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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然梦之无游天下录(下)》 作者:小佚

第5章 :血浓于水

  哪怕我才智再高超,医术再精妙,意志再坚决,终也敌不过一场天灾人祸。

  云轻轻,水蓝蓝,微风一阵又一阵拂过海面,漾开层层涟漪。冬日的阳光温暖却不耀眼,照射在海面上,仿佛洒了一片碎金,光芒点点。

  高高的桅杆瞭望台上,有两个人正在闭目享受这难得惬意的时光。

  忽然,黑衣的步杀睁开眼来,只见空中蓝影一闪,祈然已落在瞭望台上。他的目光触及步杀随意地笑了笑,旋即又望向一旁虽睁开了眼,却仍懒洋洋的少年。

  冰朔见祈然的目光直往自己左臂上瞧,不由惊奇道:“怎么了?”

  祈然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沉吟着,脑中却不由想起了今早与冰依的对话。

  卯时一到,自己又如往日般醒来。正准备起床,却被迷迷糊糊睁开眼来的冰依拉住了衣袖。

  祈然不能说不震惊,因为自己的妻子向来是不到辰时雷打不醒的,今日居然自己睁开眼来,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冰依显然还在跟睡虫痛苦搏斗中,揪着他衣袖的手却不肯放,含糊道:“我忽然想起来,冰朔小时候种过痘……是左臂。那疤和别的小孩都不一样,是个梅花印记……你先想办法偷瞧一下吧。”

  说完,冰依就松开手睡了过去,徒留祈然在一旁哭笑不得——偷瞧一下,怎么瞧?难道让他去偷看儿子洗澡啊?这丫头真是……

  祈然回过神来,依旧看着冰朔,语速慢吞吞地道:“你的左臂上有梅花印记?”

  冰朔诧异地扬了下眉,眼眸闪烁了半天才点头,“是种卡介苗(预防新生儿感染结核的疫苗)留下的疤痕,形似梅花,却不是什么印记。”顿了顿,他指着自己的左臂上方,笑,“就在这里,要看吗?”

  祈然原本想让他撩起袖子看一下,但发现他外面罩着的是比较厚实的冬日裘服,恐怕撩不到那个高度,便作罢,“不必了,你只需记住,我什么都没问过你。”

  冰朔漂亮的深蓝眼眸中泛起一层琥珀色的光泽,浅浅的酒窝浮上他双颊,“好,我记住了。”

  祈然满意而欣慰地笑笑,又向步杀摆了摆手,纵身跳下了瞭望台。

  冰朔收回目光,眸中慢慢沉淀出几分若有所思的恍然。他微撇过头,却发现步杀正一脸凝重地看着他,呃……确切地说是他的左臂。

  这种表情若是放在别人身上,那就是冷漠;但出现在步杀脸上,冰朔知道那是好奇。

  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恶作剧般的笑意。他的手抚上自己的左臂,抬起头,正对上步杀黑曜石般的深沉眼眸,温和地笑道:“要看吗?”

  如玉温润的素白手指移了移搁在衣服的扣子上,一副“你要看我马上解开给你看”的架势。

  阳光普照,水波荡漾,海鸟在天空中快乐地翱翔。

  步杀冷哼了一声,撇过头去,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风继续吹,阳光温暖,水波粼粼。快乐的海鸟却忽然在空中打了个寒战……

  过了巳时,祈然终于忍无可忍,将睡得昏天黑地的某人从床上挖起来。虽然他可以包容自己的妻子偷懒睡觉,可是赖在床上连早饭都不吃的行为,却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冰依昨晚睡得太迟,此刻被人从香甜梦中吵醒,又是困又是怕冷又是不甘,卷着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茧滚啊滚,就是不肯起来。

  祈然倒也不逼她,只是悠悠然道:“我刚刚已经查看过铄的左臂了。”

  铄……左臂……冰依眯着眼,迷迷糊糊地想,啥东西啊?忽然——

  啊!铄……冰朔,冰朔的左臂。冰依猛地睁开眼来,睡虫完全跑了,“查看过了,有没有……有没有梅花印记?”

  祈然温和地笑,伸手将一旁的衣物递到她面前。

  冰依思量了片刻,立马乖乖地从被子中滚出来,迅速穿好衣服,然后眼巴巴地看着祈然。

  祈然继续笑,手指了指一旁仍冒着热气的水、杯子和毛巾。

  于是,冰依就像那一指挥一动弹的扯线木偶,又乖乖照着指示去洗脸漱口,然后,继续眼巴巴地望着祈然。

  因为刚睡醒,那琥珀色的眼眸上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盈盈如盛满月光,分外清透。白皙的脸上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泛起了淡淡的红晕,傻傻的表情看起来迷糊迟钝却可爱至极。

  祈然忍不住抱住她重重地亲了一下,才笑道:“查看过了,确实有。”

  “确实……有?”冰依喃喃地颤声重复,眸光慢慢闪亮起来。

  祈然温柔地抱住她,“嗯,千真万确。”

  冰依呆呆地任祈然抱着,脑子里晕乎乎的,仿佛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几分钟后,她猛地回过神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激动和震撼骤然涌上心头。

  “祈然——”她哑声叫道,“真的是他……真的是冰朔?!”

  直到吃早饭的时候,冰朔终于明确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虽然从几日前开始,冰依看他的眼神就一直很热烈而闪躲,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今日的不同。

  尽管冰依一直竭力掩饰着,除了眼底的波动,脸上也没有半分失控的情绪,可冰朔敏锐的灵觉又岂是常人能比?是以,只一眼、一句简单的问候,就觉察出她几乎落泪的冲动。

  想起早上祈然问过的话,冰朔心中了然,一丝浅浅的震动撩拨着他的心神,让他焦躁不安。他一直笑得温润和煦、云淡风轻,却自知心里绝非如此平静。

  饭桌上安静得有些诡异,大家都喝着自己的粥,偶尔夹一下精致的小菜,却没有人说话。冰朔心不在焉地搅动着碗里的红枣小米粥,粥的味道清香甜软,滑而不腻,实在是五星级酒店也吃不到的极品。可今日在冰朔口中,却有些味同嚼蜡。

  他觉得自己该主动与她说话,否则依那人的性子定然会胡思乱想,然后钻牛角尖。他想告诉她,其实自己并不怪她,却苦于不知该如何开口。

  忽然,一双红木筷子出现在他面前。冰朔愕然抬起头,才发现冰依竟夹了一片煎得嫩黄的蛋卷放在他碗里。

  冰朔屏息侧头看去,只见冰依脸上满布着尴尬和不安的红晕,眼底惶恐而期盼却又闪躲着他的目光,夹菜的动作更是战战兢兢,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惊走了他。

  冰朔怔怔地看着、想着,逐渐地,胸口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揪住了,揪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短短几个月的回忆忽然在他脑中自动回放,初见的震惊,亭阁中的感慨,相处的温馨,出云岛上的惊心动魄……这一切的一切从清晰到模糊,最终褪去,通通化为那双惶恐不安却执拗期盼的眼睛。

  明明那么纤弱,有时却坚强得无可摧折;明明那么迷糊,有时却敏感得直触人心;明明曾那么狠心抛下过他,此时却能将温柔的悲伤和渴望深刻入他心底……

  终于,冰朔笑了,温暖的笑容带着几分释然,让他俊秀的面容犹如满盈月华。这一刻,他终于连心底最后一点儿委屈和不甘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血浓于水,情深过怨。这一刻,他真的心甘情愿承认她是自己的母亲。

  他同样小心而凝重地拿起筷子夹了煎蛋卷放在口中认真品尝,然后真诚地看着她微笑,“真的很好吃。谢谢……”

  谢谢你,妈妈。

  冰依猛地低下头去,不想让人看到她眼中闪烁的泪光,却没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滴落在了温热香软的小米粥中。

  月色撩人,夜凉如水。

  祈然走上甲板,果然看到颀长的少年立在船头,静静地望着远处。夜风拂动他柔软的短发和衣襟,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而温情。

  祈然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柔了声音,“在想什么?”

  少年回过身来,清俊的笑容仿佛一直停留在他脸上,夜幕下湛蓝的眼眸恍如绽放着某种沉淀了千年的神秘色彩,“没什么。她,睡了吗?”

  祈然摇头,神色很有些无可奈何的宠溺和懊恼,“说是要给你织围巾,怎么劝都不肯休息。”

  “织围巾?”冰朔目瞪口呆,随即又忍不住笑,“这里竟也有毛线和织针?”

  祈然哼了一声,脸色微沉地走到他身边,“毛线自然有,织针是吵着我连夜做给她的。什么都有了却又嫌我在一旁妨碍她。”

  冰朔一下笑了出来,忙又憋住,却掩饰不了唇角那有些得意有些欣喜的羞涩笑容。

  祈然侧脸看着少年清浅明澈的笑容,心底微微松了口气。随即,他缓慢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摊在手中,递到了少年面前。

  冰朔脸上的笑容一僵,望向瓷瓶的目光甚至带了几分被震慑住的茫然,“你……我……”

  他抬头对上祈然似笑非笑的脸,顿时一阵懊恼和尴尬,“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祈然悠然地笑着,伸手倒了一粒药丸在手心,浅浅嗅了嗅,才道:“当归、熟地、冬虫夏草、香椿、雪莲、千年玄参……确实都没什么副作用,调配比例恰当,药材珍贵,制作这药的人想必也费了一番心思。”

  冰朔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那看起来明明亲善和蔼的眼神,却好像超级X光,只一扫就能将他从里到外照个通透。他勉力扯出个笑容,“你……怎么发现的?”

  祈然漫不经心地将药放回瓶中,微侧过脸看着他笑,“朔儿,你终究太嫩了。你以为两种气味相差如此多的药能瞒过我吗?至少也该取一味龙涎稍稍掩盖一下吧?”

  冰朔郁闷得想要吐血,这药本就不是他制的,再说让一个和化学药剂临床手术打惯交道的人忽然去精通古代草药,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更何况,还有谁能在情欲萌动的时刻清楚辨别出药味的不同,却不说你自己太变态了?

  祈然抓过他的手将瓷瓶放回他手心,温和地笑道:“你的心意,我领了。”

  冰朔微微一怔,唇动了动,半晌才低声道:“我不可能长久地留在你们身边。你们还年轻,她也……很喜欢孩子……”

  冰朔的声音慢慢消失,他有些弄不清自己究竟想说什么。可是一想到自己迟早都会回去,会不得不离开他们,最终相忘于两方天地,就觉得怅然若失。

  祈然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伸手揉了揉他的短发,笑道:“翅膀还没长硬呢,就想单飞了?”

  冰朔勉强扯出个平常的笑容,并不说话。离别是件伤感的事,那么在离别来临前,不如先假装忘记了它。

  祈然收回手转身望着辽阔的海面,声音变得细腻而轻柔:“我何尝不知她的心结,我又何尝不想多个孩子多牵绊她一分。只是,海上风浪无情,冒险的旅程漫长而危机重重,我如何确保他们母子平安?又如何能减轻她生育的痛苦?”

  冰朔怔怔地看着他,“以你的医术,也无法保证?”以你的惊才绝艳、神鬼莫测之能,也需要随时惊悸惶恐着患得患失吗?

  祈然轻轻叹了口气,绝世的面容上露出罕见的萧索,“出云岛一役,我终于不得不承认,人力有穷尽。哪怕我才智再高超,医术再精妙,意志再坚决,终也敌不过一场天灾人祸。”

  祈然的眸中闪过一道犀利的寒光,然而只是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后,他侧过头看着他,柔和地笑,“更何况,我们还年轻,我们还有你。”他抿了抿唇,晴蓝的眼眸澄澈而悠远,“此生,我所求不多。有你,有步,有冰依……贪多了,我只怕老天连我现在有的,都收了回去。”

  冰朔轻轻垂下眼帘,遮去眸中的黯然,长长的睫毛在夜风中细微地颤抖。

  “好啦!我们的事顺其自然,你也无须再犯愁。”祈然伸手重重地揉了几下他的脑袋,“我得进去让她休息了,免得明天又赖床不肯起来。至于这药……”

  他斜睨着神情有些黯然的少年,抿唇笑道:“我已明了调制之法,这些你就自己留着,兴许将来碰到心爱的女子,还能用上。”

  冰朔差点儿一个踉跄栽倒,又气又恼地瞪着祈然,白皙的脸上浮着一层可疑的红晕,“你这个恋妻狂,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吗?”

  祈然低笑着挥手离去,独留少年一人站在夜空下,晚风拂过他柔软的短发,轻易便抚顺了方才被祈然按压后的凌乱。

  少年缓慢地从怀中取出手机,修长白皙的手指迅速按下几个键。寂静的空气中,“滴滴”的按键声显得格外明晰。

  突然,“嘟——”一声响,原本就显得莹亮的屏幕放射出刺目的白光,白光中显示的是正一脸不耐烦地操作着电脑的小孩影像。

  冰朔淡淡地开口:“菲瑟,我想延迟回去的时间。不惜任何代价……”

  皎洁的月光轻柔地落在海面上,细碎而冰凉的银光,点点闪烁,时而梦幻,时而凄凉。

  没有人发现,高高的瞭望台上,有一双完全融入黑暗中的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夜幕中那清若月华却恍如隔世的少年身影,良久良久……

  祈然回到屋中时,已接近子时,掀开厚重的布帘(冬季雪玉都被换下了),果然瞧见自己的妻子还在兢兢业业地做着重复的工作。

  特意多加的明亮灯火下,只见她手握着两根细细的木针,纤纤十指翻飞,眼眸专注。在灯光的映衬下,不时有琥珀色的温暖光泽从长长的睫毛中流泻而出。

  祈然叹了口气,走前几步按住她的手,柔声道:“该睡了。”

  “啊!别吵!”冰依扯开他的手惊叫,“我会漏针的!”

  “漏针?”祈然气极,终于忍无可忍地将她手中的东西一把丢到角落,恶狠狠地掐起她的下巴,“我看你是彻底漏了你丈夫!”

  下巴被掐得吃痛,蓝眸中的熊熊怒火几乎要燃烧掉她,冰依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连忙伸手抱住他,笑道:“亲爱的,你回来了?”

  祈然顿时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伸手在她脑门儿上敲了个栗暴,佯怒道:“都什么时辰了,还不休息,想累坏身体是不是?”

  “当然不是啦!”冰依见他眼中已没有了怒意,立时便松开手,取回被丢在一旁的围巾半成品,撇嘴道,“现在还不到十二点,要放在上怀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呢。”

  说完,也不管祈然恼不恼,伸手便将抖开的围巾环在他颈上,轻轻巧巧地绕了一圈,又打了个别致的结。雪白的毛线中掺着若隐若现的银灰色毛绒,花纹精巧,纹理清晰,看上去大气又不失温馨。

  冰依退开一步,侧头打量着神色温柔的祈然,柔软的毛绒紧贴在他白皙无瑕的面容旁,长长的围巾一头垂下来挂在前胸,一头绕过去吊在身后(虽然还挂着织针),更是显得他身材修长,风姿绰约。却不知是围巾锦上添花,还是人映衬了围巾。

  冰依满意地连连点头,眸中迸射出兴奋又得意的光芒,“Perfect!冰朔围上一定帅呆了!”

  祈然只觉自己额上青筋暴跳,终于大叫道:“水——冰——依!”

  一刻钟后。冰依揉着被敲痛的额头,委屈地将毛线收起来,然后乖乖洗漱完爬上了床。

  祈然立在一旁,从珍贵的保温瓶——尊缶中倒出一杯仍冒着热气的温水,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轻轻倒了少许暗红色的粉末进去,阴沉着脸将水杯递到冰依面前。

  冰依苦着脸接过杯子,嘟囔道:“我的伤早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喝这种东西?你不知道这鬼东西又苦又涩,还有股恶心的腥……”

  祈然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冰依立时噤声,干净利落地就把她方才抱怨嫌弃的东西两三口吞咽了下去。

  祈然静静地看着她白皙细腻的脖颈因为吞咽而轻轻抖动,眸中闪过一丝锋利的锐芒。

  好难喝啊!冰依吐着舌头在心底大骂,而且为什么一次比一次难喝,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忽然,唇上一热,一股甜甜的蜂蜜水的味道顿时被渡到了她口中,冰依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秀容颜,有些回不过神来。

  祈然的唇温热而清爽,带着独属于他的幽谷清香,蜂蜜的甜润在唇齿间辗转流淌,只一瞬就洗去了满嘴的苦涩和腥味。

  近在咫尺的面容郑重而充满柔情,微闭的蓝眸中不时流泻出天空般明朗的光泽,轻轻地啄吻,温柔地辗转,仿佛他所呵护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冰依只觉心底说不出的柔软幸福,忍不住闭上眼,掌心紧贴着他紧实的背脊,倾心回应。

  先苦后甜。她的人生一如这个吻,有苦有甜。然而,无论是悲欢离合,还是酸甜苦辣,只要是这个人给予的,她都……甘之如饴。

  虽然我的后母收买了二十七个顶级杀手、三十六个团的佣兵追杀我们,但是,我左手使一个连环剑,右手……

  天,刚蒙蒙亮。温暖的太阳还未冒头,空气中都是冬日海面上寒冷的咸湿味。

  “阿——阿嚏——”

  “嘘,哥!轻点儿,会被人发现的。”

  “喷嚏……阿——喷嚏不由人……阿嚏——哪能说不打就不打?”

  “对不起,哥,都怪我没用,才让你在海里冻着了。”

  “哥不怪你,虽然你打晕了哥,把哥丢下海,还弄丢了哥唯一一件最喜欢的白色貂裘,不过,哥哥怎么会怪你呢!”

  “呜呜,哥,你真是太好了。”

  “小柒妹……”

  “小伍哥……”

  “咚——”一声响从舱口处传来。蒋小伍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惊叫。蒋小柒连忙捂住他嘴巴,拖着他躲到粗大的桅杆后,借着半敞的副帆掩住身形,专注地观察四周环境。

  不到片刻,两个妙龄女子手挽着手从船舱里走出来,左边的那个绾着双髻,上身穿着花纹精细的蓝色短袄,下面一条水绿色长裙,柳眉杏目,眼神说不出的灵动;右边的那个穿着一身红衣,发饰只用一根木簪绾着,面上表情淡淡,眉目间却皆是飒爽之气。

  “辛茹,你说铄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也不知怎么就凭空出现了,少主和小姐却都对他如此关照。”蓝衣女子抿了唇压低声音偷笑,“我还是第一次瞧见少主愿意让个陌生男子接近小姐呢,而且,还是如此俊秀的男子。”

  那被叫做辛茹的女子淡淡瞥了她一眼,“有空碎嘴,不如快去瞧瞧早餐准备好了没,一会儿小四、王大哥他们都该起来了。”

  蓝衣女子吐了吐舌头,朝她做鬼脸,“辛茹你真是越来越没趣了,瞧你冷心冷面的,就快赶上步公子了。”

  辛茹面上蓦地一红,狠狠啐了她一口,转身便朝左侧的舱口跑去。

  直到两人走远了,蒋小柒才放开蒋小伍,压低了声音道:“哥,他们说……厨房。”

  蒋小伍看着妹妹灼灼闪亮的眼睛,“咕咚”吞了下口水,“嗯,咱们,先去偷厨房。”

  正要走人,忽然头顶一阵微风拂过。两人还来不及回神,就见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落在地面上,随后,连瞧都未瞧他们一眼,便倏然消失在空气中。

  蒋小伍抖着手揉揉眼睛,颤巍巍道:“小柒,我……我刚刚好像活见鬼了。”

  小柒嗔道:“哥,那是人,大白天哪有鬼?”

  蒋小伍怒道:“是人能凭空消失吗?你少糊弄哥哥。”

  “那是因为他轻功太高,哥你瞧不清他的动作罢了。他应该是这船上的人,我们方才说的话,多半被他听去了。而且,这还说明了另一个事实。”小柒蹲在地上委屈地画圈圈,“哥,我们被他无视了。”

  “小柒乖,乖小柒,咱蒋家的人不怕被无视。我们现在马上、立刻就偷他个天翻地覆,让这船上的所有人,包括那个黑鬼男,个个瞧见我们都触目惊心。”

  小柒连连兴奋地点头,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迟钝地想着:触目惊心能这么用吗?

  “请问,你们是何人?”

  温润清雅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正在窃窃私语谋划暗算的蒋家兄妹顿时被吓了一跳。蒋小伍当机立断,朝一旁的妹妹比了个剥衣露肩的动作,嘴巴无声开合,“美人计,打晕他!”

  两人深呼吸再深呼吸,缓慢地转过身来——

  阳光下,只见白衣颀长的少年微笑着站在甲板上,目光温和地落在他们身上。

  发如墨,肤如玉,眸似海,蓝天下,薄薄的似有一抹光圈在他周身缓缓流动。浅浅的酒窝浮上他嘴角,双颊微红,真真是未饮酒,人却已先醉。

  “砰,砰!”两声响,在冰朔略带错愕的目光下,因为海游漫长辛苦,筋疲力尽,又受了太多刺激,以至于精神肉体均无法负荷的蒋家兄妹,终于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蒋小伍在昏迷前悲伤又欣慰地想:原来俺死后升天了。俺果然是个好人哪!

  早饭桌上,冰依睡眼蒙眬地总忍不住打哈欠,看得祈然直皱眉头;一旁的冰朔却时不时用手抚过搁在腿上的围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唯有步杀一直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旁。

  祈然咬牙走入他专用的小厨房。冰依止住了哈欠,往冰朔身边靠了靠,用自认为最温柔最慈祥的声音问:“朔儿,我……我以后可以这样叫你吗?”

  冰朔背脊僵了僵,后背上仿佛有什么昆虫在往上爬,让他起了一身疙瘩。祈然这么叫他,他总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看看冰依那张犹显稚气的脸,他就禁不住恶寒……这不,连步杀都有些错愕地睁开眼来。

  冰朔连忙道:“你叫我朔就可以了。围巾我很喜欢,谢谢。”

  “是吗?”冰依有一瞬的黯然,随即又兴奋起来,“你喜欢就好,海上冷,又没有空调,真是难为你了。”

  冰朔忍住轻轻抱住她的冲动,温柔地笑笑,“怎么会为难呢?这本就是我自己的愿望,是我想来这个世界找人的。”

  冰依只觉得眼眶发热,心头激荡,一把握住他的手道:“你若是找到了,会如何?”

  冰朔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忽然伸出手抱住她,声音低沉却柔软,“像这样,抱抱她,然后告诉她:我很想你。”

  眼泪蜂拥而出,冰依想忍住,却怎么都忍不了。她手忙脚乱地擦掉,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你看,都是哈欠打多了,眼泪止都止不住,我今晚肯定不熬夜了。”

  抬头对上步杀有些深思惊疑的表情,她面上一红,连忙转移话题:“步杀,那两个人怎么样了?”

  步杀神色淡淡地回望她,一副“我怎么可能知道”表情。

  冰依正待说话,却见祈然掀帘从小厨房中走了出来,单手以极不可思议的类杂耍方式托着四碗粥外加一盘菜。

  美好的早餐时间就此开始。

  可是,冰朔刚吃了一口粥却忽然停下来,眉头以很扭曲的方式纠结在一起,无比郁闷地瞪向吃得好整以暇的某人,“你——”

  祈然抬起头来,温和慈爱地笑,“怎么,不喜欢吗?”

  冰朔咬牙切齿地恨不得将手中的汤勺一把砸过去,“你是故意的!”

  绝世的脸庞上笑容云淡风轻,不染纤尘的手指向厨房,声音也如微风般和煦:“朔儿,里头食材工具一应俱全,你大可自己动手。”

  “怎么了?”冰依一时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地端过冰朔的碗舀了一勺,“很难吃吗?不会啊!祈然的手艺一向……啊!呸呸!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又辣又涩!”

  冰依一边接过步杀好心递来的水漱口,一边望着身旁神色悠然,毫无心虚,仿佛万事果真与他无关的某人,原本笃定的心开始动摇。

  当然,这动摇只是一瞬,冰依嘴角抽了抽,片刻牵起一抹极细微的诡笑,却又马上用温柔体贴的笑意掩去,“我们来换一碗吧。朔……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得多吃得好才能全面发展嘛。”

  冰朔原本还想阻止,听到最后一句隐约带着笑意的话,神思一顿,两人的碗已然换了个位。

  原本微低了头施施然喝粥的祈然,终于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毛,眼中的神色开始由了然慢慢转变为风暴酝酿的暗沉。

  果然,端着满满一碗粥的冰依,转了个身立即换上一副巧笑倩兮的表情,挨近他身边,“祈然,这粥太难喝了,我们换一碗吧。”

  祈然只觉额头的青筋不住跳动,仿佛随时都会啪一声断裂,“我若是……不换呢?”

  “啊!原来你结婚以前说的甜言蜜语都是谎话啊!”冰依一脸哀怨地捧回碗对着特制八宝小米粥默默垂泪,“说什么永远要给我最好的,永不背弃。果然,男人都是这样。结婚以前是个宝,结婚以后当你是草。”

  “别说了!!”祈然咬牙切齿地恶狠狠地将自己的碗“甩”到她面前,“我换!”

  #¥%%……O(∩_∩)o……

  冰朔早已彻底笑倒在桌上。冰依则捧着犹带自家老公手指余温的瓷碗眉开眼笑。

  步杀一抬头对上祈然阴沉的脸,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手扶在碗沿,继续镇定自若地享用美味早餐。

  反正,城门的火爱怎么烧怎么烧,别殃及他就好。

  祈然这一气,就气了整整一天,直到日暮西沉,太阳都快下山的时候,冰依几乎磨破了嘴皮,才勉强将他哄好。

  话说某人憋了一日的气,此刻时过境迁,正待好好享用一下被哄的福利,却偏有那不识相的人赶来敲门。

  “少……少主……”香环在祈然冰冷的眼刀砍射下,就差没痛哭流涕了,“是铄公子让我来通知您和小姐。那……那两个人醒了,还请您过去瞧瞧。”所以说,少主您明鉴,根本不关我的事啊!

  “知道了。还不快……走。”祈然松开冰依冷冷道,就差把堵在喉咙口的“滚”字砸出去。

  冰依满脸通红,羞赧莫名,但还是伸手勾下祈然的脖颈,低声道:“我们回来再继续。”

  回来……继续——祈然只为这四个字便心神激荡,勉强压抑下才沉着脸,拽起冰依往临时客房走去。

  那两个莫名其妙晕在他船上的人,最好有充分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上船,否则……

  “话说二十五年前,在一间破旧的小屋中有个男婴呱呱坠地,当时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个男婴的到来会为这个江湖带来怎样的滔天巨浪。没错,那个人,就是我……

  “蒋小柒,我嫡亲嫡亲的妹妹,年方十八,才貌双全,求亲的公子哥几乎踏烂了我家的门槛。谁知我爹为了攀附权贵,巩固官位,竟听信后母的谗言让她嫁给年近六十的王爷做妾,我妹妹抵死不从,于是,我就带着她逃到了海上。

  “说到这里,你们可能也已经发现了。没错,我这人与生俱来便有着强烈的正义感,乐于助人,热情坦荡,为人低调,虽然玉树那什么(瞧了祈然和冰朔一眼,有些心虚),但从来不玩弄女子的感情。

  “你们想想,如我这般善良正直无畏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走上绝路呢?虽然我的后母收买了二十七个顶级杀手、三十六个团的佣兵追杀我们,但是,我左手使一个连环剑,右手……”

  蒋小柒一个哈欠打出,马上一惊,紧张地捂住嘴,一脸抱歉地道:“哥哥,对不起啊!实在是这个你讲过很多遍了,我……我忍不住就……”

  蒋小伍将目光投向一旁,只见屋中另外四人眯眼的眯眼,喝茶的喝茶,吃豆腐的吃豆腐,根本没有人在认真听他讲话,甚至连唯一的听众妹妹也以打哈欠的方式给他喝彩,忍不住一脸哀怨地道:“你们深深地伤害了我纯洁幼小的心灵!”

  闻言,意识到故事讲演已经结束的一船之主——祈然,终于抬起头来,“这么说来,你们是流浪到海上,最终误上了我们的船?”

  “你怎么能用流浪呢?我们……”

  “是的。”

  蒋小伍和蒋小柒的回答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祈然很自然地侧了个身面向蒋小柒,“你们来自何处?”

  蒋小柒道:“辉月国。”

  祈然在脑中略微计算了一下,又问:“你们从东北方而来?”

  蒋小柒乖乖点头,眼中皆是崇拜之色。

  祈然眉头微挑,思绪在脑中轻巧一转,语声温柔如抚慰孩童睡觉的安眠曲音,“你们兄妹已在海上流浪许久了吧?”

  “嗯,”蒋小柒黯然地点了点头,“足足有一百一十八个日夜了。”

  祈然眼中若有所思的眸光化为一抹难测的幽深,脸上的笑容却温润皎洁如月,“我见这片海域由东向西行驶的船只几不可见,却不知是何缘故?”

  蒋小柒被那绝世明媚的笑容晃得双目迷离,晕乎乎道:“那是因为这里已接近西海域之边境,没有实力之人,如何敢前往魔幻之海?”

  魔幻之海?祈然眉头一皱,却完全不给她犹豫的时间立刻问道:“那么你们为何舍弃安全的东海域,反要向西行呢?”

  “自然是为了去勒森巴古堡找……”

  “吹——啊吹!吹个大气球!”蒋小伍刻意放大的声音猛然打断了蒋小柒的话,“哎呀,肚子好饿啊,快饿死了!”

  祈然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丝毫恼意,只淡淡地朝门外吩咐道:“替客人准备晚饭。另外,给蒋公子和蒋小姐在二楼安排两个客房,不要怠慢了。”

  小四笑了笑,点头领命,“两位客人,还请随在下去餐厅吧。”

  祈然伸了个懒腰,目光扫过面无表情的步杀,温润浅笑的冰朔,最后落在神情怔愣仿佛有些被惊吓到的冰依身上,一字一句缓慢道:“事情了结,我们,可以回房了吗?”

  于是,你们两个就合伙瞒了我到现在,啊?看着我像傻瓜一样折腾很有趣是不是?

  进入12月后,海上的天气骤然变冷,虽没有飘雪,存放在仓库中的食用水却已开始冰冻。桅杆瞭望台不时被寒风卷过,早已不复先前的惬意舒适。

  当然,这些对步杀是没有什么影响的。一个人的武功到了他和祈然这种程度,普通意义上的寒冷炎热早已不能让他们动容。但冰朔却不同。

  冰朔的体质接近祈然,灵觉敏锐,内息纯净,不畏严寒酷暑,但却不代表他喜欢早起喝西北风。作为一个来自21世纪、享受惯了空调暖气的少年而言,他虽非自愿却本能地追寻舒适惬意的生活。

  所以,宽阔的瞭望台上很快又只剩下步杀一个人。清静、安宁,没有人招惹他,更没有随时随地以看他变脸为乐的少年打扰,步杀完完全全松了口气。

  然而,松了口气之余……身体里却仿佛忽然有什么地方变得空荡荡的难受。

  步杀不自觉地在他隔壁房门前停下脚步,屋里少年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入他耳中,犹如无风无浪、温暖阳光照射下的海面,细微起伏。

  “菲瑟,我要延迟回去的时间。不惜,一切代价……”

  几日前的话再度于他耳边流转,步杀忍不住紧了紧身侧的双手,那个代价……连他听了也禁不住皱眉,可是他竟答应得如此爽快,仿佛连半分的考虑和犹豫都没有。

  萧冰朔。这个人从何而来,为何而来,他和祈然冰依又有着怎样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样的疑问偶尔会在步杀脑中打转,然而却也只是一瞬。他知道,如果他想,只需问祈然,便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别人的事,与他又有什么干系?

  步杀舒展了表情,继续往船舱外走去,未行几步,却听到熟悉的对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哥,为什么一定要勾引步杀呢?”

  “笨!这都不明白?船上一共只有四个主事的。你瞧那步杀冷心冷面,外貌也不出众,想来肯定不招女孩子喜欢。如今有你这般年轻美貌的姑娘青睐他,还不美得他小心肝扑扑乱跳?只要你先××,再××,稍献殷勤,迷得他神魂颠倒、神志不清。哼哼哼,到时我们就可以在这船上为所欲为……”

  “哦……”蒋小柒似懂非懂地点头,忽然脸色一变惊叫道,“步公子!”

  蒋小伍这一转身看到步杀冷凝的脸,吓得双腿哆嗦,就差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暗思两人刚才的说话声音如此之低,步杀又是从楼梯上拐下来的,肯定不可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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