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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的笑忘书》 作者:夏七夕

第10章 3、不是所有的南方都叫温暖

  01

  我不喜欢岭南镇,并不是因为这里的矿山埋葬了我的父亲,而是讨厌这里的沙尘。这里一年四季都刮凛冽的风,吹起漫天沙尘,落得人灰头土脸。

  哪个城市没有沙尘,杨琳说。

  南方啊。南方四季如春,有湿润的空气和翠绿的树木。我矫情地形容。

  得了吧,沈惊蛰,你是想去找你那水性杨花的妈吧。杨琳一针见血地接道。

  我耸了下肩,并不跟她计较。

  对南方的渴求,确实是从母亲的口里得知的。她喜欢南方,喜欢到在我10岁那年义无反顾地跟着一个南方男人离开了岭南镇。

  镇上人说其实那个男人是她的老相好,只因为当时母亲未婚先孕,男人没钱,便跑了。后来男人赚了钱,便回头打听她的消息,在一个深夜千方百计地把她接走了。他希望母亲帮他生一个儿子接管生意,所以,我这个拖油瓶便被遗弃了。

  其实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是,我并不恨母亲,因为我一直坚信,她不会遗弃我这个她曾视若珍宝的女儿,她肯定是去南方等我了,等我长大去找她。她走的时候,也一定万般不舍,一步一回头,眼泪掉落。

  当然,我不恨母亲,还有个重大的原因就是,我的父亲,他是个傻子。他说话都说不清,只会咿咿呀呀地怪叫。他在岭南镇的山上砸石头,每个月只回家一次,赚取微薄的劳务费养家糊口。

  很长时间他都是我的一段噩梦,经常会有小朋友在我身后起哄,傻子的女儿,傻子的女儿。即使我穿着妈妈给我缝制的漂亮的裙子,聪明伶俐,每次考试都第一,却依旧不能摆脱这个名号。

  所以,从小对于陌生并不亲近的他,我都有一种冷漠的隔阂。

  母亲跟人私奔后,我又落了一个新名号,野种。他们都说我不是父亲亲生的,不然怎么会这么聪慧,没有一点像父亲。

  10岁的我已经不像当年一样好欺负了,我站在同龄人中尤其显个头,谁说我半句不好,我就会张牙舞爪地挥着拳头冲上去。

  但在深夜里,我还是会从梦里惊醒。我问奶奶,我真的是野种吗?

  奶奶一把把我搂到怀里,抹着眼泪,不停地重复,你是我们老沈家的孩子,是我们老沈家的,我们老沈家只有你这一个孩子。

  同龄的杨琳显然比我成熟多了,她听了我的话,不屑地说,无是生非是那群长舌妇最大的本领。

  杨琳是我在镇上唯一的朋友。她从小无父无母,吃百家饭长大,长大后,便在镇上唯一一家舞厅当陪舞,天天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对着那些把手伸向她柔软身躯,企图占她便宜的无耻男人强颜欢笑。

  但面对这个糜烂的小镇,杨琳早已学会了百毒不侵。她经常手指夹着烟,不在乎地说,老娘总有一天一定会走出这个破地方!如让老娘一日龙抬头,定要这江山水倒流!

  我不知道杨琳是从哪个庸俗的古装剧里,学得这样一句烂俗、她却自以为很有文化的台词的。但她说这话时,总会抽一口烟,然后眼睛微眯,烟雾便成环状从她嘴里袅袅飘出,显得特别有气势。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16岁的杨琳,已经有了风情万种的端倪。

  或许这就是镇上那些女人不喜欢她的原因,她们的老公经常会结伴去舞厅,有很多时候,只为了同杨琳跳一支舞。她们在自己老公面前唯唯诺诺,便把怒气撒到杨琳身上,她们骂杨琳天生贱坯子、狐狸精。

  有时候,一些大人刻薄的语言,常常像把锋利的匕首,将我们的童年刺得鲜血直流。

  一个野种,一个狐狸精。谁曾想天真的孩子有什么错。

  02

  我想逃离这个无知的小镇。16岁那年,我遇到了骆轻辰。

  他是从南方大都市来的。转班上的第一天,我便对他移不开眼,他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白杨树,带着南方丰润的颜色。我想到书本上的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放学时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小镇舞厅旁边的一排旧房子里找到杨琳,我说,杨琳,我遇到了爱情。16岁的我青春是一页可笑的素白,却可以把“爱情”这两个字说得信誓旦旦。

  屋子里昏暗模糊,有昏黄的夕阳投在糨糊的窗纸上。杨琳斜了我一眼,讽刺道,是小白脸吧。

  我笑着捶打她的肩膀,额头因为奔跑还有细微的汗水,却不管不顾大胆地对她说,我一定要跟他去南方。

  这时,屋外有轻声的响动,我惊觉地问,谁?

  周嘉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不看我,径自把目光投向杨琳,面无表情地说,吃饭了,晚上还要上班。说完,转身就走了。

  周嘉北是舞厅老板的儿子,听说他老子是镇上的暴发户,有点黑白通吃的味道,所以才有资本开这样一家靡靡舞厅。而周嘉北,或许一出生便家庭不错,所以他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每天上课不是顶撞老师,就是睡觉,要么纠集一群男生惹是生非。放假就拿着他爸的钱出去旅行。回来后便跟班上的女生讲路途见闻,惹得那些女生都恨不得将他顶礼膜拜。这也就导致即使他不学习,每次考试依旧能够过关,因为给他传字条的女生前赴后继。

  我不喜欢周嘉北,因为他每次看到我都一副冷冷的样子。杨琳说其实周嘉北是个挺好的人。

  我嬉笑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杨琳说,懒得跟你鬼扯,老娘的志向不在这个镇上。说完她慵懒地起身,洗脸刷牙,坐在屋里抽了一支烟,边唱着“啊,有谁能够了解,做舞女的悲哀,暗暗流着眼泪,也要对人笑嘻嘻”,边披上衣服和我一起走出去。

  骆轻辰有本很漂亮的相集,里面是他在南方城市拍的照片,被班上的女生爱不释手地传着看。传到我这里,却跳了过去。我不屑这种排挤,有一天,我会去亲眼看那些漂亮的城市、美丽的阳光和海岸、笑容明媚的男女、人流如织的街道、华丽精致的建筑。

  只是不久后这本相集便在班上掀起了滔天风波,因为不知道传到谁手里,便再也没有传回来了。骆轻辰说算了,不过是一些照片。

  可是班上的女生却不依,毕竟里面有骆轻辰的私房照,她们愤怒地猜想,是谁独吞了心中王子的照片。所以那天放学,她们还自发组织了一个调查小组,在班门口挨个检查书包,然后等同学们走光了,再检查各自的桌洞。

  我去帮奶奶去医院拿药,第一个检查完便早早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到班上,却发现我的课桌上贴着一张大大的纸,上面写着两个醒目的字,小偷。我冷笑地问,谁贴的?

  没人吭声,我再问,谁贴的?

  这时,昨天调查小组为首的女生站起来说,敢做就不要不敢承认。我挑眉,你有什么证据?昨天大家从你桌洞里搜出相集,你还狡辩?周围检查小组的女生在旁边依言附和。我一把抓起桌上的纸,揉碎扔到那个为首的女生脸上,我没碰过那本相集。

  骆轻辰说,我相信不是沈惊蛰,至少她不会这么傻。

  全班女生哗然,议论纷纷。虽然已经被排挤、误解习惯了,但是当有个人突然站在你身边肯定你、认可你时,还是会有一种温暖周身流转。

  03

  放学时,我飞快地经过骆轻辰的身边,低声说,谢谢你。他耳尖地听得清楚,抬起头微笑道,不客气呢。然后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袖,喂,沈惊蛰。啊?我意外地回过头。你能陪我去岭南山上吗?他摸了摸鼻梁,不好意思地问。

  原来骆轻辰想去山上摘杏子,又不识山路。

  夕阳西下,晚霞染红半边天,山的棱角显得格外柔和。走在狭窄曲折的山路上,我的心情轻松起来。我笑问他,你怎么那么相信我呢,说不定是我偷的。

  他拽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咬在嘴里说,因为你的眼神很直接,不像做暗事的人呢。那……你为什么不找她们陪你来呀?我又小心翼翼地问。他为难地皱了皱眉,因为她们都是一群,我不知道叫哪个,只有你是独来独往的。

  那天晚上我去等杨琳下班,坐在舞厅旁边的凳子上,舞厅吊顶的霓虹灯转啊转,我的脑海里不停地放映着岭南山的场景。

  骆轻辰怕衣服弄脏回家被叔叔骂,就把白衬衫丢在了下面的书包上,手长脚长地爬到树上。他在上面边摘杏子边喊,喂,惊蛰,接住啦,放到书包里。

  我仰起头,杏树的枝丫遮住了点点光亮,他的脸逆着光看不清楚什么模样,只有他的手不停地丢杏子下来。那个动作,就好像是伸出手,牵引我走。

  下山的时候,因为书包里放了好多杏子,有点重,突然脚下踩了小石子,就不由自主地朝前滑去。骆轻辰及时地抓住我的手喊,小心。

  那片温润的掌心,忽然让我红了脸,好像南方阳光的味道。

  杨琳跳完舞,休息的时刻走过来问,搞定了吗?

  我不理会她的不正经,只是在灯光迷幻、音乐靡靡中,大声、开心地对她喊道,杨琳,我一定要去南方。

  去摘杏子之后,我和骆轻辰熟稔了起来。他经常会凑到我旁边轻轻地和我讲话。落在我身上敌意的目光越来越多,我的凳子经常被人涂胶水,跑步时被人踩了鞋子摔倒,画好的画被人加上乌龟的头像。可是,这些我一点都不放在心上,她们不明白,对我来说,最大的伤害不在皮外,而在心上。

  骆轻辰说,惊蛰,你可真倒霉。

  他不知道,其实,这些所谓的倒霉,都是因为他而承受的。当然,我也不想告诉他,如果多一点伤害,可以换来他多一个微笑,我甘之如饴。

  更何况,还有什么伤害能比童年时期便被人叫做野种,背后砸石块更来得彻底呢?

  04

  当杨琳发现我真的已经陷入骆轻辰的温柔里时,已经晚了。她镇定地说,沈惊蛰,骆轻辰那个小白脸你们两个是不会有结果的,他不适合你。

  你又没见过,怎么随便评价。我不高兴道。嘉北见过,他说骆轻辰一看就挺没种的。我冷哼一声,周嘉北?恐怕他是嫉妒轻辰抢了他在班上受欢迎的位置。

  然后我拉住杨琳的手热切地说道,杨琳,你不要听信他的话,骆轻辰真的很好,跟他在一起,是我这十六年来最快乐的时光。而且……而且,他答应我了,走的时候带我一起走,我要跟他一起去南方。

  杨琳惊疑不定地望着我,她说,沈惊蛰你脑子进水了吧,我以为你说说就算了,你怎么还上纲上线。我说,杨琳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想去南方。杨琳熟练地点了支烟,不再理会我。周嘉北从舞厅门外经过,我厌恶地看他了一眼,最讨厌背后讲别人坏话的人。

  我和骆轻辰越发亲昵起来,我们经常放学去岭南山玩到很晚才回家,偶尔也会坐在学校的小操场上说话。骆轻辰好像被我打上了沈惊蛰的标签,其他女生任是再发狂嫉妒,都没用。他是我的。我得意地想。

  不久后,骆轻辰的叔叔便听到了不好的传言。

  骆轻辰说,惊蛰,我大概下周要走了呢。

  我欣喜地问,真的吗?那我就可以去南方了!

  骆轻辰为难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此后的一周,我都在为去南方作准备。我打点了最漂亮的两身衣服,帮奶奶买好了平日可能会小病小痛的药,还经常殷勤地帮邻居做家务事,企图我走后她们能多照顾奶奶一点。

  最后,我去跟杨琳借钱。我羞赧地对杨琳说,杨琳,我以后一定会加倍还你的。

  杨琳没有理会我,只说了句“你神经病”就迈着妩媚的步伐走进了舞场。看着杨琳和一个中年男人搂搂抱抱,我去南方的心更坚定了,我不要生活在这个无知落后、到处充满风沙的小镇,我一定要去温暖的南方。

  我周末跟了杨琳一天,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她终于妥协。

  她在枕头下摸出布包,从里面小心翼翼拿出钱,数了一半给我,然后眼睛红红地说,沈惊蛰,你他妈以后被骗了不要回来找我。

  我也被泪水迷蒙了双眼,坚定地说,杨琳,你放心,如果南方温暖,我一定会接你和奶奶都过去。

  当时的我一定不会明白这句话有多艰难。连我自己都伸不开拳脚生活的地方,怎么还能顾及亲人?

  05

  骆轻辰告诉我是晚上8点的车,他叔叔会先找人把他送到市里,然后再买票回去。

  我忐忑地问,你叔叔会和你一起吗?他点了点头。我问,那怎么办?

  他想了想,说,惊蛰,你7点50就到镇口上等我们,然后我会对叔叔说一个同学要去市里看亲戚,搭个顺风车。

  我点头。

  很久之后,我都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母亲。我终于明白那时母亲的心,她和她的爱人一起奔赴一个新的天地,那时她一定是开心的幸福的,并不会想到日后的后果。不过,很久之后,那个夜晚也成了我噩梦的起源、终生的伤痕。我经常会梦到镇口,冰冷的月光,黑色压抑的树木枝丫漫天袭来。

  那个晚上,我在镇口从7点50,等到8点50、9点50……等到整个镇子都熄了灯,都没有看到骆轻辰那种面容干净的脸从车窗里露头,也没看到一辆车子从这里经过。

  午夜12点,月光冰凉似水,我坐在镇口的石板上,手边还放着一个简单的包,里面有我的全部家当。夜晚的石板,透心的凉。

  第二天早上,是杨琳找到了我。她说不放心我,所以到村口看看,没想到却看到我躺在石板上,脑袋发热。她把我的包裹藏起,然后叫了周嘉北把我送到镇医院。

  医生说我是着了凉,所以感冒了。我躺在床上打着针,脸色苍白,双眼无神。

  杨琳坐在床边,低声说,我让嘉北去打听了,那个姓骆的王八蛋,其实昨天晚上6点就已经走了。我死死地抓住被角,喃喃地说,不可能的,轻辰不可能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他说过他带我走的,他还说他会和我生活一辈子的。杨琳皱了皱眉,冷笑道,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说完,站起身继续说,奶奶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我跟她说你在我那里没睡好,着了凉。我先回去补觉了。杨琳走后,我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下来。

  烧退后,我开始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去舞厅找杨琳说话。我的书包里,每天都背着一本相集,那是骆轻辰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

  我经常坐在舞厅里好半天不说话。杨琳安慰我,惊蛰,你明年好好高考,一定会考到南方的,到时我和你一起去。杨琳的话不但没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掀起了我心底的一阵剧痛。我抓住杨琳的手说,琳琳,恐怕,恐怕我撑不到明年了。杨琳吓了一跳,一掌拍在我手上说,你胡说什么!我把杨琳拖到角落里,杨琳……我那个很久没来了……杨琳疑惑地问,哪个啊,什么啊?转而突然明白过来,她死死拽着我的手,沈惊蛰,你不要命了吗!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我泪眼婆娑,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啊。现在怎么办?杨琳松掉我的手,着急地抓了抓头发,说,你容我想下。

  06

  最后,在她那个破旧的小屋子,她严肃地说,惊蛰,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了。我睁大眼睛,什么意思?杨琳说,这次我们一起走。你肯定不能在这里待下去,镇上只有两家卫生所,不管进哪家,都会碰到熟人,都会被传出去。我点头,迟疑地问,杨琳,我们真的走吗?杨琳坚定地点了点头,她说反正一直在等机会,就当这次是上天暗示我们离开吧。我说,那我们去哪里。杨琳迟疑了,她也没出去过,不知道目的地。我突然眼前一亮,我说,杨琳,我们去A市吧。杨琳定定地看着我,我终于慢慢地低下头,我的心思杨琳都知道,听说母亲跟那个老相好去了A市,而骆轻辰,也是A市的。不过过了一会儿,杨琳郑重地说,也好。后来的我经常想,如果那时,年少的我能够明白现实比期盼残酷,那我还会不会坚持背井离乡,毫无顾忌地奔向我向往的南方?

  南方白天有仰望不到顶端的高楼大厦、绿色高大迎风招展的树木、充满温润的阳光,晚上有漂亮的霓虹灯。车水马龙的大街,红男绿女格外耀眼。

  可是,行走在繁华的街道上,我突然觉得陌生失措。杨琳说,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住在五块钱一天的招待所里,小小的屋子里充满夏日的炎热,只有在晚上时,才会有凉风吹进来。不过这样房子的价格对于我们来说依旧是昂贵的。

  我和杨琳在附近的电线杆上、小区公告栏上,找招租的消息。可是每个房价都是每个月三位数。最后,我们在一个偏僻的胡同里,找到一个被那家人摆放杂物的房子,以每个月80块钱成交。

  杨琳认真地说,我们找到房子了,就要找工作了。

  转而冲漆黑的屋顶大吼,老娘一定会奋斗成富婆的!

  可是找工作前,我必须先解决自身问题。

  我们在大街上看到很多这样的广告,无痛人流XXX钱。可是算下我们身上钱,总共也才有这么多。最后杨琳找了一家店面不大不小,看起来干净的医院。

  我问多少钱。杨琳说,这个你别管,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挨饿。

  杨琳的话,像一盏温暖的灯火,让很久之后辛苦漂泊的我,想起她的话时,便觉得看到了家和温暖。风起云涌时的鲜花、掌声固然风光,但困境谁能陪你逆流而上?

  07

  做完手术之后,我在租的小房子里休息了半个月才找工作。

  杨琳买来鸡炖汤给我喝。我喝着鸡汤哽咽地说,我很好,不要再浪费钱。杨琳不在乎地嘁了一声,可是她转过头时,我看她也用手背抹了下脸。

  我知道,她最近在一家小餐馆洗盘子,原本洁白的手指被水浸得浮肿。

  我身体好了之后,也开始到处转悠找工作。

  所幸我的运气还不差,有次经过一家家政服务时,看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走进去说要找保姆,我犹豫了下,在微胖的中年女人走出来时追上去,脸红羞赧地问,阿姨,我高中毕业,吃苦耐劳,符合你的条件吗?

  中年女人用挑剔的目光打量了下我问,你从哪里来?顿时,我明白了她的想法。杨琳说现在城里人精得要死,他们不敢用年轻女孩儿,因为怕有的是人贩子,有的手脚不干净。我急忙摇着手对阿姨说,我不是骗子,我是前段时间从乡下来的……我的慌乱和脸红,让中年女人信了我,家政服务那里找又要花一笔手续费,所以中年女人决定用我了。

  找到工作后我和杨琳的交流就少了,因为我们每天回到家已是深夜,疲惫地朝床上一倒,就又到天亮。日复一日。但是过了段时间,我到家,却发现杨琳蜷着身体坐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我焦急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早上时她还开开心心地出门,说今天要发工资。相比于小镇,在这里每个月的工资比以往多好几倍。杨琳抬起头说,惊蛰,那个无良老板非但没有发够工资,我跟他讨要时,还被打了一顿。看着杨琳胳膊上的青紫,我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我抱着杨琳说,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受这样的罪。现在想来,在岭南镇那个地方终老,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杨琳瘦了很多,我抱着她都觉得她的骨头硌得慌。杨琳的肩膀抽动了两下,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背上好像有泪水打落,一滴,两滴。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不,应该是感觉到杨琳哭。从我认识杨琳,就从来没见她哭过,她总是一副顽强的杂草模样,风吹不倒,雷打不动。过了一会儿,杨琳推开我去洗脸,回来说,明天我去找新工作,不然我们活下去都成问题。

  杨琳找的新工作,是在洗脚城。第一天上班后,她又变回彪悍的模样,回来跟我说,妈的,以前觉得洗脚挺作践自己的,现在才发现,洗碗才是作践自己。然后又向我表达了一下对未来的憧憬,老娘一定要自己开家洗脚城,弄几个温柔似水的小妹,让她们使劲儿挖那些男人口袋里的钱。我发第一笔工资时,把钱都给了杨琳。她说,你的钱给我做什么?我愧疚地说,这一路都在花你的钱,而且你又这样照顾我。杨琳一把把钱扔到我身上说,得,你甭在这里矫情了,请姐姐吃顿饭得了。那天,是我和杨琳来城里以来吃得最饱最丰盛的一顿,火锅底层的红油,仿似我们的滚滚人生。

  08

  从来这个城市,我就没放弃过寻找母亲和骆轻辰。我每个月拿为数不多的工资里的一部分,买很多白纸,然后裁成一个个10厘米宽的字条,张贴在所有我经过的地方。

  每个字条上都醒目地写着,我是沈惊蛰,寻找秦彩和骆轻辰。不管哪天看到,下午5点时都可以去XX路口的大榕树下找我。秦彩,是我母亲。

  因为杨琳说怕遇到图谋不轨的人,不能报房东和工作的地址,所以只能写了个我们每天必经的地方。

  我经常会在5点的时候在大榕树下作片刻的停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我多期望,有熟悉的面孔出现。可是,一天又一天,都无果。

  杨琳好像谈恋爱了,她的脸上开始有越来越多的笑容,也开始往家提好吃的、好穿的。甚至有天对我说,惊蛰,我们换个地方住吧。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说,我们把钱存起来,以后就可以自己当老板了。惊蛰……杨琳嗫嚅了半天,说,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我……和一个人好上了。啊?真的吗?我惊喜地问道,看来自己没猜错。嗯。那带回来看看呀。我开心地说。嗯……杨琳磨蹭了半天,又说,他和我们不同龄。没关系,只要对你好就行。我欢喜地说道。他……是周嘉北父亲那种年龄。杨琳看到我欢喜的脸变为惊愕,索性一闭眼全部说了出来,我们是在洗脚城认识的,他人很风趣,对我也关照,但是他有家庭。我已经由开始的欢喜变为惊愕,再到愤怒,我说,杨琳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做第三者?杨琳不甘示弱地说,但是他说他和他老婆没什么感情。更何况我也没逼他离婚。那也不行。我气鼓鼓地坐在床边。那天,我和杨琳不欢而散,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谁也没理谁。

  我贴的小字条没有任何收获,工作也开始不顺,那家的男主人经常会趁女主人不在时,对我动手动脚。深思熟虑后,我决定辞掉工作。

  而杨琳从这个时候,竟然开始彻夜不归。某天我找工作疲惫地回来时,看到她在家里还觉得惊讶,她说,男人准备跟他妻子离婚,他妻子不同意。

  我想了想,问她,如果他妻子同意了,你会嫁给他吗?

  杨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老娘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岂会把人生随便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说完,她低下头,惊蛰,对不起,原谅我,我只是一个人累太久了。

  杨琳的这句话,让我汹涌地难过起来。

  我有什么资格怪她,她没有任何错,生活没有给予她美满,她只是在自己寻找幸福而已。

  想起在岭南镇时杨琳在舞厅和那些老男人跳舞的情景,我闭上眼睛,或许,现在的她是对的,至少,没有伤害到别人,不是吗?

  只是,我没有想到那个男人会如此疯狂,他对妻子步步紧逼,要求离婚。

  他妻子终于觉察出端倪,就跟踪他,后来便发现了杨琳的存在。杨琳说女人有打电话威胁她,她也明白地告诉女人,她没有逼她老公跟她离婚。

  但女人显然不相信杨琳的话,所以才会登门拜访。

  那天我正在屋子里和杨琳一起做饭,听到外边有女人的叫骂声。不一会儿,房东急匆匆地走进来,看了我们两个一眼,埋怨道,真是作孽啊,两个小女孩不好好工作,怎么能给人当情妇呢?

  我和杨琳互看一眼,房东丢下一句,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有人在门口找。

  我和杨琳一起朝门口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便听到女人清晰的叫骂声,真是婊子养的,等。我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冲出门口准备理论。

  但当我走到门口,看清女人的脸时,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呆愣在原地。虽然那张脸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略显苍老,也因为生活的足迹,刻上了皱纹。但是,却熟悉得让我泪流满面。我张了张口,叫道,妈……

  09

  正在骂骂咧咧的女人,瞬间便像我一样睖睁在原地。

  她不可置信地试探叫道,惊蛰?

  泪水爬满我的脸,我心碎成片,朝地狱跌陷。

  母亲和我、杨琳一起坐在小小的房屋里。我曾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面,却未想到会是这样难堪。母亲动了动身,仿似艰难地开口,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杨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说,阿姨,对不起。母亲忽然痛哭起来,她说,都是我作的孽啊,都是我。活该让我受惩罚啊,可怜了你们两个孩子……

  那天,我和杨琳、母亲哭成一团。夕阳打在纸糊的窗子上,我恍惚以为,我们又回到了岭南镇。那个漫天风沙,却充满安稳祥和的小镇。

  母亲拉着我的手问,你父亲现在怎么样?我哽咽着,你走后,山上巨石塌陷,他被埋葬在了里面。母亲叹息,其实,他是个好人,我走的时候,他还说,让我一定要过好。我惊异,父亲竟然知道母亲跟人走?母亲看出了我的疑惑,她说,他虽然傻,但是有时也会有点清醒,我走的那天,他刚好难得的清醒,他看到了那个人来接我。但是他放我走了。我泪眼蒙眬,略带责怪语气,你为什么要走呢,他对你又不好。母亲拢了拢头发,叹气,是啊,现在我也在问自己为什么。杨琳冷静地问,阿姨,镇上传言你跟的是……老相好,而且还事业有成。可是,据我所知,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包工头……

  母亲垂下眼,他刚存了点钱就去找了我,我那时鬼迷心窍,便跟他走了。来这里后,他起初还算努力,后来手上有了点小钱,便开始花天酒地,并且他一直对我嫁了个傻子心存芥蒂,对我越来越厌恶,便一直找机会离婚。

  母亲安慰了我们两个,便走了。

  我们商量好,她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回家收拾东西,然后两天后,我们三个就一起回岭南镇。虽然南方确实温暖,只是,不适合我们生长。

  那天晚上杨琳说,惊蛰,其实,你知道吗,我经常梦到岭南镇,可是我跟自己较劲儿,我觉得出来了就不要回去。但是,现在,决定妥协之后,我忽然很期待回去后的生活。

  我还没从见母亲的震撼里走出来,只是静静地听着。杨琳接着说,惊蛰,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从小我就羡慕你。我惊讶地转头,这些话,倒从来没有听杨琳说过。她看到我注意了,接着说道,小时候你妈还在的时候,你经常穿她缝制的漂亮衣裙,像个小公主,虽然你被别人唾骂欺负,但是,不可否认,里面也有小小的嫉妒。而且,你知道吗,其实周嘉北一点都不讨厌你,相反,他喜欢你。他常常在你去看我时偷看你,他甚至,还让我跟你带话表白,但是……

  杨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是,我却嫉妒你拥有的美好,所以我跟他说,你不喜欢他。他也是个骄傲少年,从此冷漠以待,但是他对你还是很好的。那天早上在镇口上发现你的其实是他,我们离开时找车送我们、给我们买车票的也是他,你……去医院的钱也是临走时他给我的……

  我惊讶地听杨琳说完,转而会心微笑,原来在那个小镇上,还曾有人这样关心着我。杨琳抬头问,惊蛰,你恨我吗?我笑着说,你蠢死了,我为什么要恨你。以后还有那么多天,我和他可以相见,可以把那些误会澄清。但是,杨琳,你带我走时的勇气,你对我的照顾,却是我一生都回馈不了的。

  10

  我和杨琳愉快地收拾行李准备回去。但是却在第二天接到惊天噩耗。警察找到我们,冰冷地问,你们谁是沈惊蛰?我疑惑地答道,我是,请问有事吗?秦彩是你什么人?我母亲。警察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遗书。遗书?!我的脑海仿佛一声炸雷,轰隆隆。旁边杨琳扯住警察的袖子问,她怎么了?她于今天凌晨,杀了自己老公,然后自杀于家里。我耳边海啸蔓延,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信上是母亲流利的字体:惊蛰,我左思右想,我已经没有什么脸面回岭南了,我不能再让你被人非议了,我的孩子,原谅妈妈,这一生,我只能带着恨离开了。我知道你一直想问一个问题,现在我肯定地告诉你,你姓沈,是你爸爸的孩子,不是野种。

  我跪在床边哭得肝肠寸断。亲爱的妈妈,你一定不知道,我觉得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事,是失而复得。最残忍的事,是还未得到,便又再次失去你,并且永生在这个世上再也寻不到你。你怎么忍心丢下你的小女儿,你视若珍宝的小女儿?

  杨琳陪我在派出所作了笔录,走出派出所时,杨琳小心翼翼地问我,我们以后怎么办?

  我坚定不移地说,回去。

  我一直以为追寻的南方遍布温暖,可是当我到达时却发现这里满地荆棘,走一步有多难。

  我和杨琳按计划买了车票回去。在进站口时,我突然看到旁边有个漂亮的女孩儿扯着干净的男孩儿说,快点,叔叔阿姨恐怕快到了,你怎么可以让我第一次见他们就迟到呢。

  男孩儿微笑地说,我爸妈肯定会喜欢你的啦。

  男孩儿像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带着南方的温润,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我的眼泪掉落。

  杨琳转头问我,惊蛰,怎么了?

  我摇头。广播里播放着,K192次列车进站,K192次列车进站,请做好接站准备,请做好接站准备。

  我说,走吧,车进站了。

  再回头时,男孩儿女孩儿消失在一片温润的阳光里。

  那个男孩儿肯定忘了,他曾对一个女孩儿说过,带你去南方,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本地新闻:各位观众,今天上午9点,由A市开往C市的K192次列车行至C市境内30千米时,因山体滑坡,造成脱轨现象。7人受伤,60人死亡。AC铁路中断行车。铁道部部长赶赴现场组织紧急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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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的笑忘书后来我们都哭了妖孽只在夜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