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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你是我今夜不及的梦》 作者:私奔锦

第2章 超音速青年(1)

  1

  懒散乏味的周末午后,校园围墙外的柳枝在拂动。男生宿舍楼的走廊里弥漫着呛人的烟草气味,无数的键盘被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耳边传来此起彼伏的搓麻声。有人在煲电话粥,有人在醉酒说胡话,有人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歌,也有人在厕所里用脸盆冲澡。大学是个容易扎堆的地方,也是个容易让人心怀鬼胎的地方,只要你留意,处处可以看到那些不经意间泄露内心隐秘的人。

  我叫彭锦,一个矛盾的人,外表冷漠,内心狂热,我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也会因为某个自我虚构的事件而陷入焦虑和恐慌中。我喜欢在公共浴室里大声歌唱,喜欢踩在洁白的雪地上看火车和汽车并排行驶。除了闷骚和偏执之外,我还有很严重的拖延症,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很慢热,每次都是等到事情不做不行的时候才去做。我和所有这个时代的年轻人一样,对未来有一点彷徨。

  上小学的时候我快乐无比,当了好几年中队长,最爱《篮球飞人》和《变形金刚》,一直梦想着可以驾驶喷气式飞机在天空作战。到了初中,我开始痴迷李小龙和古惑仔,整天跟小流氓拉帮结派报恩寻仇,成了镇上的“超级学校霸王”。高中的某一天,因为听了朴树的第一张专辑,我学会了弹吉他。母亲对我说,虽然弹琴看着有点不务正业,但起码也比出去打架强。

  一年前的夏天,因为高考时超常发挥,我从一个叫前营的小镇来到沈阳,成了一名“起床特困生”。对于已经开始的大学时光,我只有一个愿望,在毕业前可以写一本关于外星人毁灭地球的小说,越早越好。

  在大学里,我最好的朋友叫肉松,当然这是他的绰号,跟他最爱吃的面包有关。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一身New School打扮,带铆钉的短款皮衣,极瘦的紧腿长裤,马丁高帮皮靴,手腕上还系着一个银钉的手环。肉松是个大烟鬼,一根烟三四口就能抽完,他最喜欢的事就是在厕所里一边抽烟一边骂老师。

  每个周末,我和肉松都会去中街的一家唱片店,这家店有上百箱堆得高高的的打口CD,我们一挑就是好几个小时。一个男人应该有一支喜欢的球队和一支喜欢的乐队,只有这样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男人。我们都深信这句话。

  大二的下学期,我和肉松心血来潮,和另外两个同学一起组了一支乐队。乐队名字叫PETER PAN,名字取自我们都喜欢的儿童科幻电影《小飞侠彼得潘》。我在乐队里担任鼓手,每次演出我都会把鼓槌扔到酒吧顶棚然后再接住。肉松是吉他手兼主唱,他的投入体现在每次演出都要弹断一两根琴弦才罢休。我们乐队的音乐风格比较直接,最开始就是简单的朋克,当时大家都觉得玩乐队就得躁起来,越躁越牛逼。

  乐队成立不久,我们便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排练室,在一个废弃舞厅的二楼,月租四百元。排练室很简单,封闭而且昏暗,墙角的四周放着吉他、贝斯、键盘和音箱,两排长架子上堆着一些杂志和唱片,地上是乱七八糟的数据线和食物包装袋。屋子里最为显眼的地方,就是肉松在墙上写的一行字——“不会弹吉他的贝斯手不是好鼓手!”

  排练的时候,我们都不怎么说话,拿出琴就开始练,但大家在一起特别开心,骨子里能交流,每个人都想了很多有意思的创作点子。其实一开始我们都是扒歌,全部扒国外的,乐队分工也是自己扒自己的乐器部分,最后大家再统一和声。肉松很喜欢在吉他上加花,他对这项工作极为上心,经常是一SOLO就停不下来。每次排练时肉松都会感慨,你说咱们怎么就不能把吉他弹得像音速青年(Sonic Youth)一样牛逼呢!

  有了乐队,就梦想着有机会演出,但因为没钱,我们所有的演出海报都是自己画的。无数个日夜,我和肉松骑着自行车走遍了沈阳的各大高校,将海报一张一张地贴在不同的宿舍楼里。

  我们的第一场演出是在沈阳大学的室外,现场人不多,音响烂得听不清声音。我们翻唱了地下丝绒的《Sunday Morning》和The Cure的《Boys Don\"t Cry》,可第二首还没唱完我们就被哄下台去了。我一直忘不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感觉人们都在用不解和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们。

  演出结束后,大家都有些沮丧。于是去了学校附近的锦州烧烤,我们喝了很多酒,肉松和我甚至醉得躺在地上起不来了。第二天早上,饭馆的服务员把我们叫醒,说我们打烂了店里的盘子,要我们赔偿。我们几个把裤兜都掏干净了,也只凑了二十几块钱。

  第二次演出与第一次隔了很长时间,是几个本土乐队搞的拼盘,门票二十元。演出的酒吧叫“跳房子”,这里基本上每周两场,周六周日准时开始,偶尔还会请一些国外乐队来这里做巡演。

  酒吧离学校很远,空间不大,分上下两层,但音响效果一般,回响也挺差,再加上震耳欲聋的试音,当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你会感到异常的窒息和憋闷。出乎我的意料,现场居然来了不少人,大概有七八十人吧,底下的座位一下子都空了,人们都站起来挤到前面,把舞台层层围住。

  晚上九点,演出开始,我们被安排在第三个出场,很兴奋也很紧张。肉松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打开书包,安上叉片,踩响了底鼓。当音乐声响起,酒吧瞬间变成了抛在半空中的炸弹,有人跟着节奏甩头发,还有人跳起来挥舞着拳头。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我们的状态出奇的好。肉松在舞台中央疯狂回旋,似乎身上的每个骨头和关节都是硬的,像被充满了血。我打鼓的时候还因为用力太猛,把手里的鼓槌给打断了。

  之前我们排练了四首新歌,因为时间关系只表演了三首。演最后一首歌时,我们的T恤早已被汗水湿透,肉松也进入了最忘我的状态,他仰头喝了一口啤酒,不停地用话筒敲打着金属支架,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他走过来和我击掌相庆。那一刻,我们都露出了孩子般的微笑。

  演完之后,我就到舞台下面喝酒去了。大家酒杯碰着酒杯,喝得满脸通红、唾沫横飞、歇斯底里。肉松是最先喝大的,他捧着酒瓶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脸,酒气熏天地喊了起来:“我们需要热血!我们需要热血!”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我在结账的时候发现我的钱包不见了,这真是一件倒霉的事。钱包里虽然没多少钱,但是夹着一张我初恋女友的照片,这个可比钱重要多了,照片是爱情的纪念,纪念可是无价的。

  没一会儿工夫,另一个乐队的主唱找到了我。

  “ 喂!小彭,你是不是丢了钱包啊?”

  “是啊!我正到处找呢,你看见了吗?”

  “刚才有个女孩捡到了一个,在门口问我来着,你赶紧去门口问问吧。”

  “好!我现在就去。谢谢哥们儿,回头我请你喝酒啊!”

  我小跑着来到酒吧门口,演出快结束了,三三两两的青年小伙拿着酒瓶子在那蹲着喝。我在四周转了一圈,可是并没有看见几个女孩。我随手点了一根烟,蹲在台阶上一口一口地吸着。

  就在我郁闷至极的时候,一个酷酷的女孩突然走到了我面前。她涂着黑紫色的眼影,穿着斜拉的朋克皮衣,紧腿的Cheap Monday铅笔裤,酒红色的Dr.martens皮靴,脖子上还戴着一串骷髅图案的铆钉项链,就像是从朋克杂志里跑出来的。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黑系哥特美学?

  我缓缓站起身,丢掉手里的烟,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这姑娘个子挺高的,目测足有一米七五吧。她的皮肤白净而光滑,有着依稀可见的细软茸毛,嘴角长着一颗小痣,鼻尖处还有几颗暗淡的雀斑。

  “你叫彭锦?”女孩突然先开口和我说话。

  “对啊,刚才是你捡到了一个钱包吗?”我轻声问她。

  “是啊,我正想找你呢。”她回答。

  “谢谢你啊,拾金不昧的好姑娘。”我冲她微笑。

  “我也没说要还你啊。”她笑着,两腮红扑扑的。

  “你什么意思?你不还我你找我干吗?”

  “我凭什么相信你就是钱包的主人啊?”

  “我就是彭锦啊,我是PETER PAN乐队的鼓手。”

  “那你说说看,你的钱包是什么颜色的?”

  “黑色的,上面有一个Diesel的LOGO。”

  “钱包里都有什么?”

  “我想想啊,有30多块钱,学生证、身份证,还有饭卡、公交卡、银行卡、唱片店会员卡、图书馆借阅卡什么的。应该就这些吧,不会错的,你赶紧还我吧。”

  女孩摘下眼镜,拿出钱包仔细对照了一下说:“不对啊,还差一个没说,貌似很重要的一个。”

  “好吧,里面还有一张女孩的照片。”

  “你女朋友吗?”

  “是前女友,我的初恋。”

  “哈哈!通过验证。钱包我可以还你,但我还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你说吧,什么条件?”我无奈地笑了一下。

  “我刚才看你们演出发现你鼓打得挺好的,你干脆教我打鼓吧,怎么样?”

  “拾金不昧可是咱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是你应该做的啊。”

  “得了吧,我可不是活雷锋,反正要不要你自己决定吧。”

  “好吧,你先把钱包给我,别的都好说。”我有点不耐烦了。

  “那你要说话算话,一定教我打鼓哦。”

  “你这人也太霸道了,再说了咱俩也不认识啊。”

  “现在不是认识了吗,我叫林晓更。”

  “林晓更?你哪个学校的?”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我是鲁迅美术学院的。”她回答。

  “哦!你平时常来这儿看演出吗?”

  “也不常来,偶尔吧。今天和几个同学来的,她们先走了。”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要学打鼓呢?”

  “喜欢呗,喜欢还需要理由吗?”她哼了一声,把钱包递到了我的手上。

  “彭锦同学,钱包我还你了啊,教不教你自己看着办吧!”

  “好吧,不过我事先可说好了,我打得也不怎么样,到时候误人子弟可别怨我啊。”

  “没事没事,我也就是学着玩,没想怎么着。那咱俩就说定了啊。来!拉钩上吊……”

  她轻轻拉过我的手指,使劲转了个小圈,酒吧门口的路灯将我们的影子倾斜地映在了地面上。

  “这是我宿舍的电话,有时间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随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用圆珠笔将我宿舍的电话号码写在了上面。

  她接过烟,看了一眼过滤嘴下面的一排数字,脸上闪现出浅浅的微笑。

  2

  上大学以后,肉松对两件事痴迷不已。第一件事是见网友,第二件事是收集唱片。

  肉松和网友之间的狗血故事,数不胜数,有“见光死”的,有“柏拉图”的,有一见钟情的,也有重口味的。他曾交过一个很像日本歌手安室奈美惠的网友,肉松亲切地称她为小甜心。小甜心在沈阳大学读大二,是个不折不扣的日系潮人。他们大概网聊了不到一周吧,就决定见面了。

  和很多网友见面不同,肉松和小甜心约定的地点不是餐厅,不是学校,而是游戏厅。见面的时候,小甜心留着爆炸头,抹着猩红的嘴唇,紧身皮衣下包裹着黑色的透视丝袜,性感中透着某种野性,和她的小清新网名极不相符。

  据肉松描述,小甜心玩游戏很厉害,尤其是赛车和拳皇,是高手中的高手,她用两个游戏币便可以足足玩上几个小时。

  小甜心的出现让肉松眼前一亮,他开始内心翻涌,心火蔓延,虽然他对这种打扮的女孩并不钟爱,但小甜心的一双长腿还是让他动了邪念。网友见面这件事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两人吃完晚饭就去了游戏厅附近的酒店,做两人爱做的事。

  当天夜里,在宿舍快要熄灯的时候,肉松打过来一个电话,他说他已经成功搞定了小甜心,大家听后哈哈大笑,劝他多注意身体。后来,我也不知道肉松到底几点才回到宿舍,只记得隔天我去阶梯教室上完课,看见他趴在我的床上睡觉,一身刺鼻的酒味,鼾声如雷。

  关于收集唱片,肉松是我见过的人里最疯狂的一个。他每周要去音像店扫货两次,一次最少要买十张。在店里买不到的,他就到国外的网站上花高价代购。肉松每个月的生活费并不多,其中大部分花销都用在了买唱片上。每到月底,他就把下个月打算要买的写在一个笔记本上,他总是密密麻麻地写一大堆,然后幻想什么时候把它们买回来塞满自己的唱片架。

  每次淘到尖儿货,肉松手上总高举着一个“V”字,同学们对此很是不解。肉松显得很轻松,他解释说,他和每一张自己喜欢的唱片都是有缘分的,淘碟对于他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纯粹的享受。

  总而言之,那段时间的肉松有点沉迷其中了,他完全活在了音乐里,对身边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不过,我并不觉得肉松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却严重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是个周二的下午,我正要去阶梯教室上课,肉松递给我一本书,让我帮他占座。在去教室的路上,我无意间在他的书里发现了几张医院收据单,我仔细地翻了一遍,看完后我目瞪口呆,心里一阵悲凉。

  我万万没有想到,肉松竟然在偷偷卖血,他竟然用卖血换来的钱买唱片。短短几个星期,肉松就卖血好几次,虽然每次都不多,但长此下去,身体肯定吃不消啊。这家伙,简直他妈的疯了!

  没过多久,肉松终于因为卖血过量在回学校的路上晕倒了,他仰面朝天地躺在了一条臭水沟里。据目击者称,污水将肉松的身体冲刷得七扭八歪,但是他很快就爬了起来。他闻了闻袖口上的臭味,面容惨淡地对自己说:“现在应该听点什么好呢?还是听Radiohead的《Creep》吧!”

  3

  星期一的晚上,宿舍的电话突然响了。

  “喂!你好,请问是彭锦吗?”

  “我就是,你是谁呀?”

  “我是林晓更,还记得吧,上个月跳房子酒吧。”

  “哦,是你,拾金不昧的恩人当然记得啦。”

  “你还好吧,怎么样,你答应过的事说话还算数不?”

  “什么事啊?”

  “哎哟!还真忘了啊,你不是答应过要教我打鼓的吗?”

  “你怎么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啊,黄花菜都凉了。”

  “我这段时间学习忙啊,还有英语考试,一直就没时间,今天才刚忙完。”

  “你还真用功啊,高妹!”

  “什么就高妹啊?”

  “你个子那么高,当然得叫你高妹了。”

  “我小时候就很高啊,那会儿实在长得太快了,半年裤子就短一截。”

  “你不会吃了什么增高药吧?”

  “才没吃呢,我是纯天然的。”

  “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腿特长。”

  “哈哈!那是因为我喜欢穿各种各样很瘦的裤子,显得腿长啦!”

  “林晓更同学,你以前看过我们乐队演出吗?”

  “没看过啊,上次是第一次,其实我就是喜欢听现场,现场特别能感染我,我觉得你们演得还不错。”

  “不行不行,差远了,那天我们都没怎么排练,准备得太仓促了。”

  “彭锦同学,请问你为什么不当主唱啊?你不会唱歌吗?”林晓更在电话里笑了一声说。

  “我这个人一向比较低调,所以就躲在后面打鼓了。哈哈!你呢?你平时都听什么音乐?”

  “我听东西挺杂的,我喜欢听那种很迷幻但又可以给人力量的音乐,比如Tori Amos、PJ Harvey、Bjork什么的。对啦,尤其喜欢冰岛的Sigur Ros。”

  “Sigur Ros你也听啊?我也特喜欢这个乐队,他们主唱太棒了,尤其是那雌雄难辨的假音,简直美死了!”

  “是啊!美死啦!我记得我第一次听Sigur Ros的时候,我哭了。那天是阴天,我坐在教室里,竖着校服的衣领,插着耳机,眼睛盯着老师,看老师的嘴唇一张一合。耳机里播放着他们那张《Agaetis Byrjun》,我就那么坐着、听着、看着,那一刻我真希望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被她形容的这个画面深深地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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