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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念成城》 作者: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第二十四座城

 第二十四座城  逃避

  牛津大学每一年都会选择一个年度词汇。2012年,BBC公布了他们选出的风云词——
  Omnishambles。这个词意味着一开始的错误,造就之后的极度混乱。没有什么词比它更
  加贴切申雅莉的心境了。
  国家调研数据显示,近两年内大城市独居的人口将超过20%,富裕的家庭离婚率会持续
  上升。在这种情况下,她却无法用—个确切的词来定义自己与顾希城的关系。其实工作
  忙碌的人不仅仅是她一人,之后一日早晨,她从顾希城与下属的通话中得知他同时负责
  了多项工程,她生日之前其实都一直在西班牙加班,而且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两边跑
  ,只要留在西班牙就可以了。越是清楚这一点,彼此之间见面频率的增加就越会令她感
  到焦虑。
  而更令人感到害怕的,是那些陆陆续续被打开的回忆。时间过得久了,被遗忘的往事
  就好像是古时欧洲人为节省材料而在羊皮纸上刮掉的字,既神秘,又让人觉得遗憾。直
  到有一天,它们再度被唤醒,才知道原来打开记忆开关的并不一定是最重要的那个人,
  或许只是普通的朋友,一张简单的照片,一个超冷的笑话,甚至只是一行由无关人写下
  的字,却会让你想起最重要的人,还有和他们之间发生的事。
  周一的早上,申雅莉在公司听候阿凛的工作安排,看他找到纸和笔,歪着脑袋把手机夹
  在耳朵和肩膀间,用商用签字笔在本子上写下联系人的名字和电话。她发现好像周边
  用钢笔写字的人已经非常稀少。自己则更是连笔都不怎么拿了。
  学生时代在任何方面注重的细节好像都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像是每天上课记笔记不知
  道该把钢笔帽扣在笔上还是放在桌子上;像是坐在老师眼皮底下明明困得不得了但还得
  坚持睁大眼听课;像是穿了一件白色的新衣服,附近坐了喜欢的男生,对方看了自己一
  眼,自己却在摘不摘袖套中挣扎;像是每周一全班都会换座位,总是会期待能靠近那个
  男生和死党的那个星期……www.xiaoshuotXt,net
  那时候,好像从一开始她就和班上的许多女生一样,对希城的态度怪怪的,喜欢说他
  的是非,取笑他一些连他哥们儿都不会留意到的特征(例如他刚洗完头一定会毛茸茸的
  发梢),在他面前总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就像有个星期她的座位调到了他右边前排
  的位置,那个星期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_-次,却总是和左后方的女生说话,被同桌问
  过“你这星期为什么老转过头去”以后,她就尴尬地收敛了一些,:但每天心情和以往
  是明显不一样的。
  看见阿凛写字,她想起了当年自己是如此热衷于模仿希城的字。他虽然成绩不好,字
  却是出乎意料地漂亮。他写的字所有短横都微微往右上倾斜,总是纤长秀气,但诸如“
  主”下面的—横、“市”上面一横、“要“中间一横、“左”字靠左边的一瞥、“纸”
  字靠右边的撇钩,等等,都拉得很长,因此看上去又特别又大气飘逸。他还特别喜欢用
  细尖的钢笔写字,这和她恰恰相反。她当时受他的影响,特别去买了细尖钢笔。新的细
  尖钢笔写字都不好看,要写一段时间字才会好看,但写太久字又会变得太粗导致分叉,
  所以她就以此为借口找他借了笔。笔杆上还有他手掌的余温,那一刻连她自己都没发现
  ,写字时她低着头偷偷地微笑了。
  这点事她一直记在心上。晚上回家后吃完饭,希城刚好也过来了,他洗完澡出来,半
  潮湿的头发被揉得乱七八糟,更衬得他皮肤白净年轻。她打开手机,随便找了—条关于
  工作的长短信,把它和纸笔放在他的面前:“来,你帮我把这个抄一下。”
  “好。”: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讨论过性以外的话题了。他觉得有些意外,但不敢多问,生怕破坏
  了此时的气氛,于是坐在桌旁开始写字。看见他的背影,过去的记忆一幕幕疆涌入脑海
  。
  当她看见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纸张上,看见那纤细的字体、长长的撇和横,熟悉又陌生
  的痛楚已无声地扩散在胸口。而当他的淋浴露和洗发香波混着的味道飘过来,她看见他
  的渐干的头发一如既往变得毛茸茸,这种痛楚已经上升到了极点。是如此想要从背后紧
  紧抱住他,可是做不到。她只是和十来岁一样,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看来这些年你
  真的没怎么写字,高中时写的字漂亮多了。”
  他的笔尖停留在纸上没有动,留下了一团小小的蓝色墨晕。他轻轻笑了一声:“你居
  然还记得我的字。”
  她后悔到肠子都青了。怎么会提到这种话题,这已经不适合出现在他们之间。这样听
  上去就好像是她很怀念那段回忆一样。她立即狡辩道:“很正常啊,那时我可是班长,
  全班同学的字都记得。”
  他抬头看着她,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像是对主人提心吊胆的宠物一样温顺,把她拽到
  沙发上坐下:“我也记得班长的字,那是和班长美丽气质一点也不搭配的圆溜溜字体。
  就像现在电脑上的幼圆体一样。”
  她忽然炸毛了:“什么圆溜溜的,我的字才不圆好不好!”
  “好好好,不圆不圆。那你写来证明给我看看。”
  “写就写!”
  她提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发现还是喜欢他的字多过自己的。然而,这好像比两人在
  床上直白的对话还令她感到害怕。因为和他做爱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这段时间只要想到
  他,她的脑中就只有他炽热的体温、触摸自己身体的手指。还有一次比一次粗重的低喘
  ,就好像是从喉咙深处直接发出来的一样。他们很少对话,很少拥抱,连接吻都很少。
  她逼迫自己把这个人和初恋情人分离开。可是……
  “莉莉,你的字还是可爱又工整。”他双臂撑在膝盖上,靠过来看她写的字,“不愧
  是我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不准你说后面那句话。”
  “好,不说。”
  看见他这样宠溺自己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的心情更加复杂了。按之前的“行程表”来
  看,他们这时候差不多该进卧房进行惯例活动了,可这一刻她却只想和他再多聊几句,
  有一点点想缠住他的胳膊,靠近他的胸口,咬他一口,或蹭蹭他的脸颊——意识到这一
  点后,她再次打住了自己妄想的念头。
  “对了,好像我回来以后你还没去过我家,要不今晚去我家?”说完以后他像是怕她
  误会一样,又补充了—句,“可能换个地点会比较新鲜。”
  迫切想要了解他的冲动是这样难以控制,她几乎没经过思考就点头答应了。
  可惜这段时间她的状态越来越奇怪,刚到他家也不愿意直接和他进卧房,反而以肚子
  饿为借口打发他去楼下给自己买夜宵。待他穿好鞋,她又以“怕你选高热量的东西”为
  由要跟他一起出去。他当然什么都顺着她,也尽量不在外面碰她。但在电梯狭小的空间
  里,看着她长发盖满背部的背影,他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莉莉。
  ”
  “嗯?”
  “以后跟我在一起就不用化妆了。”他看着她因素颜显得有些孩子气的脸,“你素颜
  很漂亮。”
  完全没有任何征兆地,她的脸唰地红了,然后匆匆躲开他的视线垂下头去:“真的啊
  ?”其实最开始和他在一起,她任何时候都会带着精致的妆,直到他走了才会去洗手间
  卸妆。这两天她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就这样出门了……
  “嗯,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
  “再,再说吧。”
  她努力掩饰的害羞给了他一点点动力,他微微笑着,牵住她的手。最让人难以琢磨的
  地方就在这里,其实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没有做过呢?可是她却在是否要回握住他的手
  这个问题上纠结起来。经过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最终她还是什么都没做,手敏感而麻木
  地摊开,由他这么牵着。这种可爱的反应令他不由情动,没穿高跟鞋的她在他面前显得
  特别娇小。他捻起她的一缕发丝,手指顺次穿过她的长发,微微弯腰,勾下头想要吻她
  。
  她吓得赶紧拧过头去一低声说:“不不不……不要。”
  等等,这种恋爱模式是怎么回事啊?他们几时开始变得这么亲昵了?明明和他也就比
  陌生人熟悉一点,他明明是自己用来打发时间的道具,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举止表现
  就跟男朋友一样了?
  —一这是不对的。
  这男人是见不得光的,如果他的存在让别人知道了,那她的声誉才算是全毁了。然而
  ,生活就是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才有这样的想法,电梯大门打开时,她就看见门口站
  着一个熟人。
  那是妈妈的朋友霍阿姨。
  她居然和顾希城住在一个小区。
  作为一个公众人物,她这晚的表现完全可以打负分。看见熟人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先甩
  掉他的手,然后去按电梯的关门键。可电梯门被霍阿姨挡住了:“雅莉?”
  “霍阿姨。”她硬着头皮率先走出去。
  “你居然会在这里,太巧合了。”霍阿姨犀利的眼把顾希城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脸上
  绽开了笑,“哦,知道了,男朋友住这里对吧?”
  她赶紧摇手:“不是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
  “这样啊……”
  但这样的答案怎么能满足八卦妇女的欲望,霍阿姨拽着她的手就往旁边拖去,用了
  很大的劲儿朝她伸出个大拇指:“我知道,咱们雅莉是大明星,谈恋爱都低调。但我必
  须得跟你说—句,这男生很好,一表人才,气质又好。我就爱看他,你眼光真好。”
  “哪有,我和他真不是阿姨你想的那样。”嘴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一点高兴又
  是怎么一回事……
  “他是做什么的?”很显然霍阿姨不爱看电影,也不关心时事新闻。
  “建筑设计。”
  “建筑师?建筑师好!这种男人靠得住,以后结了婚肯定不会花心的,你可要好好和
  他相处啊,老大不小的,该结婚了……”
  “好好,我和他好好相处。但霍阿姨你也知道,我这职业还是比较特殊,这事你可
  一定得替我保密。”
  “没问题,阿姨做人你放心。”
  没过几天,妈妈和亲戚轮番打电话到家里来,追根究底盘问她那个高高帅帅的建筑师
  男友是怎么回事。在这之前,她不知用“工作第一”为由洗脑家人多少年,才把他们逼
  婚的瘾戒掉,结果这一劲爆的消息传出来,简直就像一下给戒毒的人重新服了海洛因,
  完全刹不住车了。她应接不暇地一个个解释,才总算说服了他们,答应他们如果真的发
  展得不错,就把男友带到家里来。
  同一时间,顾希城在办公室里帮两只乌龟换了水。杲杲和笨笨比刚买的时候大了不少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它们还是—个犹如尸体般懒惰,-个却患了多动症。他隔着透
  明的盒子观察了很久,想起他们刚买这两只乌龟的时候,就发现笨笨特别爱钻牛角尖,
  这还真的有点像她。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手机背景上她的照片,想起了这几天发生的事
  ——从她打针以后,他们每个晚上都在—起。第一个晚上,她没有挽留他,但事情结束
  后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穿衣服下床给自己倒水,单手叉腰摆出一副送客的架势,而是翻
  过身去背对着他。他试着去握她的手,她没有反抗,然后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牵着手入
  睡。第二个晚上,事后她保持原来的卧姿,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他伸手去搂她,她竟
  然就乖乖地靠在了他的臂弯里,低声说了一句“我困了”,然后沉沉睡去。尽管每个早
  上他们都会各自沉默地穿衣上班,但之后的每个晚上,他们都会这样相拥入眠。
  直到这个凌晨,她不知怎么着就睡到了床的另一侧。半梦半醒时,她用力推他的胳膊
  :“希城,希城,我做噩梦了……”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再次把她抱入怀中,缓
  慢地抚摸她的头发:“有我呢,不怕不怕。”她像是哭泣一样呜咽了一声,用力抱住他
  。他温和地说:“梦到什么了?”她的身体竟开始微微颤抖,身上也渗出了冷汗:“梦
  到你死了……”一下失去了所有睡意,他在黑夜中闭上眼,紧锁着眉,加重了拥抱她的
  力道:“莉莉,我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申雅莉好像真是一个外表强悍实际反应迟钝的人。她当时并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
  反而是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直到这个早上,他若无其事地收拾好一切准备去公司,
  她才一路小跑追出来,站在他身后许久不说话。他正在门口整理衬衫领口,像是察觉到
  了她的视线,回头看看她,对她微微一笑;“我下了班就回来。”她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却从她眼中读出了不舍。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打开软件开始熟练地调整下属发来的剧院建筑构图,动作进
  行到一半却忍不住看了一眼依然亮着的手机屏幕。照片上的她是个多么漂亮的女人。他
  轻轻吐了一口烟,出神地望着她的眼睛。没过多久,手机震了—下,屏幕上出现了一条
  新短信,发信人是“莉”。他被吸进去的烟呛住,咳了几声,打开短信。然而,短信只
  有短短几个字:“今晚我有事,别来了。”
  只是一个晚上不见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他在工作时却不由自主地微微
  皱起了眉——这似乎是他这些年来如此热爱工作的原因。建筑并不是—个容易的行业,
  因此,只有在工作的时候,他才会让自己忘记她的面容。只是,当他完成手里的任务,
  整个人闲下来,又会忍不住打开通讯录快捷名单。他盯着她的名字.几次差点拨通又都
  忍了下来,最终把手机关掉放入皮包里。
  真是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了。在他消失的这些年里,其实不是没有这样想要联系她
  的时刻,但都没有现在这样难忍。可是,确实不可以再找她了,不然她大概很快就会觉
  得厌烦的。
  这时,他的助理敲了敲门:“Dante先生,董事长发了邮件给您,让您检查一下。”
  “知道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打开新来的邮件。
  上面没有称谓,没有署名,只有一句话:“Si no vuelas a ella,te despido.”
  他愣了一下。这一切仿佛是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他含着烟轻笑起来,然后
  快速回复了对方,内容也只有一句话:“Como quieras①.”
  晚上十一点,顾希城从公司出来,乘车上了高架。
  ________________
  ①这两句话的意思是(意译):“如果你不回到她身边,你就被解雇了。”“请自便。
  ”
  广播里重播着白天的新闻,他听着广播的内容,机械地记忆着,没过多久就有了睡意
  。广播里说着,一架从巴西飞往美国的飞机因推力反向器失灵失事。造成四百多人死亡
  。
  视野极远处的地方有一些待拆迁的老旧水泥房,在城市黑夜的灯火反射下,就像是
  一片骷髅堆,窗户是它们的眼睛,四散的电缆是它们湿漉渡的头发。从事建筑这一行也
  已经多年,他对设计失败的楼房一直没有太大兴趣。但那些房子存活在城市的狭缝中,
  不被人注意,却在这—刻夺走了他的注意。
  这让他想起伦勃朗曾为《浮士德博士的悲剧》绘过一张画。那是一幅集合了恐怖、
  绝望与炫目的铜版画。画的背景是黑暗的小屋,前方有一张摆满书籍、地球仪与报纸的
  大桌子,浮士德博士站在那张桌子前,被一道从窗口射入的夹杂着恶魔符文的光芒吸引
  ,从而站起来,握紧双拳望着它。窗外有鬼影重重,屋内有死人头骨,只要凝视这幅画
  的人,好像都会自动把自己代入到浮士德博士的身上,被绝望与最后的一线希望笼罩。
  这么多年来,对他面言,申雅莉就是那一线魔鬼射入的光。
  眼中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周遭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了当年那场飞机事故。那一天,
  他和母亲—起准备飞向威尼斯。在进入候机室等待飞机的那—个小时中,他鬼使神差地
  想起了申雅莉,并一直无法从思念她的幻觉中走出来。他不甘就此放弃,打算留下来重
  新去找她谈话。因此,才侥幸躲过了飞机事故。但背叛上帝出卖灵魂的浮士德博士是需
  要付出代价的,他的代价便是失去了母亲。
  到现在,他也忘不了母亲上飞机前饱含泪水的愤怒双眼。当年,丈夫才过世没多久,
  她唯—的依靠就是儿子,但儿子却鬼迷心窍依然挂念着那个跟有钱男人跑了的女孩。她
  已经快要崩溃了,压低声音颤抖地对他说:“你真要回去找那个势利的姑娘?”
  “妈,你先去西班牙,我明天就飞过来找你,我向你发誓。”
  “没有明天。现在你爸都死了,你是想把我也气死,对吗?最好是我坐这趟飞机也
  遇难死了,你才会看清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上去很平静,内心却丝毫不冷静,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就走。他听见后面母亲说“
  你如果真去,就不要认找这个妈”,但也没细想。他知道,母亲对自己的脾气很暴躁,
  但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第二天乖乖地飞过去向她认个错,她就不会往心里去。
  可是,谁知道后面真发生了那样的事,谁又会知道,他们母子之间最后的对话竟然
  是这样。
  飞机事故带给他的震惊,绝不亚于这则新闻带给申雅莉的震惊。但母亲死去的事实
  同时也让他心如死灰,彻底断了对过去生活的任何幻想。他在国内换了个城市居住,,
  等自己死去的消息在以前的朋友圈里传开,而后才独自去了西班牙。她是否会觉得后悔
  ,会怀念他?当时他不是不好奇,但已无力关心。
  尽管如此,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恨过她。-刻电没有。
  他却恨透了自己。
  纵横市中心的高架就像是无数有条理而利落的线条,把零散杂乱的街道连接在了一
  起,构成了一种近似未来主义的形态。轿车在这样庞大的支架中穿梭着,他知道自己的
  家在哪里,也清楚所有地形,却不想回到那个空荡荡的高级住宅中。
  他还是决定要去偷偷看她。于是,当他的车靠近她家附近,他让司机把车停下来,
  然后自己步行过去。
  看见她家楼下多出来的跑车他已察觉情况不对,但真正看见拥抱她的男人时,他还是
  错愕得无法动弹拥抱着她的男人是李展松。
  他一直以为李展松不过是个她赶跑他的幌子。
  “阿松,我没想过你回来才两天就又要走了。”申雅莉应了李展松—个紧紧的回抱,
  “我会想你的。”
  李展松紧闭着眼,抚摸着她乌鸦羽毛一般的黑色大卷发:“雅莉姐,我还是觉得很对不
  起你……”
  听他在一年后说出这句话,她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会这样说,说明他已经想开了。她
  不想再从旁人口中听说这大孩子得了抑郁症的消息。她拍拍他的肩,笑得很豁达:“这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别往心上去。”
  其实,一年前,她真的差点就嫁给了这个年轻男人。
  一直以来姐弟恋在人们心中都是刺激、新鲜又带着些许禁忌的关系。尤其是像她和
  李展松年龄差距这样大的情侣,在老一辈的人眼里是完全行不通的。可是,他感化了她
  。他与Dante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他比Dante更像顾希城。那样全心全意毫无心计地付出
  ,在Dante身上已经找不到了。他从来不会掐着时间给她发短信,不会在和她话前三思
  而行,不会和她玩暧昧以欲擒故纵,不会隐瞒与她的关系以留下和其他女生发展的机会
  ,不会在和她吃饭时嘴上赞扬她实际留意的却是她身边的美女朋友……总之,一切“成
  热男人”的缺点,他都没有。他也有很多年轻人的毛病,例如太黏人、太直接、会为一
  点小事和她吵架,等等。只是相较外表波澜不惊实际步步惊心的成熟爱情,她更喜欢这
  样类似于太学校园的恋爱模式。
  而且,他并不像很多小男生那样和姐姐在一起只是为了新鲜。他们刚一起,他就
  向父母坦白了——他们的矛盾也从那以后开始。在他们约会的时候,他的父母会打电话
  过来,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总会说一些刻薄的话,例如“你还和那个年纪挺大
  的女明星在一起么”“她比我小不了经济吧”“你是想要第二个妈对吧”。由于他们几
  乎都是在比较安静的地方约会,手机里的声音往往会一字不漏地传到她耳中。后来,他
  不再当着她的面接母亲的电话了,但每次从他回来后发肯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们母子俩
  又经历了一次大战。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母亲似乎看出了自己儿子对这女演员的感情并
  非玩票性质,于是对他执行了经济封锁。只是没想到,他早已是当红偶像,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挥金如土,但以他的收入还是可以过上相当富裕的生活。他选择了离家出走,
  在她家住了下来。在他暂居的两个月中,他虽然在经济上没有什么问题,精神上的问题却很大。
  在现在这个社会中,似乎一个家庭越富裕,这个家庭的孩子就越敏感、脆弱又爱逞强。他每天都不开心,经常出去酗酒,半夜在睡梦中抱住她流泪。她看出了他的不快乐,也试着想要劝他回家,他却每次都硬邦邦地转移话题。终于有一个晚上,他向她求婚了。原本这件事需要再三考虑,但在他拿戒指回家前的一个小时,她还在翻看Dante的微博
  。顾希城自从回了西班牙微博就更新得更少了,零零散散的几条也还是和以前一样只讨
  论建筑,不提自己的私生活。可是,看着那些毫无感情的冰冷字眼,她却感觉比任何时
  候都要受伤。所以当男友拿着戒指跪下的时候,她脑中也只闪过一个想法—一她已经太
  累了。
  他们先拍了一组婚纱照,然后准备登记结婚。随着时间推移,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的选
  择或许并不是正确的。她—直坚信结婚是两个相爱的人终成正果的神圣仪式,而非不快
  乐之人用以逃离悲伤的道路。如果—个人不开心,那结婚也不会令这个人开心起来。李
  展松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在他们拍照的阶段,除非摄影师要求,他脸上鲜有笑容。这
  样的反应让她想到了那部名为《巴塞罗那的时廊》的电影。这个联想令她感到了恐惧,
  同时陷入了矛盾。因为她不知道,李展松会不会变成第二个佐伯南。
  就在这个时段,李言亲自来找她谈话了。他说:“雅莉,我一直很欣赏你,而且非常
  open-minded,所以即便我太太让我停掉你们俩的所有通告,或是把你冷藏,我都没有答
  应。我也不会为了她放弃我旗下最有价值的女演员。所以我向你保证,我不会用任何手
  段去控制你们的关系。但我也必须告诉你,我的工作性质让阿松从小就缺少父爱,他和
  我的关系表面看上去不错,实际上是很陌生的。他很依赖他的母亲,也很听她的话。她
  就这一个儿子,所以对未来儿媳妇的挑剔程度到了你无法想象的程度。如果你要和阿松
  在一起,他们以后会连母子都做不成。在决定和他结婚之前,你最好想清楚:你是真的
  爱他么?你的爱是否足以补偿他为你所做的一切牺牲?”
  终于她知道了,他们确实都只是在逃避。他用结婚来冲淡和母亲绝交的痛苦,她则是
  用他来逃避顾希城对自己造成的伤窖——这样的婚姻,会幸福么?
  都说恋爱是一种习惯,当一个人失恋以后,总是会凭借本能去寻找另—个人来弥补这
  个空缺。新的激情会让你误以为自己已经走出过去,事实是你只不过是把这个人当成上
  —个人重新爱了一遍。wWw.xiAoshUotxt.net然而,在一起以后,这两个人之间的差异会越来越明显,让你觉
  得越来越不适应。直到这时你才会恍然大悟,自己从来都没有从上一段感情中走出来过
  ——在经历—段漫长而真诚的爱情过后,没有人可以立即抽身而出。只有让自己保持单
  身,一个人承受身边少一个人的寂寞,重新适应了单身的生活,才有资格与另一个人重
  新展开新的故事。
  令她意外的是,李展松比她想的要成熟,抑或说,他的承受能力也到了极限。与他促
  膝长谈一个通宵之后.他抱着她哭了。那之后没多久,他便去了美国。而她也调整了心
  态,打算让自己暂时保持单身,重新坚强起来,重新开始生活,直到Mr. Righr出现。
  然而,她并没有等来Mr.Right,反而在伤未痊愈的情况下等来了那个伤她最深的男人
  。更可怕的是,她重新对他产生了依赖感。
  把李展松送走了以后,她开始不可遏制地想念顾希城。她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小房间里
  ,无数次拿起手机想要发短信给他,但每次看到两人几个小时前的短信记录,她又会莫
  名泄气地把手机扔到房间的角落,然后呆坐在床头浪费时间。不知道这样的状态究竟要
  持续多久。这个晚上她睡得很晚。
  她并不知道他看见了李展松的到来,所以不知道他也曾试图发短信给她。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完全没有出现。她绝不可能主动联系他,但他消失后,她除了心
  烦意乱什么也不能做。他大概是回西班牙忙工作了吧——她如此安慰自己。而她可以撒
  谎,气候却不能。它就好像是会随着她的心情变化而变化一样,连续几日里温度降低了
  近10°C,大雨倾盆下了两天两夜。这样的天气在夏天很少见,乌云凝重而杂乱,如同黑
  色的纱悬在夜空下,乍然望去就像是一张向四面扩散的蜘蛛网,即将在下一刻网住城市
  里的每一栋楼房,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庸庸碌碌的行人。
  这个雨夜,她在片场赶拍新电影,因为大家都疲惫不堪,导演决定让他们休息半个小
  时,吃点夜宵。她拿着盒饭坐在一个平房的台阶上,看着雨水犹如房檐的泪珠般滑落。
  好像有了雨水的衬托,天显得更黑了。他们在郊外几乎完全看不到灯光,呈现在视野中
  的只有远处漆黑的房屋群落,被涟漪闪烁的河水截断,凹凸不平地蔓延到视野之外。除
  了片场微弱的灯光,她好像看不到一点明亮。从这里只能隐约看见极远处的城市灯光,
  隐约勾勒出了黑暗中高大的建筑群轮廓。但是,它们在雨帘中也变得模摸糊糊。潮湿冰
  冷的空气摩擦着皮肤,青草被雨洗出了一丝腥气。在密集而脆弱的雨声中,突然响起的
  手机铃声把她吓了—跳,导致她接电话时也没注意看来电显示的名字。
  “喂。”
  听见这个声音,她几乎要惊呼起来,但还是按捺住情绪只说出了两个字:“希城……
  ”
  “我只问你一句话。”
  尽管下着大雨,他说的每一个字还是如此清晰。彷佛猜到他会说什么,她听见自己的
  心跳声逐渐变快,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变得愈来愈冰凉。在等待他说下—句话的过程中,
  她坐立了两三次,害怕得几乎要把电话挂断,但到底还是没能躲过去。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没有感情—样冷漠地说道:“你还爱我吗?”
  “……你在说些什么啊。”她反应很迅速,像是把答案背出来一样,但从说出这句话
  到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只能听见自己的耳膜在突突地跳着.脑部神经紧张到完全无法思考。
  “回答我。”他命令道。
  “这个问题,我们改天再说……我现在还在片场,没时间……”
  “有时间解释,就没时间回答是或不是么?”
  雨声是沙哑的,和他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像上个世纪的电台广播,尽管动听,却总是带着薄薄的、陈旧的忧伤。原本就已经被这个问题弄得坐立难安,他还如此强势,她迫使自己去思考这个自己—直逃避的问题,可脑中出现的全是一段段矛盾的记忆。她终于
  冷静了一些,一字一句道:“你希望我说什么呢?”
  “说实话。”他的语气总算温和了一些。
  “实话就是,我不爱你。”
  她等了很久,耳边只有破裂的雨声,那边没有人说话。她又接着说道:“我觉得你真的很有意思,假死十年,回来又用新的身份欺骗我……哦对了,和Paz Cruz结婚的事,
  你是失忆了还是怎样?经历过这些事,你再如此咄咄逼人,让我重新喜欢你。顾希城,这件事的难度系数会不会太高了?”
  他还是没有说话。
  她又等了一会儿,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现在你还有什么问题要问?”
  空气是充满寒意的,好像随时会随着偶然落上肌肤的雨水掺入骨髓。如果不是电话那边传来了汽车鸣笛的声音,她会以为他早已挂断了电话。自己说的话会不会太重了?她开始感到后悔,但这番话是自己早就想告诉他的。在主动挂断电话前,她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问我还爱不爱顾希城,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不过,那是十年前的顾希城。”
  当你决意去伤一个人的时候,自己也注定会受伤。可是,在走向相爱的过程中,还是有那么多人会不惜付出伤害自己的代价,去刺痛那个珍惜自己的人。她的话说得很绝,也料到这番话说出口后很可能就永远失去他了。如此,—边自我安慰长痛不如短痛,—边难过得连呼吸都觉得辛苦。
  凌晨时分,天微微亮,但雨仍然没有停。她疲惫地回到家中,在玻璃上摆动的雨刷后看见了那个人的身影。下车后,她连门都忘记关上,就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虽然站在房檐下,但看得出来他还是淋了不少雨,头发和衣服都是湿的。他看上去不开心但也不忧伤,脸色苍白如同蜡像,像是通过这个颜色都能察觉他的身体已经冰凉。
  看见他这个样子,她莫名其妙地难过得想要大哭一场。然后,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紧紧地。
  希城……    ,
  我是不是应该原谅你了?是不是该忘记所有你对我做的狠心事?
  她这样想着,却完全无法回应他。她终于知道,自己并不是不愿意原谅他,而是不敢。如果再次陷进去,她一定撑不过下一次的失去。与其让自己痛苦,不如不要爱。
  可是,当他低下头吻住她的那一刹那,她还是没能准备好内心不去接受。她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同时像是听见了心底某—处碎裂的声音。她抓紧他的衣襟,除了心酸
  ,此刻的她只能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这一天在她的生命中烙下了很深的刻印。后来不论过了多少年,她都不会忘记这一个刹那的感受。她记得他穿过自己长发的冰凉指尖,记得他小心翼翼靠近自己的细微动作,记得他大衣上有潮湿的雨粒——只稍触碰一下,它们就会悄然融入他的呢绒上衣面料中。
  他们还是孩子时,她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喜欢他,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却找不到任何依恋的证据。大概当一个人的年纪逐渐变大,就会留意到很多孩子不会留意的细节,
  也会根据这些细节去认定一个人。这一刻变化的、静止的,所有她可以通过眼睛看到的,关于他的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了心中。甚至只是他的呼吸声,都可以唤醒她浑身上下最敏感的神经。
  可是,李展松的回归令她瞬间清醒了很多。
  她还是推开了他。
  他没有防备,又一夜没睡,硬生生地被推得踉跄一下。
  “莉莉。”他握住她的手。
  “够了。该说的,我都在电话里说得很清楚。”她长长的卷发盖住了一只眼睛,冷漠地说道,“同样的事实我不想再重复第二次。”
  有很长时间他都没有说话,只是怔忪地看着她。
  我们为什么总是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会令自己后悔的错误呢?这到底是只考虑自己利益的自私,还是过度怜惜自己的自保?不知道自己的原则究竟在哪里,不知道该怎样走下去。她希望能毫无负担地生活,却害怕他再不像从前那样紧握自己的双手。
  最终,那只手还是松开了。失去了这个人的温度,手掌很快就被冰凉的雨水淋湿。这样的温度好像随着流淌到了心里,让她整颗心也变成一片空落落的苍白世界。
  她看见他对自己轻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
  他的背影如同春季融化的冬雪,随着犀利的水声融化在雨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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