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木庄的婚事，一般都少不了媒人。现在的年轻人时兴自由恋爱，俩人搞好了对象，等到结婚的时候，双方的家长请个媒人，应个名声。木庄称这样的媒人是现成的媒人。有了媒人，婚事就显得郑重，显得圆满。

　　翠竹喜欢说媒，她是木庄有名的红娘。翠竹说媒有一套，她说对的媒，据说有好几十对了。按翠竹的话说，瞅一眼，就知道俩人有戏没戏。木庄有一家，女人特腻歪，男人当家不做主，闺女的婚事一波三折，好几次都是马上要结婚了，又反悔了，搞得媒人很被动。总是这么反反复复，媒人们都不敢登门了，眼看闺女快三十了，还没嫁出去。男人着急了，就偷偷去找翠竹。翠竹一出马，连说带娶，一个月搞定。这样的速度，这样的效率，人们都直眼儿了。问翠竹其中的诀窍，翠竹一句道破天机：什么虫儿钻什么木儿，她腻歪我比她还腻歪。

　　翠竹和这家闺女说媒，绝对沉得住气。俩人见了面，翠竹问闺女，闺女有意思，翠竹却不给女方透露男方的态度。闺女娘问，翠竹说，人家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考虑考虑再说。这样模棱两可的回答，吊起了闺女娘的胃口。赶着不是买卖，认着不是亲戚，男方这样矜持，肯定是条件好了。过了两天，闺女娘又赶着过来问。翠竹说，男方条件好，说媒的排着队，人家正掂量呢。闺女娘沉不住气了，怕错过了这个好人家，就催着翠竹去说和。翠竹不急不慌地说，那就让俩人再见面谈谈吧。俩人又见了一面，各自一问，都没意见。翠竹心里有数了，但还是不动声色，告诉闺女娘，男孩是没意见，就是父母不痛快，嫌闺女岁数大。闺女娘急了，让翠竹帮着出主意。翠竹说，紧亲热媒，咱就来快的，既然俩孩子都没意见，干脆让他们偷偷去登记，生米做成了熟饭，他父母再不同意也是白搭。闺女娘一听，有道理！结婚证一领，就是合法夫妻了，再悔婚闺女就是二茬儿了，闺女娘再腻歪也由不得她了，也只好痛痛快快把闺女嫁掉了。

　　翠竹说媒在花儿这儿卡了壳。

　　自从被花儿说了乱弹琴，翠竹就不想管花儿的事了。后来珍珍再三找她，让她不要和花儿一般见识，翠竹才把花儿的婚事挂在心上。她先把木庄的小伙们在心里划拉了一遍，反复掂量了一番，最后决定给花儿说她婆家侄子。这个侄子勤快能干，脾气也好。父母本分老实，家境殷实。翠竹先问珍珍，珍珍没意见。珍珍问花儿，花儿说，见见面再说。俩人一见面，话没说几句，花儿就出来了。翠竹一看，就知道没戏。婚姻的事，得你情我愿，既然这个没感觉，就说别的，一连说了三四个，花儿都是一句话，没感觉。翠竹想，看来木庄的男人，花儿是瞧不上眼了。翠竹就到娘家村里给花儿说，跑了十几趟，说了好几个，花儿还是一个没看上。

　　翠竹心里不服气，说了这么多媒，还没这么费劲的，她咬牙给花儿介绍娘家的一个表侄。这个表侄的条件太好了，可以说是百里挑一。翠竹的表哥是方圆几十里的大老板，比木庄的四宝还有钱，表侄大学毕业，分到乡里当干部。翠竹给表侄介绍花儿，引起了表嫂的不满，认为翠竹看轻了她家，就凭她家的条件，儿子最起码也得说个大学生。其实，从内心讲，翠竹也觉得双方条件有点悬殊，花儿再漂亮，也只是个农村姑娘。翠竹从心里也没想这门亲能成，她之所以张罗是带着一种赌气，我看你花儿有多高的条件？这一次肯定是男方不同意，那样就可以杀杀花儿的威风。没想到，翠竹的表侄对花儿一见钟情！父母怎么反对都无济于事，就连翠竹也给表侄做起了工作，说花儿是个农村姑娘，有点配不上他。表侄一句话，就让翠竹哑了声，既然配不上，你何必说这样的媒？表侄给翠竹表态，只要花儿没意见，他一百个愿意。他还开导父母：现在是什么年代了，户口早不顶用了，什么农民干部，只要人漂亮能干，一切都不是问题。既然表侄这么坚决，翠竹也只好成全了，她开始在心里嫉妒花儿命好，一下就掉进佛堂里去了。

　　翠竹把表侄的话对珍珍一说，珍珍非常高兴，这样的条件，打着灯笼也难找。珍珍特意请翠竹到镇上吃饭，为了表示重视，珍珍还让何长山也陪着。何长山对这门亲事也很满意，他在乡里见过翠竹的表侄，小伙子人很精明，将来一定前途无量。有支书亲自作陪，翠竹感觉很有面子，就不由多喝了几杯。都说男人喝多了话多，其实女人喝多了也张狂，翠竹喝着喝着话就没把门儿了，跟何长山论起了亲家。珍珍觉得亲事八字没一撇，论亲家有点早，翠竹拍着胸脯保证：年前一定让花儿上了轿。

　　酒喝了，话说了，胸脯也拍了，翠竹也就坐不住了，吃过饭，她没跟珍珍回木庄，直接赶到表哥家说亲去了。

　　晚上翠竹带回来好消息，表哥表嫂的思想通了，既然儿子这么喜欢，他们也没意见。翠竹怕夜长梦多，干脆和表哥表嫂定下了换东西的日子。木庄人把定亲叫做换东西，意思是男女双方交换定亲的信物。男方的礼金都是吉利数字，前几年是六百六、八百八，最近几年成了六千六、八千八。女方的信物也逐年加码，前几年是一对枕头、一对皮箱，最近几年成了毛毯、太空被、条件好的人家还给男方买一套西装。

　　翠竹说，没和你们商量，我就做主定了换东西的日子，你们可不要挑礼儿呀。珍珍觉得翠竹有点太急了，哪里有只见了一面就换东西的道理？但想到她这么做也是为花儿好，她是怕万一情况有变，亲事黄了。何长山和珍珍想到一块儿了，他让俩孩子再谈谈，只见了一面就定亲太仓促。翠竹说，离换东西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呢，甭说见一面了，就是见十面也来得及。翠竹以为何长山不信任她，就给何长山打包票，长山哥，就咱两家的关系，花儿虽然不是我的女儿，可和我的女儿也差不多，我能坑她吗？男方是我亲表哥，孩子、老人、家境，我都知根知底，花儿嫁过去肯定错不了。你们俩想想，她要是受了屈，咱们邻家壁舍的，我还怎么有脸见你们？翠竹这么大包大揽，珍珍和何长山也就没话说了。

　　珍珍叫过花儿来，把翠竹的意思跟花儿说了。没想到，花儿一听说让她再见面，马上就拒绝了。三个人都愣了！尤其翠竹，瞪眼看着花儿，跟傻了一般。珍珍急了，花儿，你不是说考虑考虑吗？花儿说，对呀，我是说考虑考虑，可没说行呀。翠竹急了，她拉着珍珍说，你说这事咋办？何长山知道翠竹坐蜡了，无法给男方交代了，就劝说花儿，你再好好考虑考虑，翠竹婶子给你说的人家不错，小伙子我也见过，挺精神。花儿说，就是觉得条件不错，我才说考虑，但是考虑了，还是觉得不行。珍珍火了，你说说哪儿不行？哪一点配不上你？花儿说，哪儿都行，就是不适合我。翠竹急赤白脸地问，咋不适合你？你还想找啥样儿的？莫非想找国家主席的儿子？翠竹的话有点过分，花儿的话也不凉快了，甭说国家主席的儿子，就是玉皇大帝的儿子，我瞧不上眼，照样不嫁！翠竹被花儿抢白得脸上挂不住了，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何长山连忙嚷花儿，怎么和你婶说话呢，太不像话了！花儿扭身气呼呼地出去了。

　　珍珍和何长山都给翠竹赔不是，不要和花儿一般见识。翠竹仍然很激动，她说，花儿说话对不对，我不计较，可咋给表哥交代呀，我这不是自个拉屎自个吃嘛。珍珍也明白翠竹为难了，但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反复念叨花儿的不是，说她把孩子惯坏了。为了让翠竹消气，珍珍说狠话，你以后别管这个死丫头了，让她老到家里算了。没想到珍珍这句狠话，反而让翠竹的火更大了，还有以后呀，还不败火啊！何长山连忙圆场，翠竹，你先回去，消消火，一会儿我们再劝劝花儿，说不定明天她又转变了。

　　翠竹走了以后，珍珍责怪何长山不该给翠竹留活口儿，花儿的拧脾气，他又不是不知道。何长山说，我不是留活口，是在找出口，事情缓一缓，对解决问题有好处。过了今晚，翠竹的火小了，再跟她慢慢解释。今天晚上你就是把花儿打死，也解不了翠竹的气。珍珍无奈地对何长山说，木庄我就这么一个好姐妹，也给得罪了。何长山安慰她，别这么想，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第二天一早，翠竹就过来了，她虽然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但表情冷淡。珍珍讪讪地还想说几句道歉的话，被翠竹制止了。她说，什么都别说了，事既然这样了，说什么也没用，大不了我被表哥表嫂骂一顿。

　　珍珍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歉疚地冲翠竹叹了口气并试图岔开话题，但翠竹显然不愿意再逗留了，她推说还要到表哥家去，抬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