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亲不遇 (2)

　　“图书馆好啊，也属于教育机构，搞大众教育的。”在萌萌大姑眼里，任何事都和教育沾边，“不过中国的教育啊，包括这个大众教育，什么报纸啊、电视啊，很多都粗俗不堪，杂志还稍微好一点，一些老牌子的杂志还是很坚守立场的，像《半月谈》《南风窗》，是吧，在职的时候我一直看，知识类的有《世界知识》，电视我根本不看。有些小姑娘，年纪轻轻不读书，就出来鬼混，就爱钱，别的一概不问。”说完她大姑痛心疾首，像是自己跟自己生气，也许她去当了教育部长，中国的教育便会好转很多。萌萌听了直笑。

　　萌萌妈接话道：“萌萌不会的，我们就是普通家庭，也不攀高望上，就找个普通家庭，两个人安安分分过日子就行了，秀姐你说是不是？”

　　“哎，对，就是找过日子的人。”

　　“不过家庭条件也不能太差，农村的不要找的，以后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烦得人受不了。我们实在吃不消这个。”

　　“也不能一概而论，农村也有好的，农村的孩子朴实。”萌萌大姑口气淡淡的，随手从枕头边的小瓷罐子里捏了一颗橄榄放在嘴里。萌萌妈这才想起三侄女找的是农村的，说农村的不好，不等于骂萌萌大姑？于是话锋一转道：“是的，是的，农村的孩子是朴实，优秀的也可以找。现在也不分什么农村和城市了，农村还有几亩地，现在种地国家还给补贴，我们这儿有什么，一辈子弄个破房，跟鸽子窝似的，有时候我倒想弄几亩地种种，可惜没地，一穷二白，无产阶级。”萌萌妈两手一拍，像拍蚊子。

　　萌萌大姑把橄榄核吐了出来，喝了两口茶。萌萌妈也停下来抿着喝，她嫌那茶杯不干净。茶叶顽皮，直往人嘴里跳，她大姑只好把它们重新吐回水里去。

　　“萌萌开始谈了没有？”大姑的口气忽然很神秘。关心别人的私事，并且及时地传播出去，是中老年妇女的基本功能之一。

　　“还没有。”萌萌有点心颤。

　　“有合适的可以处处了，你大姐像你这个年纪，孩子都3岁了。”萌萌大姑道。

　　“她就这点让人操心，光成绩好有什么用？走到外头木头疙瘩似的，自己也不会谈。”

　　“恋爱这东西按说也是能无师自通的吧，现在的孩子早恋的太多了，萌萌还是老实。”

　　“就吃亏在这个老实上！”萌萌妈和她大姑一唱一和。“也没关系，可以速成，不过也要抓紧了，这方面你要向你三姐多取取经了，要开朗一点，萌萌，听到了吧？”萌萌大姑口气一沉，她把萌萌当成小学生了。

　　萌萌怅然了。她发现最近亲戚间的谈话，无论起头的是哪个话题，最后却总是以她的婚恋问题作为结尾，如果说每次谈话都像走迷宫，迷宫的入口各异，而她的恋爱和婚姻问题，则是永远不变的出口。更令萌萌不能接受的是，她的婚恋居然成了“问题”，这“问题”有个偏正短语做修饰，叫“个人问题”，这个词稍微延展一下就是“你这个人有问题”。我怎么了我？我招谁惹谁了？我丁萌萌学业有成、事业进步，也就相貌差点，那也是因为我不捯饬，我稍微捯饬捯饬，加上这个头脑，我差哪儿了？大姑在床上滔滔不绝，萌萌的思绪早飞远了。

　　星期三是个阴天。萌萌最讨厌星期三，从上小学就开始讨厌，这是个不沾不靠的日子，上个周六日的惬意感觉已经远了，下个周六日还隔着周四周五，周三卡在当中间，像长跑比赛中被前后夹击的队员，无力超前，又不能后退。

　　萌萌妈叫萌萌起床。“这都几点了，还这么睡，你以后工作了，还能这么睡？你以后单门独户了，还能这么睡？”

　　“妈你又来了。”

　　“又来了，又来什么了，我这都是为你好。”

　　萌萌推开被子，趿拉着夹脚拖鞋去刷牙。萌萌的手机响了。“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蔡依林在欢唱。看区号是大都打来的。

　　“喂——”萌萌妈首先抢到电话。

　　“哦，阿姨，丁萌萌在吗？”是个男中音。

　　“哦，萌萌呀，萌萌在，你等等啊。”

　　萌萌妈拿着手机一路小跑，把电话交给萌萌。萌萌还在刷牙，一嘴泡沫。

　　“喂，哦，就业去向表啊，好的好的，我回头回学校交给你。”

　　完全是公事，萌萌按掉了通话。

　　“谁啊？”萌萌妈脸上有种诡谲的笑。父母在孩子的个人问题上，自有一种神经过敏。

　　萌萌一脸茫然地说：“我们班长，妈你不要这样，思想很腐朽耶。”

　　“什么叫思想腐朽，同学之间相互关心，这个也要上点心，关心慢慢发展发展，那就不一样了。”萌萌妈语重心长地说。

　　萌萌漱口，口齿不清地说：“不一样，哪儿不一样，不就是通知大家交就业去向表，有什么不一样，神经过敏！”

　　“你以为妈妈老了不知道呀！现在都是发短信，手机上点点就行了，又方便又省钱，干吗浪费电话费，噢，还特地打来？”

　　“就是公事公办，你没事去锻炼锻炼身体，比什么都强，再不行去打打麻将，我也不反对。”

　　“锻炼，等过两年你爸爸回来了，再锻炼也不迟。这个人是不是也在大都工作？”萌萌妈真是万变不离其宗。

　　“不是说了嘛，我们班全留大都，除了定向的。”

　　“对嘛，以后工作了，朋友还是可以多走动走动，联络联络感情的。”

　　萌萌不能忍了，把毛巾一搭道：“行了啊，妈你也太会借题发挥了吧，不就一个电话吗，至于吗？以前有人打电话来，您明令禁止，现在一有个声响你就草木皆兵，我的事，我自己自然会解决，您操心太多也没用，反封建这么多年，女人独立这么多年，您怎么还是老思想？我有学历，能挣钱，自己养活自己，这么着急结婚干吗？时代不一样了，妈您的老思想真该变变了。”

　　萌萌妈不做声了。她走到客厅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声调里带着点哭腔幽幽道：“可别人都嫁人了啊。”

　　萌萌站在饭桌旁，气鼓鼓的。房间里静得吓人。萌萌妈接着说：“你看，小时候跟你一起玩的，大红、玲玲、小春、小蕙都结婚了吧。你的高中同学，跟你处得不错的，顾婷、顾芬、尹莉都结婚了吧，研究生同学没结婚的，也都谈得差不多了吧。妈妈也是为你发愁。你让我下去锻炼，一锻炼，大家一碰面，相互一打听，就你没着落，让我怎么办，我这老脸也搁不住啊。”

　　萌萌听了脑子一懵。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井水不犯河水的单身身份，竟然给妈妈的社交带来了如此大的困难。从小到大，她不一直都是妈妈的骄傲吗？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升学上，她都从来是一锤定音，干脆利落。妈妈也常引以为豪。可现在咋全变了。人总喜欢强迫别人像自己一样，结了婚的看到没结婚的，也多少有点看不惯。想到这儿，萌萌感到了某种无形可怕的力量，在同龄人结婚生子的汪洋大海里，她成了异类。她丁萌萌从来不惧怕单身，可当人们说“萌萌你怎么还单身啊”，她心里总有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就好像自己真做错了什么事一样。萌萌觉得自己原本是颗自由自在旋转的星球，可当代表主流价值观的大行星逼近时，在巨大牵引力的影响下，她不得不围绕大行星公转了。

　　“那你说我怎么办？”萌萌向妈妈投降了。

　　“你潘阿姨说给介绍。你再等两天，先别回学校了。”

　　萌萌又在家待了3天。周末，红茶坊，潘阿姨果然给她安排了一场见面会。男方也是石城人，在大都某科研究所，前途貌似远大，用潘阿姨的话说那是旱涝保收，靠谱！这是萌萌第一次相亲，萌萌妈闻鸡起舞，恨不得把家里全部衣服都拿出来在萌萌身上比画一通。只可惜，萌萌不领妈妈的情，只穿得比平时稍微正式一点。一双旧的白皮鞋，一条小花布裙子，上身一个牛仔外套。这季节天还有点冷。

　　潘阿姨领着萌萌，故意迟到10分钟，这样可以稍微抬高身价，但又不至于惹怒男方。潘阿姨在这方面很老道。推开红茶坊的大门，萌萌看见一个穿着深宝蓝色天鹅绒西装的年轻人坐在拐角处。下午3点，大厅里没什么人，这客人像空棋盘上唯一的一颗子，特别显眼。

　　潘阿姨笑着走过去，像是招呼老熟人：“来了啊，你大姨没来？”不等年轻人回答，她便转头道：“萌萌快坐，坐，我来介绍一下啊，这是丁萌萌，这是方元，这就算认识了啊。”

　　潘阿姨两手在胸前一握，“行，我老太婆就不在这儿讨年轻人的嫌了，你们聊，别回家太晚了哦。”潘阿姨说罢扬长而去，剩下两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相亲的最大苦恼在于你必须没话找话，而且不能开门见上地问最关心的话题，迂回战术是必不可少的，要虚虚实实，实实虚虚，敌进我退，敌退我打。第一次见面的主要任务是找感觉，稍微摸摸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