
  我叫狱卒把其中一个带到另一间屋子去,分开招供。
  两个都提到了同一个名字:卢大人。 
  
 
                  失败的性教育
  接下来几日,郭正通领我四处巡视,包括他做的一些水利的雏形。大方向上就是广筑坚堤,再加上狭窄处的分流渠,看得出郭正通对这个既内行且感兴趣。
  郭正通问我有何见解,我对于治河一窍不通,只知道最好在黄土高原一带植树固堤,防止水土流失,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见效的东西,所以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出来。想不到他居然大喜,夸我见解独辟蹊径,我愣了半天,说:“只是这是数十年的经营方可收效啊。”
  郭正通却很激动,说:“却是真正治本良方!”眼睛望着远处,似乎已经畅想到未来黄河水清的一天。
  我张嘴想说数十年后你我都不知在哪里,但是没有说。郭正通是那种会相信“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的人,和我完全不同。这样想来,我其实才是只顾眼前的投机者。和这些有坚定信仰,肯花一辈子做一件事的人完全不同。不知道是时代的差距还是性格有异。
  郭正通的为官之道,我不想多评,反正和我完全不同。但是此刻,我由衷觉得尊敬他,正是有他这样的人,地球上才会出现奇迹,如果都是我这样得过且过的,我会说:长城,金字塔,大运河,都是没有必要出现的东西。
  郭正通从袖子里掏出一本书来,把我说的记上去,我好奇接过来一看,一本手写稿,写着《河策》二字,厚厚一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前面的纸已经很陈旧,深浅不一的披删笔迹,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在上头。稍稍翻阅几处,已不乏精辟见解,连最细微处也有考虑。
  我站在残存的河堤上,风很大,时时吹得我的头发挡了视线,低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想再用官场的话来对付这个场面,半天没说话,开口说:“郭大人做过粗略预算没?要花多少钱?”
  郭正通先是僵住,慢慢明白了我的意思,欣喜若狂的表情从他的丑脸上浮现出来,生动无比。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深刻的欢喜。
  他报了一个数字,我低头算了半天,抬头坚定诚恳地说:“郭大人,这个数字目前国库还不可能拿出来。但是,以后国库会慢慢越来越丰盈,我会每年给你拨一笔银子,开头可能少些,以后会越来越多。就算十年二十年,只要你我不死,总有完成的一天。但是,你要好生安排,哪些地方紧急,要先去做,哪些地方就算紧急,修了,上游没弄好还是会被冲垮,这样的无用功咱们就不能去做。钱不多,河工动辄几百几千万的银子,咱们经不起折腾。”
  郭正通瞬间睁大眼睛,手也抖起来,半天才从喉头挤出发颤的声音 :“大人......”
  他突然在河堤上冲我跪下来,嗓子带着哭音:“大人,下官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也脊背发颤,喉头哽咽,强作镇定地把他扶起来:“郭大人,我才应该为了天下百姓,多谢你。”
  郭正通的眼泪一滴滴滴下来,滴到光滑的白石的河堤上。粗糙黝黑鸡爪一样的手一直在哆嗦,连带整个佝偻的身体。
  
  我想,在这个空间,这应该是一幕应该记载到史书的场景罢?想不到我竟如此入戏。在这个世界,这个圈子里陷得越来越深,果然是人在那样的位置,就没法摆脱使命感么?
  
  郭正通对我目前也算死心塌地了,至少,我心里头很畅快,而且赈灾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包括灾后的复建。
  小绿整天跟着郭正通,我记得他之前说过的话,想要做个好官,而且他家也是因为水灾而家破人亡,所以现在已经把所有的崇拜灌注到郭正通身上。想到他,我就想到小珠,差不多的处境,如今流落在哪里呢?上回也没机会问锦梓知不知道。
  锦枫总见不到,好像有意躲我。我想那日在马上恐怕不是我多想了。十三岁的男孩子开始发育了,这时候就是会有莫名奇妙的冲动,会做春梦,会遗精,会好奇,但这并不意味着什么,就算他把我当成性幻想对象,也不代表他喜欢我,他只是个孩子,说不定明天性幻想对象就换成了红凤。更加大的可能是马背上空间太小,加上摩擦......
  总之,现在正是需要做大人的去加以开导,教给他们健康正确的性知识,以免他们迷茫痛苦,产生心理阴影和罪恶感的时候!
  可是......我痛苦地想,最应该且最适合做这件事的锦梓却不在。
  我,我不大方便去做这事。
  去它的,为什么我不能去呢?我现在也是个男人。
  
  我发了狠,站起身来去找锦枫,这小子藏得倒好,我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只找到了原庆云这个家伙。
  “咦?”撞上他之后,我先发制人:“你跑哪儿去了?”
  别怪我烦他,这家伙在留芳楼打扮得妖妖艳艳也就罢了,毕竟是工作需要,现在跑来灾区,也怎么招摇怎么穿,今天居然穿了一身冰蓝提花的薄薄绡衣。
  可恨的是这骚包不管穿得多不象话都很MAN,和我完全不同,我,据锦梓说连穿了官袍都嫌妖娆。
  真叫人生气。
  原庆云似乎有一刻慌张,接下来却咧嘴笑起来,露出他整齐的白牙:“我在找冰。”
  “你在找冰?”我提高了声音重复一遍。
  “是啊。”原庆云有点不自在,“我见天气热得慌,你好像畏热得很,大家子里都有冰窖存冰,想不到这儿寒酸得很,刺史府第居然连冰窖都没有。”
  “郭正通的地方自然没这些奢侈玩意儿。”被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喝碗冰镇酸梅汤。不过,原庆云这家伙会这么好心?我才不信。他鬼鬼祟祟混进来,天知道有什么企图。我得加意小心才是。
  原庆云上下打量着我,懒懒微笑说:“你要去做什么?”
  “你见到锦枫没?”
  原庆云一笑:“我还真见了。”
  
  锦枫居然躲在树上,那棵枝繁叶茂的月桂上。月桂叶子厚,入口极涩,吃下去倒可以当呕吐剂。故此别的树被剥光了,它只管繁茂它的。
  我抬头对着树上的衣角扬声说:“锦枫!锦枫!”叫了几声,那小子才从树上滑下来,黑着一张小脸:“干什么?”
  “没事,”我朝他笑得像朵花似的,“几天不见你影子,有点担心。”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我对原庆云露出“你的利用价值已经完毕,请自动消失”的笑容:“谢谢,有劳你了。”
  原庆云也不恼,还是那样慵懒地朝我笑笑,漫不经心地走开了。
  
  我半拉半扯把不情愿的锦枫拉到僻静无人处,他很恼火,从我手中猛地挣开,怒道:“放手!”
  我依言放开他,开始想措辞。
  “到底什么事?”脸比锅底还黑。
  我想来想去,决定先从他关心的哥哥谈起:“锦枫,你哥哥他......”
  那小东西跟刺猬似的,一提他哥哥,浑身毛都炸起来了,冷冷说:“你想说什么?”
  跟孩子沟通怎么那么难?我叹口气:“你哥哥不会丢下你,不会抛下你,他只是有重要的事要做。”
  锦枫涨红了脸冷笑:“要你说,我难道不知道我哥哥,你算什么?”
  好,我承认失败,挑选锦梓这个敏感话题是我失策。单刀直入吧。
  我深吸一口气:“锦枫,你最近身体有没有觉出什么变化?”
  “什么意思?”他狐疑地看着我,突然脸色发青:“你在我身上下毒了!”
  我......我哭笑不得。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毒?”
  “因为......”锦枫脸上浮起一丝暗红一闪而逝,“因为我哥哥不要你了!你想用我要挟他回来!”
  因为他哥哥不要我了?
  我真的火了。
  为什么不是他哥哥不肯跟我了?
  我和锦梓的上下关系就这么一目了然?连小p孩都看得出来?
  我闭了闭眼睛,把火气压下去:对小孩子要讲理。
  “哼,我若要要挟他,只要去告诉他就好,来跟你说什么?”
  锦枫哑口无言。
  “那个,”我看他不再叽歪,赶紧问,“你最近身体有什么变化?比如说什么地方长毛了吗?做什么奇怪的梦了吗?”
  他听到我说“什么地方长毛”,嫌恶地往后一跳,好象我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充满戒备地说:“你想干什么?”
  好像我要猥亵他似的。
  
  我气馁了,锦枫同学的性观念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我家锦梓的弟弟而已,就算他长大性观念扭曲,有心理阴影有什么关系?反正古代大部分人都性观念扭曲吧?就连现代都很多。
  就连锦梓也决不会怪到我身上来。
  我泄气地看着他,无力地摇摇头:“算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当我没来找你......”说完我就转身离开。
  想不到走出几步,锦枫居然发出很微弱的声音。我没听清,转身问他:“你说什么?”
  锦枫脸色有点苍白,眼睛里好像有点水光,嘴唇却咬得死紧,手攥着衣角,脸上神色十分挣扎:“我......我最近真的做了......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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