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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玩世家》 作者:朱晓翔

第18章 玉璧谷钉

  躲在皇甫栩卧室第二天,霍震彪实在忍不下去了,说几天后黑蛟峰跟洛阳城黑帮有场赌约,事关郊区一带地盘控制权,必须赶回去准备一下。皇甫东为难地啧嘴,说自己也不情愿家里藏个大胡子男人,但很明显这几天世家周围有便衣转悠,出去肯定要惹出麻烦。

  霍震彪态度很坚决,因为郊区控制权一旦落入黑帮之手,黑蛟峰就少了道天然屏障,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无奈之下皇甫东找皇甫容商量对策,合计之下于傍晚时分在厨房后面放了把火,趁着火势渐起,水龙队、街坊邻居以及世家全体赶过去救火,吸引全部便衣之际,霍震彪从正门安然逃逸。

  失火次日,喻老板派人在皇甫世家正门口倒了十桶粪便!

  身为临时大掌柜,大叔公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人家欺负到门上,不能不出头。大叔公硬起头皮找喻老板交涉,然后听到皇甫东欠下三十万赌债的消息。

  三天之内必定给予回复。大叔公斩钉截铁对喻老板保证。

  回到世家,大叔公立即主持召开家族会议,主题只有一个:将皇甫东逐出皇甫世家!

  “三十万赌债,皇甫世家数百年没这样窝囊龌龊的事儿,把咱百年望族的脸都丢尽了!就算抽所有店面头寸,也凑不起如此庞大的数目,何况这是赌债!”大叔公声嘶力竭道,“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我既然临时挑起这副担子,就得维护世家的荣誉和利益,宁可得罪人也在所不惜!现在,我正式提议将不肖子弟皇甫东逐出皇甫世家!”

  皇甫东跳起来叫道:“您不能这样!我代表二掌柜这一门,我首先反对!”

  大叔公冷峻地瞟了他一眼:“你还有脸参与表决?给我坐下!”

  皇甫东居然被镇住了,灰头土脸坐回椅子,脊梁像被抽了筋似的全瘫软下来。

  “赞成,皇甫世家决不能容忍这等败家子!”二叔公词严义正,举着家谱说,“八十七年前宗族就有禁赌禁嫖的规定,轻违者责杖笞二十,中违者责杖笞三十、月例减半,重违者逐出家门,此后世家无人敢公然违背,直到皇甫东!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皇甫世家乃百年望族,别说洛阳城,在整个中原地区都响当当的,靠的就是严峻家法族规!为此,我还提议在城门张贴公告,在各大报刊登声明,彰显皇甫世家的决心!”

  这简直是把皇甫东往绝路上逼。

  可二叔公说得有理有据,还搬出家族祖训,令原本被皇甫东暗中磕头求饶的几位长辈难以开口。

  希望全在皇甫容身上了。皇甫东不禁将目光投向她--尽管已基本痊愈,她脖子上仍包着厚厚的纱布,半躺在藤椅上,看起来大病未愈的样子。只见她表情冷漠,对眼前激烈的场面无动于衷。

  完了,完了!皇甫东哀叹道,她八成忌恨上回被自己临阵一枪的事,放手不管了。皇甫东有些后悔不该轻易放走霍震彪,不然将是威胁皇甫容的一张王牌。

  “三叔公,你什么意见?”大叔公见其他无人附和,索性一个个点名。

  大叔公临时执掌皇甫世家后,正当盛年且技艺精湛的三叔公并没捞到实质性好处,仅仅被委派如到各店铺查账、核对库存等琐事,眼见他们吃香喝辣,心里怎能平衡?因此尽管会前大叔公紧急与他约谈,许以种种好处,但三叔公岂是不通世故的小孩?知道过河拆桥的典故,更知道嘴里说的都不能算数,等皇甫东被逐出世家,大叔公巩固其势力,届时反悔谁能奈何?

  三叔公一阵干咳,拿定主意坚决不说话。

  “大舅爷说说。”大叔公碰了个软钉子只好跳到下一位。

  大舅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七扯八拉回顾了世家几十年来的风波和纠纷,大家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到底什么意见。再一个个问下去,要么含糊其辞不知所云,要么隐山绕水说什么和为贵,总之没人明确表态。

  都是一群老狐狸!大叔公心里恨恨想。

  轮到皇甫容了,虽说是晚辈且在场之人中年龄最小,但她代表除皇甫东以外最重要的一门,具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大叔公声音柔和地说:“容侄女身体好多了吧?这件事你怎么看?”

  皇甫容在藤椅上微微欠了欠身子,道:“在侄女表态之前,有份清单想请大叔公过目。”

  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页纸举在手里。大叔公以代掌执身份不可能走过去拿,而皇甫容又一付不能动弹的样子,二叔公只好起身接过来顺便瞟了一眼。

  不看还好,看了顿时脸色煞白,递给大叔公时手指微微颤抖。

  真没用,哪有半点二掌柜的样子?大叔公暗暗不满,接过纸粗粗一扫,瞬时也僵如泥塑木雕。

  纸上共有三列,第一列是他和二叔公接掌皇甫世家以来挥霍浪费的钱财,第二列是两人在各店铺预支、借用的金额,第三列是各供应商、经销商和合作商家进贡的红包、好处等。

  若非这个清单,大叔公压根不知道这段时间自己用掉这么多钱。

  更可怕的是那些红包好处费每笔都是对的,可见皇甫容背后下了多少工夫,进行过多么精确的调查,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句话用在自己身上是多么恰当的讽刺。

  远非大草包皇甫东可比拟。

  拿着薄薄两页纸,却似握着炙热的烙铁,全身汗如浆出,毕竟赋闲在家几十年,缺乏社会经验和大事历练,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叔公看出端倪,想上前看纸上的内容,大叔公赶紧折好揣进怀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以最温和最客气的态度问:“请问容侄女……有什么想法?”

  见他前倨后恭的模样,皇甫容情知自己的重磅炸弹达到效果,遂清晰简洁地说:“晚辈反对将皇甫东逐出世家,晚辈认为此则大祸临头世家应先一致对外,尽显百年家族之泱泱大度,等平息事端后再对他做出处置,各位长辈以为否?”

  “容侄女说得不错。”三叔公抢先赞成。

  以后再跟你算账!大叔公恼怒地想,语气却愈发和蔼:“二叔公以为呢?还有大舅爷、二舅爷……”

  在座何尝看不出皇甫容那两页纸的效果?纷纷点头称是,说皇甫容不愧胸怀世家大局,处乱不惊,有大将风度云云,听得大叔公心里老不是滋味,但把柄捏在人家手里腰杆硬不起来,假惺惺一一聆听意见,不时做出称赞状。

  最终大势已去的大叔公道:“既然各位一致恩请,那就暂缓将皇甫东逐出世家的提议,接下来商议一下如何凑那笔三十万赌债,唉,老实讲真是庞大的数字,令老朽寝食难安呐。”

  他暗想我他娘的挥霍成这样也不过用掉七八千大洋,你凭什么一下子弄三十万亏空?

  提到钱屋内又陷入沉默,谁也不愿先开口。

  二叔公只说了半句:“依我看很难……按上个月轧账情况看,各店铺能调集的头寸还不到十万大洋……”

  后半截被皇甫容冰冷的目光逼回去。

  “动用世家储备也是迫不得已的方案,只是……”大叔公怕惹恼皇甫容,斟字酌句道,“按祖上定下的规矩动用储备即为吃老本,必须应付迫在眉睫且对世家形成致命打击的情况下方可实施,而且,而且……”

  他边说边朝二叔公使眼色,二叔公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替他说完得罪人的话:“而且要求世家全体--连抱在手里的孩子都必须在契单上按手印认可,缺一不可……”

  皇甫世家看似铁板一块,大掌柜一声令下无敢不从,实则内部矛盾重重,龌龊不断,家族成员之间经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天翻地覆。大掌柜之所以能压得住,关键手里握有财权,能左右各门各户利益。

  有些事儿好说,可有些事--比如动用家族储备,这可是关系到百年生计的大事,尤其眼下兵荒马乱,偌大的家族产业有可能说没就没,皇甫世家上下数百口人都指望按人口分安家费呢,岂肯拿救命钱填赌债?

  二叔公此言一出换来数声应和。

  本来大家虽同情皇甫东,反感大叔公和二叔公,但并不打算替皇甫东还赌债,基本上倾向于自己惹的麻烦自己解决,别连累整个家族。

  至于怎么解决大家根本不感兴趣,或者说大家宁愿皇甫东在不逐出家族的前提下自生自灭。

  皇甫容看穿在座各人心思,示意皇甫东将躺椅移到堂屋中间,半欠身体说:“晚辈有个主意,既能帮皇甫东还清欠债,又不动用世家储备。”

  “喔?”大叔公目光闪烁,暗想他娘的难道还有一笔我不知道的小金库?目光闪烁道,“容侄女请讲。”

  “卖掉城南的润泽玉器店。”

  “喔--”

  大家各自发出暧昧不清的声音,对皇甫容建议背后的动机了然于心。

  当年匡荆叶牵着匡睿堵在皇甫世家大门口,让世家丢尽了脸。作为妥协,皇甫沙同意将家族生意最兴隆的店铺--润泽玉器店的经营权给予匡荆叶,期限为二十年,在此期间匡荆叶享受与世家其他店铺同等待遇,每年只需交纳为数不多的管理费和百分之五十利润。这意味着匡荆叶每年坐收起码六七千大洋纯利,地位却超脱于其他店铺,使得世家院内一帮婆娘怒火中烧,成天嚷着要给人家当小老婆。

  润泽玉器店也成为皇甫世家丑闻的标志。

  卖掉它,一是洗刷世家耻辱,二是给匡荆叶一点颜色瞧瞧,三是替皇甫东补了赌债窟窿。一举数得,皇甫容可谓用心良苦。

  “大掌柜答应过二十年经营权,匡荆叶能答应吗?”有人问。

  皇甫容早有准备:“所谓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大掌柜意在栽培匡睿执掌世家,出于安抚匡荆叶而作的安排,如今匡睿牵涉重案,被张榜缉拿,形势变了,世家的做法当然随之改变。”

  又有人问:“匡荆叶很厉害的,她要是不肯怎么办?”

  “润泽玉器店是皇甫世家的产业,世家随时有权更换掌柜,”皇甫容语气铿锵,“她不肯也得肯,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皇甫世家奉陪到底!”

  可惜为女儿身呐!在场诸位脑海里均闪过皇甫沙的感叹。

  眼见大家赞同这个建议,二叔公眼珠一转试图阻挠:“容侄女,玉器店虽不是世家储备,同样属于祖产,按规矩也得全体……”

  皇甫容淡淡一笑:“关于祖产的范畴……想必二叔公比侄女更清楚呢。”

  “什,什么意思?”二叔公觉得面对聪慧的侄女,有时跟不上她的思路。

  “两位掌柜从爷爷手里接掌世家时,共有二十七个店铺,现在是多少?增加的这些店铺恐怕不能算祖产,而是增值产业吧?”皇甫容步步紧逼,“而且,想必二叔公更清楚润泽玉器店的由来,是吧?”

  二叔公顿时语塞,对自己贸然做出头鸟后悔不迭。

  十多年前,二叔公闲来无事跑到城南古玩市场溜达,不经意间在一家玉器店看中一块据说是宋代仿汉代的谷钉玉璧,像小孩子拳头大小,中间镂空,碧面布满谷钉,中间带着淡淡的朱砂,看起来非常精致。

  身为世家子弟,二叔公当然知道古墓的陪葬规格,倘若带朱砂痕必定是王族大墓,陪葬品下面才允许铺一层朱砂。这也反过来印证了这块玉璧工艺水平如此之高的原因。

  玉器店老板说此玉璧取自开封老街民宅底下的墓,里面资料虽被破坏殆尽,但依稀能判断墓主身份为节度使级别。节度使一职到宋代已沦为虚职,但品衔依然很高,相当于封疆大吏,因此二叔公更深信不疑。

  老板开价不高,八十大洋。二叔公二话不说将玉璧拿下,乐颠颠捧回家在皇甫栩面前炫耀。皇甫栩觉得品相不错,就是价格有些奇怪,市场上宋仿汉玉璧精品通常一百大洋出头,老板报出这等低价必有蹊跷。

  二叔公对二掌柜本来就心怀不满,听了这话更是火大,反讥他不识货硬充内行,两人说着说着吵了起来。当时皇甫宏还没死,卧病在床,官司自然打到病床边。

  皇甫宏身体虚弱得已睁不开眼,也不可能起身细看,只躺在那儿反反复复摩挲玉璧,摸了大约一刻钟左右,冒出两个字:

  “假的。”

  二叔公懵了,半晌才问:“假在哪儿?我怎么没看出?”

  皇甫宏连喘几口大气,还是两个字:“谷钉。”

  再问不肯多说。

  皇甫栩和二叔公面面相觑,总不能凭这四个字跑到人家店里吵架吧?怎么也得说出门道出来。

  隔了几天皇甫沙从外地回来,听说这场纠纷后将玉璧要来仔细看了看,边笑边指着玉璧边缘的半颗谷钉给两人解释缘由。

  古代玉匠制玉要求相当高,不允许出现任何瑕疵,如加工玉璧,璧面上排列多少颗谷钉,怎么排列视觉效果最好,事先都经过精密计算,绝对不可能出现半颗谷钉的情况。否则的话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假冒者计算错误,一是宋仿汉的次品,至于朱砂痕太简单了,有十几种方法做得出。

  皇甫栩和二叔公听了心服口服。

  接下来便找那家玉器店老板算账:明知二叔公是皇甫世家的,还打他的眼,这不是存心挑衅吗?

  先是皇甫栩出面,老板不买账,说大家是同行不假,但买卖古玩这玩意儿向来各凭眼力,没有事后讨说法的先例,否则没法做生意。没办法皇甫沙亲自出面,劝老板说区区八十大洋不算什么,但皇甫世家丢不起这个脸--卖古玩的被人打眼,以后怎么做生意?劝老板和为贵,以后世家不会亏待他。

  话说到这个地步了,那老板还是不识好歹,坚决不肯退货。并非后台硬或势力强,有人就是天生的犟脾气,八头牛拉不回。

  皇甫沙动了真怒。

  须知皇甫世家除了是洛阳城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百年老店,还世袭本城古玩协会会长、商会副会长等职,堪称古玩行领袖。而规模不过两间门铺、名不见经传的小小玉器行居然不给面子,莫非想翻天?

  就在大家以为皇甫世家将施以霹雳手段的时候,皇甫沙却意外偃旗息鼓,连续几个月绝口不提此事,也不准世家子弟踏入城南古玩市场半步,似乎打算咽下这口恶气。

  就在大家以为皇甫世家忘了这件事时,那家玉器店突然被查封,老板五花大绑进了监牢,理由是串通盗墓犯盗取古墓冥物。这是很难说得清楚、似是而非的罪名,因为老的玉器来源无非两种,一是豪门贵族,一是名坟大墓,而在古玩圈生意做久了,难免有意无意买些古墓里的东西,只要彼此不说穿,谁都不当回事。

  老板在牢里吃尽了苦头,最后还是皇甫沙以古玩协会会长身份将他保释出来。重见天日的他形容枯槁,身子单薄如纸,再没心思打理已经一落千丈的生意,遂以两三折的低价盘掉玉器店回乡下养花钓鱼,从此不涉足古玩。玉器店则三转四转,隔了一年落到皇甫世家旗下。

  算是报了一箭之仇。

  虽然如此,润泽玉器店毕竟使二叔公栽了个大跟斗,是他不愿提起的难堪。

  恫吓大叔公,震慑二叔公,其他人再无话说,遂订下由二叔公出面找匡荆叶过来,由大叔公和皇甫容共同宣布中止二十年协议,变卖润泽玉器店的动议。

  二叔公不情不愿接下烫手的活儿,出门后坐在马车里琢磨了很长时间,抵达润泽玉器店下车时已换了付笑脸,打着哈哈请匡荆叶到世家去一趟,并说连马车都备好了。匡荆叶警惕地瞧瞧他,不阴不阳说今儿个怎么太阳从西边出了,又是二掌柜出动,又是马车,老娘我消受不起啊……直说了吧,到底什么事?不说老娘不去。

  二叔公赔着笑说匡大娘说哪儿去了,都是一家人嘛,至于什么事儿,兄弟真说不清楚,是代大掌柜吩咐的,兄弟没好多问。

  稀奇了,你们兄弟俩不是向来穿一条裤子吗?匡荆叶冷笑道,完全不给他面子。

  臭娘皮,不就仗着跟二掌柜有一腿吗?等卖掉玉器店看你怎么横!二叔公心里骂着,笑着打诨说一条裤两条粗大腿怎塞得下?除非匡大娘这样的身材……快走吧,早过去早交差,没准来得及赶回来轧账。

  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匡荆叶毕竟是女人家,对账务和钱财看得极重,恨不得每笔账都要经手复核,容不得伙计们半点差错。她看看天色,挽起从不离身的挎包果断地说好,这就动身!

  进了世家大门,左脚刚迈入议事堂屋门槛匡荆叶便嗅到危险的气息:世家最有权势的人都坐在里面,大叔公金刀大马坐在正中,皇甫容斜坐在对面,脸上似笑非笑。

  摆明鸿门宴的格局,他们要唱哪出戏?

  匡荆叶衔着冷笑,团团作了个揖道:“见过各位。”

  大叔公干咳一声,直截了当道:“匡大娘,今天请你过来是想通知一件事,刚刚经大家商议,决定取消当年大掌柜所说的二十年协议,变卖润泽玉器店!”

  一口气说完,大叔公微微心安,瞟了皇甫容一眼,意思是接下来全看你了。

  匡荆叶脸色陡地沉下来,利刀般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座各人,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皇甫容挺身而出:“匡大娘,润泽玉器店是皇甫世家的家产,即使商量也是我们的事,对不对?”

  “我经营润泽十多年……”

  “一百年没用,作为产权所有者,皇甫世家随时可以做出对它的处置意见。”

  “大掌柜答应二十年经营权时,各位大都在场吧?说出的话泼出的水,”说到这里匡荆叶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哪个有本事舔掉唾沫,我就同意卖!”

  堂屋里气氛一僵。

  皇甫容不紧不慢走过去,拿脚踩在唾沫上,笑笑道:“怎么对付唾沫其实办法很多,未必要舔,匡大娘以为呢?大掌柜亲口说的固然不假,当时你拉着孩子躺在大门口呢,不答应不行,现在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匡荆叶强硬地说,“要不要明天我再躺到大门口?”

  “躺一年都没关系,眼下形势不同了,首先当事的两位掌柜如今生死未卜,其次你儿子仍被通缉,再者,”皇甫容加强语气,“这十多年你靠润泽赚得可以了,人心不足蛇吞象,适可而止才好,不要太过分,须知凭大娘一人之力是斗不过皇甫世家的!”

  “这么说……你们一定要卖?”匡荆叶下意识舔舔嘴唇,“为什么?因为世家缺钱用?”

  “那不是你考虑的,我们也无须告诉你。”

  “那么,那么卖掉之后我能分得多少?”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都笑了。

  大叔公摇摇头道:“匡大娘你也太贪心了,即使二十年也只是经营权,你在玉器店没有任何股权,因此卖玉器店的收入……没你的份儿。”

  “正因为世家提前中止协议,属于悔约行为,所以要补偿我的损失。”匡荆叶道。

  皇甫容反诘道:“你的损失是什么?”

  匡荆叶一呆。

  “要补偿也可以,”大叔公打圆场道,“按去年总收入给你补到年底,以后大家两讫,谁也别找谁。”

  皇甫容迅速接口:“同意就成交,否则你一分捞不着,玉器店照样卖!”

  场面上匡荆叶似乎已被逼到悬崖,除了接受城下之盟别无良策。大叔公与二叔公对视一眼,微微露出笑容。

  匡荆叶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隔了半晌道:“其实早在两位掌柜出事失踪起,对于世家出尔反尔我就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事到临头难免有些失望,罢了,原本不是一家人,何必指望什么共患难?”

  皇甫容提醒道:“十多年来世家对大娘可以说仁至义尽,没让大娘受任何委屈,却独享润泽玉器店经营权,数百年来世家无一外人得此好处,如今世家收回玉器店乃情理中事,大娘勿作其他考虑。”

  突然间,匡荆叶露出奇怪的笑容:“倘若……我执意不肯呢?”

  等于那番话等于白话了。皇甫容不由一愣,道:“肯与不肯大娘并无决定权,皇甫世家不过履行通报义务而已,希望大家和和气气的,不要节外生枝。”

  “不会的,不会的,”匡荆叶嘴里说着,俯身在挎包里翻找,“东西我一定带着,早料到会有一天用得着……就这个……”她扬起一叠纸挑衅地问,“哪个敢过来看看?”

  “我。”

  皇甫容大步上前,再无先前议事时病容怏怏的模样,凑到跟前一看,霎时脸上笑意消逝不见,然后平心静气再看,一张张翻过去,表情一点点凝固起来,板成了无生气的一块。

  “不假吧?”匡荆叶语气里带有几分揶揄。

  皇甫容沉重地点点头,非常艰难地说:“应该是真的。”

  “还卖不卖?”

  “唔……大娘可以先回去,有事咱们再沟通,行不?”

  匡荆叶冷笑数声,大模大样将一叠纸收进包里,再团团作了个揖,大摇大摆离开。

  “怎么回事,她手里拿的什么?”

  “为什么放她走?”

  “玉器店还卖不卖?为何非得她同意?”

  等匡荆叶背影消失后大家一齐围上去质问,皇甫容苦笑地摊开双手,道:

  “卖玉器店肯定没戏,那笔赌债……另想办法吧。”

  皇甫东大惊,一迭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咱们为什么怕她?”

  “因为……她持有润泽玉器店的房契、地契!”

  “啊!”大叔公大为震惊,“世家所有房契地契都由大掌柜集中保管,而钥匙……我都没有!”

  家族储备、房契地契等重要财物锁在世家大院内一处绝密的地下室,钥匙是大掌柜随身携带,皇甫沙失踪后,钥匙自然不知所踪,由于生死未定,暂时不便另配,这也是大叔公觉得非常窝囊的地方。

  皇甫容冷静地说:“对,房契地契后面附有大掌柜亲笔写的转让书,我可以确认是大掌柜的笔迹和章印。”

  “啊!”在场诸人均发出惊呼。

  二叔公吃吃说:“真是大……大掌柜写的转让书?大掌柜怎,怎么可能写那个……难以置信!”

  “会不会二掌柜做的手脚?”有人冷不丁来了一句。

  又有人说:“难道事情另有内幕?”

  皇甫容蹙眉道:“所有这些我都不知道,但转让书和房契地契千真万确,玉器店卖不了了。”

  大叔公等人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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