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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的笑忘书》 作者:夏七夕

第15章 2、《后来我们都哭了》番外

  苏冽篇

  我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看着周围浓妆艳抹的女生,为自己会来这种地方而感到震惊。我从身上摸出一支烟,心底充满了冷硬的自嘲。两个月前,我还是足以把五星级酒店当家住的人;现在,同样是在五星级酒店,只不过,我所在的是附属KTV的公主休息区。以前我总觉得“公主”是一个特美好的名词,后来不知怎么的,这个词不仅被一些爆炸头的非主流当成自己的昵称,竟然还胆色十足地进入了KTV行业,代替了“陪唱”这个名字。

  小时候,千方百计想做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是件多让人艳羡的事。现在,还真当了公主,只不过是陪万千男人练歌,还要忍受他们的动手动脚。我扯动着嘴角冷笑。如果林洛施在,肯定会揪着我骂,你他妈好歹是一有头有脸的女的啊,瞅你现在的寒酸样儿,看得我心里硌得慌。是啊,如果林洛施在。如果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虚妄之词,让我一瞬间意识到了冷清的现实。是我抛下她们离开的,临走前甚至连告别都未说。我知道以洛施的性格,她嘴上骂我骂得厉害,但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会哭。可是,洛施,命运跟我们开了那么大的玩笑,我没办法再面对昔日朝夕相处的你们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米楚站在我面前给我一记耳光的模样。她气得嘴唇都在发抖说,苏冽,以前我没觉得你当二奶多可恨,现在我看着你就觉得恶心。世上男人多了去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你跟我爸睡时想起我不觉得羞耻吗?

  我的脸上一片火辣辣的潮红,米楚那一巴掌估计用足了劲儿。

  我不怪她,因为我知道当初我们有多义气,如今她便有多生气。我捂着脸,挺想跟米楚说,我发誓,我要知道睡我旁边的那个男人是你爸,就算他是李嘉诚,拿别墅、名车砸我,我眼都不会眨一下。

  但是,我动了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很小的时候我便明白,木已成舟,多说无益。米楚肯定不懂,其实我从十六岁出来漂泊,就把自己当做了每座城市的过客,这么多年,我之所以留在C城,其实并不是贪恋他爸那点儿钱那点儿势,也不是为了成年后在设计行留的名,而是因为林洛施她们这群血性的女孩儿让我的心有了温暖和居住之所。

  刚出社会时,野心和权力控制着我的视野,但等到到达那个位子我才逐渐发现,一个人的真心和英勇的难得。所以我那么那么地珍惜洛施和她,甚至在事发之前,我有买房长久居住的打算。

  然而,终究还是不能。幼时,算命先生便说我一生居无定所、大起大落,一生都在辛苦奔波。

  离开家后,我也经历了各种艰难和缭乱,最后在不同男人的帮助下,走到了后来的位子,不算只手遮天,却也举足轻重。我坚定地认为是自己以命抗天、人定胜天,到最后经过了米楚这个事我才发现,原来我其实无力回天。其实有时,我宁愿自己从未得到过任何东西,这样或许在失去时,我就不会将自己置于死地,哭得无法自抑。

  我还记得洛施跟我说,苏冽,你别怪米楚,她只是一时接受不了。

  洛施说这话时眼睛红红的。我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怪米楚,要是我知道我好得穿一条裤子的姐妹是我爸的二奶,我他妈非皮鞭、辣椒水、老虎凳伺候。

  18、19、20号。去302包厢。

  我的肩膀突然被领班拍了一下,她指了指前面两个女生对我说,18号,你跟她们两个走。我点了点头,站起身,掐灭烟,走进了灯光昏暗、声色犬马的包厢里。

  这里与我陪客户时一样,只不过以前是我点了人给客户送,现在是我站在一群年轻女孩儿里,和她们一样化浓重的妆,等客户点我。

  我禁不住又想摸口袋里的烟,转身看到包厢的墙镜上映出的我的影子——劣质的衣服,劣质的妆容。我相信现在逮谁站我身边都认不出我。

  当一个秃顶的男人把手搭在我的肩上时,我忍住心里的恶心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换上了媚笑。

  以前我一直相信一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也一直为自己的生存能力而骄傲,我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自己所处的环境。但此时,我却为自己拥有这项本领感到齿冷。

  我不知道自己的躯体被男人都碰触到了哪里,我只知道,从包厢里出来后,拿着领班给我的两百块,我跑到卫生间里,借着昏暗的灯光,压抑地哭了起来。

  没有人知道,来这里的前一天,我把所有的钱财都捐给了山区小学。我看着电视上关于日前市区有一神秘女子为山区小学捐出六位数巨款的新闻,心里空荡荡一片。像多年前一样一贫如洗,这是我对自己所犯下的错误的惩戒。我没有再入本行,而是选择了这种残酷而低微的办法在夹缝里求生存。我把自尊高高地摔碎,然后醉生梦死,沦陷地狱。

  我拿着赚的钱、拖着箱子走进了KTV安排的宿舍。宿舍里有八个床位,却只住了零散的两三个女生,她们看到我时一脸的麻木。从那天的了解我知道,做公主的不只是贫穷的人,还有一些大学生,她们是为了买自己喜欢的奢侈品而来。那些大学生眉目里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忧伤和狂傲的肤浅,她们赚了钱后或去买奢侈品,或是挽上和自己父亲一样年纪的男子去换取更多的利益。

  在宿舍里住的一般都是外来客,她们看我的眼神里没有过多的感情。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城市,或许我们消耗掉的不仅仅是青春,还有曾经如泉水般纯净的感情。

  我是个适应能力非常强的人,米楚称之为父亲的男子也曾称赞我聪慧,做任何事都会观察入微,然后完美完成。做这行也不例外,很快,我便观察到了规律,得到了一些男子的青睐。

  一个月的时间,我渐渐地从刚来时的每夜望着窗外的月色流眼泪,变成了心留空白、安然入睡。在过年时,我已经拿到了一大笔钱。不过拿到这些钱,除去日常生活或偶尔买酒喝,我只是心无波澜地将它们存放在银行卡里。开始有各色各样的男子约我出去,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这份堕落和惩戒是我自己选的,但我为自己立过底线。我可以在男人堆里穿梭,但我不允许自己在每天清早清醒在不同的床畔。但做这行我还是道行尚浅,虽然我一再拒绝某位客人,他却还是在某天找到了宿舍。

  他大腹便便、满面油光地看着我讪笑,小苏。我堵在门口,面无表情地问,有事吗?你先让我进来再说。男人无耻地坚持。我抵不过男人涎着脸的模样,让出了一条门缝,男人挤进门里开始打量房里的条件,然后转过身突然抱住我。我吓了一跳,奋力推开男人,一掌拍在他光滑的脑门上,你他妈干什么?!男人却并不愤怒,恬不知耻地望着我,小苏,我只是,看到你生活这么艰难,想帮帮你。我那里有别墅空着。

  我震惊地看着男人,我想说你他妈算什么玩意儿,姐跟过的男人资产能把你那座小别墅给埋了。但我知道男人肯定会当我开玩笑,会嘲笑我不过落地草鸡,却非上纲上线地拿自己当凤凰。

  男人看我沉默,以为我是在考虑,立刻趁热打铁地拉着我的手,小苏,我不会亏待你的。我狠力甩开男人的手,脸色铁青地指向门,你他妈怎么滚进来的,就怎么给我滚出去。说着,我拎起桌上的酒瓶敲碎,握着碎瓶口指着男人。男人惊恐地看着我,吓得忙不迭地从门口闪身跑出,边跑边骂骂咧咧,妈的,一个婊子装什么纯情!

  男人走后,我瘫坐在床上。我想这个地方不能久待,我必须换个地方住。在过年前,我终于换了一所一室一厅的房子。一天,我在租住的小区里捡了一只长相寒碜的老猫,我给它取名叫吉祥。想起以前自己在网名上挂的签名,我是猫猫吉祥,我在等我的猫猫如意,我笑得掉下了眼泪。还好有吉祥的陪伴,所以过年时,我一个人身处冷寂的房子里,也觉得不那么孤单。

  我经常带一些吃的回来,因为我从不做饭,所以吉祥跟我吃惯了生冷食物。我空闲时,偶尔也会去楼下的小饭馆买条鱼让老板用清水煮一下给吉祥吃。

  而我吃得最多的东西大概是酒吧。虽然我过去也经常陪客户喝酒,但那时大多是言不由衷,而现在,我好像是发自肺腑地热爱上了酒精,每晚喝点儿,都会一觉睡到天亮,什么都不用想。我终于明白了电视里失意的人为什么都喜欢与酒为伴,酒能让人忘记想要忘记的事。

  我从超市出来,提着一罐简易装的酒。这个冬天不太冷,雪落得很少,我走在干爽的街道上,用手挡着清冷的风,划燃了根火柴点着烟。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自己在牙牙学语时,曾看过一个美丽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

  那个童话说,小女孩儿卖不出火柴,于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她只能划着自己的火柴暖手,她每划一根火柴,便能看到一种慰藉,美丽的食物、温暖的灯火、她的妈妈、她的外婆。

  洛施曾说我是一个内心充满童真的人。以前我从来不承认,可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成年之后我喜欢用火柴点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故事,火柴在我眼里,是温情的产物。

  苏冽?迎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我夹着烟迷茫地回过头,在这个城市里,我好像并没有故人。一张清澈的脸从车里探出头,惊喜地看着我。我看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搜索了所有的记忆,发现我并不认识这样一个人。他走下车笑着说,你不记得我了,我是靳乐铭,一年前我们曾因为蓝田项目打过交道。噢,我歉意地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你好。他看我抱着满怀的购物袋,指着里面的泡面问,你过年吃这个?我看了看购物袋不介意地冲他笑了笑,一个人吃什么都随意。刚好今天我也是一个人。靳乐铭好看地笑了笑,刚好也在找吃饭的地方,不如一起吧?

  不麻烦你了,我警戒地退后了一步,七年前来这个城市走读我不想认识什么人,现在更不想认识,认识的人越多,以后的伤害或许就越大。

  虽然上次合作没谈成,不过我很欣赏你的处事方式。今天在这里重逢也算是缘分,不会这么不赏脸吧?靳乐铭执著地问,一双含笑的眉眼盯着我,异常璀璨。

  旁边的咖啡厅散发出浓香,杧果黄的灯光温馨异常,道路两旁的彩灯灯火阑珊,我站在冷风循环的街头,终于点了下头。上车。靳乐铭眉开眼笑地帮我拉开车门,我看着他澄澈如孩童的微笑心里也放松了起来。

  靳乐铭带我去的是一家偏僻的私房菜馆。对于这种私房菜馆我并不陌生,以前在C城时我也经常带客户去这种地方。现在的人越来越难缠,吃惯了山珍海味,就开始找清淡、找别致吃,特别是私房菜馆绕来绕去的路,就已经充分地满足了食客的猎野之心。

  坐在温黄的灯光里,喝了杯烧酒后,靳乐铭问我,什么时候被挖到了绿城?我含糊地搪塞,没有被挖,辞职,想休息。靳乐铭看我不愿多说,便体贴地说了些行业的趣事。所以那顿饭也算吃得其乐融融。

  吃完饭靳乐铭送我回去,我执意在路口下了车。靳乐铭拗不过我,无奈地放下我,从车窗里探出头,犹豫了下说,苏冽,留个电话吧,方便以后联系。

  月光下的靳乐铭让我想到多年前学过的一句诗,陌上公子人如玉。可我依旧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我笑着说自己刚到,还没来得及买号。这样啊,靳乐铭从车窗里递出一张名片,那你换了号一定要联系我。我渐渐走到拐角处的黑暗里,看着靳乐铭的车离开后,把握在手里的那张名片一点一点揉皱,撕碎,然后丢在了垃圾桶里,头也不回地朝家里走去。

  现在的苏冽,并不是当初的那个苏冽了。

  冷漠无情,画地为牢,只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

  只是我没想到会再遇到靳乐铭,还是以那样尴尬的方式。

  过完年时,领班带我们进了一个包厢,我进去第一眼便看到了靳乐铭,而他的旁边,坐着上次闯入宿舍被我辱骂走的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看到我立刻跟吃了兴奋剂一样冲我招手,小苏小苏,仿佛之前的事并未发生。

  但看他眼里幸灾乐祸的精光,我知道,他是记得的,而且今天也是故意来找碴儿的。

  我看了旁边的靳乐铭一眼,他不可思议地望着我。我面无表情地朝老男人走去,心里浮起淡淡的伤感。

  老男人一坐下便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平时已经习惯了这些身体接触,可我没想到的是,老男人竟然趴在我的耳边咬了一下,我浑身一震,一把推在老男人光滑的头上,站起身扬起手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整个包厢都寂如死灰。

  我×!老男人反应过来,像头雄壮的兽类一样扑上来,把我摁倒在墙上,嘴巴冒着热气朝我身上拱。

  我抓起手边的烟灰缸朝老男人头顶砸去,正在这时,手却被用力地拦下,紧接着,我被拽到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是靳乐铭。

  黄伯伯,靳乐铭礼貌地看着老男人,低头,这个小苏像我以前暗恋的人,能不能……

  老男人脸色一僵,呵——呵——两声冷笑,阴沉地看着靳乐铭,拍着他的肩膀道,既然如此……老男人龌龊地笑了两声,乐铭你就替我办了她。

  靳乐铭后退一步,彬彬有礼道,那我先走一步,你的意思我会转达给父亲。老男人听到靳乐铭的话,立刻眉开眼笑,好,我等你的好消息。靳乐铭拉着我的手走出了包厢。在地下停车场我甩开了他的手。靳乐铭回过头,眉头紧锁,忧伤地看着我,苏冽,你可是遇了什么难?停车场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在他眼里,像支离破碎的钻石,荡满了剔透。我摇头,并不曾。那你为什么……靳乐铭的话没有说下去。我推开他走过去,靳乐铭,我们不是一类人。走了几步,我脚步停留在原地,再度艰难地开口,你就当,就当你认错了人,好吗?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直到过了很久,才听到靳乐铭空荡荡的声音在偌大的停车场充盈着悲伤。他说,苏冽,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敢做敢当的你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自己弄成这样,可是我想,你以前的朋友看到这样的你,一定会像我一样非常非常难过。

  难过?洛施会难过吗?米楚会难过吗?我的鼻子突然有些酸,我抬起头,看到屋顶上有蛾子在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撞向灯光。有时我很羡慕这群飞蛾,它们明知扑火会死,却依旧甘之如饴地用生命演绎壮烈之爱。我抬头抬得有些累,我转过头看着身后的靳乐铭,淡淡地说,靳乐铭,你不懂我这种人的悲哀。

  我的人生一开始便充满了扭曲和欲望,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我都力争上游,因为我心底一直都保留着一个欲望——我要赚很多很多钱,我要让自己衣食无忧,因为在这个世上我除了自己外,没有人可以依靠。读书时,有个男生对我有好感,我也喜欢他。可是因为他穷,因为我立下的要出人头地的誓言,我狠心地拒绝了他。工作时,也遇到过有好感的人,可是他们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所以我也远离了他们。我从小到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后来我真的做到了。

  可是直到与米楚的那件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我一直都为之努力的东西到最后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相反,我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错失了许多美好的东西,手里握着的其实都是一些浮华和虚无。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我得到的都是侥幸,失去的却是人生。

  苏冽,不管你觉得我懂不懂你,你做这些事对关怀自己的人来说,都是一种伤害。靳乐铭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低下了头,不再吭声。

  那晚是靳乐铭送我回去的,半夜时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窸窸窣窣地爬起来,从柜子里翻出白色粉末和吸管,放在鼻端,心情总算舒爽很多。

  以前我一直不知道这白色的粉末为什么能让那么多人沉醉其中,甚至为了它抛家弃子,现在我知道了,它比酒精更能让人忘记忧愁。

  我睡着时做了一个梦,我梦到还在绿城的时候,那时洛施和齐铭还没有分开;米楚整天还跟个小痞子一样打电话喊我去喝酒;千寻刚毕业,还一脸青涩懵懂的模样;还有葫芦,身边总带着各种各样的女孩儿,也总会为了讨好我凑上来说,苏冽姐,我带的这些女的没一个比你漂亮。一度搞得洛施他们认为葫芦有恋姐癖。

  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站在镜子前,看到镜子里的人一脸憔悴苍白。我细细地为自己洗脸,涂霜,打粉底。

  我今年二十五了,不是小女孩儿的年纪了,过度的忙碌,甚至让我看到了自己细小的皱纹。

  我开始惶恐地想以后。不可否认,之所以能在KTV做这么久,我心里不是没有怨怼的,我自甘堕落,却又无法堕落到底,所以我选择了这样一种迂回的方式。

  只是,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愿意像今天这样醒来吗?

  扪心自问,我不愿。我突然有些厌倦,停下了手上化妆的动作,打了个电话跟领班请假。我想素颜出去走走,看看这个世界的阳光。我迎着春寒料峭的阳光出门,却在门口处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白色尼桑。

  我疑惑地走上前,看到车窗里穿着白色毛衣趴在方向盘上的靳乐铭。我敲了敲车窗,靳乐铭抬起头,当散漫的瞳孔聚在一起看到我时,他立刻像一个小孩儿般欣喜地打开车窗,苏冽?

  你昨晚没回去?我蹙眉。昨晚太累了,就停在这里了。然后又像解释般嘟哝,以前我也经常在车里睡。你今天不上班吗?靳乐铭抬头看我。靳乐铭好看的眼睛在阳光下像黑琉璃一样闪耀,我突然觉得有些被蛊惑了,沉默地点了点头。那,一起去吃早餐吧?靳乐铭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和靳乐铭谁都没有谈工作的事,吃完早餐,又一起去了电玩城。靳乐铭像个小孩儿一样买了一把币,快乐地跑过来分给我半把说,我们两个分头去玩儿,谁先把币用完算谁输好吗?好。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输了的人有什么惩罚?靳乐铭想了想,忽然凝重地握着我的手,苏冽,如果你输了,就听从我的话,继续做设计行好吗?那如果你输了呢?我反问。那我就和你一起去KTV当陪唱,这样好吧?靳乐铭冲我眨了眨眼。我看着眼前干净英俊的男子,突然有些感动,于是边转身边说,你将会成为KTV里最帅的陪唱。

  我对自己的游戏技术很有信心,以前在绿城就经常陪洛施她们玩儿,所以我一点儿都不相信自己会输给靳乐铭,不过我又希望,结果不是我想的那样。

  我和靳乐铭偶尔分头玩,偶尔他会被我叫来一起去枪战。不过半小时后,当我们再度聚到一起,我手里只剩两个币了,而他手里却还是一把。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肯定耍赖。靳乐铭无辜地看着我,我没有。那你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币?因为我玩儿钓鱼总能玩儿通关啊……两个币就能用半个小时。

  我彻底吐血了。那天我们去了电玩城、游乐场,还去了江上的竹筏上吃鱼。一路上靳乐铭都对我念叨四个字,愿赌服输,愿赌服输。我酒足饭饱地坐在竹筏上,看着不远处昏暗的天气和群山,点了点头。我说,靳乐铭,我愿意重新开始。我愿意重新入设计行,愿意重新在这个城市以清白的身世走清白的人生。那时我不明白自己做这个决定是因为荒唐的赌约,还是因为早上面对镜子时看到里面无精打采的自己。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都不是。是因为你。因为你的眼神温暖明亮,因为你给了我久违的感动和希冀。当然,之前我并不知道。

  在靳乐铭的帮助下,我以新名字苏三进了行业内一家著名的设计馆。当回到宽敞明亮的办公室,我看着电脑上熟悉的线条,恍若隔世。我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生活,我开始在办公桌上养起了仙人球,我穿回了以前喜欢的职业套装,化起了淡妆,走起路来虎虎生威,而非像在KTV里一样摇曳。下班时也会与同事聚餐,不过我都会保持适当的距离。并不是我不愿与人交往,而是在我心底有一个不容碰触的地方,在那道伤没有好之前,我无法去接纳,去迎新。KTV的那段生活对我来说,像是一场迷惘的梦。每次端着咖啡杯站在二十七楼的窗边朝下望,我都会有种不真实感。再强大的人,在空间面前,也不过如小小蝼蚁。靳乐铭偶尔会来接我吃饭,不过次数已经渐渐少了。或许是我会错了意,我一直以为靳乐铭对我是有喜欢的,不然不会那么帮我。不过这也说不准,成年人的世界本身千丝万缕,他们喜欢暧昧丛生多过平平淡淡,他们喜欢特立独行多于家世清白。

  偶尔周末我会去打场羽毛球,或者是去练练瑜伽,做做美容。生活回到了从前那般享受。

  只是周围少了一群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在这个信息发达的时代,我动动手指就可以看到洛施或米楚或千寻的日志生活照片,但我不敢。我怕看到她们少了我依旧过得很好,少了我依旧快乐,少了我依旧结伴玩乐,那样,我会很伤心自己没有在她们旁边。

  是苏冽吗?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起,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是的。我是靳乐铭的未婚妻,我想和你谈谈。我在下旋转电梯时,还沉浸在震惊里,靳乐铭的未婚妻?!我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女子,她穿着白色长裙,眉眼温顺,像学校里只会读书、成绩优异的女生。她看到我远远地就冲我微笑,直到我走近,她都是柔声细气。她并没有任何攻击性,可是她说的每句话都让人无法反驳。

  她说,苏冽,我和乐铭订了婚,你出现时我也知道,他起初告诉我他在帮一个老同学,我相信他,从来不过问。他说你之前很堕落,只想把你带回正道,现在……女子看了看周围说,他的目的也达到了。能不能请你,不要再和他联系?

  我看着她想,如果是以前的我,不管谁来找我说这番话,我定是一番讽刺羞辱。而此刻,我看着女孩儿姣好的脸,沉静地点了点头。我圆滑地说,谢谢你们夫妇对我的帮助,放心吧,我苏冽不是个白眼儿狼。说完我站起身走了,心底却像有一件易碎品般,在我站起身时,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那么地难过,我不是小女孩儿了,我不能纠缠着靳乐铭问,你为什么没告诉我你有未婚妻。你有未婚妻,为什么却要与我一起吃年夜饭,在KTV救下我,等我一个通宵,为我找工作。

  不,这些问题是我没办法问出口的。靳乐铭再来找我的时候,我冷冷地拒绝了他。我开始和公司里的男同事一起出入,和他们一起吃饭泡吧。我假装自己看不到靳乐铭的身影,假装看不懂他眼里盛满的忧伤。怎么会看得懂呢,我肯定是看错了。他有未婚妻,他对我的帮助只是善举,不是爱意。是我会错了意。苏冽?扶着我的男同事叫我,我抬头,头昏脑涨地看着他问,到家了吗?嗯,只是……男同事看着不远处。我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站在树荫里白衣胜雪的靳乐铭。我呵呵笑了两声,拍了拍男同事的肩跟他告别,然后转身走近靳乐铭。你怎么来了?你怎么喝这么多酒?靳乐铭走上前,像什么都没看到般,关切地扶着我的肩膀。嗯,我停顿了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任他扶着我进了家门。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因为醉意,已是疲惫得睁不开眼,所以我躺在床上交代靳乐铭一会儿走时帮我带上门就睡着了。其实我并不想睡,但是我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靳乐铭,也怕自己看错了他眼里的迷离。加上喝了点儿酒精神本就不太清楚,我很快便睡着了。所以那一整个晚上,我睡梦香甜,却不知道靳乐铭在沙发上坐了一夜,也不知道他在我床边抚摸我的脸、去阳台抽了一整盒的烟,更不知道在靳乐铭坐在我房间里陪我时,他的未婚妻一直站在我的楼下,久久地仰着头看着我窗口亮着的灯光。

  第二天我刚到公司,前台招待便以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就连我碰到同事打招呼,他们也都一副神色匆忙的样子。直到我坐在电脑前,打开公司的网站和信箱,我才知道原因。

  里面有我在C市代表公司接受报纸访问的专访,有我在C市公司的作品,还有我在C市的桃色绯闻、我来到绿城后做陪唱的事。一瞬间,天旋地转。这些消息我相信并不是只有我的信箱有,一个上午,组长和CEO便分别与我谈了话。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公司的,我只知道,我回到家便翻箱倒柜地找出赖以生存的白色粉末,然后像一个溺水的人抓到浮木般,沉溺地吸了起来。

  靳乐铭来找我时,我就是这副样子。靳乐铭看到我吓了一跳,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吸毒?我疲倦地点了点头,定定地看着靳乐铭。靳乐铭突然一把把我抱进了怀里,靳乐铭年轻丰盛的气息扑面而来,我的心突然空荡荡地难过起来。

  离开C市时我没哭,做陪唱受人侮辱时我没哭,得知靳乐铭有未婚妻时我没哭,看到那些消息时我也没哭,可是此刻在靳乐铭的怀抱里,我突然不知何故,泪如雨下。

  我想起从前洛施喜欢的那个诗人说的那句话,与其在尘世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痛哭一晚,只一晚。我仰头纵容着自己的眼泪。

  我忽然觉得脖颈里温热一片,靳乐铭无助的声音在我耳边喃喃响起,他说,苏冽,我该拿你怎么办,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我痛苦地闭上眼,踮起脚,亲吻靳乐铭的唇。

  苏冽,不要再吸毒了好吗?靳乐铭躺在床上,温柔地捧着我的脸。

  我看着靳乐铭琥珀色的瞳孔和痛心关切的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靳乐铭叹了口气,把头埋进了我的脖颈。

  那天晚上,靳乐铭告诉我,苏冽,其实我很早很早就认识你了。

  早到什么时候呢?我轻笑问道。

  七年前。

  我缠绕着头发的手指停顿了下来。七年前。

  记忆的洪水扑面而来。

  我生命里最不喜欢的一件事就是回忆。

  因为过去对我来说有太多苦痛和压抑。七年前,那也是一个灰暗的年份。一直都争吵的爸妈终于爆发了战争,妈妈把爸爸的情人推下了楼,爸爸拎刀把妈妈砍死,被警察带走。孤身无依的我被在绿城的姥姥接到了家,读完了最后一年高中。

  七年前是我刚到绿城的时候。

  是的,靳乐铭肯定道,七年前你转到绿城高中时我便开始喜欢你,喜欢你在校园里独来独往的姿态,喜欢你面对阳光沉思的脸,喜欢你一个人在体育场孤跑的身影。

  你那时在哪个班?我问道,尝试着揪出记忆里的细枝末节。

  我和你同班。靳乐铭不介意地笑了笑,你想不到吧,因为你从来不关注任何人。我观望你,欣赏你,甚至也有接近你,在图书馆跟你借过书,在放学时特意骑自行车撞上你的自行车,可是你每次都是匆匆处理好就跑走。后来,我知道你考的是设计学院,我也报考,只不过我父母不让我离家,只能在绿城,所以我只能考到本地。而你,远远地走了……

  我以为此生都不会再见到你了,直到一年前去C市谈合同,竟然再次看到你。但那时的你,身边已经有人了,而且对我并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我走了。我以为我们两个人的生活是从来不会有交集的,所以看你在C市过得风生水起,我也开始在绿城寻找女友。于是后来在家长的介绍下我和姗姗在一起了。

  靳乐铭沉痛地看了我一眼抱着我,苏冽,你不知道我那晚在绿城看到你有多激动。虽然你还是不认识我,可是我在见到你的那一刻,看到你独身一人,已经忘记了一切,我忘记了等待我吃年夜饭的姗姗和父母,忘记了许诺给姗姗的话。我的眼里、心里,只看到你,只有你。

  我俯在靳乐铭的肩上,心内的震动不亚于一场巨大的海啸。

  我年少悲伤、青春荒唐、生活混乱、爱情虚妄,可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捧着这样一份盛大繁华的爱在我面前,对我说,苏冽,我爱你,很久很久之前便已开始。

  眼泪如线,滚落而下。我内心震荡,紧紧地抱着靳乐铭,坚定地说,乐铭,我会戒毒。为了你这份珍贵的爱,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珍贵的自己。早上,靳乐铭走了。我一个人看着窗口的阳光觉得像是看到了一片新天地。靳乐铭临走前说他会解决好所有的事情再来找我。我知道,悔婚是一件面对千夫所指的事,可是,我不想再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我们相爱,便要在一起。就算背信弃义、千夫所指。对于靳乐铭的未婚妻,我也曾有愧疚,而她朝我公司所有同事信箱发的那些信,也足以两两相抵吧。我不是十七岁的小女孩儿,也不是电视剧里苦情、不懂任何争取的女主。我是苏冽,我要我所爱,爱我;我要我爱,爱我所爱。

  我把白色粉末全部冲进了马桶,整理了家。我出去逛街,练瑜伽,跑步。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打发掉,让自己没有幻想冰毒的余暇。虽然我晚上会痛哭流涕,可还好,靳乐铭看不到。他不在,所以他看不到我狼狈的样子。痛苦的时候我就拿头撞墙。靳乐铭并不知道我立刻就在戒。所以他打电话约我吃饭时,还特意交代让我注意身体,他说他打听了一个戒毒会所,会带我去。我笑着应下来,然后打车到了他所说的酒店。靳乐铭说他跟他父母谈过,他好不容易跟他父亲说通了,他父亲想见见我。站在酒店门前,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我知道,我一定要让老人对我第一印象好点儿。

  而当我推开包厢的门后,竟然看到了之前在KTV扬言要包养我、被我抽了耳光的老男人。他坐在另外一个老人旁边,看到我猥琐地笑了笑。靳乐铭对我使眼色,我镇定下心,知道老男人旁边的老人是靳乐铭的父亲,我得体地走上前与靳伯伯打招呼。

  靳乐铭转头对老男人说,黄伯伯,这次就不陪你吃饭了,下次一起吧。老男人呵呵贼笑着说,没事,毕竟是乐铭带女朋友见家人,这次也是我碰巧碰到你们才叨扰。那有机会一起吃饭。说着老男人带人朝门外走去,临走到门口,他回头冲我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心头舒了口气,靳乐铭拉着我坐到位置上。靳乐铭的父母都从商,不过他们身上多了点优雅。他们不像我想象中那么盛气凌人,都很和气,所以气氛也算其乐融融。只是饭吃到一半,包厢里突然闯进来几个警察,说有人举报包厢里藏有毒品。靳乐铭迅速转过头看我,我捏了捏他的手,冲他眨眼,让他放心。靳伯伯非常生气,对警察撂下狠话,今天你们可以搜,但如果没搜到,我让你们立刻从这个城市消失。那时我才知道,原来靳乐铭的家境那样殷实。几个警察迅速开始搜,我站在靳乐铭身边看着靳伯伯严肃的脸,竟有些胆怯。

  这真的是我以后即将面对的生活吗?靳乐铭的父亲以后如果知道我以前所做过的事,会对我有宽容吗?如果……我还没想完,身边突然一个警察大喊,找到了找到了!我们惊愕地朝他望去,却见他手里正抓着我的包……

  靳乐铭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摇头,乐铭,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靳乐铭紧紧握着我的手,走上前说,这一定是个误会。而靳伯伯的脸上早已是铁青一片,一甩手杖,指着靳乐铭,误会什么,你黄伯伯已经告诉我这个女人来路不正了。我惊讶地看着靳乐铭的父亲,原来刚刚一片和谐的情景只是表象。我被警察带走时,心里悲凉一片。虽然我看到靳乐铭疼痛的眼眸,但是靳阿姨却紧紧拉住他的手,阻止他跟上来找我。门关上的那一刻,我放弃了挣扎,妥协地跟着警察走。原来,总有事情在阻挡我们。是神吗?

  我在戒毒所时,靳乐铭来看我。他拉住我的手,满眼心疼,苏冽,对不起。我摇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黄伯伯暗算你的。他说。老男人?我惊愕地看着靳乐铭。靳乐铭点了点头,苏冽,你放心,我找了关系,正在办手续,你一会儿就可以出来了。乐铭,我严谨地看着靳乐铭,恐怕他是故意做戏给你父亲看,你父母那边,我……靳乐铭低下头,反握住我的手,苏冽,没关系。他们会同意的。我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靳乐铭都在和他父母以及未婚妻谈悔婚的事,他父母本身不同意,再加上这出闹剧,所以靳乐铭本人也是身心俱疲。但他又怕我难过,所以把我从戒毒所接出的那天说,苏冽,我订了去丽江的票,我们去散散心好吗?我看着靳乐铭生出的胡楂、憔悴的脸,心酸地点了点头。

  我从未想过,我长达二十多年的人生里,第一次和男子出去旅行,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像两只苦命鸳鸯私奔般,我们郑重地握着对方的手,一刻也不分离。

  我平静地靠在乐铭的肩上,靳乐铭说,苏冽,你知道这个世上有一个地方吗?那里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鲜果珍品,喝不完的美酒甜奶,用不完的金沙银团,火红斑虎当乘骑,银角花鹿在耕耘……

  哪有那么神奇的地方?我笑靳乐铭。这样的地方只存在童话里,而现实世界,横冲直撞,只有伤害罢了。我甚至在那一刻,有些希望飞机失事,可以彻底逃离这世俗的痛苦。我们到达玉龙雪山下,我才知道靳乐铭嘴里说的那个地方。印象丽江的表演台边,我看着盛大而华丽的殉情表演才知道,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个地方,传说中的玉龙第三国。

  他们说,在纳西族男女中,当他们的爱情受到阻碍,他们便去到云杉坪,双双殉情,摆脱世间烦恼,从此升入爱情国度“玉龙第三国”。在那里钟情的恋人可以尽情沐浴阳光和月光,长久相守。

  那天,看完印象丽江,我抹了一把脸,脸上濡湿一片。

  本以为,殉情的故事必然存在伤痛和绝望,但是印象丽江却一片欢乐的节奏,因为男女并不是凄凄切切地殉情,而是要去他们向往的国度,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憧憬。

  那样憧憬幸福的表情,让我觉得残忍得可悲。我说,乐铭,假如有一天,我们走到这样的境况,也一定要快乐。靳乐铭拍了拍我的头笑,不要乱想了,傻瓜。第二天,靳乐铭带我去了云杉坪。他站在原地拉着我的手,缓缓地说,苏冽,就算我们被世俗所不容,我也不会放弃你,我们一起去玉龙第三国,继续相爱。皎洁的光亮铺洒在靳乐铭的周身,我哭了。这个世间最好的男子,这句世间最好听的情话,都在这里了。

  从丽江回来时,我更坚定地握紧了靳乐铭的手。虽然未来还是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想与之过一辈子,我首先要做的便是承受和等待以及拥有坚定过一辈子的信念。

  靳乐铭回去和父母周旋,我在家里翻看垃圾邮件并删除。之前的邮件等一闹,我已经无法再去任何一个公司了。我正准备对下一封邮件点del,忽然心头一动。

  这个熟悉的信箱是……我在C市的老板古柯!古柯一方面是我的老板,一方面也对我有恩,是他勇于破格录用当时没念完大学的我,才会有后来的我。

  古柯说,苏冽,好久不见。你自从离开C市后一直没有消息。公司现在壮大了很多,也想在绿城开分公司,我记得你说你曾在绿城住过,不知你现在是否还有工作的意思。详谈。

  我兴奋地把眼前的邮件读了一遍又一遍,压抑住自己激动的心跳,拿起电话打给古柯。古柯很惊喜地问候了我一番,然后和我谈了公司的计划,说刚好过两天要来绿城出差,和我谈谈。我开心地挂了电话,打给靳乐铭约他一起吃饭,我打算暂时不把这个消息告诉他,等谈定了再给他一个惊喜。不过靳乐铭那边焦头烂额,他很抱歉地说,苏冽,你一个人吃饭好吗?

  好。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说完我不舍得再让他担心,心疼地挂了电话。之后两天,古柯到达绿城后,我带古柯像老朋友一样去吃绿城的小吃,谈公司的方案。相处了几天后,古柯飞回C市,我的工作也谈成功了。我拨通靳乐铭的电话,喜滋滋地跟他说,乐铭,你不用担心,我工作的事情搞定了。嗯。靳乐铭的反应并不热情,我想或许他和父母还没有争辩完,只得多叮嘱了几句才挂电话。那段时间,我忙新公司的事,跑着去办营业执照等跟各路商管打交道。靳乐铭忙家里。我们偶尔出去吃个饭见个面,靳乐铭的脸色都不太好。我问他是不是有困难,或者让我再同他父母谈一遍,乐铭都摇头。苏冽,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吗?会。我肯定地握住靳乐铭的手,我会一直爱你。所以我在好好构建我们的未来,靳乐铭。从前的从前,是你在付出。以后的以后,都交由我来。

  两周后,靳乐铭约我吃饭,说跟父母谈妥了。他父母答应了我们的事。我开心地举起红酒与他碰杯,却在喝下第一口的时候呕了出来。乐铭眉间浓重的担心神色让我心生甜蜜。我拍了拍他的手让他安心,坚定地说,乐铭,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我……怀孕了。是的,我怀孕了,在几天前我便发现了,但我想和工作一样给乐铭一个惊喜,所以一直想找个很好的机会告诉他。真的吗?靳乐铭的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嗯。我点了点头,前几天我去做了检查,是真的。

  正在这时,靳乐铭的电话响了,靳乐铭复杂地看了我一眼接起电话,听了两句后便脸色难看地挂断,苏冽,你先回去,姗姗想不开自杀了,现在正在被送往医院,我去看看她。

  姗姗是靳乐铭未婚妻的名字。自杀了?我大惊失色,立刻催促靳乐铭过去。靳乐铭犹豫地看了我一眼,苏冽,你不介意吗?介意什么,人命关天。你快去啊。乐铭深深地看着我,点了点头。他临走前在我的额头吻了下,他说,苏冽,我爱你。我笑,我也爱你。这时,手机响了,是古柯。靳乐铭看了眼我和手机,我推搡着他,快去看她,早去早回。靳乐铭点了点头,拿起外套走了。我接起古柯的电话,古柯说,总公司都安排好了,现在只等过账等,让我做好工作的准备。我高兴地答应了。我抚摸着腹部,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给这世界带来另外一条生命。

  只是,那晚,当靳乐铭再回来时,神色里对我已多了份冷淡。他说,苏冽,对不起。久经沙场的我怎会不懂这三个字的含义,无非是因为对方想将伤害施加于你,所以,先对你说对不起。我含笑淡淡地看着靳乐铭若无其事地问,怎么了?她,她比你脆弱。靳乐铭干涩地吐出了这句众所周知的可一箭穿心的伤害的话语。我转过头轻轻地笑了笑说,那么,乐铭,你去找她吧。我们本身,就不属于一类人。我转身回了卧室,锁上门。

  乐铭,我宁可你什么都不解释,什么都不说,也不要听到你像世间所有懦弱男子般,找出这样蹩脚的理由。我顺着门慢慢蹲下身,心痛得无法抑制。

  窗外的阳光赤金般照在我的脸上,却无法穿透和温暖我心底那片潮湿的绿苔。

  我没有哭,没有闹,在家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然后收拾了衣物,退了房产。在我离开C市之后,我再次要离开绿城了。这世上有一种动物叫刺猬,它有一颗敏感又软弱的心,但是为了直面这纷纷扰扰的尘世,所以它又总是强悍地用身上的刺去武装自己、保护自己。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刺猬,外表一副钢齿铜牙、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内心却软弱得如蚌壳之肉,一触就破。我每遇到与感情有关的问题,就会不停不停地逃离。而在面对残酷的现实时,即便曾身无分文坐在路边哭泣,我都会鼓起勇气活出声势。我一生不愿向任何困难低头,即便是命运。但我有一个无法控制的死门——感情。靳乐铭,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放你走。不管是爱情或是友情,我从不强求。我悔只悔,在七年前,在你制造不同机会与我偶遇时,我没有好好看你,没有抓住好时光与你爱一场。我离开绿城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去医院。我很怕那种疼痛和冰冷。可是躺在手术台上时,我竟有意外的轻松。冰凉的铁器进入我身体时,有一种叫做失去的剧痛,狠狠地压在了我的口耳鼻心,身体。我闭上眼,仿佛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对不起,宝贝。你一定不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而我却清晰地记得,今天也是你的忌日。从此以后,每年的这一天,我将面对永无尽头的痛楚。可是我不恨,我不恨所有的苦难和离别,也不恨所有的抛弃和背叛。因为我知道,告别这些之后,所有的美好将会扑面而来。阳光照进窗口的那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了洛施、米楚和千寻,她们如从前一样对我开心地笑。她们拉着我的手说,苏冽,快来帮我看看这件衣服,苏冽,我们去喝酒。齐铭站在洛施身边干净落拓地对我微笑,苏冽姐。葫芦看到我依旧开着不正经的玩笑。

  原来,最好的时光,已经过去。

  靳乐铭,再见了。

  本以为你是我漂泊的尽头,谁知不过是一个单薄驿站。

  从此以后,我会继续行走。

  也不会,再为谁停留。

  靳乐铭篇

  三年后

  苏冽离开后,我和姗姗如愿结了婚。公司越做越大,姗姗也怀了孕。那天我如往常般去参加一个酒会,却在酒会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位干净的中年男子。我知道他叫古柯,曾经是苏冽的老板,也曾一度到绿城与苏冽……或许,也是苏冽肚子里孩子的爸爸……我正准备转身走开,却不想他看到我后迎上来,拍着我的肩高兴地说,你就是靳乐铭吧?呵呵,年轻人的代表啊。苏冽还好吗?三年前她为了你和你们的孩子连公司都不开了,对了,你们的孩子现在两岁多了吧,改天我一定送礼物过去……

  苏冽,她没有去找你吗?我看着眼前男子豁达的笑容,奇怪地问。她怎么会找我?男子惊诧,她不在你身边?那天酒会过后,我和男子找了个地方聊天,我才明白,原来,三年前,是我误会了苏冽。在我与父母争战时,曾找机会去看过苏冽。但是那时我看到她与古柯一起进了酒店,很久很久都没出来,一连几天都是如此。然后,苏冽便告诉我她怀孕了。男人的自尊和人性的怀疑让我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其实姗姗并没有自杀,那个电话只是个让我及时脱身的幌子。而在我走之前,我看到苏冽的电话响了,她背着我转身对电话温顺地说话。看到这一幕,我心里有无名怒火,因为那时的我以为古柯是苏冽……在C市的情人。我以为……他们余情未了……我以为……父母无法接受苏冽,我撞见苏冽和古柯一起去了酒店,当时疲累的我便顺水推舟把这个责任推到了苏冽身上。可是我又曾一度后悔放不下她,去找她,但这个城市再没有她的身影。我便心安地以为,孩子确实不是我的,她被古柯接走了。从此以后,我与身边的妻举案齐眉。而苏冽,你又漂泊到了哪一个天涯?与古柯相见后,我日日夜夜沉浸在自责和痛苦里。我知道我失去你是我活该,所以当有一天我突然心力交瘁至呕出血来,被检查出胃穿孔时,我也明白,这是自食其果。以我之痛,挨你之痛。我,愿意。且,疼痛地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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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们都哭了我和你的笑忘书妖孽只在夜里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