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呼吸有些艰难，戚月微微侧过头。原本一片漆黑的世界汹涌进一些刺眼的光，即使闭着眼睛，也感觉快被灼伤。
这样炙热的温度，不知来自里面还是外面。
眼眶里有比外面更加难以遏制的热度，终于达到了所能容纳的极限，从看上去没有缝隙的上下眼皮间全部滚落出来。
没有了画面，没有了时间概念，感觉闭着眼做了个冗长的梦后，一阵喧闹把戚月拉回了现实。
“怎么样怎么样，韩轩怎么说？”依旧是让戚月听了难受至极的那个声音。
“他没说什么，就笑了笑问我是不是在玩大冒险。”
这个答案对于戚月来说虽然不是最糟糕的，但绝对不是最好的。
韩轩给了双方台阶下，没有偏袒任何一个人。
是的，没有因为她是女朋友而偏袒她，没有很霸道地说“我有女朋友请你不要骚扰我了”这样的话，但也没有拒绝叶舞凉。
给了不伦不类的回答，让人感觉模棱两可。
“你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这样的话，后面跟着“很无聊，下次不要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和“我可是会当真的哦”所表现的意思相差太多了。
半句话，不明意味。
心狠狠一沉，带着鲜明的难过情绪。
“好的，那我们继续吧……”
一群女生的声音显得异常聒噪，戚月感觉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把枕头拿下来低着头一路往外走。
“别理她。”
出门的时候，这样一个刺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之后还有一些琐碎的声音，被戚月自动过滤了。
她觉得有些冷，却不想回去拿衣服，双手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没有目的地乱走。
只是想往没有人的地方去，所以一不小心来到了教导主任关照过的“禁忌之地”。
真心话大冒险永远是不会落伍的游戏，和女生千篇一律的表白比起来，男生们大冒险的内容永远不乏恶趣味，全农场最热闹的安夕的宿舍简直炸开了锅。
从“你去把黄戴内裤偷过来”到“你把内裤外穿出去跑步一圈”，内容简直一个比一个恶俗。
除了那个被连续抽中两次的倒霉蛋，其他人一律笑得趴在地上不起。
倒霉蛋板着脸，在长裤外套上一条白色内裤，这让一些在床上笑岔气的男生整个滚到地上。
“好吧，那我去跑了。”倒霉蛋哭丧着脸，希望在最后时刻有人可怜他替他求情。
“等一下。”安夕笑着捂住肚子，艰难地开了口。
倒霉蛋看着他的眼神简直要放出了光，似乎只要他替他说话以身相许都不在话下。
“等一下……你的内裤……穿反了……”安夕让他转过身，所有人在看到了他身后内裤的洞口时，又笑得一倒不起。
倒霉蛋一怒之下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留下屋内东倒西歪的“残骸”。
“好了，我们继续，接下去正经点，玩表白好了。”
“又是表白，我这次可不要和五班那个头发长到脚踝的丑八怪表白。”
“我们先抽人，然后再决定去跟谁表白吧。”
似乎大家都对一些“大冒险被表白常客”有着抵触，在自己有遭殃可能的情况下都不敢轻举妄动。
渐渐忘记了那个倒霉蛋，又展开了新一轮。
从头至尾没有被抽到的安夕，这次终于中招了。
大家看是安夕，都嘴下留情道：“老爹的话就饶过他，不和那个长发怪表白了，否则长发怪天天来寝室门口蹲点就受不了了。”
“可是老爹有女朋友啊，难道让老爹去和叶舞凉表白么？”
大家的讨论声不停息，但迟迟想不到合适的人选。
正在这时那个倒霉蛋跑了回来，一边气喘吁吁地脱内裤一边断断续续说道：“刚刚碰到戚月了，好像一个人跑到外面草地上去了，这么大半夜的，吓我一跳。”
“不如去和戚月表白吧？”
似乎是被激发了灵感，所有人都有一副“怎么没想到她”的表情。
在人群中央站着的安夕变成了光线唯一在意的存在，他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却和平时的他看上去很不一样。
“好。”过了一秒，又恢复了平常的阳光。
“我们要跟过去看好戏。”两个男生起劲地跟在安夕身后，“放心，我们会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你们，不会影响到你的。”
安夕无奈，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一到寝室外面，黑暗就把他整个人吞噬了进去。一路上安夕虽无比忐忑，但没有停下过脚步片刻。
虽说抱着视死如归的觉悟，却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奇怪心态。
走到了空阔的草坪，他安静地四下张望着。一个身影虽然不明显，但只要找到，目光就无法再离开。
安夕示意身后的两个人离自己远一些，慢慢地走了过去。
每个动作都僵硬至极，明明做了不下一百万次的动作，却像刚刚学会走路那般生涩。
秋风送爽，一入夜就不如白天那么温暖。教导主任的话到底是有威性的，空旷的草坪只有那两个不听话的寂寥身影。
安夕走到戚月旁边坐下抬起头，郊区的星空果然不同凡响，数之不尽闪烁着的星辰密密麻麻聚拢在一起，让人看了一眼会说不出任何话。
身后宿舍里传来暖黄的灯，似乎是时间的分割线。那边的世界正常走动，这边的世界静止不前。
戚月双手抱着膝盖，把整个头埋了进去。
感觉到身边的一些动静，根本不用抬头确认，就能毫不犹豫地叫出他的名字。
“安夕你神经病啊！”开口的声音沙哑到连她自己都被吓到，清了清嗓，稍微好了些，“不是说不能来这里么？”
“陪你啊。”安夕回答得云淡风轻。
“我现在想一个人，才不要你陪。”说不上是违心的，的确是想一个人安静没错，但是既然他来了，就更不想他离开。
“谁说陪你看星星，我说到时候陪你罚站写检讨。”安夕“切”了一声。
这句话似乎击垮了戚月所有的坚强，脆弱无处遁形，强压着想哭的欲望，又快把嘴唇咬破。
感觉到身边的人瑟瑟发抖，安夕立刻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你不要对我这么温柔好不好？”虽然这样说，但却紧紧捏着肩上的衣领不放。
“好，你说什么都好。”越是冰冷的口气，竟然越温暖人。
安夕的确不是那种能把人照顾得无微不至的细心男生，但是他从不吝啬任何东西，只要他有的都会毫无保留地付出。
“真心话大冒险是全世界最无耻最不要脸最恶心的游戏了。”戚月的声音有些闷，但听得出咬牙切齿。
这才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角色——被大冒险者，安夕有些无语凝噎。
“刚才他们让叶舞凉去向韩轩表白了。”戚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潜台词其实是“管好你的女朋友”。
但在安夕的理解里，早变成了“我怕失去我男朋友”。
或许人就是喜欢往一些不希望发生的地方想，心态消极，才会让结果不那么难以接受。
“是啊，玩大冒险的人最无聊了。”安夕故意一边用很大的声音说着这句话，一边假装伸了个懒腰朝身后做了个“你们快回去”的手势。
“唉……”戚月擤了擤鼻子，“我可能要失恋了。”
安夕用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地往身边扫了一下，“就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比他好的？”
戚月停止了抽泣，蒙眬的眼睛慢慢抬起来，没缘由的，所有的不开心倏地消失无踪了。
“真的？”往往听到了预料之外的话，都会忍不住想再三确认。
“真——的——”安夕拉了个长音。
月亮从云里探出了头，全世界被撒上淡淡的幸福的颜色。
“喂！那里的两个同学在干吗？”身后传来一阵突兀的声音，安夕的第一反应就是按着戚月的头让她趴下。
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心跳不免加快。
“你们两个男同学，这么大半夜跑到外面来做什么？谈情说爱啊？”是熟悉的黄戴的声音，看来被发现的并不是自己，长吁一口气后两人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着事情的发展。
“我……我们……”那两个等着看安夕好戏的男生被吓得说不上话，顿了顿指着天上，“我们在看飞机。”
“看！飞！机？！”黄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每说一个字抬高一个八度，“我看你们是打飞机吧！”
听到这句话的戚月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口，安夕情急之下伸过手捂住她的嘴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老师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两人说着撒腿就跑。
还没反应过来的黄戴一边指着他们一边吼道：“你们别跑啊，当心明天我当着全校的面说你们两个男生大晚上出来互相打飞机，哎，别跑啊……”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远，被闷得快透不过气的戚月推开了安夕的手不可遏制地笑了出来。
“还好。”安夕拍了拍胸口，“如果被发现是我们两个就糟糕了。”
“被他撞见就死了，看来现在不能回去，我们得在这里避一避风头了。”戚月又坐了起来，把身上的草屑拍掉。
安夕把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衣服再一次给她披上，黑夜中距离不可目测，稍稍凑过去，碰到了戚月正好转过来的脸。咫尺之间两人的气息交换，一阵奇异的芬芳让两个人的动作都戛然而止。
不可估计他到底离自己多近，似乎鼻尖已经有因摩擦而引起的轻微瘙痒。
秋风很是时候地吹过两人的脸颊，然后把沉默带走。
戚月从他手中接过外套，视线从他脸上的轮廓移开。
刚才那一秒，她的确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特殊气息，是一种让人特别想记住的味道。
突然想到之前韩轩和自己之间也有着这么近的距离，却什么都感受不到，戚月抿了抿唇，“刚才韩轩似乎想吻我。”
安夕微怔，回过神一副假装不在意的口气道：“然后呢？”
“然后我推开他了。”戚月双手捧着脸颊，“很糟糕吧？”
月光弥散在安夕脸上，有稍纵即逝的舒畅，“没我糟糕。”
戚月等着他的后半句话。
安夕双手抱着脑袋往后一躺，一只脚搁到另外一条腿的膝盖上，“记不记得我和你说我和叶舞凉kiss过？”
戚月点点头，虽然这样的幅度对方根本发现不了。
安夕自顾自地说下去，“其实没有，我骗了你。她提出了，闭了眼睛，但最后我做不到。”
女生的嘴角弯起了淡薄的弧度。
“我也不知道，越是凑近就越是想推开她，就是没办法做到。”安夕摇摇头，“可能因为不那么喜欢她吧，一靠近就恨不得抽回身。”
想问刚才和自己那么近距离为什么没有想要抽回身，怕得到让人害羞的答案，也怕得到让人遗憾的答案，两者参半，戚月最后决定闷在肚子里最好。
“看来我们一样糟糕啊。”戚月叹了口气，“大概和性格有关，我们都是7月生的。”
“你是7月31号，我是7月1号，连星座都不同，才不一样好不好。”安夕的眉尾露出坚定的弧线。
“哎呀，差不多啦。”戚月把双手双脚舒展开，觉得一下子轻松不少。
安夕看着她的背，伸出一只手指抵着，“别动。”
“什么？”戚月不解地半转过头。
安夕没有回答她，只是手指在她的背上动起来。
戚月先是觉得有一些瘙痒，渐渐意识到他是在写字，“你在写什么啊？一点、横折、竖……什么字啊你写慢点啊。”
完全没有理会前面人扭动的身躯，安夕迅速在她背上写完了一个字。
“什么字什么字？”戚月半侧过身，迫不及待地问道。
安夕朝旁边翻了个白眼，“不知道算了。”
“哎。”戚月伸手抓着他的脖子，“你告诉我啊，告诉我啊。”
“不说不说……”
这种被吊胃口的感觉最不爽了！戚月一遍遍回忆他手指在自己身上的轨迹，却完全没有头绪。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理你了。”戚月终于使出了撒手锏——嘟嘴。
安夕站了起来，拉住她胳膊，“快点回去了，否则被黄戴发现明天全校都知道我们在操场打飞机了。”
戚月双手拼命朝他身上砸去，“你神经病，你神经病。”
被打的人眉头虽然有些微蹙，但看得出明显的笑意。
男生慢慢抬起手，到女生腰际，“这里挺滑的，抓紧。”
所有悲伤被这样一个绵长的笑容蒸发，留下指尖白驹过隙的麻木。触感亲切，流光漫长。
我们一直在从过去走到未来的路上，不再害怕的原因是你不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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