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罪与祸（1）

　　谁也没有想到，土司的末日说来就来了。这天，少土司又得到准确消息，四川提督黄庭桂和巡抚宪德已于四月十一日参了他两件事：一是他私授建始县向仲乾、向仲明、向仲试委扎，委以官职；二是建始县与容美交界处的粟谷坝、马水河、安乐井等处，原是建始居民，但该地每户交给土司银二三钱以至七八钱不等，名为春花二丝税，居民如不上交，即遇凌辱。幸好雍正帝只在奏折上朱批：“缘自前明官吏……令渐革除……若据滥给委牌、科敛丝花等款，即以狂悖之罪，似乎太过。”少土司闻之，感激不尽，立即请人进香，求助神灵保佑，并来到调年堂，请求梯玛占卜，预示未来。于是，少土司虔诚地跪在八部大王的神像前，梯玛便开始做法还愿了。他化了一碗水，就打开了自己的天眼，这就看见容美土司的未来了：容美的前景似乎一片灰暗，好像未来已经没有土司了！本来，梯玛说的是一句大实话，可是少土司却听不进去，他以为这是梯玛报复他才这么诅咒他的，因而还未还完愿，他就气匆匆地走了。于是，少土司坐在行署的书卷椅上，开始闭目养神，可眼前浮现的总是大厦将倾、天旋地转的景象，他就再也不敢思考未来了。

　　可是越是不想思考，未来的情景就越是一次一次地显现出来。少土司迷茫了：土司们的未来真是没有了吗？这天，湖广总督迈柱又派荆南道道员高起前来容美宣谕。少土司以为还是那些大不了的公干，所以一见高起，就哈哈大笑道：“高大人，又是哪股风把你给吹来了？”高起却木着个脸，喝道：“放肆！还不跪下听旨！”少土司立即跪下，心里就像揣着只吊桶，七上八下的。他不知皇帝的脸怎么说变就变了？高起的脸怎么也说变就变了？莫非容美的末日真的到了吗？可聆听了高起“亲至臣司”的宣谕，他才完全清醒过来，于是，他立即向雍正检讨、解释：如土司给扎是旧习；征收死花税，系明代将建始及巴东后四里给容美，令“军属容美，粮属有司”，“非有心作此骄横之事”，并决心“洗心易辙，悔过迁善”，“对非礼越分之事，咸悉改除”，等等。但高起再也不肯留下来多住两日，而且，少土司贿赂他的珠宝也被全数退回来了。送走高起之后，少土司终日惶恐不安起来。他真是度日如年了。他不知道皇帝会怎么处理此事，所以每日都是恶梦缠身，再也快乐不起来了。然而，少土司万万没有想到，雍正帝对他的检讨态度还是欣悦的。

　　因此，高起再次来到容美的时候，态度又变得和蔼多了。这次，少土司又用最隆重的礼节款待了他，而且，还把供在神龛上的虎錞于也悄悄献给了他。高起也不推却了，因为他知道这件礼物的贵重程度--这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呢。于是，他便一边欣赏歌舞，一边喝起酒来。少土司就开始套话了：“高大人时常到省里去，一定跟迈总督挺熟的吧？”高起点头微笑：“也不瞒田大人，高某是迈大人的学生，也是经常走动的。”少土司便不经意地问：“那么高大人一定知道，省里对鄂西土司的态度了吧？”高起笑笑，说：“略知一二吧！”少土司的酒就敬得更是殷勤了：“高大人，可否透露一点消息？我们容美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啊！”“应该的！应该的！”高起点头微笑着。其实，少土司哪里知道，高起是迈柱派来的侦探呢？一开始，高起还以为，皇上一定会采纳迈总督的建议，立即在鄂西实施“改土归流”，可是，皇帝一下就将他的奏折批驳下来了。因而高起知道，容美一下子还不能“改土归流”，所以就改变了对少土司的态度。但是，他还是从迈总督和雍正帝的奏折里，闻出了火药味，知道对鄂西实施“改土归流”也是势在必行的。

　　可是，容美土司老得皇上的宠信，又是鄂西其他土司的领袖，所以迈柱根据这一情况，又重新制定了在鄂西实行“改土归流”的策略与步骤：第一，对鄂西土司“劣迹”突出者，首先拟罪改流；第二，重点打击富强的容美土司；第三，策划其他各土司呈请改流。自然，这一切，高起是不会对容美土司道破的，于是笑道：“田大人放心就是了，有什么消息，我还能不告诉你吗？你我都是什么人呢？”少土司陪着笑脸，说：“今后，还望高大人多多关照才是！”高起笑道：“自然的！自然的！”这时候，侯有之侯公公走了过来，附在少土司耳边说了几句，少土司的脸就变青了。高起忙问：“主爷脸色为何发青？”少土司无奈地说：“无缘无故地，舍把唐柱臣在省城被抓起来了。”高起也一怔，但马上又镇定下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田大人，我回去替你打听打听如何？看是不是与巴曲《桃花扇》或《南桃花扇》有关？”少土司脸就青了，因为唐柱臣是专程进京向孔尚任学过戏的，如果唐柱臣被抓真是与《桃花扇》有关，那么容美就有造反的嫌疑了--这可是欺君杀头之罪啊，他能不担心吗？但他还是立即谢过，可酒却喝不畅快了。送走了高起，少土司这才过来仔细询问舍把唐柱臣被抓的经过。

　　侯有之回说：“具体还不得知！”少土司就问：“难道为什么事也不知道吗？”侯有之摇着头说：“可能是因为被参的事吧。”少土司心想，只要不是与巴曲《桃花扇》或《南桃花扇》有关，就谢天谢地了。于是，他又立即派人赶往省里，务必要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探报半个月后就赶了回来。原来，湖北巡抚布政使徐鼎又于七月二十二日将容美参了，他在奏折里说：湖广南北两省界连苗疆，而湖北所属唯容美为大，该土司田明如文书往来似有骄抗之处；因查勘汉土界址一案，与容美从前所掳保靖人口之事，俱奉迈柱批查，不料详文甫出，而容美司辩白之文遂即或先或后经过督臣衙门；经过查对日月，究出容美舍把唐柱臣，经严审，系从藩司衙门书吏处探听，从总督衙门出吏代写辩呈，将所带空色印信写就投递的。少土司一听，大叹一声：“完了，这下全完了！”想到刚刚向皇帝写下保证的，可没过几天就出事了--这不是出尔反尔，欺君蒙上吗？少土司这就病倒在床，但他还是派人前去打探虚实去了。这天，派去的人来到省城，找到了高起高大人，可是高起却说不知道。

　　其实，高起是知道的，因为这次容美被徐鼎参奏，雍正帝本来很是欣喜的，可是过了五日，迈柱又就徐鼎之事具体参奏了一本，却使得皇帝很是恼怒，说容美土司那是自投罗网，但同一件事参奏几次又有何用？使得迈柱大失颜面。自然，这一切，高起是不会让容美的探报轻易知晓的。所以，派出去的几路人马，一点虚实也没有探到。少土司于是大骂一通，说都是饭桶吃干饭的，就准备亲自出一趟远门。侯有之这就赔着笑脸，说：“主爷息怒。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是没有用的。”少土司叹息：“这唐柱臣，真应该扒了他的皮才是！”“主爷大可不必！”侯有之规劝道，“无论怎么说，唐柱臣也是一片好心，只不过好心办坏了事而已。要是主爷降罪于他，今后大家谁还敢替主子卖命呢？主爷要三思呀！”少土司见说得是，这才渐渐地消了气，精神于是好转起来。

　　这天，唐柱臣被放出来后，立即赶回容美，来给少土司请罪。只因有侯有之在一旁极力劝说，少土司便没有处理这起事件，还特地设了一座酒宴，为他接风洗尘，赞扬他的一片忠心，使得唐柱臣大为感动，他立即跪在少土司面前，大放悲声，久久不肯起来。少土司拉起他说：“柱臣也不必自责了，都是那徐鼎找本王的岔子，让你撞上枪口罢了。要是容美的人个个都有你这么忠心，我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起来吧，啊？”侯有之也说：“主爷宽厚仁慈，没有谁不为之感激涕零啊！”大家都附和着说是。唐柱臣这才起来。侯有之于是将手一拍，歌舞就开始了。可是到了夜里，少土司进入梦中，思绪还沉醉在那片缠绵的歌舞之中。

　　突然间，他发现雍正下诏要召见他--皇帝说，想要看看巴曲《桃花扇》和《南桃花扇》呢！于是，他急急忙忙赶到京城，可他怎么也认不出路来了，走着走着，他就来到了景山，正是康熙召见过他的地方。那一刻，只见雍正面目狰狞，一脸的怒容，他就立即下跪道：“陛下万岁！微臣田明如前来拜见陛下！”雍正帝一声怒喝：“大胆狂徒，竟敢戏耍寡人！你在容美，都做了些什么勾当？还不速速从实招来？”少土司回说：“陛下明鉴！臣承蒙皇恩雨露，不曾做错什么事啊！”“放肆！”雍正帝喝道，“这么多参本，难道还是寡人冤枉你不成？而且，你们容美上演巴曲《桃花扇》和《南桃花扇》还不上算，还传遍了整个武陵山地，难道你们是想造反不成？--来人，拉出去斩首！”“陛下明鉴！微臣实属冤枉呀！”少土司吓得惊叫起来。大太太急忙将他摇醒，见他一阵哆嗦，忙问：“你在喊什么冤呀？吓死人了！”少土司摇了摇头，说：“我梦见皇帝了，他要杀我！所以就喊起冤来了！”第二天，旗人太太派人把梯玛请去了，天赐又给少土司做了一场法事，少土司晚上才不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