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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然梦之无游天下录(下)》 作者:小佚

第10章 :快要被逼疯了!

  祈然的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蓝眸忽深忽浅地瞪着她,仿佛压抑着无尽的风暴,“冰依,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我可能已经发现了离开这个古堡的方法,我们……”

  “为什么不要再讨论?”冰依狠狠地擦掉眼泪,“你究竟想逃避问题到什么时候?这一次你用自己的血养蛊来跟我同生共死,下一次呢?下一次会做什么?我只要一想起那杯暗红色的液体就觉得好恐怖,我居然一直在喝我丈夫的血……那种浓稠血腥的味道,我想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

  “不要再说了!”祈然终于忍不住面色铁青地吼了出来,“那你要我怎么办?什么都不做,诚惶诚恐地等你再次离开我吗?水冰依,你觉得喝我的血恐怖,可你有没有想过,端木崖上你弃我而去,出云岛中你在我怀里停止呼吸,你知道我有多恐惧吗?你试图了解过我的感受吗?别跟我谈夫妻责任,去他妈的婚姻的问题,我只知道,我绝对不允许你比我先死!这辈子,就算锁着你囚着你绑着你,你也休想逃离我身边!

  “你若是敢逃,我宁愿跟你同归于尽!”

  两人毫不退让地凶狠对视,就像两头受伤的野兽,谁也不肯退让,又谁也不愿伤害对方。

  终于,冰依低下头去,开始一根一根掰开祈然的手指。她很拼命地扯拽,“我不想再跟你说话,萧祈然,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给我出去!滚出去!我不要跟你待在一个房间里!”

  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而她,也快要被逼疯了!

  冰依踉跄地退开一步,脱离出他的怀抱,大口喘气,“好,你不走,我走!我滚出这个房间,可以了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拉开门,走入昏暗的过道。身后传来东西噼里啪啦砸地的声音,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冰凉的手背擦过湿热的眼眶,冰依笑了笑,很好!难得吵一回架,索性闹个够本。

  就在这时——

  “啊——”凄厉的惨叫声再度从五楼传来。

  吵得太过投入的两人,完全忘记了,古堡的血腥盛宴,总是在凌晨时分悄然而至。

  蒋小伍这个晚上真的很兴奋。

  三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血镜赤雾和勒森巴古堡,一次次出海,一次次搭上别人的船,有时受辱有时顺手拐点儿东西,到处漂泊,将东西海域边界附近找了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未能找到一丝踪影。

  这不是让他当年耗尽功力救妹妹的壮举通通白费了吗?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会允许!更何况,他那个妹妹本来就够笨的啦,要是毒性发作,发痴发狂,岂不是丢尽他的脸?

  终于,他搭上了玻拉丽斯号。说起来,这船上的都是怪人,性情怪,脾气怪,能力更怪。居然,还有人能打开前往勒森巴古堡之路。

  第一眼看到卡嘉,蒋小伍就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一切悲剧的根源了。因为在她冰冷高傲的眼底深处,他看到了疯狂的仇恨和绝望的沉沦。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制造出勒森巴古堡几百年的血腥和恐怖。

  蒋小伍知道,想要救小柒,他必须尽量低调地绕开这个女人和她仆人的注意,然后找寻这个古堡真正的主人。

  结果,他没能找到古堡的主人,却找到了自称管家的另一个神秘男子——伊万。

  伊万告诉他,古堡的主人叫法兰,是他和卡嘉的缔造者。没错,勒森巴古堡里所住的全都是吸血鬼。法兰咬了伊万和卡嘉,卡嘉又咬了齐左和齐右。

  蒋小伍一阵后怕和迷糊,他都弄不清自己的妹妹,到底算是人还是鬼。

  伊万说:“其实,救你妹妹的办法很简单。既然她被咬的地方不是脖子,血毒也没有扩散至她全身,那么只要将毒素逼到伤口处,然后用新鲜的糯米敷上,曝晒在月光下。只需三十天,糯米就能彻底吸尽残余血毒。可怜你们竟为了如此简单无趣的方法,苦苦寻觅了三年,还即将赔上两条性命。”

  蒋小伍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问:“你为什么肯告诉我?”

  伊万忽然阴恻恻地笑了,说:“因为,就算你知道了,也走不出这个古堡。几天后,你们要么死,要么还是变成吸血鬼,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非常非常有趣。”

  蒋小伍自动自发地过滤掉他最后的话,欣喜若狂地冲出去,抱住妹妹大喊大嚷。

  瞧着冰朔和步杀看向自己那“崇拜震惊”的眼神,他谦虚地甩甩头道:“今后,请你们叫我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蒋小伍!”

  大笑,连那个冷心冷面的步杀居然也扯出了一点儿笑意,他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天已经快亮了,大家都准备回房,蒋小伍打发了妹妹先回去,他要去厨房马上熬煮一点儿糯米。说做就做,小柒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了。

  这样想着,蒋小伍走进了二楼餐厅后的厨房。

  推开厨房门的瞬间,蒋小伍遭遇了让他万分惊恐懊悔的一幕。

  当冰冷的寒气刺透他心脏的那一刻,蒋小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忽然觉得喉咙破了两个洞,有什么从洞口汩汩地流出去,倾江倒海般,止也止不住。

  他刚刚才得知解救妹妹的办法,他好不容易才觉得自己真的是超级英雄,他明明知道总是傻笑着的妹妹其实有多孤独,那么他……为什么不再小心一点儿,谨慎一点儿?

  他缓缓倒了下去,有双手无声无息地接住他,然后将他套进了一个白色的奇怪袋子里,无声无息地扛上楼去。

  这个袋子非常奇怪,透明坚韧,血滴在上面也不会沾染,封住套子后,更不会有血从里面渗漏出去。

  蒋小伍慢慢觉得全身越来越冷,越来越麻,连心脏和脑子也逐渐失去了知觉。

  那人终于将他放到地上,解开袋子,给了他自由。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死了。

  隐约中,他听到那人模仿自己的声音尖叫了一声,然后有什么东西被抹到了他的脖子上。

  血疯狂地涌出来,以快过方才数倍的速度,无情地带走他的呼吸、他的生命。

  小柒……哥哥找到救你的方法了。

  小柒……哥哥答应过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小柒……小柒……哥哥……真的不放心你啊……

  一双手,扶起了他,是吗?

  一双冰冷却充满力量的手,撑起了他支离破碎的身体……那种清冷而凉薄的感觉陌生又熟悉……是谁?是谁带给他最后一线希望?

  蒋小伍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握住那双手,嘴唇一遍又一遍开合:照顾……小柒……求求你……代我……一辈子照顾她……不要让她孤独……求求……你……

  凶手的真面目算什么?复仇有何意义?不,他什么都不需要。他只希望他唯一的妹妹,今后能幸福地生活,没有孤独,没有绝望……

  生命走到了尽头,他只有这一个卑微的愿望。

  “哥……哥哥……哥哥——”凄厉悲绝的哭喊声,划破了凌晨的天空。

  其中蕴藏了多少深刻的感情和撕心裂肺的绝望?

  十几年朝夕相处的亲人,一朝离去,痛彻心扉。有谁能理解?

  小柒,傻妹妹,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蒋小伍终于停止了呼吸,停止了心跳,在这华丽而血腥的勒森巴古堡中。

  冰朔看着晕倒在步杀怀中的女孩和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心口如压了块巨石般,沉甸甸地喘不过气来。

  明明十几分钟前还在跟他们吹牛说笑的人,转眼却变成了一具流干了血的尸体。在这个世界,人的生命,怎么会如此脆弱和不值一钱?

  借住在勒森巴古堡中的所有人又一次聚集在这间财宝室中,可这一刻,满屋的财富再引不起人半分兴趣。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还响在耳边,震得人心口发麻。

  香环和辛茹更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大门口,齐左又如看戏般站立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瞧着屋里的悲伤无奈,仿佛在看一场精彩的人生闹剧。

  祈然蹲下身一直在查验蒋小伍脖子上的伤口,半晌,他终于露出几分冷笑,眼底闪过了悟和凛然,却不说话。

  冰朔心中烦乱一片,忽然问道:“步杀,你第一个来到这里,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吗?”

  步杀将昏迷的小柒搁在地上,站起身微微皱眉,“血的味道都很新鲜,这里也残留着一丝杀气,有人刚刚离开。”

  冰朔也蹲下身去,细细查看了仍在流血的颈项,点头道:“你说得对。而且,这种伤势下,蒋小伍根本不可能发出声音。凶手为什么反而要尖叫引我们来呢?”

  祈然站起身来,目光缓慢扫过在场的众人,淡笑道:“或许,是为了遵守游戏规则。”

  “游戏规则?”冰朔一愣,正要说话,却忽然看到祈然猛地铁青了面色。

  “你去哪里?”他用冰冷幽寒的声音问。

  冰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冰依已经走到了门口,正与齐左擦肩而过。听到祈然的声音,她的脚步只是一顿,随后消失在门外。

  冰朔看了脸色黑沉到底的祈然一眼,郁闷地敲了敲脑袋,“不是吧……强敌环伺,前路渺茫,隐忧重重……这当口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吵架?真是饶了我吧!”

  冰朔其实不知道,冰依离开这里,并不是因为任性吵架,而是真的不希望再看见有人流血牺牲。所以她才要去找一个人。

  一个,能够主宰这个古堡中所有人生死的吸血鬼。

  如果到了这当口,她还不知道法兰是这个古堡的主人,那她就是傻瓜。

  而如今,法兰明显有求于她,而她若不趁此机会狮子大开口,那她就是傻瓜中的极品。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当然,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绝对不是为了故意气某人,绝对不是!

  他深谙你们怕光怕热的道理,而且一直韬光养晦隐忍不发,为的就是想将你一举消灭。

  “卡嘉,主人请你上去,有事相商。”

  卡嘉疑惑地抬头看向眼前低眉顺目的男子,冷笑道:“他居然会主动让你来请我?伊万,我不是听错了吧?”

  伊万抬起头,露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苍白面孔,漫不经心地笑道:“公主说笑了,伊万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假传主人的命令啊!”

  抬手打了个哈欠,伊万凉凉地转身丢下一句话:“当然,去不去是你的自由,我只负责传话。”

  看着倏然消失的人影,卡嘉眉头皱紧又松开,忽然抓起手旁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凭什么他要我去,我就必须去?法兰,你凭什么?!”

  齐右默默地蹲下身,收拾掉杯子的碎片,低声道:“公主打算如何?”

  卡嘉紧紧咬住牙根,眼底波涛汹涌,但最终,却化为一丝几不可见的柔情,“我就去瞧瞧他搞什么鬼!”

  齐右缓缓地叹了口气,垂首道:“属下陪着公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七楼的过道里,楼下仿佛还传来一些人耍闹的声音,时断时续。

  齐右忍不住扯出一丝阴笑,“都死到临头了,想不到他们还有玩闹的心情。”

  卡嘉抿了抿唇,眼底充满了不屑和冷漠。

  忽然,一丝冰冷的寒意掠过她全身,那种感觉无法形容,无法描绘,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可是却让她莫名地焦躁不安。

  卡嘉忍不住停下脚步,看向静悄悄的四周。

  一切,明明与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卡嘉摇了摇头,自嘲地笑笑:你在怕什么?怕有人杀掉你吗?难道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法兰俊美无俦的脸,心底顿时一阵绞痛。

  就在卡嘉心神恍惚、神经松懈的那一瞬间,雷霆万钧的刺杀向她袭来。

  卡嘉只觉得一道冰冷的有如利剑般的东西狠狠刺穿了她的胸口,剧痛霎时麻痹了她所有的神经,方才的冰冷刹那间化为灼热,啃噬她每一寸力气。她连叫都叫不出来,便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停地抽搐。

  三百年,她已经有三百年未尝过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和焚心噬骨的恐惧了……在浑身无法停止的抽搐中,她只看到一张被黑面巾蒙住的脸,面巾上有一双幽冷如毒蛇般阴狠的眼睛。

  凄厉地嘶吼了一声,齐整的发顿时四散开来,头高高仰起摆动,状若疯癫。

  男子却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指尖弹出一簇蓝色的火苗,以飞快的速度投向仍在抽搐中的卡嘉。

  齐右冲向那个黑衣人,却一次次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轻易弹飞。

  眼看着,男子的眼中出现了嗜血而疯狂的笑意,指尖的蓝色火苗不再弹出,却慢慢汇聚变大,噼里啪啦声中爆裂出赤红的火星,而卡嘉却躺在地上越来越虚弱,根本动弹不得。

  黑衣男子冷冷地笑着,投出了最后一簇能毁灭吸血鬼不老之身的幽兰火焰。

  卡嘉在火焰焚烧中痛到了极点,终于痛得连颤抖和恐惧的力气也没有了。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绝望解脱却又带着疯狂的不甘,法兰、法兰、法兰!为什么我要比你先死,为什么?!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沙哑而不顾一切的吼叫——

  “公主——”

  一个温暖的身躯扑到她身上,牢牢地盖住她,护住她。

  血肉之躯燃烧烤焦的声音仿佛就弥漫在她耳边,还有痛苦的呻吟,和心满意足的叹息,卡嘉觉得心口忽然痛到了极点,一股灼热咸湿的液体顺着她的眼角缓缓流下……

  然后,她失去了意识。

  当卡嘉再度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吊灯,这是她的房间。

  屋里很静,光线黯淡,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存在,却又奇异地能感受到另一个人的气息。

  卡嘉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了男子颀长俊挺的背影。

  法兰缓缓地转过头来,发丝轻轻拂动,露出皎若冰雪的面容,“袭击你们的人,应该是一个老练的吸血鬼猎人。他深谙你们怕光怕热的道理,而且一直韬光养晦隐忍不发,为的就是想将你一举消灭。

  “我查看过你胸口的伤,冥火剑的威力虽还算不上顶尖,法力却很高深。这样的猎人,东海绝不可能会有。”法兰扯了扯嘴角,“想不到竟连西海域的人都惊动了。”

  卡嘉缓慢地坐起身来,然后直视着他,问道:“齐右呢?”

  法兰的眼中一片虚空,淡淡道:“他死了。”

  卡嘉搁在床沿的手,慢慢地抓紧,床单在她掌心化为丝线碎片。

  “一定是他们,是他们中的某个人!”卡嘉咬紧了牙,凄声道,“我要他们偿命,我要用他们的血来祭奠齐右……他们一个也别想生离勒森巴古堡!”

  法兰静静地看着她发泄,看着她嘶吼。直到她完全平静下来,他才淡漠地开口:“正好,我叫你来,也是要跟你说这件事。”

  法兰对视着那双充满仇恨和痛苦的眼睛,无情地道:“卡嘉,停止你的所有计划。剩余这些人,尤其是来自同一船的那几个人,我要他们完好无缺地离开古堡。我只说一遍,卡嘉,你最好牢牢记住,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卡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瞧着法兰如悠闲漫步般走出自己的房间,颤抖的双唇吐不出一个字。

  他……刚刚说了什么?警告她?甚至威胁她?

  他居然说,别怪我手下不留情。法兰!法兰!你凭什么命令我?你又何时对我留过情?!

  法兰,你怎么可以……在你将我变成吸血鬼,陪着你品尝了三百多年的孤独寂寞后,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

  “公主……”齐左的声音打断了卡嘉几乎要将她逼疯的思绪。

  “主人在让伊万传唤公主前,曾经见过一个人。

  “就是那个住在三楼C房里的年轻女子。

  “属下还知道,那女子和她的丈夫曾上过顶楼,古堡的禁地,两人却平安生还。而且,回屋后,两人不知因何事大吵了一架。那女子搬离了原本的房间。”

  齐左一边说,卡嘉一边摇头,神色疯狂而迷乱。她不信,她绝不信一个凭空出现的女子能让法兰改变,她绝对不会相信的!否则,她算什么?她到底算什么?

  “公主……公主……”

  卡嘉缓慢地抬起头看向一脸忧心的齐左,“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齐左咬牙道:“水冰依。她的丈夫叫萧祈然,实力高深莫测。同船而来的另外两个人步杀和萧冰朔,也拥有非凡的力量。公主,害死齐右的,很可能就是他们其中一人。”

  “水冰依,水冰依……萧祈然……”卡嘉念着他们的名字,幽冷地笑了,“你说那萧祈然独自留在T-C房中?”

  齐右,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报仇的!一定!

  有多久没尝试过一个人在冬天睡觉了?

  冰依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鼻子有些塞,头也昏昏沉沉的,她一打开门,就看到冰朔如阳光般温暖和煦的笑容。失落的心情,顿时飞扬起来。

  “小柒怎么样了?”

  “还是没有什么精神,不过情绪已经稳定多了。我让她留在房里好好休息。”

  冰朔轻轻叹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在这个世界人命太不值钱,你必须学会心狠,学会对陌生人的死亡视而不见。这个世界的人又太强,很多事,我们无法掌控,所以你不能随便相信别人、依赖别人,因为你承担不起反噬的后果。”

  冰依怔了怔,半晌才轻声道:“你想起久妖了?”

  冰朔摇摇头,笑道:“没有具体想起什么,只是很佩服你,能决绝地选择留在这个……与我们格格不入的世界。”

  冰依只觉心里咯噔了一下,说不清是怎样一种感觉,心脏忽然一下下收缩得很快。看着少年挺拔的背影隐在光影中,美好飘逸,却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冰依张了张口,想叫少年的名字,喉咙却溢不出一个音节。

  “想什么呢?”冰朔回过头露出清风明月般自在的笑容,“大家一定在等着你开饭了。”

  走进餐厅的时候,冰依还被那种莫名恐慌的感觉困扰着,明显神思不属。走了几步,她忽觉眼前一暗,还没来得及反应,鼻尖已撞到了冰朔坚硬的背上。

  冰依痛呼了一声掩住鼻子,“干吗突然停下来?”

  抬头的瞬间,明亮的大玻璃窗,和玻璃窗前那一对年轻男女依偎而坐的景象便撞入她眼帘。

  冰依怔了怔,很想拿手背去揉揉自己的眼睛。然后好告诉自己,那个温柔地看着卡嘉,替卡嘉布菜,又轻轻抚顺她头发的男子,不是萧祈然。

  “阿嚏——”鼻子一痒,冰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感觉头痛鼻塞的状况更严重了。

  冰朔也顿时回过神来,担忧地道:“你感冒了?”

  “可能是吧。”冰依走到餐桌前,接过香环递来的餐巾,声音有些沙哑,“大概昨晚着凉了。”

  香环一脸担忧地扶她坐下,又狠狠瞪了窗前那桌一眼,“少主究竟在搞什么鬼,居然跟那妖女如此亲近!都不知道是不是她害死了王毅大哥……”

  冰依有些恍惚地拿起筷子,目光扫过那无限亲昵的一桌,脑中迷迷糊糊想着:以他的功力肯定听到自己刚才的话了,可是他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香环忍不住怒道:“小姐,你难道都不管吗?任由那妖女抢走少主!”

  辛茹伸手捅了她一下,沉下脸道:“香环,小姐已经够烦了,你别再多嘴。”

  冰依有气无力地扫了她们一眼,苦笑道:“我现在表现得不像病人,更像怨妇?”

  香环和辛茹齐齐摇头,一脸迷茫。

  “那不就结了。”冰依拨了拨淡而无味的粥,一点儿食欲也没有,“与其担心我是不是被抛弃了,还不如关心一下我的感冒什么时候能好。”

  无论他们这一桌说着什么话,声音是轻是重,靠窗的那两个人都没有一点儿反应,似是听不见,更似充耳不闻,懒得理会。

  又勉强吃了几口,冰依终于放下汤勺,抚着额头道:“我实在没什么胃口,先回房了。”

  步杀忽然抬头静静地看着她,沉声道:“不要想太多。”

  她笑笑,搁下碗筷,起身离席。

  就在她准备撤离的时候,恰好窗前的两人也站了起来。随着逐渐逼近的脚步,清晰的对话声传入她耳中。

  卡嘉的声音柔软却依旧带着清冷高傲,“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年纪轻轻,内力竟如此深厚?”

  祈然似是顿了顿才开口:“不过是些无聊的事,提它们作甚?”

  无聊的事……无聊的事!冰依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她无法再留在原地听着两人用亲昵暧昧的话语否定他们的曾经,哪怕他有再多理由和目的!

  冰依加快了脚步,只想马上离开这个令她窒息的房间。

  步杀猛地站起身来,想要跟上去,却被身旁的冰朔一把拉住。

  他低下头,面带疑惑,漆黑的眸中忧心忡忡。

  冰朔叹了口气道:“步杀,这种事,你不可能调和一辈子的。他们夫妻二人,一个太患得患失,一个太坐享其成,怎么过一辈子?是该好好吵一吵,理清一下思绪了。”

  步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收回脚步,重新坐下来。

  冰依匆匆跑上三楼,谁知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突然迎面撞来一股巨大的冲力。

  脚下一错位,她几乎仰面从楼梯上跌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她迅速伸手勾住楼梯上的木雕,顿时一股钻心的痛从指尖传来,痛得她几乎松开手。

  终于,她站稳了双脚,惊魂未定。缩回手,只见指尖有一个深深的伤口,淌着血,伤口边缘还沾着暗黄的锈迹。

  冰依往那扶梯的木雕处望去,果然看到一枚凸出的铁钉。但楼梯口却空荡荡的,根本不见人影。究竟是谁撞了她?

  就这么一停顿,祈然和卡嘉已赶上了她的步伐。

  卡嘉的身体贴近了,能闻到一股幽香,初时馥郁芬芳,闻多了却觉得头晕目眩,仿佛感冒更严重了。

  卡嘉瞧了她流血的手一眼,淡淡道:“伤口上沾了铁锈,不及时处理,只怕后患无穷吧。”

  她转头望向祈然,露出一丝笑容,“你不是说你医术超群吗?不如帮她治疗一下。”

  祈然终于将目光投到冰依身上,可那淡淡冷冷毫无温度的眼神,却比不看更让人觉得心痛。

  祈然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道:“既然是你希望的,那么我就替她治吧。”

  卡嘉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她怎么说也还是你妻子,你怎能如此绝情呢?”

  卡嘉不笑的时候,冷若冰霜,风华绝代,笑起来却仿佛能拨开满天的乌云,露出灿烂的阳光。只是,这一刻,那阳光对冰依来说没有温暖,只有刺眼。

  她避开祈然要来抓她手腕的指尖,淡淡道:“不必了。”

  她感觉,祈然的手仿佛在半空中僵了一下,才收回去。但当她抬头看到那张冷漠无情的脸,又觉得自己方才肯定是错觉。

  卡嘉满意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指尖殷红的血,随即目光柔软娇媚地看向祈然,“萧公子说,与你感情已逝,想同我结百年之好。这事我本待今晚向大家宣布,但你身份特殊,所以我想还是先知会你一声较好。萧……夫人,你不会介意吧?”

  那样缠绵的目光,交错的眼神,仿佛一把刀一下下剜在她的心口。

  原来,这样的心情就叫妒忌;原来,吃醋的感觉是如此酸痛。

  “不会介意……”冰依抬起头,目光缓缓掠过容光焕发的卡嘉,落在面无表情的萧祈然身上,突然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道,“不会介意,才有鬼!”

  祈然眼中的笑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准确捕捉。

  然而马上,他冷漠地拨开了冰依揪在他领口上的手,“那你想要如何?”

  冰依终于彻底怒了,熊熊烈火在体内蔓延滋长。只是越怒,她的心就越冷,凉飕飕的,连原本昏沉的脑袋都变得异常清醒。

  她眨了眨眼,“很简单,十万两的赡养费,连带休书一起给我。今后你抱你的娇娘,我找我的帅哥。”

  她轻笑着,声音婉转,“从此两不相欠,形同陌路。如何?”

  祈然终于沉下脸,四周的空气霎时带上了一分凛冽的肃杀之意,“十万两,你的胃口倒不小。”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道:“你要银票还是黄金?我一次付清。”

  冰依的眼眶忽然变得那么湿那么热,仿佛有什么就要汹涌地冲出来。她终于丢下一句:“随便。”狼狈地逃向自己的房间。

  她已分不清那人是在演戏,还是真情。

  她更分不清能将戏演到滴水不漏的人,是假戏真做,还是天生无情。

  而她,只想找一个角落躲起来,好好宣泄自己所有的委屈和悲伤。

  原来,她真的已丢弃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比如勇气。

  一旦失去他的温柔、他的保护,她竟变得如此无措和不安,好像失去了整个世界。

  水冰依,此时此刻当你抬起头,还能再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吗?还能吗?

  忽然,她的手腕一紧,脚下一个趔趄,顿时跌入一个冰凉凉的怀抱。

  冰依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眼,只能看到一张苍白若雪的脸和一双冰蓝色的眼睛。

  “法兰?”冰依擦了擦眼泪,甩开他的手怒道,“你怎么跟个幽灵似的阴魂不散啊,都说了晚上会帮你们传话的。”

  法兰对她的怒骂充耳不闻,只是极度认真地抓起她的手,然后,将她受伤的手指含到了自己口中。

  冰依浑身顿时一个激灵,彻底傻了。以至于,连身后那四道炽热愤怒、恨不得将他们烧化的视线也没有察觉到。

  法兰用舌头舔了一会儿,才松开她的手指,冷冷道:“留着你的命。要死,也等救活了伊莎贝拉才许死!”

  冰依茫茫然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又茫茫然地找出钥匙,开门,关门……忽然——

  一只手挡住了即将关住的门,熟悉的身影从门缝间闪进来,高大的影子顿时笼罩住她全身。

  滔天的怒火和妒火从那个身躯中熊熊散发出来。

  “咔嗒——”冰依听到,门在她面前利落锁住的声音。

  三楼的走道上,卡嘉眼看着祈然抛下自己闯入屋中,却一动也不动。她愤恨不甘的双眼,只是紧紧盯着对面冷漠地望着她的法兰。

  “你说过你不会干涉我做任何事!法兰,你记不记得,你说过的!”卡嘉握紧了双拳,却无法抑制自己声嘶力竭中透出来的悲愤,“为什么要阻止我?那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一个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的女人,她到底……哪里值得你救她啦?”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法兰淡淡地看着她,没有怒气,没有杀意,可就是那份看着空气般的虚无,才让卡嘉心痛到抓狂。

  自己做了那么多事,爱他也好,恨他也好,助他也好,杀他也好,在他眼里都没有一点儿意义。他看自己的目光,就像看着古堡里的一个花瓶,永远冷酷无情。

  “为什么?”卡嘉拼命睁大眼睛,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落泪,“法兰,为什么把我变成了吸血鬼,却对我不闻不问?我在这个古堡中陪了你三百年,三百年啊!如果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不想要我,当初为什么不让我死,当初你为什么要救我?”

  法兰抬起头望着素白的天花板,终于避开了她倔犟而充满痛苦的眼睛,缓缓道:“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哪一天你想解脱了,还是可以来找我。”

  “我不——”卡嘉愤怒地嘶吼了一声,眼泪疯狂地涌出眼眶,“到了今天,我为什么还要死?如果死了,那我这三百年来承受的苦算什么?法兰,我发誓,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也一定会替齐右报仇。在我完成心愿以前,我绝对不会死!”

  法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对上卡嘉执著的美丽面庞,“随你的便吧。不过,狙杀齐右的人是谁,你真的不清楚吗?卡嘉,我最后警告你一遍,不要动那几个人,否则,无论是你还是齐左,我都不会放过。”

  粗嘎的声音冷漠地回荡在三楼走道间,就如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划割着卡嘉的胸口,“你该知道,对我们吸血鬼来说,死并不是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我甚至无法辨别,你对我的掌控,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只为……占有的欲望。

  有一个人,上帝给了他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容貌、财富、智慧、魅力、健康。上帝让他无所不能,无坚可摧,却偏偏挖走了他心的一角。

  因为拥有太多,男人变得无心;因为能力太强,男人开始无情;因为心缺失了一角,男人永远觉得心空荡荡的孤独寂寞。

  于是,当有一天,男人找到了缺失的一角,他的眼睛,他的心就会被蒙蔽。从此,除了那一角,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这是幸,抑或不幸?

  冰依怔怔地站在原地,受伤的那枚手指,还以僵直的状态停在胸前。

  对面的人低头看着她,冰雪般冷漠无情的脸上,却有一双燃烧着炽热火焰的眼睛。

  冰依定了定神,抬起头嘲讽地笑道:“怎么,现在就想把银票和休书给我吗?”

  她摊开手,伸到他面前,“拿来吧。”

  祈然眼中火光一跳,猛然抓起她的手将那只受过伤的食指含进自己口中。

  “痛——”冰依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这个浑蛋,居然咬她。

  她狠狠甩着自己的手,想要从他口中脱离出来,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放开我!不是你说要给休书的吗?要跟你结百年之好的女人还在外面呢?你现在这样算什么?”

  随着一声暧昧的声响,手指终于从他温暖的口腔中脱离出来,冰依看着食指上一圈深深的牙印,大声道:“休书呢?!”

  祈然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声音缓慢而冰冷,“冰依,我说过,你要是敢爬墙,我一定会杀了那个男人,然后永远囚禁你。你不信吗?”

  冰依看着那副认真严肃的绝世容颜,气得浑身发抖,“那么你呢?你当着我的面和卡嘉调情,我说你敢爬墙,我就阉了你,你他妈的信不信?”

  “我信。”祈然忽然笑了笑,随后郑重地执起她的手,柔声道,“冰依,不要在我们吵架的时候去亲近别的男人,你明知道,我有多在意。”

  冰依怒道:“那你还在我们吵架的时候跟卡嘉调情,难道我不会……”

  她的声音忽然一顿,祈然温柔而专注的目光让她混沌的脑袋忽然无比清明。

  祈然轻声道:“如今,你该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痛苦了。”

  冰依愣怔了许久,回想着方才酸苦而绞痛的心情,确实非常非常不好受。

  但转瞬间,她忽然想起了问题的症结,他们吵架根本不是为此。

  她猛地甩开那双温热的手,退后几步,“不,祈然,你还是在逃避,你根本就不想思考和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不是?所以才用这种手段让我吃醋嫉妒,然后迫我就范?”

  眉宇间一片凝重,“你到底在生什么气?我在你体内种下同心生死蛊,只是希望在你遇到生命危险时能保住你一线生机。我不能容许你比我先死,不想你离我而去……这些话,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

  冰依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个男人脑子里心里究竟装着什么,为什么他的思维永远都跟别人不同?她伸开双臂,衣袖轻轻拂动,“祈然,你好好看看,我现在浑身上下哪里有病有痛,所谓的生命垂危时刻离我有多远?而你竟为了一个虚无缥缈、很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发生的猜想,而伤害自己的身体,瞒着我在我体内种下蛊卵,你认为我会高兴吗?我能高兴吗?”

  冰依放下双手,抬头看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哀伤,“祈然,你让我分不清,你这样做到底是真的担忧,还是只想更好地掌控我!我甚至无法辨别,你对我的掌控,到底是因为爱我,还是只为……占有的欲望。”

  冰依说完这句话,已觉得浑身虚脱,几乎瘫倒在地。其实,这真的是埋藏在她内心最深处的质疑,埋得很深很严,却偏偏像一根刺般,会不时地戳出来扎她一下。

  她说出这句话,原本是准备好承受祈然的滔天怒火的。可奇怪的是,祈然居然很平静,沉默地低着头,长发垂落胸前。然而这种沉默,却让她没来由地身体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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