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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王朝(上)》 作者:黄光耀

第11章 陶 庄(4)

  顺治八年,发生在司境的那件篡位案,就像一颗臭弹从容美的上空骤然降落。问题出在细作身上,守关将领邓维昌在查关的时候,将细作擒住了,并在细作身上搜出了散毛土司给覃楚碧的回信。本来一开始,邓维昌是想把这件事情隐瞒下来的,可他不想老是驻守边关,这才把那封密信秘密地交给了土司。田既霖看后勃然大怒,认为事情远不会如此简单。经过严刑拷打,终于使细作道出了幕后指使--李管家。李管家见事情败露,但求自保,也就把幕后指使覃楚碧供了出来。可是,田既霖还是不敢相信,一个女流之辈瞒着自己的男人,难道还想反天做武则天不成?可李管家就是这么说的,他不肯招认田甘霖是幕后指使,他还想为自己留一条后路。那时候,田既霖虽然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三弟甘霖是幕后指使,但他心里已经清楚:若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不入虎穴又焉得虎子?于是,一个虎穴掏心的想法就这样诞生了。已是清明时节,惊蛰的雷声已经遥遥地滚过了天边,谷雨也快来临了。这时候,正是陶庄一年一度最为忙碌的日子,因为这里出产的贡茶,要连续不断地运往外地。

  这时候,二月坡上的人影和采茶歌声,也就此起彼伏地在平山间回荡。这天,田既霖带着亲将护卫上得山来,才知道这山上山下还是两重天,山下的叶子已经绿得滴油了,山上的茶叶却正吐新绿。而且,这雪线还长长地挂在山腰间,一路反射着白白的幽幽的光芒。虽然,这是陶潜一类隐士归隐的地方,却不是俗人喜欢的所在;只是品着清明茶的时候,才能品出一点做隐士的味道。这时候到了山口,爽气随山风一阵阵吹来,山花的香和炒茶的香,也雾一样云一样涌来,田既霖的心就这样醉了:想不到陶庄还是个绝好的避暑胜地呢。一上二月坡,田既霖就再次陶醉在采茶的情景中了:茶园一片连着一片,茶树一垄连着一垄,二月坡上全是人影、雾影和树影,亲切而又朦胧,朦胧而又亲切。这时候,一采茶女正在唱《采茶歌》:“采茶去,去入云山最深处。年年常做采茶人……”田既霖被这歌声迷住了。“采茶复采茶,不如采花去!采花虽得青钱少,插向鬓边使人好。

  ”田既霖勒住了缰绳:“这是谁家的小女子,怎的唱出了这等好歌来?就像百灵鸟的歌声哩!”小宫人回道:“这是二月坡陆寨主的小女叶叶,年方十二,聪明伶俐,陆寨主视若掌上明珠,什么都肯教她。只是这女子性子很野的,听说还习点武什么的。”田既霖本来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陆寨主的茶艺如此超绝,还养了个绝色女子,心里不觉一阵高兴,这就策马飞奔起来,吓得宫人们在后面直喊:“主爷,你慢点,你慢点啊!”这时候,田甘霖已经老远老远地迎出陶庄,快马飞至他面前,他就半跪道:“不知主爷前来,有失远迎!”“三弟请起!”田既霖勒住了马缰。田甘霖立了起来。田既霖便问:“日子还过得好吗?”田甘霖答:“托主爷的福,日子过得还蛮好!”“还蛮好?”田既霖窃笑,于是下马,带着田甘霖便朝二月坡走去。此时节,司城桃李已谢,二月坡上却花红柳绿,桃李芳菲,田既霖不觉触景生情,朗朗吟道:“月坡春正浓,姹紫杂嫣红;蘯影融融日,颠香细细风;粉敲花蝶上,簧转柳莺中;多少芳菲意,全将付醉翁。

  ”见田甘霖不说话,田既霖便叹息道:“你深居陶庄数年,感慨自然比我多,怎的一声不吭呢?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再回司城去吗?”田甘霖知道土司无事不登三宝殿,但一时又摸不透土司的心思,所以话也就回得相当有分寸:“如今习惯了,倒不想离开了!”倒有几分由衷地伤感。田既霖笑笑:“兄弟说的可都是真心话?”田甘霖立即停住,回道:“我怎敢在主爷面前妄打诳语?陶庄对我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田既霖摇摇头:“可是,你没有多久就该离开陶庄了啊!”“主爷是叫我下山吗?”田甘霖忙问,也不知土司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不是你自己想下山吗?”田既霖忽然反问了一句。我自己想下山?见土司棉里藏针,话里有话,田甘霖再也不敢麻痹大意了,这就回话道:“我何时有过这样的想法的?除非二哥发话,不然,我就在陶庄颐养天年了!”他望着土司手里的长烟杆,一双拳头竟握出了一把冷汗来,一阵寒意不觉袭过了心头。

  “真是心里话?”田既霖神秘地冷笑起来,“恐怕不是这样的吧?弟妹已经几次下山对我说了,说你不想老在陶庄待的!”田甘霖脸就红了:“还有这样的事?她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起过?这个贱人!”“这个贱人!亏你说得出口!”田既霖哈哈大笑起来,这就走到“皇恩宠赐”的御扁下。他望了一会儿御扁,又说,“你能指着御扁发誓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吗?神明可是什么都知道的!”田甘霖就举手发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田甘霖可以发毒誓!如果……”“好了好了!”田既霖挥了挥手,“我也只是随便跟你说说,你也不要太当真了……只不过,还有一桩事情,可能不为你我兄弟所想啊!”“什么事情,能让兄弟知道吗?是不是文相国又修书来了?”田甘霖想把话题引开。

  田既霖就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文相国在去川东的路上,不幸于都匀被孙可望扣留了!”“还有这事!”田甘霖长嘘一声,这才把悬垂的心收起来,“二哥是不是想去营救他?我以为万万不可!现在毕竟是非常时期,烽烟四起,前景未卜,我们不可轻举妄动啊!”田既霖却喷了口烟雾,说:“可是,还有比这更为紧急之事呢,有人想推翻本土司了!……兄弟啊,你道这可恨不可恨?”“难道……还有这等忤逆之事?”田甘霖的心又忽然咯噔了一下,因此心儿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上,“唉,怪也只怪我隐居陶庄,外面的事一点也不知晓,还望主爷多多见谅才是!”“你看你,不晓得就不晓得,还见谅个啥呢!”田既霖委婉地说,“咱们兄弟不是太见外了吗?我的天下就是田家的天下嘛。你是田家人,当然也有你的份嘛!”“也有我的份?扯淡!”田甘霖阴在心里说。

  心想,天下姓田的人多着呢,难道姓了田就都能当得土司吗?土司难道也是一般的人能当的吗?当然,他也知道这是土司的假话、乖面子话,可心想,谁又不是嘴上说一套,背后做一套呢?谁又不是上台把话说得冠冕堂皇,下台尽干些男盗女娼、偷鸡摸狗的事呢?所以,他嘴上也就“是是是”地答应着,可心里却打起了闷鼓,因为他不知道土司究竟已经掌握了什么样的证据,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俗话说“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嘛!可反过来说,自己也没有什么把柄让别人去抓,自己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又怕他土司什么?可反过来一想,如果土司他真是来兴师问罪的,那到底又是因为什么呢?于是,他又探问道:“是不是哪个宣抚又想造反了?……主爷可有解法?”“无解!无解啊!”田既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山风把那笑声送得很远很远……田甘霖怔住了,他知道土司这笑里藏着“刀子”,可他却并不知道这“刀子”究竟是什么样的“刀子”--不知道也就无所谓畏惧了,因此,他的神情依旧显得十分镇定自若,毫无一点惧色!倒是田既霖自己开始纳闷了,因为在他的想象中,如果没有后台指使,覃氏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又怎敢如此胆大包天、如此胆大妄为?她又哪来的天大的狗胆?因为此话一出,按照常理来说,田甘霖如若是个知情者、参与者,定然会喜怒于神色、定然会露出马脚的!可眼前的情形是,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难道,他真的已经修炼到如此出神入化、炉火纯青的地步了?田既霖当然不会相信,弱冠就补长阳县博士弟子员的三弟,二十六岁就随军参战,助剿李自成、张献忠的三弟,才两三年不见,就修炼到了如此目不旁骛的地步!本来,他也只想投石问路、试探一下水的深浅而已,没承想自己操之过急,思虑不周,反而打草惊蛇了。可如今他感到已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于是说道:“兄弟猜猜看,看又是谁想造反了?”“难道,又是土民将领邓维昌不成?”田甘霖几乎没加思索,脱口而出。“可他这次却立了大功了!” 田既霖冷笑起来,“三弟有点想不到吧?”那会是谁呢?面对土司西一榔头东一榔头,田甘霖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于是他回道:“本人愚昧驽钝,真不知是何方神圣,还望主爷明示!”“难道,兄弟就没曾想过自己府上?”“自、自己府上?!”田甘霖顿时一脸煞白,半天才吐出话来。可是,待冷静之后,他还是据理说道:“兄弟我困居陶庄,足不出户,终日与诗书琴瑟为伴,朝闻鸟语,暮对空山,又何曾有什么非分之想?是谁竟敢胆大包天,诬陷于我,还望主爷明察,还我一个清白、公道!”见三弟如此认真,田既霖就拍了拍他的肩,说:“你难道就没有想到过覃氏吗?”“覃氏?!”田甘霖明白了,覃氏瞒着自己多次下山,难道是另有所图?于是他喃喃地说:“真、真是那个贱人?”“想不到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田既霖连连摇头,于是索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全道了出来。最后又说,“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行署的事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我还是想请你回去的……不过,实话对你说吧,覃氏是靠不住的,绝对靠不住的!……你就看着办吧!”说完,跨上青鬃马,带着护卫亲将,他连陶庄也没有进,就径直下山去了。而那一路路蹄花,便如飞雪一般,在田甘霖的心里久久地飞溅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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