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

　　离开了电影业，张石川却没有离开大的娱乐产业。新世界游乐场，有点像当年上海滩上的成人迪斯尼乐园。民国的上海是狂热的，那种远东巴黎的气魄，纸醉金迷的表象，都让人觉得，民国的上海是一直在发着烧，喝过酒似的，热乎乎的，微醺的，在外滩上就能跳起舞的。上海的喜乐与旧中国里的旧人的喜乐是不同的。上海的喜乐是尖锐的，好像百乐门里白俄舞女的足尖舞，晃荡而刺激；旧中国的喜乐却是慈祥的。新世界游乐场的出现，无疑使疯狂而刺激的上海娱乐业，又添了一把火。上海是亦中亦西的，新世界也是。老式的娱乐它有，评书、大鼓、相声、杂耍，那种浓稠的老中国的气息，裹着人声，在头顶上空飘来荡去；新式的娱乐它也有，商场、电影院、弹子房、跑冰场、茶室，？洋味种种，带着明亮时髦的因子，赫然伫立。新世界游乐场一下就吸引了全上海的目光，花上两角门票钱，就能玩上一天。而创办这所新世界的，就是上海滩大名鼎鼎的经润三和黄楚九。

　　经润三是靠房地产起家的，前面说过，经家的地皮很广，后来建学校都要借占经家的地方。而黄楚九，则是做医药行业起家的大亨。1890年他在法大马路创设中法药房，创制“艾罗补脑汁”轰动一时，赚得盆满钵满，后来他又做“龙虎人丹”，同样获得巨大成功。黄楚九出其不意的经商头脑，让他更像是一个商场上的风险投资人。上海滩是他的舞台，舞台上满布荆棘，而他就是要在荆棘上舞蹈。黄楚九做过医药，办过娱乐场，弄过交易所，开过电影公司，还创建过银行。他与经润三强强联手，创办新世界，也算绝配。但好景不长。1917年，经润三病故，其遗孀汪国贞与黄楚九争夺新世界的权力，黄一怒之下，退出新世界，自创“大世界游乐场”，与汪抗衡。汪国贞需要一个帮手，张石川来得正是时候。

　　张石川不愧是一个商业奇才。他力主舅母汪国贞将新世界朝马路北面扩展，两边相通，规模更大，游艺更多，1918年8月建成开幕，一时引来游人如织。张石川的头脑与干劲，有意无意地引来了上海滩另一位商业霸主的青睐——皮货大王何咏昌一心要栽培这位能干的小伙子，有意招他为东床，便特意介绍女儿何秀君与他相识。此时张石川已有婚配，张石川的原配考虑到丈夫的前程，虽然同意张石川再娶，但自己必须做“大房”。何家小姐一听恼怒，心想自己是大家闺秀，下嫁穷小子已经俯就，怎肯再做“二房”。张石川喜欢何家小姐，但又不好逆了原配的要求，心中焦急。最后还是郑正秋提出个办法，张石川与何秀君去杭州结婚，结完婚回上海，另筑爱巢。而原配和孩子，仍旧住在原处，是为“一家两处”的办法，终成为张石川闯荡上海滩的粉色注脚。

　　何咏昌也说到做到。他很快就推荐张石川进入上海瑞慎洋行当了买办。张石川一转身，成了上海滩银行买办里最年轻的一个人。年轻、有钱、家有娇妻，当年那个怯生生来到大都市的小伙子，似乎得到了平凡人想要得到的一切。张石川是昂扬的，意气风发的。刚来上海的时候，上海是顶在天上的，高不可攀，有点云里雾里，现在，上海踩在他脚下，上海是一片云，他驾在云上，躺着坐着，怎么都舒服。上海是他的天堂。这段时间的张石川，可能并不像许多人所说的，醉心电影，他更热衷于发挥自己才能，去赚钱。上海的资本季候，却随着全球资本流动的变化，悄悄变天了。

　　一战期间，西方列强忙于战事，放松了对中国市场的争夺，民族产业趁机发展了起来。可战事一结束，西方列强重新开始对中国倾销商品，民族工业无法抵挡，资本开始转向公债、土地、外汇等投机行业。张石川也恰恰在这个时候，带着何咏昌给他的钱，准备投身交易所，做证券行业。1921年，中国各大城市雨后春笋般地出现了140余家交易所，引发了“信交风潮”。到了1922年3月，交易所倒闭得只剩下十几所。精明的张石川原本也想赶这个热闹。1921年10月19日，他在《申报》上刊登广告，说在贵州路2号成立“大同日夜物券交易所股份有限公司”；11月29日，他再次推广告，号称集资30余万。可是，在等待营业执照颁发的过程中，风云突变，证交行业如摧枯拉朽一般倒闭，张石川见势不好，连忙拿着何咏昌给的2000元，拉着几个做交易所的股东郑正秋、周剑云、郑鹧鸪和任矜苹，重新开始做电影，创立了明星影片公司。张石川出任总经理兼导演，郑正秋抓编剧，周剑云搞发行，是为“明星三足鼎”。

　　明星公司的创立，很有些筚路蓝缕的意思。公司对外称有五万元的资金，实际几个朋友满打满算凑份子，也才只有一万块。摄影场地和摄影器材找人租用；没有固定的演员，拍片子的话，得临时找。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简陋，很有些背水一战的意味。

　　那是一个喜剧当道的时代。好莱坞的卓别林，用一种近乎顽皮的黑色幽默，引出了全世界观众的笑，也带给了人们点思考。？卓别林带来的笑，不是轻的，而是重的，它带着人生的苦痛，以滑稽的姿态，对世间的丑恶予以打击。上海滩的滑稽戏是一只氢气球，压不住，飘上天，经不住，终于啪一声破了。这些笑剧是没有回味的，不悠扬的，直来直往的，它像是在你胳肢窝底下瘙痒，它一不动，你立刻就不笑了。而卓别林不。卓别林的滑稽，带着批判。滑稽只是手段，卓别林的滑稽，是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味的，笑声背后，还藏着泪。

　　明星公司刚创立。拍什么涉及公司的发展路向。张石川见卓别林如此流行，便看好滑稽短片。他找来新世界游乐场马戏班小丑演员当主角，拍了一部笑片《稽大王游华记》，又拍了一部《大闹怪剧场》，结果都不是很卖座。张石川诧然。第一，显然他没有理解卓别林式喜剧的真正魅力在哪里；第二，他对中国电影市场观众口味的把握还不是很精准。片子拍出来，一万块资金快花完了，但却没有好的收益。张石川的明星公司眼看就要山穷水尽。就在这个时候，郑正秋站了出来。