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时过境迁

　　萌萌约了几个高中小姐妹出来吃饭，难得聚一次，大家都还挺给面子。中午11点半，当年高三（7）班的五朵金花齐聚远望楼。同学聚会难就难在最容易被人看出变化，当年的模样像是在同学那里存了根底，现今抖落出来，如果没有进步，总不好意思重见故人。

　　为了见小姐妹，萌萌精心打扮了一番，不能不慎重，又不能太慎重。不慎重那就凸显不出自己的进步，不进则退，可太慎重又有点惺惺作态了。

　　见了面才知道，当年的五朵金花，在容貌上，除了萌萌，那四朵全变了。其中，数大燕变化最大，挺着个肚子，一脸幸福的肉，听说是第二胎了。头一胎生了个闺女，说是要再接再厉。

　　“这么艰难还出来啊。”

　　萌萌笑着去扶大燕。“这不都是为了见你吗，你面子大。”

　　大燕还是老腔老调。“媛媛，丁洁，赵娜，你们快坐啊。”

　　萌萌不忘招呼另外几个。姐儿几个似乎都过得不错。大燕是嫁了人以后就不工作了，跟着婆婆看一个五金店，生了女儿现在又想生儿子。媛媛和丁洁在同一所学校里教书，都已经嫁做人妇。赵娜订了婚，婚礼近期就办。

　　“现在你都要成大都人了，几年也不露面。”大燕打趣萌萌说。

　　“哪有，这不约了你们了嘛。”萌萌笑着说。

　　“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你看着好年轻啊。”赵娜对萌萌说。“也老得不成样子了，嫁不出去了。”萌萌说。

　　就这么说着说着，不知怎的，几个姐妹的对话突然出现几秒钟的空白，像是电视台出现播出事故，又像报纸上开了天窗，让人觉得尴尬。好在萌萌又赶紧找话把这空白补了补。时过境迁，萌萌发现自己和她们之间，只能谈论过去、谈论高中那点儿事，至于现在的人生，她和她们没有交集，也没有共同语言。她的工作，她们不了解，也无法了解，她们的生活，萌萌则不太想了解。说实话，她有点看不上大燕，嫁了人就不工作了，靠着婆婆的店过日子，这样能行吗？读这么多年的书为了什么？莫忘初衷。萌萌一直提醒自己这四个字，权作告诫，也是自勉。萌萌发现大燕变了，变了很多，从前那个激进向上的大燕不见了。

　　大燕一提到孩子就手脚乱摆，兴奋得无以复加，而其他几个小姐妹似乎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只有萌萌插不上话。

　　“过一阵我办婚礼，你们都要来，特别是萌萌，来给我长长脸，你要给我当伴娘！”赵娜笑嘻嘻地说。

　　“嗯。”萌萌迷迷糊糊答应着，时不时夹一口菜，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默默地看着小姐妹们眉飞色舞的样子，听着她们谈老公、谈孩子、谈做家庭主妇的心得。

　　萌萌渐渐没了兴致，她对这种话题甚至是厌烦的。难道她在羡慕她们？还是嫉妒？好像不全是，看着这几个小姐妹，萌萌的心里很复杂，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萌萌觉得自己和她们像隔着一大块玻璃站着，彼此很难沟通。午饭没吃到两点钟，萌萌就结了账，送走了小姐妹们，她想一个人走走。中学时代，萌萌最喜欢走学校后面的那条路。那是老城区的一条老路，路两旁是高而密的法国梧桐，遮天蔽日，夏天从这条路去上学一点儿不晒。梧桐外侧有许多商店，还有许多小吃店。萌萌打车来到老城区，她还想走走原来的那条路。可是，当萌萌许多年之后再踏上这条路时，才走出第一步，就觉得什么都不对了。

　　她第一次发现，这条街道竟然这么窄。还有路边，竟然那么脏。落下的树叶混着沿路小食店里泼出来的脏水、倒出来的杂物，形成了一个个小型金字塔似的垃圾堆。商铺也比以往萧条了许多。自从新城区发展起来之后，老城区就衰落了，渐渐成了贫民窟，政府也懒得治理，抱着放任自流的态度由它去，这里成了这座小城的死角。她怀着复杂的心情在学校旁边转了一圈，出乎意料，当年那家卖猪骨汤的店铺还在，只是招牌换了新的，但店名没变，还是叫“张永顺猪骨汤”。

　　萌萌走进店里坐下，发现店里的桌子很油，她只能把包抱在怀里。她点了一份当年最爱喝的猪骨汤。当汤端上来，她又发现碗边还有油灰没洗干净，拿勺子盛了一口送到嘴边，吹了吹，喝下去，味道是没变，再喝一口，却发觉它似乎也有没自己记忆中的那么好喝。全作怀旧吧。喝完汤，萌萌已经彻底放松了自己，因为她对过去已经不再幻想，她不再紧张、不再吃惊，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地看待这一切。

　　她走出小店，晃着手里的皮包，向小时候常去的五一商场走去。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第一件连衣裙就是在这家商场买的，她还清楚地记得那裙子是美童牌的，裙角有绣花。这店也不如以前了，一楼的化妆品专柜已经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杂牌子的服装店，萌萌四处转了转，没有她能穿的衣服。

　　就这么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萌萌走到了商场的后门，在拐角的一家手机修理铺，有张熟悉的面孔跃入了她的视线，好像是萌萌高中时最喜欢的男孩。是他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不敢确定，但又没有勇气再朝那边望过去，萌萌忽然觉得紧张，还好他也没认出她。她低下头，眼里只看见脚下的皮鞋，哒哒哒，一步是一步地走出了商场的后门。

　　萌萌很兴奋，她还想走回去，遇见他是她今天唯一的惊喜，但是走出商场门的刹那，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走回去，兴奋被理性压住了，转而变成怅惘——他在给人修手机，他怎么不去做点别的？他也没有以前那么注意外表了，胡子拉碴的。那是他吗？她情愿相信那不是他。萌萌再也没心情逛街了，她拦了辆出租车，迷迷糊糊地回了家。

　　赵娜的喜酒在一个月之后，是个周六，萌萌责无旁贷地成了伴娘。

　　为了做好伴娘，周五晚上，萌萌就坐长途车从大都回到了石城，晚上和赵娜住在一起，帮她打理第二天的事务。没有什么能比举办婚礼更让人欣喜的了，也没有什么能比举办婚礼更让人厌烦的了，酒席摆多大，客人请多少，谁能来，谁不能来，客人来了要收礼金，婚礼上的各种小状况，新郎和新娘的服装……对于个人来说，举办婚礼的繁复程度，不亚于举办一场奥运会，当然，其目的主要在于秀出幸福和接受祝福。

　　“萌萌，你快来帮我看看背后这拉链怎么卡住了？”赵娜站在镜子前着急地说。赵娜从高中时做事就慌手慌脚的。

　　“我来看看，夹了个线头。”萌萌低头用牙把那线头咬断。

　　“要嫁人了，紧张不紧张？”萌萌无意中问。

　　“紧张什么啊，其实早都嫁人了，这只是补个酒席，走走过场，以后你嫁了人就知道了。”

　　赵娜无意中的一句话，却让萌萌内心刺痛了一下。她不说话了。

　　赵娜神经大条，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继续说：“我这马上要嫁人了，这次算正式摆酒，过几天还要回邯郸摆一次，回门酒心里忽然空落落的。”

　　“你这是婚前综合征。”

　　“我早结婚了啊，怎么会有婚前综合征。”

　　“那不一样，你那算订婚，这才是真正的大戏。”

　　“有个事儿我一直没告诉你。”赵娜低头摆弄婚纱的褶子。

　　“什么事儿？还有什么事儿？”

　　“下个月，我就不用去工作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工作，做全职家庭主妇吗？”

　　“差不多，跟大燕差不多。”

　　“跟大燕差不多？”

　　“她不是跟她婆婆开店嘛，我婆家这边也有门面房，我老公也说我没必要上班，吃房租就行了。”

　　萌萌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应答，可她觉得现在就当全职太太未免有点太早。“嗨，别想那么多，只要有经济来源就行，怎么活不是活啊。”萌萌有点口是心非。

　　“嗯，不多想了，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美容师傅就会来帮我化妆，太晚睡了有黑眼圈。”赵娜对着镜子捧着小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