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大宝家门口大红的喜字还没有干透，就被撕掉糊上了白纸。这个家因为没了大宝娘一下乱了套，大宝爹像个无头的苍蝇，转来转去。大宝像是丢了魂儿一样，愣愣怔怔的。四宝蜷缩在棺材边，闷头哭泣。乡亲们看着三个不中用的男人，都流下了同情的眼泪。没了那个瘦小的女人，这个家一下就塌了天。

　　大宝娘的死，村里最怕的有两家：一个是王贵生家，一个是何长山家。

　　昨天晚上，赵家人怒气冲冲地来王家要人，贵生一下子就蒙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珍珍这个死妮子，会这么大胆，竟然在新婚之夜逃跑了。他赌咒发誓向赵家人保证，一定要找到珍珍，让她磕头作揖给赵家赔罪。

　　赵家人走了以后，贵生就急急忙忙出门了。整整一个夜晚，他没有停歇，把能想到的亲戚家都走遍了，也没有找到珍珍。

　　第二天早上，垂头丧气的贵生刚一进村，就又听到大宝娘上吊的消息。这个消息犹如当头一棒，差点把他打晕！他跟头趔趄地回到家里，进门就抄起锄头，把院子里的一个水缸砸了。

　　兰香闻声从屋里急急忙忙地跑出来，看见砸烂的水缸心疼地喊，你不过了啊！贵生把手里的锄头猛地扔在地上，大声喊，过个屁啊，珍珍这个死妮子，不让咱们过了！

　　兰香醒过神来，连忙向男人报告刚听到的消息，赵家要抬着死人来闹事。贵生听到这样的消息，并没有惊讶，这是他预料之中的事。兰香问贵生怎么办，贵生哭丧着脸说，闹就闹吧，咱妹子做了对不住人的事，不让人家闹能咋办？

　　见男人没主意，兰香出去找人。王家的家族也不小，遇到这样的大事，应该找家族的人来帮忙壮胆。

　　贵生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二。老话说，老大憨,老二奸,家家都有个坏老三。贵生头脑灵活，能说会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与人打交道算盘珠子拨拉得一清二楚，不沾光也不吃亏。老大贵锁忠厚老实，喜欢念直理，谁是谁非愿意分得清楚。老三贵军从小上树爬墙，到处惹祸生事，多亏当了兵，提干留在了部队，算是修成了正果。贵军常年在部队，很少回家。贵锁和贵生虽然是房前屋后，但两家来往不多。贵锁和贵生脾气不投，贵锁看不惯贵生走一步看两步，办什么事都愿意攥着拳头让别人猜，腻腻歪歪不像个爷们儿。贵生嫌贵锁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说话口无遮拦，不是得罪人，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俗话说，前世仇人转弟兄，剜了眼的转妯娌，兰香和贵锁的媳妇红也不对眼。红不如兰香俊俏，五大三粗，云盘大脸，黑红脸膛，长了一副男人模样。红也不如兰香性子好，得理不饶人，嘴像刀子一样，贵锁也惹不起她，家里的事都是她说了算。红比兰香命好。兰香生了俩丫头，红生了俩儿子。红嫉妒兰香比自己长得好看，背地里经常说兰香长了一副苦瓜脸，天生受罪的命。村里的传统，没有儿子矮人一等，背地被人称作绝户头。红见兰香生不出儿子，觉得自己比兰香优越，说话更加放肆起来。兰香不和她一般见识，她又说兰香窝囊，一碌碡也压不出个屁来。兔子急了也咬人，有一次，红在大街上又当众说兰香肚子里怀着的肯定又是个赔钱货，兰香硬邦邦地回了她一句，娘们儿当家，房倒屋塌！兰香这话说到了点上，村里的妇女们看不惯红骑在自己男人头上，都会意地笑起来。红的脸挂不住了，急赤白脸地和兰香嚷起来。兰香有点后悔，红再不对，也是大嫂，说这句话有点犯上。可话说出去了，也收不回来了，兰香就一声不吭，任由红嚷嚷。经历了这件事，妯娌俩心里就结下了疙瘩。女人们闹臭了，兄弟俩的来往自然也就少了。

　　兰香虽然从心里不愿与红主动说话，但家里出了大事，她必须要硬着头皮去找。按着村里的说法，家里有了事，亲兄弟如果不出面，远房的族人不好出头。兰香想，贵生贵锁也就是脾气不和，自己和红也就是话头不对闹红了脸，两家没有深仇大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自己拉下脸来去找，贵锁和红不会不管的，毕竟是亲兄弟，砸断骨头连着筋。

　　兰香想对了，亲兄弟之间的矛盾，属于人民内部矛盾，遇到外部矛盾，内部矛盾自然就朝后排了。贵锁和红早听到了消息，他们在家里等着呢，就等着兰香来叫，给他们个台阶，好顺坡下驴。兰香进门，话没说完，红就说，事儿不容工夫了，我和你哥先去找贵生商量对策，你赶紧去叫族里的年轻人到家里集合，这样的事，老人孩子不顶用。红说完，又朝屋里的两个儿子喊，王勇、王建，你们俩今天都别去上学了，赶紧到你大叔家。王勇十六岁，王建十四岁，俩孩子个子蹿得挺高，都长成大小伙子了。兰香说，别耽误孩子们上学。红说，家里有事了，还上什么学？事真到了劲儿上，还是家里人顶用。红的举动让兰香心里热乎乎的，红是刀子嘴，豆腐心。看来还是亲兄弟，抓起灰来比土热，没有事的时候看不出来，真有了事，就看出了远近。

　　珍珍一直在贵生家住，红认为珍珍和兰香近，所以不愿意答理珍珍。红一进门，就责怪贵生把珍珍惯坏了，干了这样伤天害理的事，让一家子跟着丢人。贵锁嚷红，别说没用的，先商量大事。贵锁问贵生，赵家真把死人抬咱家里，咋办？贵生低头抽烟，什么也不说。贵锁急了，你倒是说话呀，屎到屁股门上了。红也催促贵生赶紧想对策，她吩咐站在一边的王勇和王建，记住，赵家的人来了，你们俩保护好大叔。王勇和王建说，娘，知道了。贵生十岁的大女儿枝儿拉着五岁的妹妹叶儿也站在爹的身后。红说，你们闺女家家的，不顶用，一脚踹你们边儿去了，还是离远点，别添乱了。枝儿被红训斥得哭起来，红指着俩侄女对贵生说，兄弟，看见了吗？几句话就吓哭了，闺女家就是不顶用，还是小子能顶门立户。

　　兰香回来了，带着哭腔说，族上的人都不愿意来。贵锁跺脚说，丢死人了！红撇嘴说，这样的烂事，躲还来不及呢，谁愿意招惹，要不是亲兄弟，我也不愿意管呢。

　　贵生把烟在地上猛地一摁，我想好了，这事甭说本家了，你们参与进来也不合适，咱不能为了珍珍，把一家人都搭进去，你们一出面，肯定也跟着倒霉。

　　红以为自己刚才的话让贵生伤脸了，连忙又说，咱一家人，说什么倒霉不倒霉的，我们当大哥的，总不能眼看着亲兄弟被人欺负不管吧。

　　贵生截住了红的话，你别说了，横竖也就这样了，这事就让我一个人扛，你们赶紧走，无论闹成啥样，你们千万不要露头。

　　贵锁说，我是老大，这事由我顶着，我不怕！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贵生瞪眼嚷道，哥，你听我的，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收拾一下，赶紧走！见贵锁不走，贵生对红说，嫂子，你们的心意，我领了，我保全你们，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等兄弟过不下去的时候，还指望靠哥哥嫂子接济呢。

　　红明白了贵生的意思，连忙指挥着贵锁和俩孩子收拾东西。红走的时候，把枝儿和叶儿也带走了，她说，俩闺女还小，闹腾起来，怕把孩子吓着。

　　贵生吩咐兰香，赵家人来了以后，你死活都要在我身边站着。你现在是双身子，他们不敢动你。

　　兰香哭着说，知道了，我拼死也要护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