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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合镜》 作者:飞花

第1章 徐德言(1)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乐昌公主十四岁的时候,后宫的女子都喜欢唱这首诗。这是皇上在一次与张妃饮宴之后所作的,许多人都说这诗的结尾部分过于哀伤,其兆不详。

  最初说的时候不敢让宫里的人知道,后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那个时候坊间的女子以能够唱宫词为荣,皇上一有新作,便会有坊间的艺师花高价向宫人购买,有些宫人靠着贩卖新词,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收入。传唱的人越多,说不祥的人也便越多,江南的才子们本就喜欢治游,他们总是在歌妓唱完这首歌后,相互叹息着,发一场忧国忧民之思,然后以这句话作结:“大陈的国运不长久了。”

  大陈的国运不长久了!

  乐昌公主成年以后,这种隐忧便以各种途径悄悄地潜入宫中,北方的隋在数年间迅速崛起,其志高远,谁都知道陈的国运不长了。

  皇上呢?他当然也知道,因此他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挥霍享乐,乐昌公主总认为,他是想在敌人渡过长江以前,将江南的一切都用尽。

  也许是这种隐含着凶兆的暗示刺激了后宫女子脆弱的灵魂,这首歌比任何一首宫词都更加受到嫔妃们的欢迎,张贵妃甚至特意挑选了一千名宫女一起演唱这首歌,宫女的声音婉转纤细,楚楚动人,便象是数千年的江南,人物风流,软玉温香。只是王气却不在这里,这里的脂粉气太浓了,已经把王气掩盖得看不见了。

  乐昌公主听着此起彼伏的玉树后庭花的歌声,慢慢地走过荷花池,池中有两个宫女站在小舟上采着莲藕。

  她抬起头,便看见张丽华斜倚在望仙阁上对着她招手。一阵微风吹过,张妃水红的衣带被风吹起来,若有意若无意地飘舞在阁外,所有的人都驻足凝目,乐昌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她真是一个美人啊!

  南国的天气,到了深秋还是暖意融融,天晴朗的时候,高远地不着边际,这一片金璧辉煌的凤阁龙楼,次第错落,几十年来辛苦经营所成,女子的美丽在此之间得以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个个雪肤冰肌,珠圆玉润,恍若神仙。

  然而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里,乐昌公主不由地一阵凄然。

  然后她便看见江总陪着她的哥哥走来,身后簇拥着一大帮文人,想必是又到望仙阁中举行宴会,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也不足为奇。

  她侧过身福了福,她的哥哥微笑着走过来,关切地问她:“贞儿,到望仙阁去陪陪你皇嫂吧?”

  乐昌公主摇了摇头,虽然她的哥哥经常邀请她参加这种宴会,但她却很少出席。

  皇上抚摸着乐昌公主的头发说:“来吧!今天江总请来了著名的才子徐德言,你不是最喜欢读他的诗文吗?”

  乐昌公主愣了愣,忍不住抬头看那些文人,有一个布衣的少年排众而出,向着乐昌公主深施一礼。

  乐昌公主凝目去看,这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着布衣,却不掩卓然不群的气宇。

  乐昌公主脸微微一红,有些娇嗔地说:“哥哥,你莫老是胡说八道。”

  她转身而去,身后传来她哥哥哈哈的大笑声,转过了一个山石,乐昌公主悄悄地回头去看,众人已经转身向望仙阁而去,那少年却仍然立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乐昌公主心里一动,脸不由地又红了,她想自己今天好奇怪,动不动就会脸红。

  这个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姐姐,你在看什么?”

  乐昌公主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她的妹妹陈婉和萧玉儿。她掩饰着说:“没看什么。”

  陈婉笑嘻嘻地说:“你别骗我,我知道你是在看那个人。”

  乐昌公主连忙说:“你别胡说,我可没看谁。”

  陈婉眼珠转了转,“姐姐,我前天偷听到哥哥说要给你找附马呢!”

  乐昌公主愣了愣,忙问:“哥哥有没有说是谁啊?”

  “哥哥说朝中的权贵,凡是有公子年貌相当的,任你挑选呢!”

  乐昌公主有些不满地说:“那些人,都是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好挑选的,还不都是一样。”

  陈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个徐德言可不是纨绔子弟。”

  乐昌公主脸又红了,她知道是妹妹故意戏弄自己,不依地上去打她,两个人笑做一团。

  萧玉儿说:“贞姐、婉姐我们去望仙阁看看他们吧!”

  陈婉笑道:“你看这个小妮子才九岁,也知道看男人了!”

  萧玉儿嘟起嘴来说:“婉姐就是这样,见到谁取笑谁。”

  陈婉笑着说:“好了好了,不许生气,明天婉姐把那串南海珍珠送给你。”

  萧玉儿才又露出笑颜,道:“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陈婉一本正经地说:“我乐宜公主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陈贞捂着嘴偷笑,陈婉左手接着陈贞,右手拉着萧玉儿,“快去望仙阁吧!过一会儿他们又喝醉了,一定有趣得紧。”

  三个人悄悄地溜上望仙阁,侍儿们都微笑不语。三个人躲在屏风的后面,探头张望着。

  望仙阁内歌舞正酣,张妃倚在皇上的身边,孔妃弹着琴,几个宫女齐声唱着玉树后庭花。

  一曲方罢,那个名叫徐德言的年轻人忽然站起身来说:“皇上可知道江北的军队厉兵秣马,又在准备南侵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本来正在谈笑的群臣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徐德言,而陈叔宝的脸色也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江总咳嗽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说:“徐贤侄大概是喝醉了吧!”

  徐德言正色说:“在下刚才未进滴酒,何来喝醉之理?”

  江总皱了皱眉头,徐德言本是他的故旧徐陵之子,从小便过目成诵,才华横溢,见过徐德言的人都说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他从来无志仕途,虽然名满江左,却仍然是一介布衣。

  江总道:“天下形势,皇上了如指掌,徐兄台又何必多言呢?”

  徐德言淡淡地说:“如果皇上真地了如指掌,现在还有心情饮宴吗?”

  这话虽然平淡,却隐含着文章,表面上说皇上对于天下大势并不了解,实是指责朝臣皆是佞臣,不以国事为重,一味欺上瞒下,只图个一时的安逸。

  在座的诸臣都是聪明人,如何会听不出徐德言话中之意,这下便是连江总也被徐德言得罪。

  陈叔宝冷冷地看着徐德言,“你想说什么?”

  徐德言不慌不忙地躬身为礼,“如今隋强陈弱,隋主本狼子野心,每日都在计划南侵。近两年来更趁着我国秋收之际时时发兵挠境,使我国的人民无法全心于收获,农产减少,国力渐弱。我国本据长江天险,如果能够勤政修德,据险而击,可拒隋寇于长江以北。只是如今皇上每日饮宴,不理朝政,臣子更是一味奉承,报喜不报忧,如此下去,江南亡日必不远矣。”

  徐德言这番话在他看来是一番肺腑之言,但听的人却脸色越来越差,等到这番话说完之后,陈叔宝脸色铁青,几乎恨不能马上将这个大胆的腻臣推出去斩首。

  在屏风后面偷看的三个人也都惊呆了,陈婉小声对陈贞说:“以哥哥的脾气,一定会杀了这个人的。”

  陈贞皱眉不语,她一听见徐德言开口,便担心不已,唯恐这个书生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果然不出所料,说的话都是哥哥最不愿意听到的。如果为了这件事,便让这个书生身首异处,那不是很可惜吗?

  陈叔宝举起手来便要拍桌子,陈贞知道她哥哥一拍桌子,便是要杀人了。

  她马上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握住陈叔宝的手说:“哥哥,你可不要动气啊!前天太医还说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能动气呢!”

  陈婉也十分聪明,也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大声说:“你这个大胆的奴才,居然在皇上面前胡说,扰了皇上的雅兴,还不快滚。”一边说,一边拼命地对着徐德言使眼色。

  徐德言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转身下了望仙阁。陈叔宝气犹未消,忿忿然地说:“如果不是贞儿求情,一定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

  陈贞叹了口气说:“哥哥,都告诉你不许生气,你又生气。”

  张妃也过来说:“是啊,皇上,他一个后生家懂的什么,你也犯得着跟他生气吗?”

  陈叔宝这才转怒为笑,抚摸着陈贞的头发说:“贞儿,你怎么又来了?”

  陈贞推了陈婉一把,“还不是她,非得来嘛!”

  这时萧玉儿也从屏风后走出来,怯生生地说:“皇上!”

  陈叔宝说:“原来是玉儿进宫来了,赐坐吧!”

  陈婉说:“我们才不坐呢!我们去采莲子了!”说完了,头也不回地跑下望仙阁,陈贞与萧玉儿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三个出了望仙阁,陈贞才松了口气说:“这个徐德言,好大的胆子啊!”

  陈婉笑嘻嘻地说:“刚才你那么着急地跑出去,你一定是喜欢他。”

  萧玉儿也在旁边附和,“贞姐姐有意中人了。”

  陈贞脸又红了,恼怒地说:“你们两个小妮子,串通起来欺负人。”

  陈婉与萧玉儿相视一笑,陈婉说:“姐姐,这个徐德言好象还不坏啊,不象别人只是一味地捧着哥哥。”

  陈贞愣愣地发了会呆,半垂着头说:“果然不愧是名满江东的才子。”

  陈婉与萧玉儿掩着嘴吃吃地笑,陈贞却想得出神,全没注意到两个人古灵精怪的目光。

  北方的使者来了,文武不免狐疑,这些年来,隋一直在境边制造各种混乱,而陈国的人隐忍不发,是江南人骨子里的柔弱,也是国力暗弱,没有实力与人家一较长短。

  隋的目的,绝不止是要江南称臣而已,一举并吞天下,才是他们的大志。

  如今的使者又带来什么样的要求?是割让土地还是增加岁贡?

  然而并非象文武所猜测的那样,使者此来,居然是为了代二皇子求婚而来,求婚的对象便是乐昌公主陈贞。

  举国都松了口气,如果嫁了公主能换来两国的和平,那真是难得的造化。

  使者进京的那一天,陈贞便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却心不甘情不愿,孤身嫁到北方去,那地方不似江南风物,风冷霜寒,民风粗犷。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最主要的是,自从见了徐德言以后,她总是时时地想念他,无法忘怀。

  难道真是情窦初开了吗?

  陈贞脸又红了,那日后,她便经常于无人时悄悄地脸红,被陈婉偷看到,嘲笑她是在思春。

  虽然口中不承认,但私心里问着自己,却也觉得,自己真地象是初害相思的人。

  每日里吟诵玉台新咏,这是徐陵所编,只看到这个徐字,心里便是一跳,说不出的滋味。

  陈婉自然知道她的心事,问她:“如今北方的使者来了,哥哥多半会答应你的婚事,你真地要去北方了吗?”

  陈贞发了一会儿呆,“我当然是不想去的,但是,这怎么能说得出口,而且,万一不答应他们婚事,北方因此发兵攻打我们,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陈婉年纪虽小,但从小便家国一体,知道皇族的难处,她也觉得难以区处,满屋子地兜圈子。

  陈贞叹了口气说:“婉儿,你干什么?走来走去的,走得我头都晕了。”

  陈婉忽然跳起来说:“我们去找嫂嫂吧!也许她会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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