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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卿颜》 作者:凌千曳

第66章 碧箫吹断玉芙蓉(1)

  雪芙殿惊现刺客一事,在雷厉风行的镇压下,很快就平息下去。眼前这宴桌倾颓,杯盏破碎,断肢残骸,尸身横陈,还有满池雪色芙蓉,皎然出尘如仙家至境,亦是遭到血污的沾染。

  在行刺中,那些惊惧过度的高氏宗眷,暂时都被扶到雪芙殿众多的偏殿中休息,御医随即奉命入宫,为其请脉诊治。宫人们手脚利索地收拾正殿中的狼藉,压抑无声中,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我此刻在另一处偏殿中,奕槿和后宫嫔妃一干人等都在。劫后余生,却不见半分喜悦,俱是各怀心思,沉默无言。殿中的气氛有些令人窒息,尽管偏殿中四周窗户洞开,水面清风徐徐,还是觉得心口发闷,让人想起湿意深重、倦热难舒的盛夏薄暮,那种从心底滋生出来的闷就黏黏地贴在心壁上,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灵犀站得离众人极远,好像那一场近在眼前的刀光剑影,与她全然无关。脸上一脉澄静淡漠的神情,映着身后摇曳生姿的雪色芙蓉,令人恍然生出错觉,觉得她就是神仙洞府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紫嫣却是眸色含忧地看向我,三殿下依偎在她身边似乎有话想说,而她露出些许厌烦,将三殿下塞到乳母怀中。

  我低首,感到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渐渐地走近我。

  “颜颜,你过来。”奕槿的口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他示意让我靠近些,我如同一根木桩,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奕槿自行伸手将我拽过去,发问时喉音微沉,“你何时会的武功?为何朕一点都不知道?”我依然还是低首的姿势,根本看都不看他。

  “朕记得你以前根本不懂武功。”奕槿的眼锋扫向紫嫣,他素来温煦和雅,此刻却冷漠得让人心生一丝悚然,“慧妃,你说是吗?”

  紫嫣一惊,镇定神色道:“姐姐……以前确实不懂武功。”她刻意在“以前”二字上落重了语调,勉强笑着,委婉道:“但是姐姐离开帝都多年,或许……”“朕在意的不是这个!”奕槿面容湛青含怒,他怫然出声,冷冷地打断了紫嫣的话。紫嫣脸色发白,暗自垂首在旁侧立,未再说下去,众嫔妃见到连慧妃都受到训斥,一个个愈加屏神敛息,噤若寒蝉。

  我缓缓侧过脸,去看紫嫣,心知她是想为我辩解,却无奈说不上话。

  “颜颜,朕要你看着朕!”奕槿用两指捏住我的下颌,迫使我看着他。我抬头时,正好对上他一双明澈的黑眸,漾漾汤汤如数丈深涧,黑不见底的瞳仁隐着一星微邈的光亮,“你说,你今日为何要冲出去救樱若?”我的心头仿佛被砰然一击,紧紧咬着下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还有……你……朕如此柔弱的宸妃,居然能杀了一个人?”奕槿的语调冷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他使劲扳住我两侧的脸,力道极大,我感觉脸被卡得有些生痛,却是挣脱不得。只见他眼神犀利如电,两道炽灼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逡巡,那般异样的神情如是不认得我一般。三年的朝夕相对,当他看到依然还是那张熟悉的脸,熟悉的眉目,他似乎又略略地松了口气。

  他松手将我放开,我感到身上的钳制一解除,就下意识地后退两步,险些站不稳身子。奕槿用手臂扶住我,被剑鞘撞击的肩膀还是隐隐作痛,已经痛到手臂都抬不起来,他碰到我肩膀的力道极轻,于我而言却是剧痛难当,我却是强忍着不出声。

  奕槿看着我,眼中流露出淡薄的怜惜,怅恨道:“朕这辈子都不曾见过女子杀人,更何况是你!”我感到太阳穴的位置在突突直跳,他恨声说出的这句话,如同锤子般一下一下敲击在我的心上。

  偏殿气氛霎时冷凝,现在尚在八月,暑气溽热,然而这偏殿中人,个个像是身处冰窖般,只觉得周身寒意阴重,皆是低着头不敢言语。

  骤然间,不知是谁出声,低低地支吾道:“反正那人也是刺客,罪大恶极,宸妃杀了就杀了……”“混账!”奕槿登时瞠目怒喝,他对待后宫妃嫔一贯宽容温和,何时有过这般的疾言厉色?他掌底用劲压住我,我感到他箍住我的手掌在微微打颤,像是要将他此刻内心的愤怒和震骇尽数传递给我,从齿缝间阴恻恻地逼出几个字,“就算那人该死,也不应是由宸妃去杀!”我斜目瞥过说话的人,见到是个陌生的女子,身穿樱子红如意云纹衫,容貌不见得几分出色,看服饰位阶亦是平平,此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如捣蒜,吓得泣不成声。

  奕槿看都未看她一眼,衣袍间氤氲着冲淡的龙涎香气息,密不透风地笼盖住我全身,他如是唏嘘道:“颜颜,你拿剑刺进那人胸膛的时候,当真是一分都未犹豫。还有,在雪芙殿外,若不是七弟打落了你手中的剑,你岂不是连那人也要杀了?”他为我动怒,为我发落其他嫔妃,可是我,自始至终,一直自闭在无人可近的冷漠围墙之中,就是不肯开口说一个字。

  他的手指划过我的侧脸,薄削的指尖带着灼热的温度,还有一丝彻骨的冰凉,轻轻地覆上我的眼睑,喃喃道:“为什么你的眼神会变得那样凌厉、狠绝?简直出乎朕的意料,出手就要一剑毙命,毫不留情。这样的你是朕未曾见过的,朕都感觉好像不认识你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唇际染着无奈的笑意,而眼睛却仿佛罩着一层迷蒙的雾气,他的目光分寸不移地凝胶在我身上,像是在看我,但是眸心分明的一缕涣散,却更像是透过我的脸,在看某个不为我所知的朦胧事物。

  当着众人惊异无比的面孔,奕槿一把将我拖到怀中,双臂如铁,铺头盖脸地牢牢扣住,潮热的呼吸蓬蓬地喷在我的脸颊。他的手抚上我的脸庞,动作极缓,像是生怕遗漏般,细心地勾勒出我脸上每一处轮廓,轻呓道:“颜颜,这张脸还是一分都未变过,依然是当年的模样。但是今日的你,为何让朕觉得如此的陌生?”我喉咙发紧,道:“皇上糊涂了,当年和今日如何能一样?”“是不一样了,毕竟我们曾经分开那么长的一段时间,但是……”奕槿眼底隐约泛起秋霜寒重的神色,话锋冷然一转,“但是颜颜,你到底还有多少朕不知道的事?!”我笑意漠然,记得不久之前,我也是这般逼问他。当一切华丽的谎言,被端雩的三言两语挑破,最初的那刻,我如同失去理智地朝他大喊大叫,“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情?反正我对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你大可以来骗我!”现在想来觉得心腑抽得发寒,原来,我们之间早就走到无言以对的地步了。

  正当这时,一名侍女慌慌张张地走进来,诺诺地回禀道:“回皇上,太医已到韵淑郡主那里去了,郡主好像伤得很重,但不知道眼下情况如何。”我霍然一惊,霎时间心中唯剩下一个念头,樱若伤势颇重!毫无预兆地,我挣开奕槿的手臂,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朝着殿外跑去。

  奕槿一时抓不住我,面庞上瞬间笼上一层阴暗的愠怒之色,手掌紧握成拳,厉声呵斥道:“宸妃,你回来!”他想要冲上前制止我,却被一个人挡住,我听到似乎是浊公公的声音,他急迫道:“皇上,恕老奴斗胆,宸妃娘娘的事可以晚点再追究,眼下追查刺客方是当务之急。”我顾不上身后,心中只晓得要快些到樱若那里去。听见清脆的儿啼声,我近乎是衣衫挟风地跑进一扇殿门,看到里面的情形,我不由一时愣住。

  樱若此时被庞徵云抱在怀中,头顶的伤口鲜血半凝,还有些许血丝慢慢地渗出。大概是极疼痛的缘故,她放声大哭,扯心撕肺地,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鼻尖皱蹙着,手脚乱舞。

  庞徵云神情忧急,秀婉的脸庞上沁出细密的汗,几缕细碎的鬓发贴着侧脸。她坐在椅子上,手中颤颤地拿着一方白帕子,为樱若拭去脸颊上的血迹,动作极轻,生怕弄疼了樱若。但樱若还是疼得不住乱动,一刻都安分不得,庞徵云差点就抱不住她。旁边围满了乳母和嬷嬷,韶王亦在,他看着樱若,俊美的面容上露出焦虑之色。

  一名身形矮胖、着三品松绿官服的太医眯着眼,仔细查看了樱若的伤口,轻轻一嘘,“回王爷、王妃,据老臣看来,郡主头上的伤口极浅,二位放宽心,郡主断无性命之虞,另外,伤口藏在头发里,日后不会损及容貌。”听到太医这样说,韶王和王妃皆是神色一松,心头巨石落地。

  太医从容地从药箱中拿出伤药、洁净绷带,及一把小剪子,说道:“需要将额前的头发剪去些,老臣才方便给郡主上药,请王妃万万要压住郡主,莫让郡主乱动。”庞徵云唯唯地应了,樱若拼命地摇着头,顾自嘶声哭闹着,就是不肯让太医碰到她。

  太医那时急得脑门一个劲地冒汗,拿着剪子却是不敢下手,唯恐一个不慎伤到樱若。旁边的几名嬷嬷见状,都簇拥上来,七手八脚地将樱若摁得动弹不得。

  四五个臃肿的人影,将樱若小小的身体完全挡住,缝隙间看到一星半点她身上的红绫薄衫。上药时,樱若或许是痛到忍耐不住,两只手死死地攥着庞徵云的衣襟。

  那般的情景,让我看得揪心,就像是有谁撒了一把粗糙的木屑在我心上,狠狠地来回搓弄。

  我静静杵在原地,秋日骄阳,日光猛烈如沸。我感觉整个身心,仿佛沉沦在无尽的沸水中蒸腾煎熬。此时此刻,她是他的正妻,妻,名正言顺,她是他的女儿,女,名正言顺,眼前的这三人,是最亲密无间的家人。

  而我,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他抬首的刹那,看见了我,我亦是在看他。周身纷杂错乱的人影,瞬间淡褪得模糊。眼前接连不断地有零落如星的画面闪现,那些支离破碎的残影,就像是某个记忆的断面。

  那一刻,我们之间隔着短短不到数十步的距离,然而却是隔着太多的人。尾随我而来的几名宫人,牵着我的衣袖,在身侧苦苦地哀求,“娘娘,求求您回去,您不能再激怒皇上了……”宫人见我丝毫不动容,左右挟着强行要扶我回去,我感觉浑身绵软,使不出一点力气反抗,只得任由着她们摆布,就这样走出不到两步路,我的身子猛地朝前一倾,吐出一口壅塞在胸臆间的瘀血,宛若一树赤色冷梅,点点簇簇地喷在白石甃成的地上。

  紧接着,身侧相扶的宫人齐齐爆发出一声惊魂夺魄的嘶喊,“宸妃娘娘!”这是我最后听见的声音,之后就不省人事。

  我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睡得极不踏实,整个身心都是疲惫的,仿佛就是从一个梦境辗转到另一个梦境。梦这般的长,望不到尽头。要经历的事那么多,密匝匝地拥挤在一起,漫长得就像是人的一生。我感到累了,彻彻底底地累了。

  当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冰璃宫寝殿的那张大床上,透过慵慵半垂的销金薄纱,看到空荡荡的宫室,里面所有摆设如昔,榻上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翡翠玉带罗衾。若不是左侧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对于雪芙殿上发生的种种,当真有种南柯一梦的感觉。

  此时天光黯淡,冰璃宫周围多植树木,枝叶在晚风中簌簌作响,偶尔有极淡的暗影扑打在菱花窗格上,我静静地听着,像是檐下一场淅沥的小雨。

  偌大的寝殿中,却是寂无人声。我翻身起来,宽松的寝衣领口一滑,露出小半侧细腻温润的肩膀,先时被剑鞘击伤之处,现在已细细地包扎上药。当我低头拢紧寝衣时,闻到一股药膏清新苦涩的气息。

  我赤足趿着丝履,感觉脚底微微生凉。我发出的声响极轻,守在殿外的宫人大概以为我还睡着。隔着紧闭的殿门,我模糊地听见外面有两人,正刻意压低声音讲话。

  其中一人道:“你是没看见,那日雪芙殿上情景真是危急,我在宫中年数也不少了,只听过那些老嬷嬷、老太监讲起有贼人混入宫中行刺的事情,总觉得皇宫守卫那么森严,这档子事绝不可能,这次却是亲眼看到。”另一人嘀咕着,“那天的场面是惊险,咱们娘娘竟然还……”“嘘!”那人的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安静了片刻,又紧接着啧啧道:“韵淑郡主被刺客挟持时,七王爷不惜以身犯险去救,对这个女儿真是疼爱得紧。”“七王爷确实疼爱这个女儿,但是我听侍卫说,七王爷先救的是娘娘……”“嗬,又忘了规矩了。上面主子的事,岂是我们能随便议论的?当心掉脑袋!”我坐在里面,轻咳了一声。殿门推开后,须臾,就见到两行人进来,湛露姑姑身后紧跟着两名侍女,湛露见到我已起身,转身轻责道:“叫你们好好守着,怎么连娘娘何时起的都不知道?”那两名侍女皆是唯诺地低头。我挥手示意湛露作罢,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湛露道:“回娘娘,离雪芙殿宫宴已过去四日。”“原来本宫昏睡了四日。”我眼神淡然地瞥过她们,环视四周觉得些许不对劲,陡然发问道:“玉笙哪里去了?”玉笙是与我自幼相伴的侍女,多年来她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我身边,如今醒来看不到她,心中觉得有几分怪异。湛露听我问起玉笙,脸上的笑意顿时一僵。其中的一名侍女,未觉察出这里气氛微妙的变化,垂首细声道:“回娘娘,好像是御前的人传唤玉姐姐去了……”湛露暗暗瞪了她一眼,忙道:“御前回话的早回来了,不过两天前织绣局的孙尚宫,知道玉笙精熟针黹,特意请了过去,一起参详今年的绣纹样子。”我闻言眉心一蹙,径直朝外面走去。湛露和其他侍女都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结实地唬了一跳,湛露忙不迭拽下架子上的衣衫,急匆匆地追上来,为我披在肩上,口中念叨着:“娘娘,您刚醒,这又是要去哪儿呀?穿得这么单薄地跑出去,当心受了风寒。”我胡乱地披了件外裳,就朝着太极宫中而去。太极宫,我早已来得熟络了。却不知为何,今日来这里,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仿佛是在害怕,这种害怕如藤须般蜷缩在某个心底,藏得极深极隐蔽,但它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整颗心就像是被藤蔓缠绕着,仿佛有细小到看不见的钩子正在一点一点地掐进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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