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个背尸体的人(2)

　　我和五星喝了很多酒，他看看我，我看看他，很多年少的记忆一并涌上脑海。在五星的记忆中，少年时候的我是个极其怪异的孩子。那时候，我每天放学都要在操场的单杠上倒立几分钟，世界当时在我眼里是颠倒的，人们在用脑袋行走，小孩是在冲着天上撒尿。

　　后来我成了老师眼里的问题少年，我总是红着脸皱着眉头站在班级门口吃冰棍，而女生们总是对我唧唧喳喳地讲个不停，那会儿她们的乳房还没完全发育，也还没学会傍大款做小三儿的本事，她们只是鞋很白，辫子很长，不帮我写作业。

　　在我的记忆中，当年的五星是个内心躁动的人，和前营镇的很多少年一样有一股冲动的可怕的力量。抢劫银行、刺杀校长、偷女老师内裤等等，这些这样那样的想法在五星的心里似乎一刻也未曾停止过。

　　记得某年夏天，我和五星一起被老师请出去罚站，我们在学校后院的河里整整站了一个下午，夏天的阳光晒得我们垂头丧气昏昏欲睡。我们不自觉地聊到了女人的话题，我们各自发誓，说要用自己的方式报复曾经抛弃我们的女孩。

　　五星说等以后有了钱就买五十辆车，直接开进校园里，然后把校园所有的地面都铺满钞票和玫瑰花，再把那些女孩叫出来，将厚厚的钱砸在她们的脸上，然后再把她们卖到非洲去当妓女。

　　我的所谓报复计划现在想起来似乎很可笑。我对五星说，等哥们儿哪天有钱了，我要让那些女孩重新修一个万里长城，然后要是手榴弹一分钱一个的话，我一定扔它十万块钱的。

　　3

　　这几年，沈阳开始盖了很多的高档社区，人们开始向小康的路上狂奔，但这里仍有许多工厂，而且大多分布在铁西区和于洪区。当年一个厂子能养几千人，能成为厂里的工人是非常光荣的事情，但随着国企工人的纷纷下岗，工人阶级不经意间变成了“无产阶级”。

　　马哥平时对我和五星很不错，月末还会奖给我们一些加班费，他的生意也开始越来越好，我经常看见他微笑着坐在沙发上数钱。五星告诉我，马哥的另一个工作是为朋友的黑道社团收拾善后，也就是替帮会清理凶杀案现场，处理被害者尸首。他说马哥，可不是一般人，他曾经是一个毁尸灭迹的高手。说老实话，每次见到马哥我心里都有点害怕，总觉得我现在做的事跟恐怖电影里渲染的某种职业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停尸房内，很多尸体的脑袋上都套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墙壁上总有几只蟑螂在游移着，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就大口地喘气，生怕不小心吐出来。

　　马哥对五星说：“这些尸体其中有一部分是黑社会杀人后丢弃的，大多都是弃尸荒野，因为处理上要专业，所以接这样的活儿很容易赚到外快，而且一般赚得都很多。”

　　五星疑惑地问道：“马哥，那些尸体都没人认领吗？他们的家人都不管？”

　　马哥神秘地一笑：“兄弟，做咱们这行的处理尸体就跟倒垃圾一样，千万不能带一点感情。口风不紧不行，话太多也不行，看了尸体就呕吐的更不行，心理素质必须得过硬啊！”

　　在背尸体的过程中，我和五星遇到过很多意外的事。

　　有一次，五星背着一具很肥的胖子的尸体，他一个人非常吃力，无奈之下，我俩就把尸体平放在地上拖着走，我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一片血迹。

　　快到停尸房的时候，恐怖的事情发生了，那具尸体居然奇迹般地动了一下，鼻子里发出了轻微的呼吸声，这一幕把我俩吓得浑身发抖，我们放下尸体撒腿就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4

　　立春那天，我拿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领了钱就往家走，还在电话厅给林晓更打了一个电话，我说我终于赚到钱了，林晓更听了特别开心，还哭了鼻子。五星最近很神秘，下了班就玩失踪。我不知道他到底在干什么，也找不到他。

　　将近傍晚时，五星发了一条短信给我，说他晚上晚点回来，叫我不用等他吃饭了。我一个人在家实在没什么意思，听了几首歌，看了会儿电视，之后就找了个网吧玩CS。

　　大概八点钟，房东突然打电话催我交房租，我说我现在在网吧，回家就把钱送过去。回去的路上，小区有好几处楼房停电了，街道的烧烤摊烟雾缭绕。我走着走着就听到远处好像有喊叫的声音，那声音从附近一条小巷里传来，我顺着声音走进了巷子。

　　巷子里灯光昏暗，路面也不平，有几个少年正从巷子口迎面走来，嘴里骂着脏话，手里抓着一沓带血的钞票，他们看见我，停了一下又径直往外走。我站在原地没动，心里琢磨了半天，出啥事了？谁那么倒霉遇上拦路抢劫的了？

　　那几个少年走后，我四处瞅了一圈，好像没有什么人。我深吸了一口气，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继续往里走，可当我快要走到巷尾的时候，突然发现地上躺着一个人，我定睛一看，竟然是五星。他满脸青紫，脑袋周围都是血，衣服也已经被撕破，不知道有多少只脚从他的身上踩过去，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当时他的“小弟弟”还在外面露着。我被眼前的场景震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五星吃力地抬了抬头，眯起眼来看我，他看了半天才看清楚是我。

　　“彭锦，快快，赶紧扶我一把。”

　　我伸手去拉五星，他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吐了几口血水之后，一屁股坐到了路边的树桩上。

　　“五星，你没事儿吧？咋了这是？”

　　五星喘了半天的气，骂骂咧咧地说：“别提了，我刚下班就被这帮小逼崽子给盯上了。”

　　“他们为啥打你啊？”我疑惑地问道。

　　“你别问了，先把我扶起来。妈的，这帮小子下手太狠了！”

　　“快快！我扶你去医院。”我喊着。

　　五星瞪圆了眼睛，提高了嗓门嚷道：“妈了逼的！以前我是帮老大打别人，没想到现在居然被几个小逼崽子给打了。”

　　我安慰他说：“五星啊，啥也别说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啊。”

　　五星摇晃着身子从地上站起来，鞋底沾满了血迹，他把双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我扶起他往胡同外面走。

　　我先是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报警，接着打车把五星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说五星的肋骨断了三根，脑袋也有一个伤口，需要住院做手术。急诊室里那个戴眼镜的白衣天使告诉我，手术需要交押金四千元，让我赶紧回去准备钱。

　　她对我说：“先生，您必须把病人的押金交齐了，办好手续才能做手术，这是我们院里的规定。”

　　没一会儿，派出所的人过来录口供，五星详细地叙述了一遍，他说他的自行车刚进胡同就被路边的绳子绊倒了，人还没从地上爬起来，一只大麻袋就扣住了他的脑袋，一群人跑过来朝他腹部和后背一顿拳脚相加。公安如实做了记录，说会尽快查出真相。我看了一眼五星，五星对我轻轻晃了晃头，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在医院附近找到一家建设银行，在门口的提款机取出了我的全部家当，都算上也只有三千元左右。我拿出手机，看了看里面的电话本，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接电话的人都是我的朋友和同学。他们都很疲惫地说，太晚了，已经睡了，明天再说吧。唉！都怪我，都怪我平时没交上几个有钱的朋友，现在太后悔了。可是我没钱啊，没钱怎么和有钱人做朋友呢？

　　夜晚的风一阵一阵地吹过来，街上已经行人寥寥，我一个人靠在医院门口的站牌上发呆。无意间，我发现街对面有一台自动售货机，这个发现突然让我产生了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我缓缓地走近它，它像一个机器人一样立在那里，肚子里面装满了饮料和食品，我吐了口痰，把拳头握得紧紧的。怎么才能把它肚子里的东西掏出来呢？我盯着眼前的自动售货机，一边看一边琢磨。

　　我在街上转悠了半天，街道四周一片冷清，偶尔有出租车驶过，车灯晃出匆匆的白光。在经过一个垃圾站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用手捂着鼻子在垃圾堆里翻找。可能是天助我也，我居然在垃圾堆里找到了一根安装暖气用的废铁管。就是它了，有它一切就搞定啦！

　　我毫不犹豫地拿起最粗的那根铁管，飞奔向自动售货机。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挥动铁管猛砸，自动售货机上面的铁皮开始震动，发出了砰砰的响声。很快，售货机被我砸得凹了进去，摇摇晃晃地倒向了另一边，大片的铁皮裸露着，大量硬币和食品从里面哗哗地掉了出来。我一连砸了三个自动售货机，实在太他妈过瘾了！

　　如我所愿，这招很灵验，我将砸出来的钱和兜里的钱放在一起，差不多够手术的押金了。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傻傻地乐着，浑身瘫软如释重负。我回到医院交钱签字，医生重新把五星推进了手术室。我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打电话把五星入院的消息告诉了他的家人，他们很快就赶到了医院。五星的母亲有些局促不安，不停地喘着气。苗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对面手术室的门，走廊里一时寂静无声。

　　医生说五星的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五星的母亲听后激动万分，她跪在楼梯上向医生磕了好几个头，头都磕破了。苗苗看到五星伤痕累累地躺在病床上，眼泪夺眶而出。

　　五星用大拇指擦着她的眼泪说：“媳妇，我命大，死不了的。”

　　当晚，我一回家就失眠了，怎么也睡不着，我像是在森林里淋了一场暴雨，心底涌上来一种很潮湿的感觉。我从抽屉里找到两片安眠药，吃了它我才有了些睡意，我睡得很沉，还做了一个梦。

　　五星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他出院的时候脑袋上缠着绷带，后脑勺还扣了个白色的丝网。

　　病房里，我问五星：“你现在知道打你的那些人是谁吗？”

　　五星看了看天花板说：“我知道。”

　　“你知道？”他的回答让我有点惊讶。

　　“他们是马哥的人。”五星叹了一口气说。

　　“马哥的人？马哥的人为啥要打你？”

　　五星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因为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

　　“秘密？什么秘密啊？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彭锦，你知道以前我每天很晚才回家都干啥去了吗？”

　　“干啥去了？”

　　“那几天我都在停尸房里，我把里面能用的死者器官都摘了下来，然后卖给了其他地方的小医院。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马哥也一直在做这个生意，我无意间被他发现了，他怕我被警察盯上，所以找人来教训我。”

　　五星的话让我倒吸一口气，我目瞪口呆，他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